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此岸与彼岸——论青少年读者接近文学的心理动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动因论文,彼岸论文,青少年论文,读者论文,幻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由于接受美学,我们已经对读者在文学生产与消费中的地位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然而,在接受美学论者的眼中,读者往往是抽去了某种性别特征、年龄因素、个性差异等等的读者,于是,读者固然还是读者,但读者的涵义却因此变得抽象了。在很多时候,当我们谈到读者时,我们实际上指称的就是这种共性的、抽象的读者,而不是现实生活中处于特定接受水平、具有特定心理特征的富有个性的读者。
这样,我们就有必要从理论上阐明真正与文学本文遇合的读者是怎样的读者,这样的读者与文学本文遇合的理由是什么,他们的阅读使怎样的本文经验获得了呈现,文学对他们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整体的接受环节上,这样的阅读究竟又意味着什么。要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有必要从个体心理学的视角出发,把目光首先投向人生的青少年时代。
(一)
当人们告别了自己的童年时代逐渐向少年、青年时代迈进的时候,一般说来,人们总是怀着一种喜悦的心情来对待自己的年龄增长。因为“长大成人”是一种强有力的诱惑,是一种迷人的召唤;走进成人世界也就成了少年人、青年人或模糊或清晰的愿望和梦想。然而,尽管他们渴望把梦想变为现实,尽管青年人如皮亚杰所分析的那样,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与成年人平起平坐的地位,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能力走进成人世界的大门,他们的世界与成人的世界依然是截然分明的两个世界。
少年人、青年人的世界基本上是主体的世界,这是童年时代自我中心化思维延续的产物;而成人世界则是既存在一个主体的世界,又存在一个实在的世界而非虚幻的客体世界。宽泛地说,这个客体世界实际上便是社会。成人因为有了社会这个活动的大舞台,其生活因而变得丰富多彩了。成人世界便是在此基础上向少年人、青年人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可是,当青少年走不进成人世界而社会又在很大程度上拒绝他们走进的时候,成人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便成了似乎伸手可触又似乎远在天边的“城堡”,他们既被诱惑,又无可奈何,既觉得那个世界新鲜有趣,又觉得那个世界陌生可怖、神秘莫测。这种希望于被接纳又失望于被拒绝所衍生出来的复杂心态使他们不知所措,这种混合的情绪最终可能导致他们的逆反心理,使他们在打量社会时带上一种渺视、仇视、敌视的目光。潘知常认为:“青年在生理上十四岁左右就成熟起来,渴望投身社会,但社会却要求他们延迟进入社会的时间,留在社会之外。这种生理性的‘前倾’与社会性的‘推延’之间所造成的大约十年的对峙,使青年与社会处于一种蓄意对立的境地。”(注:潘知常:“邂逅摇滚”《东方》1995年第1期;)应该说,这种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少年人、青年人无法走进成人世界,便只好以假想的方式参预社会,以幻想的形式建构自己的世界。按照弗洛伊德的看法,多数人从生到死都在不时地幻想。(注:《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第43页;)不过,从人生几个时期所呈现的心理特点来看,幻想的能力并非均匀地分布于人生的各个阶段,更不是与年龄的增长成正比的。心理学家指出:“14-17岁的青年是幻想的顶峰期。”(注:祝蓓里:《青年期心理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16页;)所以,我们可以把少年后期、青年前期看作是人生最富于幻想的时期。
为了便于把握青少年幻想的性质和特征,我们有必要分析一下青少年的生理、心理特点。心理学家认为,人们很容易忘记沉重的过去、经历的艰难和往昔的痛苦,人们倾向于把遥远的过去理想化。所以,当人们走出了青春的沼泽之后,这种习惯性的遗忘和对过去诗化、美化的心理很容易使人们把自己的青春期看作是一种平静、祥和的幸福期。然而事实上,“少年期、青年期的情绪态度是十分紧张的”,(注:A·H·鲁克:《情绪与个性》,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88页;)处于青春期的人们实际上生活在种种矛盾之中:随着生理的日趋成熟,他们逐渐感受到生命力量的骚动,但是他们必须克制和压抑这种欲望;随着心理发展水平的提高,他们拥有了一个丰富、敏感的心灵,但是这种积蓄起来的情绪、情感能量在现实世界却鲜有更合适的对象化的途径。于是他们或而兴高采烈,或而黯然神伤;或而觉得自己威力无比,或而感到自己软弱无能;或而渴望自己长大成人,去肩负成人的使命,或而又恐惧于自己的飞速成长,希望自己固定于某一生理心理状态,以免去承担责任之重荷和经受风险之痛苦。因此,少年人既乐观又悲观,既放肆又收敛,既想介入社会又想逃避现实。他们便是生活在这样一种矛盾和紧张之中。
