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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是多元化阿拉伯民族主义阶段的一个重要流派。它的产生有其必然性，它的主张富有强烈的时代性，它的影响十分深远。对阿拉伯世界来说，虽然它来得较为迟缓，但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未来方向。
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产生的背景
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是由以下几个因素促成的。
（一）市民社会的势力逐渐扩大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阿拉伯国家为应对新一波全球化浪潮的挑战，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经济改革与结构调整，包括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经济发展模式的改革；从国有经济转向私营经济的私有化改革；从保护关税转向开放市场的自由化改革等。这些改革，使阿拉伯国家经济结构适应全球化的能力进一步加强，资本主义经济有所发展。“在曾经提倡经济民族主义、建立了政府主导的经济制度、限制外资活动的这个地区，以外资为杠杆实现经济民营化的趋势日趋加强。”①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阿拉伯地区阶级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方面新兴资产阶级不断壮大，在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另一方面小资产阶级队伍扩大，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有所加强；官僚资产阶级也在继续发展。其中，中产阶级迅速发展，市民社会的势力逐渐扩大。市民社会经过发展逐步成型后，它要求保证个人自主地从事商品生产和交换的经济活动，无需国家干预，维护个人的权利和自由，限制国家权力的过分扩张，划定国家行动的界限等。这种政治倾向极大地适应了市场化和民主化的世界潮流，因而得以不断加强，这是培育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肥沃土壤。
（二）导引民族主义的理念由主权变为民主
安东尼·吉登斯指出：“在民族主义、主权和公民权之间可能存在着一系列的联系和张力，它们的发展方向取决于理念导引的路径。如果民族主义基本上导向主权——尤其是在国家遭受残酷侵凌争夺的环境当中，或者在国家强烈地整军备战之时——民族主义情绪可能发生一个排外的转折，即强调这个‘民族’的超乎对手的优越性。于是，公民身份权利就可能发育孱弱或者大受限制，而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则更有可能大受蔑视。如果公民身份权利进一步实质性地扎了根或者得以实现，它们就会在一个相反的方向上影响主权和民族主义的关系，刺激民族主义情感向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②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从文化民族主义向政治民族主义演变时，民族主义的导引理念向主权方面倾斜，即所谓“救亡压倒启蒙”，这与阿拉伯民族面临殖民主义列强瓜分的现实危险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以语言文化和历史为基本特征，强调国家的主权至上而非国民的人权底线，这种理论割断了民族主义与民主建国的联系。虽然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在反封建上功勋卓著，但它基本上是一些阿拉伯国家的威权主义政权的政治意识形态，由国家唱独角戏的发展经过短暂的辉煌后陷入严重危机之中，经济发展停滞，贫困加剧，两极分化严重，环境退化，这一切迫使人们重新审视国家在民族发展过程中所应扮演的角色，以及它的能力和作用。于是，民族主义的导引理念逐渐发生了转变，即主权退到边缘，而民主则登上舞台中心。与此同时，世界民主化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正如加利指出：“民主不属于任何人。为了让各国人民更好地感受到它的真实存在，它可以通过各种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民主不是一种模式，可以从某些国家那里复制过来，它是各国人民所要实现的一个目标。与人权不同，它具有全球性。”③他还说：“在当代国际社会中，无论是什么样的权力，民主都应该成为这种权力的行使方式。换句话说，经济的全球化现象应当与民主的全球化运动齐头并进。”④现代阿拉伯国家的民主化进程在20世纪早期就已启动，例如，埃及于1922年颁布宪法，就确立了“主权在民”、“公民享受自由平等”等原则，但民主化进程发展缓慢，并且遇到诸多曲折与反复。