感官觉醒的盛宴--论埃德娜对女性意识的觉醒_觉醒论文

感官觉醒的盛宴--论埃德娜对女性意识的觉醒_觉醒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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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22X(2013)05-0109-07

作为19世纪后期的作家,凯特·肖邦(Kate Chopin)在美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她以对新奥尔良地区的克里奥尔族人的描写著称于那个时代,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沉寂后,重新以一个女性主义作家的身份享誉后世。其中,不同时期的评论者对她的代表作《觉醒》(The Awakening)所持有的不同态度是我们深入理解肖邦本人的文学创作以及她所处时期的文学动向的关键。在这部中篇小说发表之前,肖邦擅长是短篇小说创作,她所写的乡土短篇风格清新、人物生动,常见于当时的各大报纸和杂志,也因此为她赢得了“乡土作家”(a local color writer)的名声和诸多好评。然而,《觉醒》于1899年发表之后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冷遇和唾弃,甚至遭到了一些公共图书馆的禁令。原因在于这部小说的主题触犯了当时社会的两大禁忌——通奸和女性性意识。其中,后一个题材尤其为社会舆论所不能容忍。19世纪后期的美国社会,尤其是主流的中产阶级,与同时期的英国维多利亚社会一样,对女性的期望有一个固定模式,即认为女性没有性意识而且天生性冷淡,与此同时,完美的女性都是性格平和温顺,像圣人一样纯洁高尚。《觉醒》中艾德娜的女性形象无疑与这一理想形象背道而驰,小说多处对女主人公的性意识描写让当时的评论者和读者无法接受,如《洛杉矶周日报》就这样评论道:“这本小说视角内省,不甚健康,描述的感情也颇为病态……当她下次写小说的时候,希望可以选择更健康更愉快的主题”。(Anon,1899:12)正因为如此,这部文学作品被遗忘了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如今《觉醒》能够被归为文学经典之列,得益于20世纪60年代女性主义的兴起以及随之而来的对女性作家的重新评估热潮。①最早开始重新审视《觉醒》的是法国评论家利罗·阿拿翁(Cyrille Arnavon),他将这部小说视作一部现实主义流派的作品,视其为美国的《包法利夫人》。(1946:9-35)真正掀起对《觉醒》的迟到的阅读和评论热潮的是波·塞耶斯笛德(Per Seyersted)于1969年出版的《凯特·肖邦评论传记》和《凯特·肖邦全集》。此后,学者们不再以道德教化的口吻批评该小说,而是从不同的人文主义角度去解读和肯定小说的主题。艾德娜主体意识的觉醒引起了最为广泛的关注:有学者从自然进化论的角度将艾德娜的人格解读为对社会环境的适应不良(Glendening,2010:41-73);也有学者从话语权的角度分析小说中的对话,研究社会语境对女性声音的压抑,探讨小说中女性为突破沉默而采取的对抗策略(Muirhead,2000:42-54)。文迪·马丁(Wendy Martin)对艾德娜的总结性评论认为,艾德娜是一个“觉醒中的女性个体,她不再臣服于盛行的消极女性形象模式,但又缺少心灵上的力量,同时也未能做好准备来抵制强加于她的被动性”。(1988:17)应该看到的是,不论切入的角度或运用的理论是什么,上述评论者或是通过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如拉提诺夫人和芮芝小姐;或是通过分析艾德娜与他人的交流,如她与丈夫的争吵来定义艾德娜的主体意识。诚然,个人的成长总是发生在与社会的交流和碰撞中,但是如果仅仅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分析艾德娜的觉醒,只对艾德娜主体意识的外延进行探讨,避而不谈她的个人体验,撇开对主体意识本身内涵的讨论,并不能充分理解艾德娜主体意识觉醒的含义。“意识”虽然充满哲学意味,但是艾德娜主体意识的觉醒却并不是一个空泛抽象的概念,它贯穿于艾德娜的种种感官体验中,同时也可为读者所感知,甚至能在精神和身体上达到共鸣。本文旨在解读小说对艾德娜感官体验的描写,从这一层面探讨艾德娜主体意识觉醒的含义,从各种感官的觉醒过程中剖析感官、意识和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般情况下,人体感官包括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对应的感觉则分别为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其中皮肤还常有暧觉、压觉、痛觉等其他感官体验。除此之外,常用的感觉还有动觉,即对自己身体各部分运动的察觉。感官是世界进入人类意识的大门,其形成的感觉能够激发和影响人类的思想活动。肖邦在描写艾德娜渐变的心理状态和思想认识时,也对艾德娜的感官体验进行了大量详细的描写。本文将重点从视觉、听觉、味觉和动觉这几个方面解读艾德娜的感官经历,分析艾德娜的主体意识如何在感官与意识的互动中形成螺旋式的觉醒。

