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于阗文书折冲府官印考释①——兼论于阗设置折冲府的时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于阗论文,官印论文,唐代论文,文书论文,时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691.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743(2013)03—0023—08
编号为2006TZJI1:36的新出唐代于阗文书背面的残文书,整理者定名为《唐开元十七年(726)于阗盖阿兴牒为奴送麦事》。题解曰,“本件文书写于《唐于阗毗沙都督府案卷为家畜事》背面,亦为于阗文书。日期上钤朱印一方,文曰:‘右豹韬卫□□府之印’(5.3cm×5.3cm)。按:迄今未见于阗有隶属中央十二卫之折冲府,则此或为暂驻西域之行军所用文书。……左、右豹韬卫系武后时代所改,废于神龙元年,然边区悬远,或尚未收到中央官府所铸官印。”②题解中还提示出斯坦因三区四号墓所出文书中的另外一方官印,即《唐景龙三年(709)九月西州都督府承敕奉行等案卷》(Or.8212/529)所钤“左豹韬卫弱水府之印”。
此件文书由于有确切纪年,对于唐代于阗汉文文书的断代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再次证实张广达、荣新江二教授在二十多年前做出的推断,他们认为“现存和田出土汉文文书的年代基本在开元十八年(730)至贞元六年(790)前后,其他没有年代的文书,根据出土地点和文书内容,其年代也应大致在此范围之内”③。除此之外,此段题解文字还敏锐地揭示出唐代十二卫所领西域折冲府的官印问题,以及这些折冲府所属诸卫的名称变化问题。但是,其中有两个涉及到唐代西域军事体系的问题,其解释恐不准确。一是开元十七年(726)文书上的官印为何还用已经废于神龙元年(705)的“右豹韬卫”之卫名,所谓“边区悬远,或尚未收到中央官府所铸官印”的解释恐有不当。二是于阗是否有隶属中央十二卫之折冲府,文书所钤印作“右豹韬卫□□府之印”,题解以“迄今未见于阗有隶属中央十二卫之折冲府”为由,推测“此或为暂驻西域之行军所用文书”,这个推测亦可商榷。本文在前人有关唐代府兵制、西域军府和唐代官印等方面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以上两个问题进行重新解释。
一、神龙以后折冲府为何还冠以已废之武周时诸卫名
唐代统领府兵的十二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除左右卫、左右金吾卫之外,其他诸卫在光宅至神龙年间都曾改名。《旧唐书·职官志》载:
光宅元年(684)九月,改左右骁卫为左右【武】威卫,左右武卫为左右鹰扬卫,左右威卫为左右豹韬卫,左右领军卫为左右玉钤卫。左右金吾卫依旧。……神龙元年(705)二月,台阁官名,并依永淳已前故事。④
据《唐六典》卷二十四《诸卫》记载,光宅改名的诸卫至神龙元年都恢复旧名,即不再有左右武威卫、左右鹰扬卫、左右豹韬卫、左右玉钤卫。但是,出土文献中还可见到神龙以后冠以上述卫名的军府之名,兹列举如下:
1.《唐景龙三年(709)九月西州都督府承敕奉行等案卷》(Or.8212/529),文书上钤有“左豹韬卫弱水府之印”⑤。
2.《唐开元十七年(726)于阗盖阿兴牒为奴送麦事》(2006TZJI1:36),文书上钤有“右豹韬卫□□府之印”⑥。
3.《唐开元某年西州前庭府牒为申府史沮嘉庆诉迎送赵内侍事》(TAM358:9/1),文书上钤有“左玉钤卫前庭府之印”⑦。
4.《沙州都督府图经》卷三(P.2005)记开元四年(716)九月敦煌县令赵智本寻访到张芝墨池之后,劝张氏后人“修葺墨池,中立庙及张芝容”。这些张氏后人中,有一人是“游击将军、守右玉钤卫西州蒲昌府折冲都尉、摄本卫中郎将、充于阗录(录当作镇)守使、敦煌郡开国公张怀福”⑧。
第4例的情况可以理解为折冲府的官职已经成为边地镇将的阶官,只是一个虚衔,并不代表实际担任折冲府的职务。前3例则都是官印,说明神龙至开元年间这些军府都还存在。唐代从制度上最后终止折冲府在军事意义上的存在,是天宝八载(749)下诏停止折冲府上下鱼书。《唐会要·府兵》载:
天宝八载五月九日,停折冲府上下鱼书,以无兵可交。至末年,折冲府但有兵额,其军士、戎器、六驮、锅幕、糗粮并废。⑨可知直到天宝末年,各地折冲府的名号还一直保留着。开元年间各地尚有折冲府的名号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神龙以后的一些西域折冲府为何还要冠以已废的中央诸卫之名呢?以往的研究中并未注意到这个问题,《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整理者提出的解释,提供一个思路,即:中央的十二卫在神龙元年恢复旧名之后,官印随之改铸,十二卫所属之各地折冲府之官印,亦需要改铸,但由于边区悬远,设置在于阗的折冲府尚未收到中央官府所铸官印,依旧使用神龙以前之印。