直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特别是1990年海湾战争以来，在美国总统布什关于“民主改造中东”的强压下，以及国内市民社会的推动下，阿拉伯国家民主化进程的步伐有所加快，如数百万伊拉克人参加投票；卡塔尔颁布新宪法；埃及成立国家人权委员会，并在多名总统候选人中直接选举总统；巴林进行了首次选举；科威特进行国民议会直接选举；摩洛哥规定妇女和男子在经济与政治上一律平等；黎巴嫩亲叙利亚的卡拉米政府倒台等。以上诸种情况，使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与民主的结合成为一种趋势。另外，从世界民族主义的发展演进史来看，按海斯的观点，最早出现的是人道民族主义，它包括英国博林布鲁克（1678～1751年）的贵族民族主义、法国卢梭（1712～1778年）的政治民族主义和德国赫尔德（1744～1803年）的文化民族主义。海斯指出：“只有拥有共同语言与历史传统的‘人民’，才有方法和倾向去赞助民众主权的原理，去担保政治民族主义的施行。某些民族主义将脱离政治民族主义的援助而兴，但政治民族主义是会成为最新型的民族主义的大助的。正如卢梭的学说直接使‘人民’决定政体一样，政治民族主义间接使人民得到民族自决之权。”⑤由此可见，政治民族主义和人民民主之间有非常紧密的联系，一个现代国家要是不经过民族主义阶段，是很难进入民主政治的，因为它首先要把民族的利益、人民的意志，而不是把国王的意志放在一个本体位置上，才能形成民主意识。阿拉伯民族经历了争取民族自决权的战斗洗礼，尽管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阿拉伯国家，但毕竟出现了20多个独立的享有主权的民族国家，按照海斯的研究结论，这会对新型民族主义的产生有所裨益。
活动情况及主要思想主张
（一）活动情况
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主要是纳赛尔逝世后阿拉伯世界出现的市民社会势力扩大和民主成为导引民族主义的理念的产物，但也与个人和集体的主动精神的极大发挥密不可分。初期，它仅局限于批评某些著名人物为实现阿拉伯民族主义理想所制定的失败政策。通过不断的辩论和评价，一方面接受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遗产，另一方面又增加了新的成分，于80年代形成多元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一个新类型。
20世纪70年代中期，为了进一步系统地阐述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一些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决定在贝鲁特建立阿拉伯统一研究中心，由在剑桥大学毕业的研究生、60年代伊拉克中央银行前董事海亚尔·丁·哈希卜领导。该研究中心发行《阿拉伯未来》月刊，发起一系列研讨会，邀请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有关人士参加。经过十年时间，阿拉伯统一研究中心成为阿拉伯世界新的声音的代表，它独立于政府，并致力于发表不同的观点。它的出版物，刊载了热心于开展关于当代民族困境问题辩论的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文章，这充分证明该研究中心不仅关心阿拉伯民族政治层面的问题，也关心相关的其他层面的问题，关心的范围相当广泛。
1990年，另一个组织“阿拉伯民族会议”成立，其目的是通过召开会员年会逐步复活阿拉伯统一的观念。它发表了一系列相关报告，其中以《阿拉伯民族状况报告》最为著名。它的会员有400-600人，包括一些来自阿拉伯世界著名的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者。这些报告的内容涉及人权、经济发展、科学和技术、阿以冲突、反击政治和官僚的腐败等重大问题。它的目标是：阿拉伯统一、民主、独立经济发展、社会正义和文化复兴。它至今避开成为政党，宁肯成为压力集团，通过强调面临的共同任务，以劝导和事实的方式，影响阿拉伯舆论和阿拉伯政府。
此外，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也产生了自己的理论家，主要是叙利亚学者布尔汗·哈列温和摩洛哥的教授穆罕默德·阿比德·贾比利。他们二人从理论上阐述了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基本主张，在当代阿拉伯世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并在阿拉伯民族主义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二）主要思想主张