很显然,这种矛盾感带来的是情绪的不稳定,而这种不稳定的情绪既是幻想的动力,又是幻想的结果。所以,青少年的幻想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指向,它们总是受情绪的影响而不断地发生变化,以致使幻想呈现出一种扑朔迷离的特征。同时,由于幻想是高度情绪化的,它基本上也就失去了现实的依据,失去了变为现实的可能。于是青少年的幻想也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想入非非,成了不能兑现的白日梦。不过,也正因为这种幻想的虚空,正因为它与现实的疏离而更少功利色彩,正因为它被浓烈的情绪浇灌、滋润而透露出一种纯净、感伤、优雅、迷人的青春气息,所以,这种幻想与成年人的幻想相比,才更具有了一种审美意味。
然而,幻想,尤其是情绪化的幻想,很容易蓄积起一种心理的能量。如果说童年时代的幻想可以实现于自己所创设的游戏因而也意味着这种心理能量能不断被释放的话,那么随着青春期的来临和游戏的终止,青少年则是一方面失去了通过游戏释放心理能量的假定通道,另一方面又无法通过现实化的途径建立起排放心理能量的真实空间。这是造成青少年情绪、心理紧张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我们可以把青少年时代看作是人的一生中从“自然人”向“社会人”转化的中间地带,是盛产情绪又极力想抒发情绪、制造幻想又苦于幻想自生自灭的时期。这种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尴尬,这种淤积起来的心理能量所形成的紧张,使他们必须找到一条消除尴尬、缓解紧张的通道,而这条通道还必须符合青少年的认知水平和心理特点。于是,青少年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文学。
很多人在步入成年从而也远离了文学之后,往往会对自己青少年时代近乎发狂的阅读行为迷惑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自己接近了文学并与文学形成了一种撕扯不开的亲和关系呢?又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对文学产生了信赖感并使阅读行为充满了神奇的魅力呢?实际上,要回答这些问题并不困难,只要我们仔细考察,我们便会发现青少年的心理结构与文学作品的内在结构之间存在着一种基本的对应关系。心理学家认为:阅读的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就总体而言,人一生的读书兴趣可分为六个阶段,其中第四阶段(10-15岁)为故事期,第五阶段(15—17岁)为文学期,第六阶段(17岁以后)为思想期。(注:高玉祥:《个性心理学概论》,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52页;)这种分段与分析表明,人在青少年时期对文学有着一种天然的趋近性,而这种趋近文学的心理实际上又不是突然来临、一步到位的,因为在童年时代,人们还经历了绘画期、传说期和童话期三个阶段。在这三个阶段中,文学已开始以去繁就简的形式向儿童的心理渗透,所以,完全可以把传说、童话等形式看作是文学的“前文本”。而当人们进入故事期和文学期后,那种天然的趋向文学的心理和“前文本”的潜在影响便能使青少年很快接通真正的文学,使他们顺利地步入文学的殿堂。
不过,指出人们在青少年时代具有趋近文学的特点,我们还只是从表层说明了青少年与文学之间的对应关系,而要想从深层解释青少年为什么会趋近文学或文学为什么会对青少年产生巨大的诱惑力和吸引力,我们就必须从作为特定读者的青少年和有着特殊构成的文学本文两方面同时去寻找原因。
对于文学,我们可以从多种角度对它进行规定,但是,有两种基本规定我们是不应当忘记的:其一为文学是对现实的反映,其二为文学是超越现实层面之上的幻想。第一个命题的要义是,文学是以现实人生、社会景观为其表现基础的。就其本质而言,文学虽然是虚构的,但它并非子虚乌有,它总要或多或少地透露出现实社会的信息。而要对现实社会进行生动的再现,文学就必须以构成社会的成人世界为其主要表现对象。也就是说,文学是对现实的反映,但并不是抽象地反映;而要想形象地反映现实,便必须把镜头对准成年人。文学的丰富性就在于它表现了成人世界的丰富性。