开元十七年(726)距神龙元年(705)已经21年,如此长的时间里真的就无法把官印送达于阗吗?期间唐朝多次向西域地区派驻军政长官。如杜暹在开元四年“迁监察御史,仍往碛西覆屯”,在西域处理了安西副都护郭虔瓘与西突厥可汗史献、镇守使刘遐庆等人之间的矛盾。开元十二年,丁继母忧去职的杜暹又被“夺情擢拜黄门侍郎,兼安西副大都护。暹单骑赴职。明年,于阗王尉迟眺阴结突厥及诸蕃国图为叛乱,暹密知其谋,发兵捕而斩之,并诛其党与五十余人,更立君长,于阗遂安”⑩。杜暹在开元前期两次从内地前往西域任职,包括担任安西副大都护,处理于阗叛乱事宜。杜暹之外,这个期间唐朝还派驻了其他众多的西域地区军政官员。如果中央铸有西域地区折冲府的新官印,断无到开元十七年还没有收到之理。(11)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神龙以后唐朝并未铸造各地折冲府的官印。如果光宅以前就已设立的折冲府,在神龙元年恢复十二卫旧名之后,则可以重新使用光宅以前的旧官印。如置于高宗时期的西州岸头府,其统领的卫是右领军卫,光宅元年以后属右玉钤卫,神龙以后的官印又作“右领军卫岸头府之印”(12)。但是,对于光宅元年改易官名之后设立的折冲府,在神龙元年恢复十二卫旧名之后,因无光宅以前的旧官印可用,则继续使用光宅改名之后的官印。
武周时期是唐代历史上对西域经营最有成效的时期,以长寿元年(692)派遣三万汉兵驻守四镇为标志,西域军事形势发生了重大改变,在驻防体制上,这个改变被认为是启动了军镇化的方向。(13)随着对西域统治的扩展与稳定,武周时期是否在西域新设立了众多折冲府?西域有许多折冲府的统属机构都用的是光宅改易官名以后的诸卫名。除了上述几例外,尚有如左玉钤卫效谷、左玉钤卫前庭府、右玉钤卫蒲昌府、右玉钤卫天山府等。(14)其中有些是光宅以前就设立的,光宅以后随中央十二卫名称的改易而改名。有些则当在光宅以后新设立,具体情况待考。
官名改易之后不重新铸印的原因,可以从唐代兵制的变化中求得解释。从武则天时期开始,府兵制的实施就出现了问题,许多地方无法满足兵源,军府实际上在萎缩。(15)唐长孺先生指出,从开元二年的一组西州蒲昌府文书看,“折冲府在追补兵员,组织作战上仍然起有一定作用,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发挥它的作用了”。因为正是在开元二年,西州置天山军,管军五千人,相当或超越了西州原有四个折冲府合计的兵力,“此后西州四府虽然依旧存在,在军事上的地位必然日益低落”,府兵体制已经不受重视。(16)
如上所述,唐代从法令上废止作为军事单位的折冲府的设置要到天宝八载,但实际上边疆地区军事体制的变化早在武则天时期已经开始。各个折冲府的卫士出现了大量逃亡,而且逃、死者不补,兵募和健儿逐渐取代征点的卫士成为主要的兵源。在管理体制上,以景云二年(711)四月贺拔延嗣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为标志,唐朝边防军事体制开始走向镇守久任的大军区制度。在此之前,节度使管辖下的作为镇守单位的军、镇、城、守捉等,已经在边疆地区普遍设立。(17)武则天统治时期开始至唐玄宗的初年,唐朝边疆军事体制在发生着从府兵制下的折冲府向募兵制下的节度使制度转变。在两种体制转型的过程中,节度使管辖下的军、镇、城、守捉等逐渐成为边疆军事单位的主体,而折冲府逐渐淡出边地民众生活的同时,也逐渐淡出国家的政治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神龙元年统领折冲府的诸卫恢复旧名,但设置在地方的折冲府,尤其是悬远之地的西域折冲府,却没有随之而更换官印。如果有光宅以前的旧官印可用,则用之。如果没有,就继续使用光宅改名之后的官印,一直到开元时期都是如此。
尽管统领折冲府的诸卫名称发生了变化,但对于基层民众来说,是左右威卫还是左右豹韬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弱水府或某某府这些折冲府本身的名称并没有变。所以,逐渐走向空壳化但至少在名义上还继续行使着某些职能的折冲府,在神龙以后继续使用武周时期铸造的官印,当不会出现任何混乱,也不会因此失去法令效力。
二、折冲府称谓中之诸卫名与州府名
据上文可知,体现在官印中的折冲府名称,都是某某卫某某府,如“左豹韬卫弱水府之印”。沙知先生搜集的敦煌吐鲁番文献中所见唐军府名74例,有34府的名称中标以中央的十二卫,如左玉钤卫效谷府、左玉钤卫前庭府、右玉钤卫蒲昌府、右玉钤卫天山府等。(18)这是否应该就是折冲府在法令文书上的官方称呼呢?