艾德娜的觉醒可以说首先是由视觉上的一次次触动引发的。小说中出现了大量有关艾德娜观看的场景,这些场景主要有两类:对女性身体的注视和对自然景色的欣赏。

首先,对女性身体的注视让艾德娜觉察到了女性美的精妙,但在富有象征意义的画像场景中,“注视”成了一次身份的博弈,超越了身体,暗喻精神的挣扎和反抗。艾德娜并不是单纯地用眼睛看世界,她双眼所看之物,反映了同时也改变了意识所思之物。正如“我们观看事物的方式,受知识与信仰的影响。……看,并不是一种纯粹机械的行为”,“观看”这一行为影响了个体与世界的关系,也改变着个体对自我的认识。(伯格,2005:1-2)从婴儿睁开眼睛用目光探索世界那一刻开始,其个体意识就不再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系统,他的自我就不断受到外来视觉信息的冲击、干扰和修正。尤其是对于女性而言,她们时刻都处于他人和自己的目光注视之下,对视觉信息尤其敏感。(伯格,2005:43-44)小说第四章记录了艾德娜对阿黛儿·拉提诺夫人的“观看”,这部分让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拉提诺夫人外在的美,还有艾德娜活跃的意识:

她名叫阿黛儿·拉提诺。……她的魅力一点都不微妙含蓄,而是鲜鲜活活全都显现在那儿:金丝般的秀发如云,连发卡、针钗都难以驾驭;眼眸蓝得犹如蓝宝石一般;微微嘟起的双唇更是鲜红欲滴,让人看了不禁就联想到樱桃或什么甜美的红果子。(肖邦,1997:9-10)

这段描写色彩丰富、细腻,可以让读者明显地感受到艾德娜对于拉提诺夫人绝色外貌的惊羡之情。拉提诺夫人是女性身体美之典范,对这种美的注视也是艾德娜在小说中第一次主动运用感官去得到乐趣和刺激。金黄色、宝蓝色、鲜红色都是十分愉悦的色彩,也是十分大胆豪放的颜色,而“樱桃”和“红果子”这些比喻不仅是视觉上的,还有味觉感官的参与。艾德娜对这种“鲜鲜活活”的美的捕捉和观看自然不是“一种纯粹机械的行为”。有学者曾据此提出,艾德娜具有潜在的同性恋身份,并指出这一身份可能成为她寻找生活意义的一个途径。(LeBlanc,1996:290)肖沃特(Elaine Showalter)也说道:“当艾德娜迈出自我发现之旅的第一步时,是阿黛儿引领她进入了女性之间爱与仪式的世界。艾德娜第一次为阿黛儿所吸引时,她的体验带有性欲色彩。”(1988:36)这表明如果将艾德娜的所见纳入同性恋语境,拉提诺夫人除了像一幅精妙的肖像画一样震撼了她的视觉、像可口的水果一样刺激着她的味觉外,还作为爱慕的对象打开了艾德娜的性欲。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这样说道:“美,在此世有形,照耀着我们的感官,视觉是所有感官里最具有穿透力的,甚至爱情也不过是在美的感召下诞生的。”(Plato,1940:59)艾德娜的爱欲亦是来自视觉美的感召,这种爱既可以是以上学者所说的对其他某个女性的爱,也可以是艾德娜对女性美的爱。女性从来被视为美的载体,但那都是以男性注视者为前提的,唯独在肖邦的这部小说中,女性美以女性为展示对象。艾德娜在女性美的感召下,获得了对女性本身的重新认识。