文学的这种特性对于青少年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如前所述,当我们指出青少年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走进成人世界而成人世界又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诱惑时,一方面,这种沮丧感会使他们对现实中的成人世界望而却步,另一方面由求知欲激发起来的好奇心和由好奇心强化了的求知欲又会促使他们去寻找走进成人世界的其它通道,而文学正是他们所寻找的参预社会、走进成人世界的最合理、最安全的通道。通过文学这个窗口,青少年窥视到了成人世界的秘密,这就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通过身心投入的阅读活动,青少年又以假想的形式参预甚至改造了社会,并以置换、移情的方式完成了对成年人的角色扮演。
文学的第二个命题在弗洛伊德那里已经有过充分的论证。(注:《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第43页;)如果除去弗氏理论中的泛性论色彩,我们认为这一命题的提出是非常深刻的。事实上,文学虽是对现实的反映,但它从来都不仅仅是对现实的本来样子的反映;在它的构成中,文学从来都寄托着作家的理想,都渗透着作家对现实应该有的样子的期待。于是,现实中的丑女变成了文学中的美人,现实中的草寇变成了文学中的英雄,现实中的缺憾变成了文学中的美满,甚至连文学中的缺憾、悲剧、反大团圆结局本身也已超越了生成它们的现实背景而被赋予了一种凄绝、苍凉的美。所有这些,都可看作是作家通过幻想对既定现实的生存图景的超越。文学由于作家幻想图式的渗透,建立起了自己的第二道迷人风景线。
文学因其幻想色彩而富于魅力,文学也因其幻想内容而向青少年读者发出邀请,引导他们走进文学的幻想空间并为他们的幻想提供驰骋的天空。对于处于幻想高峰期的青少年来说,文学的这种特性不啻于一种兴奋剂,因为只要他们紧紧依傍文学,他们的幻想便有了产生的理由,有了实现的途径;同时,文学还为他们淤积起来的紧张提供了相当体面的出口。
尽管青少年不可能成为文学作品的理想读者,但是由于青少年与文学之间这种异质同构的格式塔关系,我们有理由相信,对于文学来说,青少年是最具有阅读动机的读者;对于青少年来说,文学是最具有征服效果的文本,大概只有在文学与青少年之间,才能在其充分意义上实现本文与读者的相互占有。
(二)
既然我们把文学看作是青少年窥视成人世界的一个窗口,是他们实现幻想的有效途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文学必定会为他们提供许多成人经验,并为他们幻想的具体化和定型化提供许多契机。因此,在人生的这一特殊阶段,人的性格特征、情感模式和行为方式等等都在很大程度上文学化了。他们学习作品中人物的话语,模仿人物的思维,把人物的感情据为己有,甚至按照故事的发展逻辑和人物的行为走向来编写自己的故事、设计自己的生活。总之,这种在成年人看来天真幼稚的举动发生在青少年身上却是极为正常的。而由于他们的举动更纯洁透明、更富于浪漫气息、更少功利色彩,所以它们的出现并不显得滑稽可笑,它们为这个冰凉而坚硬的理性世界带来了融融暖意和缱绻柔情。
为了进一步说明青少年读者与文学在幻想的层面上相互遇合的理由,我们有必要对青少年的幻想内容进行分析。由于青少年既不是生活在过去,也不是生活在现在,所以青少年的幻想更能体现出指向未来的基本特征。而幻想只要面向未来,便一定会与某种成就感和荣誉感发生关系。心理学家在分析青少年的幻想心理时,是这样罗列他们的幻想内容的:青少年“幻想因光辉的战斗奇迹立了功勋;冲锋在前攻下了敌人的阵地;胜利地指挥着千军万马;宇宙航行凯旋归来。或者想象其他方面的爱好,如自己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出了名;完成了一件有价值的发明;成为卓越的建筑师建起了一座城市;自己在舞台上的舞姿扣动了观众的心弦;自己经历了不寻常的爱情故事,获得了荣誉和富有,等等。”(注:A·H·鲁克:《情绪与个性,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6页;)通过这些罗列可以看出,青少年的幻想辞典中没有挫折感、失败感和由此引发出的痛感体验,有的只是冒险的刺激和成功的喜悦,它们带来的是强烈的快感经验,唤发出的是勃勃的生命激情。基于青少年的幻想内容和幻想性质,我们认为青少年的幻想内容可基本上抽象为两种:英雄幻想和情爱幻想。或者说,英雄幻想和情爱幻想是青少年幻想的核心内容,其它内容基本上可看作是这两种幻想的衍生物。
青少年之所以会有英雄幻想,主要是由他们本身具有的英雄情结所决定的。一般说来,青少年的自我往往处于一种膨胀状态;而这种自我膨胀又是由生命力的自然勃发造成的。所以,他们往往会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以一种征服一切的目光看待世界。而当这种心理导致他们把自己看作是不同凡响的人物时,实际上这便是英雄情结。这种情结固着于心理当中,促使他们去营造英雄活动的情境,并在这种情境中去完成自己的英雄幻梦。
然而,由于青少年人生阅历的匮乏,也就使得他们的英雄幻想徒有形式,而缺乏实际的内容。因此,这种幻想往往是空洞而模糊的,它就像一张张底片一样,等待着某种实在的经验为它显影,使它获得清晰的呈现。而文学作品正好为他们的这种幻想提供了经验和内容。从孙悟空、武松到于连、保尔,甚至文学世界中那些作为无赖、痞子的英雄,只要他们的心理、行为等等具有某种英雄的典范性,他们就能为青少年的英雄幻想提供一个具象化的特定对象和特设场景,并为他们的模仿提供一个榜样。