1.坚持恢复市民社会自治。 如果把阿拉伯统一中心的出版物和阿拉伯民族会议的年度报告视为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出现的标记，从中可以发现它们所主张的一些新的观念和实践，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坚持恢复市民社会。它们认为市民社会在国家之外，由社会事业机构、社团和组织组成。其出现的原因，一是各阿拉伯国家对住房、工作、卫生事业、教育管理等提出的解决方案遭遇失败，从而降低了国家的合法性和能力释放；二是阿拉伯国家自己放弃对经济的直接控制，从而扩大了各独立社会阶层的权力；三是在不损害统治精英的相应权力下，它们也在一定程度上赞成多元化政治，从而促进了等待分享权力的反对派精英的出现。它们还认为，如果市民社会被准许以恰当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市民社会同反对派的纲领和抱负相联系，就不会使国家机构沦为经济发展和有效政治参与的工具。
布尔汗·哈列温对市民社会问题从理论上做了系统阐释。穆罕默德·阿比德·贾比利教授在摩洛哥的背景下也转信市民社会的理念，主张恢复市民社会自治。⑥
2.强调民主的价值和重要性。 穆罕默德·阿比德·贾比利教授主张：(1)民主能够促进而不是延缓阿拉伯的统一。目前阿拉伯统一的实践体现在各个阿拉伯国家建立合适的民主机构，以及与其相关的其他实践活动上。(2)民主建设比争取统一的努力更重要。假设阿拉伯人在文化上统一，同时阿拉伯国家的经济联系又不断增强，大多数阿拉伯人会自愿选择创建一个比较大的和富有活力的国家，目前迫切需要在阿拉伯国家实现民主政治，统一才有坚实的基础。(3)让民主回到阿拉伯政治活动的中央舞台。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者重新优先考虑民主，并抛弃激进的革命斗争观念。(4)对纳赛尔主义重新定义。认为纳赛尔主义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作为统一的先决条件的那些规定，即社会主义、政治独立、公民自由选择等，现在需要重新纯化和定义。为了满足民主时代的要求，有必要保护阿拉伯民族主义的连续性，因此，发展和重塑作为基本模式的纳赛尔主义遗产势在必行。埃及纳赛尔主义者于20世纪80年代晚期决定组成政党，其名称为阿拉伯民主纳赛尔党，埃及政府1992年承认该党具有合法性，从该党名称中的民主二字，可知民主一词在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者那里具有的重要性，也可以窥见到对纳赛尔主义遗产的改造和利用。⑦
3.主张作为文化实体而不是政治实体的阿拉伯统一。穆罕默德·阿比德·贾比利教授认为，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宗旨是支持阿拉伯各国取得独立的斗争，现在已出现20多个独立的阿拉伯国家，作为民族解放运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基本上完成了使命。此外，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功能主要是保障阿拉伯民族的团结和协作，而不是建立单一的民族国家。他进一步指出，现代阿拉伯的统一是作为文化实体的统一，这种统一由他选出的有资格立即联合的4个地区作为例子进一步予以说明，这4个地区是阿拉伯半岛、尼罗河河谷、肥沃的新月地带，加上非洲之角。这4个地区一旦实现联合，就能够在阿盟的保护下调整它们的政策和设计出互相合作的方式。⑧布尔汗·哈利温也一再重申，他相信作为历史和文化实体的阿拉伯民族的存在，而同时排除了现存阿拉国家作为它们社会的真正代表的合法性。⑨
对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基本评价
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产生和发展，既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也有一定的理论价值。
（一）促进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化进程
民主早已成为势不可挡的世界发展潮流，并为世界绝大数民族和国家所公认，维护和推进民主已成为国际运动，与经济全球化相伴的是政治全球化，而政治全球化在当今最主要的表现则是政治民主化。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长期以来最大的缺憾是缺乏民主。在民族解放运动年代，由于拯救民族危亡的历史重任，救亡压倒启蒙有其必要性与合理性。但当民族获得解放以后，民族主义为了生存迟早要与民主联姻。“民族应当接受民主是不可避免的”⑩。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融入民主新精神，使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回归人民，无疑是一种务实主义。人民有了较多参与民族、国家事务的权利，觉得自己是民族成员和国家公民，才会关心民族、国家的命运，并为其效命。尽管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姗姗来迟，但它在推动阿拉伯世界政治民主化进程、应对政治全球化挑战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二）对维护阿拉伯民族团结有积极作用
