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振荣谈复出与变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施振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变革方向在“云”上
记者:您从宏碁交棒已经9年,曾说过“交棒后,不会想再次复出,享受大权旁落,安心放手”。如今临危受命,继续担当重任,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施振荣:面对企业变革,当然就是领导人负责。最初董事会希望我做变革委员会的召集人,协助变革,并没有准备要接手。但因董事会与经营团队产生了一些分歧:经营团队同意变革,但希望先把原来的仗打完;董事会的立场是变革必须立即启动。经营团队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坚持辞职,就有了我的复出。
记者:变革的思路有了吗?
施振荣:用王道的思维去创造价值、平衡利益。具体说来,就是要文化双融:中西方文化的双融、专业与创业文化的双融。经理人常常会认为专业文化与创业文化是冲突的,但管理本身不就是驾驭冲突的吗?管理的最高点是中庸之道。
我们希望为宏碁找到“双融”的人才,年轻一点,又要有传承。虽然宏碁人才济济,但因为过去的专业化思维,对于传承和专业方面都是以短期来思考的,在人才接班的投资上做得不够,有些断层。过去的专业经理人都是不肯认输的人,认为专业就是对的。认输才会赢啊!我希望这次回来,除了带来创业精神以外,还要建立一个传承的机制。现在要找的是40岁以下的年轻人,给他们一个舞台去成长,我只是过渡。
记者:回归之后,首先会着手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施振荣:近期主要是重塑企业文化。中西文化的双融、创业与专业的双融,要变成宏碁长期的组织文化。具体业务层面,一定要基于核心能力去探索未来有成长、有大空间的业务。但并不是说找一个宏碁根本没有核心能力的方向,随便做出一番事业,一定是借助旧的能力。
专业和创业是不同的文化,等级不同、决策步骤不同、速度不同。新事业一定要用独立的组织来做,需要一个“探索成功方程式”。探索好了以后再由专业团队来接手,扩大战果,融入旧的事业。
记者:很想听听关于宏碁新事业的具体想法。
施振荣:就是实体与虚拟世界的整合。不管是笔记本电脑、平板计算机还是手机,一定要跟云端结合。那就需要去思考怎样结合才能产生效益。我早就指出过变革的方向,要从BC(basic computer)到XC(专用计算机,X意指无限大的应用);第二个方向就是2001年我提出的“巨架构”、“微服务”,跟现在所说的“云”的内涵是一样的。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宏碁下一步的变革方向仍然在我原来的框架里。现在客观条件成熟了,那么如何根据王道的理念,为整个生态圈的利益相关者架构一个共创价值的机制,这是宏碁下一步变革的大框架。
具体落地的思路已经有了,我们内部已经开会沟通过几次,但还不方便现在讲。我的管理风格就是要沟通、要有共识、要有承诺,否则不会启动变革的行动。
记者:您早就看到了“云”的趋势,为什么没有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以创始人的力量在宏碁推行新战略?
施振荣:我的毛病就是看得太早,之前的时机并不是很成熟。现在时机成熟了,但我们如何建构一个平台或者一个生态,还要沟通,形成共识,要得到承诺,再规划怎么样落实,对外公布。我们要在旧有的体制之外来构建这个事业。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调用原来在公司的人,给他们一个新环境,让他们换一个“新脑袋”,建设一个新的文化来推动变革。
决断中的取舍
记者:创业者和职业经理人有着不同的基因。宏碁目前的种种问题,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职业经理人不再具有创业、创新视野而导致的。如何解决这样的矛盾?
施振荣:在美国,有成熟的职业经理人模式,创业者把企业交给职业经理人后,通常会继续创业;企业碰到瓶颈的时候可以更换职业经理人,换人就有了新的格局。但华人的企业还没有这样的模式。在宏碁我们一直是“换脑袋不换人”,希望职业经理人能改变思维方式而非换掉他们,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是华人企业中起步比较早、碰的钉子最多、面对挑战也最多的人,我始终在思考华人的管理模式。要向西方学习,但又不能百分之百用西方的。举个例子,当年在我把国碁卖给鸿海之前,虽然可以立即就卖掉,但还是让国碁的团队与郭台铭先生谈了一年多。因为我知道鸿海文化跟国碁的文化是不同的,仓促卖掉的话,鸿海拿不到它所付的价值,所以一定要先把文化沟通好,这就是王道。在美国不会有这种做法,因为股东的利益最大化,只要价钱好就可以卖。
记者:王道崇尚长期共赢,也许不能马上带来回报。您回归宏碁主导变革,需要立竿见影的成效。这其中会不会有矛盾?