拉提诺夫人在小说中并不仅仅是具有姣好容颜的美丽女性,她的外表亦是她所代表的女性品格的外化。具有这种品格的女性在小说中被肖邦称为“妈妈型的女人”(Mother-woman)。在艾德娜度假的那个夏天,“格蓝岛上到处都是妈妈型的女人。……这些女人视儿女为偶像,崇拜自己的先生,并且认为抹杀自我、像守护天使般长出一对翅膀是最神圣的天职”,而拉提诺夫人就是其中最完美的一位。(肖邦,1997:9)艾德娜既为她纯洁完美的外表所吸引,亦排斥她所代表的“妈妈型的女人”,因为“抹杀自我”是艾德娜无法做到的。艾德娜说自己能为孩子放弃很多,包括生命,但是仍然有些东西是她不愿意牺牲的。在这一点上的差别使艾德娜对拉提诺夫人产生了十分矛盾的情感。在小说第五章中,艾德娜为拉提诺夫人画像,画像的直接起因正是前面提到的艾德娜对拉提诺夫人外在美的惊羡。一方面,这表明艾德娜希望借此捕捉拉提诺夫人身上女性美的极致;另一方面,画像行为也喻示艾德娜对“妈妈型的女人”形象所进行的模仿。艾德娜对拉提诺夫人进行的纸上临摹表明艾德娜想做一个像拉提诺夫人那样受社会认可和推崇的女性。从“观看”的象征意义看,拉提诺夫人在被描画的过程中,一直处于艾德娜审视的目光之下,但是观看本身也同时改变着艾德娜对自我的认识。因此,小说中纯粹的女性身体美在绘画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艾德娜画出的肖像与拉提诺夫人一点都不相像。最终,艾德娜只能将画像揉成一团,使得她对拉提诺夫人的模仿也象征性地以失败告终。正是这样一次模仿的失败让艾德娜反思,发现自己不可能做一个“妈妈型的女人”,因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像拉提诺夫人那样为了孩子和家庭放弃自我。对拉提诺夫人的注视既让艾德娜意识到作为女性她所能够拥有的美,又让她意识到自己虽然与拉提诺夫人同为女性,但却与后者有着不可调和的差异。拉提诺夫人是男权社会制造的“他者”,艾德娜却想拥有自己的主体意识,不想生活在社会为女性塑造和预设的形象中。正如小说所指出的那样,在视觉体验的激发下,从正反两方面反思自我之后,艾德娜“开始领悟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并且意识到她个人与自己的内心世界以及外在世界二者之间的关系”(肖邦,1997:16),这正是她的个体意识开始觉醒的表现。

此外,值得指出的是,这两处艾德娜对拉提诺夫人的观看也标志着她从被注视者到注视者的转变。一直以来,女性都是男性批判和审视的客体,是“被动的、顺从的回应者”(Welter,1966:159),就像拉提诺夫人一样,将自己的美“鲜鲜活活全都显现在那儿”,用以展示、供人点评。在小说中,艾德娜不是一个供人观看的客体,而是一个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认识的主体。所以,艾德娜在视觉上的觉醒,不仅仅表现为颜色和形状对她的视觉神经的刺激,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觉醒让她能够主动用自己的眼睛从新的角度去观看,从而跨越性地改变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从客体跃升为自由独立的主体。

对拉提诺夫人所代表的被男权社会所认可的女性典型进行注视是艾德娜对“女性”的角色内涵进行的一次体悟。但是,这种体悟还只是艾德娜个体意识觉醒的序曲,她还需要通过对自己身体的注视,进一步加深对自己的了解。在尚奈尔岛上艾德娜经历了一次极具象征意义的午睡,在午睡后她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观察:

她伸展微微酸痛的四肢,手指在放下来的一头秀发里爬梳一会儿之后,一面轮流磨搓浑圆的双臂,一面仔细看着,好像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美好结实的肌肉。

艾德娜在鼻子和脸颊上扑些粉,看着水盆上方那面扭曲的镜子中的自己,她双眼明亮,全然清醒,脸庞泛着红光。(肖邦,1997:45、46)