对英雄的敬慕和模仿表明了青少年有一种渴望提升自己精神境界的冲动。事实上,也正是由于文学因素的渗透,才使得他们时常被一种走向崇高的驱力推动,并不时地会有惊世骇俗之举。另一方面,由于时代风尚、政治气候、道德规范以及文化氛围等等因素的影响,又使得不同时代的青少年把自己的英雄幻想寄托于不同的英雄人物身上,让这些人物成为特定时代里的集体偶像符号。拿我国的读者来说,50-70年代,好几代人在他们的青少年时期往往都把杨子荣、朱老忠、江竹筠以及卓娅和舒拉、保尔·柯察金等等作为他们模仿的对象。80年代,由于金庸、梁羽生等人小说文本的畅销和由其改编的影视作品的推波助澜,又使得这一时期的青少年把自己的英雄幻梦寄托在武艺高强、感情丰富的内柔外刚式的人物身上。而到了90年代初期,青少年当中的许多人又开始向王朔笔下的“顽主”们看齐。尽管这些顽主是以反英雄的面目出现的,但这种反动似乎又使他们成了另一种意又上的英雄,从而对青少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情爱幻想是青少年幻想的另一个主要内容,因而,当青少年对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情爱故事情有独钟时,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随着生理上的日趋成熟,渴慕异性便成了少男少女们的一种潜在心理。然而除非他们亲自实践,成人世界是无法为他们提供一种现成的情爱经验的。于是,他们便转向文学,在文学世界中搜寻自身隐秘欲望的对象物,并通过虚构的故事情节,使自己在虚幻中体验一种表达生命的形式,从而获得某种情爱经验的替代性满足。
当文学本文对青少年读者产生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征服力时,阅读过程往往会出现人物认同的现象,即读者把自己的全部感情汇集于某一人物身上,甚至把自己等同于人物,以人物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歌哭。对此,鲁迅先生曾经指出:中国人读小说,总是充当小说中的某个人物角色,所以青年人读《红楼梦》,往往以宝玉、黛玉自居,(注:《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38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当青少年以自己的情爱幻想为导引而在阅读中发生了人物认同的现象时,这样的人物认同又呈现出了怎样的特点呢?
我们认为,青少年读者的认同行为往往是对与自己有着同一性别的人物的认同。以阅读《红楼梦》和《红与黑》为例,男性读者的认同对象总是贾宝玉和于连·索黑尔,而女性读者的认同对象又总是林黛玉或薛宝钗和德·瑞那夫人或玛特尔。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男、女性读者在幻想内容和幻想形式等方面存在着性别差异。只有在与自己有着相同性别的人物身上,他(她)们才能圆满地实现这种有着性别差异的幻想。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幻想的实现又反过来对自身的性别角色起着一种认定和强化的作用。
读者会认同于文学作品中的同性人物,那么,对作品中的异性形象,他们又会动用怎样的情感态度呢?按照荣格的原型理论,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分别是男人和女人具有的两种重要原型。前者是男性心目中的女性意象,后者则是女性心目中的男性意象。(注:C·S·霍尔、V·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52页;)男性、女性由于自己心中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的召唤,便开始了对自己另一半的漫漫寻找。而对于青少年来说,文学世界则为他们提供了“按图索骥”的广阔天地:由于文学不同程度的理想化色彩,文学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往往能在容貌、体魄、性格、个性等外部形象和心灵宇宙两方面为青少年读者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提供理想的显影机会。因此,青少年读者虽然一般不会对文学作品中的异性形象发生认同,但男主人公对于女性读者、女主人公对于男性读者却会产生一种永恒的魅力、强烈的吸引力和深刻的诱惑力。而且,由于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显影,读者的心灵世界因此变得温暖而湿润,读者也因此而体验到了一种甜密的激动和幸福的陶醉。