施振荣:王道仍要追求短期效益。在短期好的时候,不要“赢者通吃”,而是留一些资源给未来,确保可以继续赢下去,这是王道的思维,而职业经理人的思维往往都是短期的。
我回归宏碁后,当然要快速纠正过去的错误,降低亏损,先稳住企业。但如果这样做会影响未来共创价值的机制,我会考虑变通的办法。实际上1992年的宏碁比现在更辛苦,当时只亏了十几亿,公司财务就出了问题,我不得不卖地、卖半导体的股份。所以短期要有稳定变革的基础,财务健全是首要的。
我常常说,“欲找借口,何患无辞”。照顾了短期就不能兼顾长期?没有这回事,我会考虑如何能够做得到。一方面,责成员工在短期内拼尽全力;另一方面,给他们一个渐进的未来,让他们有更大的舞台,为什么不可以两全其美呢?我从来不找借口,鱼和熊掌都想要,只是什么时候要的问题。长期看,我都要;短期看,我会判断,做出取舍。我是最能舍的人,因为我有很大的理想。但即便是理想我也可以放弃呀!如果我做不到,就要去面对它。
记者:从个人风格上看,您始终处于一种温和、包容的状态;变革又要求一种快速、决断的风格。在您身上,这两种特质是如何融合起来的?
施振荣:1992年宏碁的那次变革,独创了全球品牌结合地缘、主从架构、快餐式的产销模式,其突破性是没有人能够想象的,我做到了。变革以后,造就了宏碁高速的成长;当2000年再次变革的时候,我将自有品牌和研展制造两项业务分割独立,明基另立BenQ品牌,达碁和联友合并成为友达,国碁由鸿海并购,出让扬智的股权给联发科技……很多动作在台湾都是首例,这样的变革,当然需要决断和速度。
是怎样做到的?沟通,不断地晓之以大利。让员工知道,相对于不变革,变革的利益更大。所以我在每次变革中都会交换舞台,最重要的就是给“梦”。我是会画大饼而且可以吃小饼的人。变革前,我会画大饼给大家,而且一定让大家吃到。这一次的变革同样如此。
变革是常态。这次回到宏碁,我不能真的深入太多。因为如果还有下一次呢?我可能还在世上,但已经没有力气了;下下次呢?我已经在“地下”了,也要把我从棺材里刨出来?一点道理都没有。所以,要建制在宏碁未来领导人的基因中、组织文化中,这是最重要的。
记者:在一些具体的变革措施,比如裁员问题上,是不是仍会有一些纠结?会跟王道的经营理念背离吗?
施振荣:那是很痛啊!1991年宏碁裁员,我亲自对要被裁的员工道歉、给他一封介绍信让他去找工作,还给他找工作期间足够的待遇。
然而从王道精神来思考,在企业经营困难的情况下,不裁员才是不王道的——企业领导人利用社会那么多的资源,却没有创造该有的价值。所以虽然我有这个王道的思维,还要有王道的落实方案才算完整,只有“仁”是不够的,妇人之仁不行。
记者:那么对于前董事长王振堂先生这种层级的高管呢?我知道您很信任他们,但如果觉察到他们的问题而不早一点干预,是不是太“仁”了?