前辈时贤有关唐代折冲府研究的成果层出不穷,清人劳经原始著《唐折冲府考》,罗振玉继为《唐折冲府考补》及《拾遗》,谷霁光更作《唐折冲府校补》,张沛著有《唐折冲府汇考》(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年),此外,研究敦煌吐鲁番文书和唐代墓志的学者如沙知、毛汉光、李方、武伯纶、王其祎、周晓薇、杜文玉、刘思怡、客洪刚等发表了众多的论文,对于唐代折冲府名称的汇集和考证,可谓穷追不舍。(19)但是,很少有人关注折冲府的全称问题。由于折冲府的称呼问题涉及到府兵制下的军府管理体制,兹略作申论。
唐代统领折冲府的中央机构是十二卫和东宫六率,所有折冲府都分属不同的卫或率,但因其地而各有名号。(20)隶属于东宫六率的折冲府资料较少,毛汉光《唐代军卫与军府之关系》一文汇集了180个与卫、率有明确统属关系的折冲府,统属于东宫六率的仅数例而已。从其统计的资料看,同置于一个州的折冲府,常常分属于不同的军卫,统领府兵的十二卫并非按照地域来划分所统折冲府。
以西州为例,贞观十四年(640)唐灭高昌设西州,此后不久即在西州设四个折冲府:前庭府(置于西州治所高昌县)、天山府(置于天山县)、岸头府(置于交河县,亦被称为交河府)和蒲昌府(置于蒲昌县和柳中县)。史料无法证明四府是否同时设置于贞观年间,但到高宗时无疑均已建立。(21)西州四个折冲府所属中央军卫分别考释如下。
1.前庭府属左领军卫(左玉钤卫)。史料见于:(1)北图新0698《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尾题:“大唐永隆元年(680)四月卅日,武举任左领军卫前庭府左果毅上柱[国]阴仁协敬造。”(22)(2)《武周久视元年(700)氾达德墓志》记:“女适右玉钤卫前庭府旅帅曹氏之门”(23)。(3)吐鲁番出土《唐开元某年西州前庭府牒为申府史氾嘉庆诉迎送赵内侍事》(TAM358:9/1),文书上钤有“左玉钤卫前庭府之印”(24)。这里《氾达德墓志》所记当误,亦应作“左玉钤卫”。因为此前的永隆元年属左领军卫,此后的开元年间还属左玉钤卫(左领军卫改),不太可能在中间改属右玉钤卫。又,前庭府设置于贞观十四年平高昌后不久,光宅以前当有“左领军卫前庭府之印”。为何到开元年间没有重新起用此印,而是继续使用“左玉钤卫前庭府之印”?或者,神龙以后折冲府用印的规定不再严格,有的地方用光宅改易官名之前的旧印,以符合神龙官名复旧之后的现实;有的地方则继续用光宅改易官名之后的新印,尽管与神龙恢复旧有官名的现状不甚相符,但对于折冲府来说,并不至引起混乱。此例目前尚无确解,存此待考。
2.天山府属右领军卫(右玉钤卫)。史料见于:(1)吐鲁番出土文书《武周天山府符为追校尉已下并团佐等分番到府事》(73TAM509:19/14)、《武周天山府下张父师团帖为勘问右果毅网职地子事》(73TAM509:19/15(a))、《武周天山府下张父团帖为新兵造幕事一》(73TAM509:19/2)三件文书上都钤有“右玉钤卫天山府之印”(25)。(2)天授二年(691)《唐赵玄应墓志铭》载志主“寻授左玉钤卫天山府果毅都尉”(26)。《赵玄应墓志》所载当误,应按官印作“右玉钤卫天山府”。又,唐长孺先生上引文中考证天山府当设于高宗时期,光宅元年以前当属于右领军卫。
3.岸头府(交河府)属右领军卫(右戎卫,右玉钤卫),史料见于:(1)龙朔二年《氾武欢墓志》作:“右戎卫岸□(头)府队副氾武欢”(27)。(2)大谷文书3477+3472+3475《西州岸头府到来文书》钤有“右领军卫岸头府之印”(见前引文)。龙朔二年改左右领军卫为左右戎卫,咸亨元年复旧,光宅元年改为左右玉钤卫,神龙元年复故(28)。目前尚未发现“右玉钤卫岸头府”的资料,但据同在西州的其它三府材料看,在光宅至开元前期,当称为“右玉钤卫岸头府”。