从情爱幻想这一层面考察,青少年读者对同性人物的认同和对异性形象的迷恋实际上是基于同一种心理动机。因为如果我们仔细分析,由情爱幻想所生发出来的生命激情并不是某种空洞的东西,而是人自身的一种本质力量。这种本质力量需要对象化,需要获得诗意的呈现。所以,当青少年的读者认同于同性人物时,“我”的本质力量移位于“他”,“我”与“他”合二为一,“我”也因此而具有了“他”性。这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一种形式。当青少年读者迷恋于异性人物时,基于那种认同,“他”与“她”的故事实际上便成了“我”与“她”的故事,“他”对“她”的钟情实际上又成了“我”对“她”的钟情,于是,“她”实际上便是“我”与“他”的情感的共同喷射对象,“我”在幻觉中实现了自己的本质力量。这可以看作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另一种形式。因此,把读者对异性人物的迷恋看作是他自身情爱幻想的实现无疑是合情合理的,而把读者对同性人物的认同看作是他自身情爱幻想在另一个层面的表达同样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前者是“我”与“她”的直接对话,后者则是“我”通过“他”与“她”的间接交流,殊途而同归,二者的目的是一致的。
伴随着阅读过程的结束,青少年读者暂时实现了他们的英雄幻梦和情爱幻想,其积蓄起来的心理能量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释放。然而,他们往往并不满足于此,而是会在离开书本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去过书中人物的生活。而且,由于幻想的实现与定位,他们仿佛有了模仿书中人物的更为充分的理由。比如在80年代,当琼瑶的小说风靡大陆时,一位接受调查的女中学生认为,她之所以喜欢琼瑶的小说,是因为“琼瑶给我的最大启发是,怎样做一个让男性喜欢的小姑娘”。(注:毛时安:“琼瑶的梦和读者的世界”,《上海文论》1987年第1期;)这说明女性读者对女主人公在文学世界中的认同实际已延伸到了现实世界中,变成了对女主人公的模仿。
但是必须指出,由于青少年不具有充分的现实经验和基于现实经验之上的判断力和选择力,所以他们的模仿往往显得盲目。其模仿的对象既可能是善的化身,也可能是恶的代表。这是情感力量战胜理性分辨力的结果。因此,当他们“按照作品中男女主人公的模式去塑造自己的生活”时,他们既可以“仿效作品中的人物去爱”、去崇高,同样也可以模仿人物去“犯罪和自杀”,(注: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101页;)这种情形使得文学与青少年之间的关系变得进一步复杂化了。
指出了青少年与文学之间的对应关系并进而分析了青少年趋近文学的心理动因之后,我们便可以对如下问题进行思考。第一,尽管作家可能对作为青少年的读者不屑一顾,但青少年读者是文学作品最虔诚的接受者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因此,如果作家绕过这组最庞大的读者群直接为某种职业读者写作,那么其作品或许能呈现出充分的文学价值,却无法显示出充分的社会意义。而且,这样的作品由于失去了一代代青少年读者阅读的赞叹与呵护、阐释的滋润与丰富而往往会成为速朽或尘封的文本。第二,随着年龄的增大与经验的丰富,人们越来越失去了接近文学的动力和理由;或者说即使人们还在不时地阅读文学作品,也具有了与青少年时期打量文学的完全不同的眼光。所以,当桑原武夫谈到“人到中年之后,开始厌倦文学,或者说变成了文学方面的老油子”(注:桑原武夫:《文学序说》,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80页。)时,这一说法是颇值得深思与玩味的。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拒绝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丰富,也无法逆转生理、心理的变化,那么也就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一天失去对文学的痴迷,把文学放逐于自己的视野之外。因此,珍惜人生青少年时期与文学那种蜜月般的关系,并在这段时期尽可能多地汲取营养于文学,便成了每个人都值得思考的一件事情。
需要指出的是,在走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代之后,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与文学一刀两断了。因为从实际情况看,仍然会有许多人与文学发生联系。他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读者具有始终不渝的阅读热情,他们一生与文学为伍,并因此而超越了文学与特定人生阶段的生理心理规定。第二类读者往往出于职业的需要,他们的阅读不是因为动机,而是因为习惯。因此,这种阅读最终很可能会成为异化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