在此可以看出,当艾德娜对自己身体进行观看时,她表现出了对陌生人一般的浓厚兴趣,对自己的四肢、肌肉、双眼和脸庞进行了仔细的审视。不论是艾德娜直接用目光凝视自己的身躯,还是她醒来后在镜子中与自己的目光对视,都反映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已经意识到一个全新的自己的存在。“浑圆的双臂”令人联想起婴儿手臂的特征,“美好结实的肌肉”则象征艾德娜新生的健壮灵魂。它们吸引着艾德娜的目光,成为了她观看的对象,让她渴望去认识这个新生的自我。有评论者认为艾德娜对自我的注视是她自恋的一个表现(Rohy,2000:55),事实上这种解读忽略了艾德娜在小说中的动态变化过程。视觉觉醒后的艾德娜对自己的崭新的身体所表现出来的惊奇和喜悦是源于陌生感。此时的她是新生的,她不再是过去存在的那个艾德娜。艾德娜在镜子前所经历的,是婴儿认识自我的过程:这个正在对自我进行重新界定的艾德娜,刚好处于拉康(Jacques Lacan)所提出的镜像阶段,就像“一个尚处于婴儿阶段的孩子,举步趔趄,仰倚母怀,却兴奋地将镜中影像归属于自己”(拉康,2001:90)。主体意识的觉醒是艾德娜觉醒的一个阶段,但是她能够观看到觉醒后的自我又是另一个颠覆性的阶段,是一种“觉醒之上的觉醒”。有学者认为,因其结果的必然悲剧性,这种觉醒失去了积极的意义,这是因为艾德娜虽然抛弃了原来的女性身份,但却错误地将自己的身份与浪漫主义理想等同起来。(Wolff,1973:464)这种批评指出了一定的问题,但是个体能从视觉体验去认识到自我的存在并且去质疑与反抗,这一过程本身对个体认识自我就是一种启发,尽管这种新发现是否具有彻底的正确性和真实性还需要日后实践的检验。正如艾德娜本人在小说中所说:“或许醒来终究是比较好的,即使得受苦,也总比一生都被幻象所蒙蔽来得好。”(肖邦,1997:142)

自然之美与拉提诺夫人之美一样,也是艾德娜目光注视的对象。不论观看的对象是人还是物,其本质都是艾德娜对自己女性身份的审视。小说所体现出来的自然观颇受超验主义的影响,自然在小说中被赋予了一些象征性的含义。(Boren & Davis,1999:76-77)在第七章中,当艾德娜与拉提诺夫人躺在湖边谈话时,艾德娜说道,那里的暖风让她想起自己在肯塔基度过的童年夏日,想起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在大草原上游走的日子。(肖邦,1997:19-20)湖畔优美恬静的自然景色为长期生活在新奥尔良市区的家庭主妇带来了视觉上的震撼和心灵深处的召唤,绿水白云给艾德娜的内心带来的不仅仅是田园般的诗情画意,还有童年的美好回忆以及童年所代表的那种自由自在的人生状态。在艾德娜的心中,自然、童年和自由三者形成了一个整体。但是,这些都属于被尘封的过去,因为在新奥尔良的城市生活将艾德娜与自然隔绝开来,嫁为人妇也结束了她的童年和自由,直到格蓝岛的自然景色出现在她眼前才唤起了她对童年的回忆,以及与童年相伴的自由。在这个意义上,被唤醒的东西原本就蛰伏在艾德娜体内,所以觉醒的过程不是从无到有,而是以视觉共鸣的方式唤醒了旧事物,从沉睡到苏醒,从潜意识到前意识,因此是一个重生(rebirth)过程。因此,有学者认为,艾德娜的觉醒也不过就是“给往昔的冲动注入了新的生命”。(Robinson,2003:xix-xxi)事实上,虽然往昔的记忆成为了艾德娜觉醒的助力,但这并不等于艾德娜的觉醒就是简单地回归到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自由童年。就“在臣服和效仿的两难中找到第三条道路”。(Delbanco,1988:106)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艾德娜并没有成功,《觉醒》也并没有为女性指出一条解放的道路。小说所侧重表现的是艾德娜如何通过观看男权社会所推崇的理想女性——阿黛儿·拉提诺夫人——而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以及主体意识觉醒后的艾德娜如何在对自然的观看过程中找到构建自我的力量。自然景色本来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一旦艾德娜带着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去看它,自然景色能够带给她的就不仅仅是视觉震撼或者美的享受,还有精神呼唤。

