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教育之路在何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路在何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洪光磊 编译
编者按：这是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研究讲座教授（现为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杜祖贻先生应新加坡大学和新加坡教育研究所之邀所作的一次演讲。演讲稿原载《新加坡教育杂志》(Singapore Journal of Education)，原文的标题是：“新知识和新思想在教育中的应用－－关于振兴教育行业和教育学科的讨论”(Utilization of New Knowledge and Application of New Ideas in Education:A Discussion of the Vitalization of Education as a Profession and Discipline)。现征得杜教授本人同意后编译发表。
·社会对教育的要求远远大于教育所能得到的资源和人才。
·经济待遇低、工作难度高、培训不足，以及学科本身尚未成熟，导致教育行业前景暗淡。
·加强教育的经济基础是解决上述问题的根本前提。
·提高教育研究的水平，创造新的知识和思想，是吸引大量优秀人才的关键。唯有教育者自己才能承担起这一重要使命。
一
在这个世界上，尽管人们的价值观、兴趣、习俗、信仰、传统各异，对有些问题的看法却是普遍相近的。如一切社会的人们都看到了教育的重要性，一致认为教育是社会中必不可少的机构，是经济和政治发展的基础，是文化传递和社会延续的群体工程。
奇怪的是，在理论上倍受重视的教育，实际上却很少享有与它的责任和功能相符的、财政和道义方面的优先支持。当然也有少数例外。但总的来说，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在工业社会还是农业社会、在资本主义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在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抑或不发达国家，教育均未能获得重要地位。例如在加拿大，教育预算拮据导致近年来大批教师被解雇，新培训的教师即使有能力也谋不到教职。在美国的许多地方，由于分配给学校的资金锐减，人们不得不取消各种各样的教育计划，首当其冲的是音乐、美术、课外活动，甚至理科课程也难逃此厄运。而且在过去的十年中，教师工资的增长总是低于通货膨胀的幅度。英国的情形甚至更糟。一名拥有学位和一年制研究生教育证书的教师的年收入，竟然少于一名16岁离校、只学过一两年职业课程的秘书。
如今在英美等国，“教育”、“教育家”、“教育学院”意味着平庸、冗余，甚至不具有学术意味。愿意加入这一行业的人才越来越少。教育工作者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每况愈下。有能力、有经验的教师纷纷另谋高就，填补其空缺的大多是那些找不到其它就业机会，不得不加入教师队伍的人。在英国，许多数学和理科教师离开学校，进入了工商企业。在美国，教育行业在择业意向表上名列末尾，根本无法与医药、法律、会计等传统专业相提并论。以致于从课堂教师到大学讲师，或许还包括政府教育部门的官员，士气普遍低落。与此同时，在许多国家，人们一再将年轻一代的学业问题、行为问题，乃至社会问题归咎于教育，甚至将艺术、科学、技术等方面的停滞不前也归咎于教育。教育确实承担着至关重要的社会责任，它应当能够生产出丰富的智慧能量，推动社会的进步。然而在现实中，由于对教育的需求远远大于它所能得到的资源和人才，教育的成果也就难免令人失望。近年来，由美国政府或专业团体任命和组织的不少委员会，对公共教育、高等教育，包括师范教育作了一系列研究。在他们的报告中，重新强调了社会对高质量教育的需求，集中指出教育体系存在的弱点。这些报告均对教师行业作出负面评价，提出尖锐的批评，却没有对问题作客观的分析，也没有积极建议为改进教育提供更多的支持。结果，教育所承受的压力继续增长，教育工作者感到孤立无援，最终有可能完全丧失信心，造成分崩离析的局面。
日本的教育工作者们也开始产生忧虑。教师职业不再象以往那样受到人们的高度尊重。日本大学里教育专业的教授们不得不与其它系科展开对财政拨款和优秀学生的争夺。尤其因为日本妇女们不再象二三十年前那样守在家里照看孩子，公众要求学校提供更多的教育服务，对儿童的发展承担更大的责任。加上知识的传播速度加快，要求学校课程不断更新，要求教师的教学更加生动、流畅、内容广泛，甚至要象电视节目一样具有吸引力。总之，对教育的期望值过高而资金投入过少，正导致日本教育步入困境。