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提出从文化实体而不是从政治实体考虑阿拉伯统一问题，并认为各个阿拉伯国家的独立存在具有合理性，也放弃了统一阿拉伯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对维护阿拉伯民族的团结显然有积极作用。在阿拉伯世界，同一性和多样性并存。在文化和习俗方面，所有阿拉伯国家都自认为是阿拉伯民族的有机组成部分，从伊拉克到摩洛哥，多数人相信一个阿拉伯民族，并以基本上相同的方式对全球事件作出反应。但是，除了上述同一性外，还存在“多样性因素”，例如，发展不平衡；各国利益不同；在操阿拉伯语的大多数人中，也有几种方言；在宗教方面，也有逊尼派和什叶派之分，后者又分为几派；对阿拉伯国家统一观念的强弱程度也大不相同等。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强调民主能促进统一，文化统一先于政治统一，加强民族团结，维护民族利益，无疑是一种务实主义的做法和非常灵活的态度，这是符合阿拉伯民族根本利益的。
（三）发展了现代阿拉伯民族主义
长期以来，阿拉伯世界维持着威权主义政治，它是阿拉伯国家政治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是阿拉伯民主政治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具有一定的历史进步性。但随着威权主义的日益僵化，威权主义政治渐入困境，特别是它的重国家、弃社会的教条早已不合时宜。“在最后20年中，民主和市民社会的理念在阿拉伯世界广泛流行，”(11)就是明证，此处的20年指20世纪的最后20年。在本世纪初期，这种现象，随着阿拉伯地区的私有化改革日益深入，又有较大发展。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批判地吸取西方市民社会理论，结合阿拉伯民族实际，在自己的理论中引进和改造了市民社会理论，这是一种大胆创新。诚然，市民社会与国家的二元分立的确发生在西方，但是，其进步性的趋向则是人类社会的，是人类获得政治解放、平等和自由发展的必然结果。因此，结合本民族实际，吸收人类文明的新成果，是勇敢的举动。市民社会对威权政权可以起到制衡作用，对政治精英也能进行有效监督，也可以促使威权政权更加负责，并对公民的需要更快作出反应，也可以组织公民参政、议政。由此可见，引进市民社会理论，是从理论上对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新发展，具有理论创新的意义。
民主民族主义虽然具有开放的特征，但这是相对而言的，既然是民族主义，必然会以民族为本位，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排他性，因此，同样具有消极面。此外， “民族主义经常压制文化话语——不是以国家的名义，甚至也不是必然地采取国家权力强制的形式，而是以封闭思想的方式起作用。”(12)显而易见，克服封闭，承认民族内部的多样性，对其他民族宽容，是民主民族主义需要牢记的。再者，在后发外生型现代化国家，市民社会虽也有对国家的制衡作用，但更多的是与国家的互补作用，民主阿拉伯民族主义对互补作用的关注和实践仍需加强。“威权政治向民主政治的转化也取决于不同社团、群体和组织共同建立具有对彼此都具权威约束力的民主政治制度的共识。”(13)
注释：
①［日本］横田勇人、山田刚：《阿拉伯主要国家出现了吸引外资的动向》，载《日本经济新闻》，2000年5月12日。
②［英国］安东尼·吉登斯著；胡宗泽、赵力涛译：《民族——国家与暴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 262页。
③［埃及］布特罗斯·布特罗斯-加利著；张晓明、许钧译：《世界化的民主化进程——加利答伊夫·贝尔特罗问》，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0页。
④同上书，第40～41页。
⑤［美国］海斯著；帕米尔等译：《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8页。
⑥See Yousself M.Choueiri,Arab Nationalism:A History,pp.214-217.
⑦See Yousself M·Choueiri,op.cit.pp.217-218.
⑧See ibid,p.216.
⑨See ibid,p.215.
⑩邓正来、J.C·亚历山大主编：《国家与市民社会》，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第364页。
(11)Yousself M·Choueiri,op.cit.p.218.
(12)邓正来、J.C·亚历山大编：前引书，第362页。
(13)张静主编：《国家与社会》，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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