艾德娜在听觉上的觉醒主要体现在她对音乐的聆听和感受中。作为感情的载体,不同的音乐所表达的是不同的情绪和情感。艾德娜在听到不同的音乐时对其中所传递出来的情绪与情感也做出了不同的回应。例如,对艾德娜而言,拉提诺夫人所演奏的乐曲传递的是负面情感与情绪,使她在心中勾画出一个面带无奈和无望的男子的身影。这是因为,音乐在拉提诺夫人手中只是维持家庭和谐的工具,她的音乐不能引起艾德娜的共鸣,艾德娜听到的只是“孤独”,传达给艾德娜的是她所排斥的情绪。与此截然不同的是艾德娜聆听芮芝小姐演奏时的反应:“心中没有任何孤独、希望、思念或绝望的影像,但心灵深处却激起了一股强烈的情感,摇撼着、鞭打着她的灵魂,如同那浪潮日日冲击着她曼妙的身躯一般。”(肖邦,1997:31)

对艾德娜而言,芮芝小姐的演奏显然比拉提诺夫人的演奏所带来的听觉感受要强烈得多:拉提诺夫人的演奏虽然表面上温顺平静,但传达的却是压抑的情感和绝望的情绪;芮芝小姐的演奏,没有让艾德娜体会到任何负面情绪,而且给艾德娜的灵魂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两种演奏之间的差别其实不在于音乐本身,而在于演奏者不同的个性。芮芝小姐的音乐不同寻常是因为其中融入了这位演奏者的性格,让音乐成为了她性格的真实写照:“如果我们细看芮芝小姐演奏的音乐,会发现其中许多都有悖于19世纪观念中女性应该演奏的内容和适当的演奏方式”。(Davis,2004:94)有着不羁与叛逆性格的芮芝小姐,让自己演奏的音乐传递出了自己对社会正统观念的反叛,也让同样渴望精神自由的艾德娜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共鸣。在今天看来,音乐能够激起如此强烈的感情也许并无不妥,但是在19世纪,完美的女性被认为应该是温柔平和的,甚至无情无欲(passionlessness)②。这种女性形象的塑造是男权社会体制的一部分,是社会意识形态为女性戴上的一副镣铐。当艾德娜被芮芝小姐的演奏感动得泪流满面时,她就已经打破了维多利亚时期传统女性这一神话,还原了女性作为人所能够拥有的情感。如果说艾德娜听觉觉醒的第一个层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音乐演奏者的个性与性格所带给她的启示和思考,那么芮芝小姐的演奏引起艾德娜在情感上的强烈共鸣这一事实本身则构成了艾德娜听觉觉醒的另一个层面。此外,小说中艾德娜初次聆听芮芝小姐的演奏,只是出于罗伯特的请求和碍于芮芝小姐作为音乐家的面子;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艾德娜常常主动去听芮芝小姐弹奏钢琴。艾德娜从被动的聆听者到主动的聆听者这一角色的转变,反映了她在寻求精神享受上的主动性,也说明了艾德娜在那次聚会上听到芮芝小姐的演奏后的意识觉醒。正如杰妮芙·B.格雷(Jennifer B.Gray)所言,芮芝小姐的演奏不仅刺激了艾德娜对音乐的敏感性,也使她渴望充当除了妻子和母亲以外的角色,比如艺术家。(Gray,2004)因此,就听觉层面而言,当芮芝小姐的音乐激发出艾德娜体内强大的感情力量时,艾德娜获得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去追求已经完全觉醒的自我,而且艾德娜释放出自己的感情和精神力量这个行为本身也标志着她的女性主体意识(female subjectivity)的觉醒。