即使在那些教育得到高度尊重和充分支持的国家和地区，教育仍有可能跟不上社会政治和经济迅速变革的步伐。香港开埠百年，在过去十余年中取得的进步最为显著。这主要归功于比较开明的教育政策。香港的一些教育家和政府官员抓住机遇，大力改进教育体系。社会并没有对他们的努力和成就给予广泛承认。然而一旦社会情况发生剧变，问题随之产生。香港近年来规定，15岁以下的儿童一律接受免费的义务教育，15～18岁期间所受的教育亦可得到政府资助。一些能力较差、原来可能12岁读完小学就不再升学的学生得以继续留在学校里。结果，学生的平均学业成绩，尤其是语言和数理学科的成绩明显下降。这样一来，教育在努力为公众改进和扩展其服务的同时，却成为批评的对象。引起香港公众关注的还有双语教育的问题，这不仅是学术问题，而且与政治有关；还有道德教育问题，宗教原教旨主义者、传统的道德论者，与自由派的知识分子、进步主义的教育家们分属两大阵营，展开了激烈的论战；面临1997年回归中国的前景，公民教育也成为一个重要问题。此外，其它国家和地区教育地位的下降趋势也随时可能对香港教育产生不利的影响。
二
就国际范围而言，作为一门职业的教育前景暗淡。基本原因有四－－
第一条原因是教育工作者得到的经济报酬微薄。
第二条原因在于教育工作的复杂性。教师必须紧紧追踪所教授的学科领域的发展，适应课程纲要的变化；必须灵活运用教学方法，以适应学生的多种兴趣和需求；必须有强烈的事业心和献身精神；还不得不与大众传播媒介竞争，引导学生对学习和思考采取一种更为严肃的态度，这就使教学的难度进一步提高。社会还要求教师为儿童、家长，以及公众提供更多的服务。可见教师工作的复杂程度并不亚于会计和医生。
第三条原因是，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与其它专业相比，教师的职前专业培训和在职进修机会严重不足。一方面时间少，另一方面是由于资金匮乏。
最后一条原因，教育作为一个学科领域和专业培训领域，与其它传统学科相比还远没有成熟，未能对优秀人才产生智力上的充分刺激和挑战，因此未能吸引那些最有能力的人加入这支队伍。例如，我们至今仍难以界定某些教育术语，描述它们的前提，对“进步主义”这一概念就有广泛的、甚至自相矛盾的解释。目前作为一项专业培训方案的师范教育，其经验性的成分远远大于科学性的成分。归根结底，教育被确立为一个独立的探究领域，为时尚短，以往它只是哲学家和思想家的活动的延伸。只是在近一个世纪以来，教育才成为一门专业。它的研究范围不定、内容广泛、来源众多，研究方法和技术也大多借鉴自其它学科，形成了与这些学科相对应的分支领域，如教育哲学、教育社会学、教育经济学、教育人类学、教育心理学等等，所有这些科目组成了教育的理论基础。师资培训计划中所开设的教学法课程则与学校中所教的各门科目一一对应。如语文教学法、数学教学法等等。教育研究的成果有广度却无深度，有实用性然而模棱两可，因此招致其它领域的学者们的鄙视，传统的学问家们至今不愿把教育作为一门学科来接纳。与其它以职业为导向的专业一样，教育专业在大学里的学术地位颇低。人们既不能从中获得智慧的满足，也不能获得明确的技能。这些问题严重妨碍了教育领域对优秀人才的吸引。
三
在那些长期忽视教育的国家，造成的历史欠债已经难以偿还。要在如此庞大的教育界提高工资水准、改革奖励制度，这是一项非同寻常的浩大工程，要作出这样的决策也是极其艰难的。不管怎么说，必须及早采取措施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只要耽误一代人，对教育未来的期望就会彻底落空。
经济因素虽然不是我要强调的唯一因素，却是根本性的因素。改进教育的经济基础会带来教师的社会地位的相应改变，从而在教育者中间激发起更加强烈的动机、更加高昂的士气，以及敬业乐业的精神。一旦经济状况得到改善，教育工作的高难度问题也会迎刃而解。其主要途径是减轻教师的工作量、加强职前培训和在职进修，为教师提供各种服务，以及改善工作环境。在许多国家的学校里，教师所需要的参考资料严重缺乏，大多数学校没有资金为教师购买专业杂志、参考书和教学材料，也无法为教师提供足够的办公空间，物质条件之差使教师难以拥有专业人员的尊严。
新加坡数年前决定大力提高教师的专业地位，使新加坡的教育工作者得以享有令人尊敬的崇高地位。这一政策已经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教师们的士气高涨，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其教育体系吸引优秀人选的能力高居世界之首。在香港，教育工作者的工资水准与公务员相同，因而能够得到较为优厚的经济待遇。大学的教育研究生院在招生方面也尚未出现问题。然而已以有迹象表明，最出色的大学毕业生并不准备攻读教育专业。
可见，除经济因素以外，提高教育研究的水平乃吸引大量优秀人才的关键。并且，唯有教育界的人士才能承担起这一任务。
如前所述，教育是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它的内容和方法均来自其它学科，其特征是折衷性、包容性和实用性。在教育实验中，由于变量众多且复杂，难以发现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我们可以认为，教育的弱点所在也正是它的强项所在。教育对于个体的成长和社会的发展至关重要。教育研究涉及人类生活的一切方面－－生物的、心理的、认识的、情感的、历史的、政治的，等等。教育是一块蕴藏丰富、有待开发的领地，一切学科的内容和方法都可能与教育有关。因为它们都是人类活动的结果。教育领域不仅具有跨学科性，还具有实验性和演进性，即它不是静态的，而是不断变化的。教育是以人为中心的，是一个有目的的过程，要求采用多种途径。何种方法适用于何种教育问题，需要运用智慧来作出选择。由此，教育研究为那些最聪明、最善于思考的头脑提供了最引人入胜的机会和追求目标。要把教育变成一个更加活跃、积极、富有创造性的领域，我们就必须生产出新的知识和思想应用于教育，就必须拓展教育探索的重要领域，就必须明智地选择、修正和正确运用教育探究的方法，使教育成为知识发展的新的前沿阵地。有助于发展教育内容和方法的新知识，以及有助于形成教育政策和规划的新思想，对于教育的生存和发展最为重要，而新知识和新思想正是教育探索和研究的结果。由此可见，教育研究是教育发展的生命线，是教育赖以发挥其功能和重要性的基础。