4.蒲昌府属右领军卫(右玉钤卫)。史料见于一例:《沙州都督府图经》卷三(P.2005)记:“游击将军、守右玉钤卫西州蒲昌府折冲都尉、摄本卫中郎将、充于阗录(录当作镇)守使、敦煌郡开国公张怀福”(见前引文)。
据此,西州四个折冲府都是隶属于十二卫的军府。可以推知,全国各地所有的折冲府都是中央十二卫的下属机构,不存在不隶属于十二卫之折冲府。其法令上的全称都应是卫名加府名,一如折冲府官印上的称呼。
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即使将所有唐代折冲府的资料汇集分类,也无法把每一个折冲府所属的卫加以落实。(29)不过,关于折冲府的称谓,还是可以分为几种类型,而且不同的称谓组合方式,似乎都有其特殊的应用场合。
第一种是官印上的称呼,卫名直接加府名。已见材料中有“左豹韬卫弱水府之印”、“右豹韬卫□□府之印”、“左玉钤卫前庭府之印”、“右玉钤卫天山府之印”、“右领军卫岸头府之印”等。这应是唐代折冲府在法令上的官方称谓。不过,比较下列第二种情况,官印上的称谓似应为一种官方正式的简称。
第二种是告身中的称呼,卫名加州郡名加府名。如敦煌出土《圣历二年(699)氾承俨昭武校尉行左卫泾州肃清府别将员外置同正员上柱国告身》(30)。前引敦煌出土《沙州都督府图经》卷三(P.2005)所记开元四年(716)前后张怀福的结衔是“游击将军、守右玉钤卫西州蒲昌府折冲都尉、摄本卫中郎将、充于阗录(录当作镇)守使、敦煌郡开国公张怀福”,亦当来源于其告身。吐鲁番出土《唐天宝十载(751)制授张无价游击将军官告》中,张无价此前的身份是“昭武校尉行左领军卫敦煌郡龙勒府右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新授任的身份是“游击将军守左威卫同谷郡夏集府折冲都尉员外置同正员”,告身中甲头许光景在新授任前的身份是“昭武校尉守右卫绛郡长祚府左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31)。与官印上的称谓相比,告身文书中的称谓则是一种官方正式的全称。
第三种是墓志上的称呼,一般是府名前加某某县、某某州或某某州某某县。如《氾建墓铭》题“垂拱二年西州高昌县前庭府队正上骑都尉氾建□铭”(《高昌砖集》)(32)。《氾大师墓志》题“西州前庭府校尉上柱国氾大师墓志”(33)。长安三年《张诠墓志》题“大周西州天山县前天山府校尉上柱国张府君砖志”(34)。还有的州县名也没有,直接称府名,如显庆五年《刘住隆妻王氏墓志》题“岸头府校尉刘住隆妻王氏墓志”(35);永昌元年《张雄夫人麴氏墓志》记“长子定和,前庭府折冲都尉”(36)。不过,墓志上的官称大都只记州县加府名,无所属卫名,这当是一种习惯性的称谓。
第四种是地方官私文书中的称呼,与墓志中的称呼大体相类似,有称某某县某某府、某某州某某府或某州某县某府者,而且在具体行文中,一般都直接称府名。此类史料颇繁,此不备举。这自然也是为了简便而采取的一种习惯性称谓。
综上所述,唐代的折冲府都是隶属于中央十二卫的军府,尽管史料还不足以还原已知各个折冲府所属的卫名,但可确定的是,每一个折冲府都有其所统领的卫。例如由于吐鲁番文书中保留了相对完整的折冲府资料,使我们得知西州四个折冲府所属的卫名。由于墓志和地方官私文书中记载的折冲府名大都为习惯性的简称,而非法令意义上的官方称呼,所以这些文献中并没有保留其所属卫名的资料。只有在正式的告身文书和官印中,包含所属卫名的折冲府的完整官方称谓才得以呈现出来。
三、于阗设置折冲府时间蠡测