就味觉的觉醒而言,当艾德娜将拉提诺夫人看成樱桃和红果子时,她的味觉已经开始觉醒。在第十二章中,艾德娜在尚奈尔岛上进餐时的表现则可以看出她不同于当时女性的良好食欲,表明她在味觉上的进一步觉醒。在安托万夫人的家中午睡醒来之后,艾德娜觉得非常饥饿,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面包,喝了一杯葡萄酒,又吃了罗伯特为她热好的晚饭,胃口十分好。这些描写刻画了艾德娜活跃起来的味觉,表明她主动地去寻找食物,并且迫不及待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艾德娜积极主动去满足自己的食欲这一行为完全违背了19世纪的“完美女性”形象。在谈及当时的女性形象时芭芭拉·维尔特(Barbara Welter)总结道:“真正的女性应该具有的德性……可以被归为四类基本美德,即虔诚、贞洁、顺从、持家。”(1966:152)从宗教虔诚的角度来说,为了得到灵魂的进化应该避免吃口味丰富的食物,有时还要通过禁食来惩戒肉体、净化灵魂。从这一角度来说,艾德娜有如此活跃的食欲是对完美女性虔诚形象的反叛。③在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的饥饿往往是性欲的表征,令人生畏的女吸血鬼就是饥饿感的拟人化传达。(Silver,2002:56-126)女性饥饿感及食欲作为一种正常的人类感觉,在男权话语中被妖魔化之后成了贞洁的对立面。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中,艾德娜的旺盛食欲是完全不符合女性风范的,当艾德娜忙于进食解饿时,她已经在行为上公然将自己异化,不能继续被归为“完美女性”。从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角度看,在突破了“完美女性”这一传统标准的道德束缚后,她的欲望得到了充分的表达。使艾德娜产生强烈饥饿感的并不是美味的食物,也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饥饿,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因为她新生的自我急需营养供给成长。因此,如果说旺盛的食欲是以艾德娜摆脱男权社会为女性制定的行为规范的心理需求为前提,那么味觉上的觉醒既是艾德娜主体意识觉醒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这一主体意识觉醒的必然后果。在这个意义上,味觉觉醒后的艾德娜也就成了一个故意违背19世纪社会规范对女性束缚的公开反叛者。

当艾德娜不教自会地掌握游泳本领时,艾德娜的觉醒达到了一个高潮,此时的艾德娜是动觉觉醒后的新生儿。在艾德娜整个觉醒过程中,动觉的觉醒处于特殊的地位,因为这时她学会了如何去支配自己的身体。游泳本身在小说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或许,不费力气就学会游泳这个戏剧化情节体现了艾德娜与自己潜意识的进一步接触,这次接触既给予了她力量,又让她感到了这力量的不可控制性。(Franklin,1984:517)也可以说,在海水中游泳象征着一次生育过程,即朱莉·克莉斯蒂娃(Julia Kristeva)所说的那种能使女性回归母体的生育过程。(Schweitzer,1990:175)这些观点都赋予了游泳十分深刻的象征意义。如果从游泳与女性主体意识觉醒之间的联系角度来说,游泳代表着艾德娜动觉的觉醒,是艾德娜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真正胜利。小说第六章写大海的声音“似在要求她的灵魂遨游于孤独的深渊之中,迷失于沉思里”(肖邦,1997:16),刺激着艾德娜的听觉,促使一个新的自我在体内孕育。在第七章中,大海则彻底触发了艾德娜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那个先前孕育在她体内的自我也在羊水似的大海中被分娩。具有主体意识的自我在娩出后就不再局限于精神上的抽象存在,而是获得了实际的自由和支配权,开始具体控制艾德娜身体的活动。与小说中照镜子时的艾德娜一样,这时的艾德娜之所以能够如此神奇地拥有游泳能力,是因为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一个28岁的成年妇女,而是一个新生的婴儿。正如小说中写到的:

可是这一天晚上,她像个刚学走路的小孩,跌跌撞撞地突然意识到本身的能力,第一次勇敢地、信心十足地自己走。她快乐得几乎想大叫,事实上当她划动双臂而能将身子浮在水面上时,她真的快乐得叫了出来。……她要远远地游出去,游到别的女人从来不曾游过的地方!(肖邦,1997:34)