施振荣:以当时的状况,如果他们能够换脑袋、重新思考,这是上策。过去宏碁都是用的这种方法。我已经放手了,不太希望他们总是看我的思想、脸色做事情。事实上他们也在做变革,只是方向不对。如果提前两三年,宏碁的领导人有不同的思维和风格,机会是绝对有的。若以美国董事会的文化,可能不会拖这么久才作出决议。但华人的文化不是这样子,我们并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些问题。过去在管理中,我也常跟下面的人有不同意见,一般会很客气地说,“应该变吧,现在这样不好吧”。如果对方反思能力比较强,就会了解我的意思,甚至可以借助我的力量来推动变革。但如果他没有授权给我,我不会插手。这一次宏碁变革授权给我了,那么由我来做。
我不喜欢那种把人全部否定的文化,哪怕我对他们的信任会带来代价。我现在正在承担这个代价。对这个过程,外界可以有千千万万不同的看法,但我的情景就是这个样子。
笑看此役荣辱
记者:1997年您就在宏碁讲“以顾客为中心”,公司目标设定为“简单,可靠”这样的人文概念而非科技概念,但直到2004年退休,还是推不动。这次回归,打算怎样在宏碁贯彻人文的思想?
施振荣:做品牌不像做代工,要对客户负责,必须要有人文的基因。接下来在宏碁的变革中,更要强调服务。过去把计算机卖出去,任务已经了结;未来卖出计算机之后,跟客户的关系才刚刚开始。与移动互联网结合之后的资通讯产品,本身就要有服务的理念,必须要有端到端的思考,且人文思维更加重要。
让企业内部的人转变思维需要时间,要由成功的模式滚上去。我现在对台湾提出“华人优质生活应用创新中心”的产业发展愿景方向,策略很简单:希望把台湾现有ICT(信息与通信技术)产业的资源挪出一部分,不管是3%、5%还是10%,投入未来的人文创新、服务化、国际化中,实现台湾的产业资源重置。但现在大家还不太听得进去,那么宏碁要率先走这条路。
为什么没有人响应?太难了,不知道从何着手。但如果过去的资源分配方法已经不能产生足够价值、让大家利益平衡了,为什么不改变呢?我一定要推。
记者:您的“微笑曲线”理论很著名,据说您也喜欢被称为“品牌先生”。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品牌打造有一些新现象,例如小米手机这个品牌异军突起。您怎么看?
施振荣:做品牌首先是定位,怎样创造价值、成本结构如何;其次是知名度。小米是破坏性创新的定位。在知名度方面,由于拥有网络的新工具,不必花广告费就很快得到了知名度。相对于之前的山寨手机,小米模式跟消费者产生了更积极的联系,同时将降低的成本回馈给消费者,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思维。美国的营销公司、广告公司会花钱做广告,但花的都是消费者的钱。小米手机帮消费者看紧他们的荷包,在中国这个市场中非常有效,这就是王道,因为创造了价值,没有牺牲中间商的利益,同时让消费者获益。
小米的案例对我来讲非常重要,因为它已经从一个可能性变为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之下,宏碁新的变革也一定要顺势而为。宏碁已经有了品牌的知名度,新事业的定位跟原来的定位不能冲突太大。有媒体说我是“活在PC时代的人”,其实不是,我的思路几十年前就超越了Wintel(由微软与英特尔组成的个人计算机)。但反过来,现在我要尽量稳定在这里,要跟原有的合作伙伴建立密切的关系,再把他们带到新的方向。所有这些都需要时间,我对外说需要三年。
记者:您一生过关斩将,本已荣退,又在这个节点回归宏碁。此役的成败,将来都会有众人评说。对于功过得失、成败荣辱,抱有何种心态?
施振荣:回到2000年的12月,宏碁世纪之交的那场变革之前。当时我对同仁说,我计划60岁退休,到时候是荣退还是黯然下台,仰仗你们了。当时我就有黯然下台的心理准备。
同样,这一次我是尽力而为,希望成功,但万一势不可违,我也可以承担失败的责任。我就是这样坦荡荡地看待的。前提是一定尽力而为,成功还需要大家的帮忙。王道就是共创价值,我不可能一个人去做。
任何生命体都不能永存,但精神是可以永存的。在2000年以前,宏碁有很多子公司,100多家公司的英文名字里都有“Acer”。那时候我的思考方式是,希望Acer就像家族那样一代代传下去,让“Acer”一直都在。但2001年分割之后,只剩下一个Acer。让Acer永远存在?我不敢保证,但Acer的精神、过去的历史和文化是可以传承的。如果用王道的思维不断创新、创造价值,理论上这个企业体是可以持续下去的,至于持续的方法是改名还是什么,无所谓。追求永续是一个目标,但能不能永续则是另外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