教育研究在本质上具有实用性，但不一定是反理智论的。作为人类活动之一的教育活动，自然与人的需要和愿望相联系，因而教育研究的目的具有实用性。但另一方面，教育作为一个研究领域或一个行业，若能采用逻辑的和科学的方法来解决它的问题，其过程必然要求发挥强大的人类智慧，它就显然是理智的活动。问题的关键在于方法而非目的。如果有人批评教育研究是肤浅的，反理智论的，主要是因为教育研究的方法上存在缺陷。
即便在那些教育研究成果丰硕的国家或地区，教育研究人员对这项研究本身也未必有正确的认识。有些研究成果水平很低，以致教育作为一门学科的地位更成疑问。主要缺陷在于，一些教育研究人员并不精通科学的研究方法，在收集研究数据和加以归类时发生错误。他们不知道出色的教育研究必须是一个连贯的、有始有终的、积极思考和探询的过程，从对问题的确认和界定开始，通过假设、推理和验证，得出一个暂时的结论。在这一过程中，必须对所采用的技能和技巧加以精选，并随时作出调整和改进。
教育研究的另一个主要缺陷是用简单的方法来处理复杂的教育现象。在七十年代，教育研究中最常用的方法是问卷调查，这种调查的滥用已经被传为笑柄。对于简单的研究方案而言，它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工具，如用于民意调查。但若用这类调查来确定某一教学过程的成败，还要确定成败的原因，这显然是方法和课题的配合不当。不仅研究方法不够复杂和精致，而且是对课题性质的误解。
教育研究中另一常见的严重错误（在其它社会研究中亦如此）是，把未经验证的理论作为研究计划的基础，以为那些流行的理论是广为适用、普遍有效的。这样的研究显然是不科学的，研究的发现和结论更会使人误入歧途。
上述不足之处造成某些教育研究的水准低下，甚至具有反理智论的特征。矫正这种情形的途径在于：为教育工作者提出更多更好的教育研究机会，从教育的内部开展研究，同时应该系统地开展对研究方法的研究。孔子曰：“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应当准确把握各种研究方法的优势和局限性，适当选用于特定的目的。在使用时还应该对研究方法加以修正和重新设计，或以更好的方法取而代之。
在教育研究中还应当更广泛地采用合作的、跨学科的研究途径。因为教育是人类成长和活动的一个广阔领域，它的内容来自多样化的人类经验。其研究方法则从不同的学科发展而来。若由个人在短时间内采用简单的研究设计和方法，几乎不可能对复杂的教育现象作深入调查，取得充分认识。近年来香港的一个研究小组以“体育活动与生活质量”为题，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开展了一项多方合作的、跨学科的研究。30多名研究者分别来自教育、体育、医药、公共卫生、护理、社会学、心理学、计算机研究等各种专业。研究方案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对随机抽样的7000名中小学生进行了调查，包括测量城市生活的压力、学习动机和成绩、体力、个性特征，以及与生活质量有关的其它因素，从中获得了关于香港学龄儿童健康和身体适应状况的基本信息。第二阶段是对成年人口的调查。第三阶段则要直接介入人们的日常活动，以求有效地改进生活质量。研究的参与者都认识到，这项研究既有理论价值，也有实用价值，而且发展了研究方法和技术，从中获得了有益的经验。它不仅使年轻的研究人员得到了极好的锻炼，更重要的是为不同知识背景的学者提供了相互交流的机会，打破了教育领域和其它各个领域的研究者各自为政的局面。曾有一种保守的观念，认为教育只相当于课堂教学。这是错误的。作为社会中的一个持续存在的、重要的子系统，教育从社会中接受输入，通过教育的过程，其结果又返回社会。教育与人类文化的其它方面紧密联系、相互影响，社会中的经济、文化、政治、科学和技术方面的任何重大变化都值得引起教育工作者的重视。
知识和思想是探究和思考的产物。我们无法避免探究和思考过程中的错误、倒退，以及失败。但只要我们不断努力，追求卓越，就会获得有用的发现。新知识和新思想的运用将能防止教育按照陈规陋习简单地重复自身，以致退化变质。
总之，要使教育获得生机，提高它的地位，使它成为一种有吸引力的、使人获得信心的行业，并成为一门真正重要的、完美的学科，哪些是必经之路呢？我强调必须提高这个行业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必须改善教育者的工作环境。如果人们认为，教育的重要性确实如他们所声称的那样，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就有责任以最大的紧迫感来实施这些变革。我特别强调，教育者自己的首要任务是通过改进和修正教育研究方法，创造出新的知识和思想，开拓教育研究的新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