这种“意义非凡的力量”,这种可以帮助艾德娜到达“别的女人从来不曾游过的地方”的力量,正是艾德娜动觉同其觉醒后的女性主体意识相互作用所赋予她的力量。游完泳上岸后,刚刚获得这种力量的艾德娜还不太适应,所以她觉得“好像思绪已在别处——已先她前去,而她正努力追赶似的”。(肖邦,1997:36)这说明,虽然苏醒的自我获得了行动的支配力,但是艾德娜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和不断的练习去适应新生的意识,去协调“新主体”和与动觉相联系的四肢的关系。也正因如此,艾德娜在尚奈尔岛上午睡时会“舒展了一下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臂”,或者“用一只手去拍打另一只”,这些行为都可以看成她所做的适应性练习。同时,小说也将“身体”和“思绪”剥离开来,让艾德娜觉得自己的身体需要去追赶已在别处的思绪。文中将“感官”和“感觉”进行分离,强调感官的物质性和感觉的精神性。前者是具体的,后者是抽象的;前者是实体的,后者是空灵的。正是因为感官与感觉的不同性质,艾德娜才会体会到感觉相对于感官的滞后关系,也因此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和训练来使动觉和动作协调。在游泳的过程中,运动催生了动觉的觉醒,动觉的觉醒又反过来改变了运动的方式。这样一种动觉和运动器官的互动,与前面提到的视觉与视角的互动一样,蕴涵着艾德娜所经历的由被动的回应者向主动的发起者的角色转变过程,是作为女性她所实现的一次地位上的逆转。对艾德娜而言,“我们女人大致而言从人生中学得很少”。(肖邦,1997:136)也许,正是出于对这样一种社会现实的批判甚至反抗,小说才刻画了艾德娜如何从感官的迟钝和感觉的冬眠中完成女性主体意识的复苏,通过自己的身体去了解和认识这个世界,而不是简单地从社会既成的话语中学习“女性”(femininity)的内涵。

弗吉尼亚·伍尔夫(2008)曾经这样评论小说中的女性:“在伟大人物的传记里我们常常看她们一眼,可是又轻捷地躲到暗中去了。有时我想她们在那里掩藏一种颜色,一种笑意,或许一粒泪珠”。《觉醒》中的艾德娜正是这样一位隐藏在历史灰暗角落中的女性。小说通过对艾德娜感官经历的描写,刻画了她所经历的觉醒与新生,展示了感官体验与女性主体意识的联系:视觉上的觉醒,让艾德娜对女性美有了初次觉察,也对女性自由有了新的体悟,使她看清并且放弃追随“完美女性”的神话;听觉的觉醒使艾德娜对自由不羁的芮芝小姐产生了认同感,帮助艾德娜在音乐中冲破社会传统对女性感情的压抑,通过释放情感来释放自我;味觉的觉醒代表了艾德娜对宗教和妇道的反叛;而动觉的觉醒则与艾德娜新生自我的分娩相联系,是她获得自我控制权的关键一步。小说给读者呈现的正是这样一幅完整而动态的女性意识觉醒图景。肖邦以其细腻的笔触和感性的洞察力捕捉到了女性从客体到主体的跨越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感官并不是单纯地充当着环境(物理环境和社会环境)信息的被动接收者,而是与信息形成反馈互动,影响着女性的意识活动。在《觉醒》为读者带来的这场感官盛宴中,肖邦留给读者的不仅仅是感官上的享受,还有女主人公艾德娜敢于打破传统、追求人性自由的勇气。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向读者展示感官作为个体与外部世界交流共处的媒介和方式,小说所体现的是感官在个体获得主体性的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从这个意义上说,《觉醒》或许不仅仅是一部单纯的女性主义小说,对于人类而言,这部小说所涉及的感官与个体主体意识的形成过程的交互作用也许同样具有启发意义。

收稿日期:2012-05-21

注释:

①关于《觉醒》的经典化历程以及背后的社会文化背景,详见参考文献[19]。

②关于维多利亚女性的性意识研究,详见参考文献[16]。

③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艾德娜是在天主教堂里做礼拜的中途感到身体不适。睡了一觉后,在饥饿感的迫切驱使下,吃下了象征着耶稣之血肉的酒与面包。富含宗教神圣意味的面包和酒成了艾德娜用以充饥、满足味蕾和空腹需求的对象,或许是小说通过艾德娜的味觉对宗教仪式所进行的一次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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