于阗文书《唐开元十七年(726)于阗盖阿兴牒为奴送麦事》所钤“右豹韬卫□□府之印”反映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于阗是否设有折冲府,何时设立的?文书整理者的推测是:“迄今未见于阗有隶属中央十二卫之折冲府,则此或为暂驻西域之行军所用文书。”这里涉及行军所设立的军府名称及其隶属关系,以及此种军府与折冲府之间的关系,都是需要进一步澄清的问题,本文都无力解决。尽管于阗史的研究成果相当丰硕,唐朝时期的于阗文书也屡有报告和刊布,但有关唐朝是否在于阗设立过折冲府的问题,虽然事关唐朝在西域地区统治形式和统治程度,却还没有引起关注。文书整理者提出了这个问题,应当引起重视。
据笔者目前所见资料,行军过程中即使设立军府,当亦不由中央十二卫统领。景云二年(711)设立节度使以后,节度使属下的军并不称为府,而称为某某军。如安西节度使辖伊吾军、天山军、瀚海军,(37)天宝元年时河西节度“统辖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墨离、豆卢、新泉八军,张掖、交城、白亭三守捉”(38)。各个节度使属下的军,是军镇体制下的军事建制单位,其官印直接称某某军,并不冠以节度使的名号,更与中央的十二卫无关。如河西豆卢军的文书中,共发现四种不同的印章钤痕,印文内容分别为豆卢军经略使之印、豆卢军兵马使之印、豆卢军之印、豆卢军印。(39)
按照唐代军事体制,开元十七年(726)于阗文书上所钤“右豹韬卫□□府之印”所呈现的府,理解为府兵制下由右豹韬卫统领的折冲府最为合理。如果这个前提能够成立,则可以对于阗设置折冲府的时间进行一个大胆的推测。
根据上文的论证,神龙元年十二卫恢复光宅以前旧名之后,唐朝并未为各地折冲府重新制印,折冲府所用官印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继续沿用光宅以来的冠以新名号的官印,如《唐景龙三年(709)九月西州都督府承敕奉行等案卷》(Or.8212/529)上所钤“左豹韬卫弱水府之印”;一种是重新启用光宅以前的旧官印,如《西州岸头府到来文书》(大谷3477+3472+3475)所钤“右领军卫岸头府之印”。第一种情况是由于没有旧官印可用,则说明这个折冲府设立在光宅元年改易官名之后。(40)而长寿元年(692)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克服龟兹、于阗等四镇之后,大量汉兵入驻包括于阗在内的安西四镇。这被认为是开始了西域边防体制中的军镇化过程,其军事编制单位当不依托于府兵制下的折冲府,而是后来的军镇。(41)据此推测,则于阗的这个佚失了名称的折冲府,就应当是在光宅元年(684)至长寿元年之间的某一年设立的。这个推测与高宗“上元二年(675)正月,以于阗国为毗沙都督府,分其境内为十州,以于阗王尉迟伏屠雄为毗沙都督,击吐蕃有功故也”(42)的记载也是相吻合的。至于史籍中所载龙朔元年(661)高宗派遣陇州南由县令王名远充任西域,“西域吐火罗款塞,乃于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皆置都督,督州八十,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仍立碑于吐火罗以志之”,这里的一百二十六军府,当不同于十二卫统领的折冲府,而是一种羁縻体制下的军府。《旧唐书·地理志》称,“右西域诸国,分置羁縻州军府,皆属安西都护统摄。”(43)
以上所论,仅是一个大胆的推测,是否能够成立,还有赖于新材料的发现以及西域史和于阗史专家的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