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尾“了”将来时间用法的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将来论文,时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助词“了”有两个位置,一个是动词后,一个是句尾。对这两个“了”的处理主要有三种:(1)根据意义区分,“”用于动词后,通称完成体,实际上相当于perfective,本文称为完整体。“”用在句尾,通称语气助词。这种说法以吕叔湘主编(1980)为代表并广泛出现在对外汉语教材之中。然而如何区分,这不仅是教师和学生而且也是研究者比较头疼的问题(卢英顺1991,李铁根1992)。(2)根据位置区分为词尾“了”和句尾“了”。这种观点以刘勋宁(1990)为代表。其中,句尾“了”被不少人称为perfect,本文称为完成体。(3)把两个“了”合二为一,该观点以石毓智(1992)为代表。
本文接受第二种说法,把句尾“了”的主要用法看成完成体。在类型学里,完成体有两个基本语义要求:(1)情状发生在参照时间之前;(2)情状具备现时相关性(Bybee et al.1994)。Liet al.(1982)认为,对完成体(perfect)这样的功能范畴的普遍性应采取一种“丛”(cluster)的观点,主要看某些“核心”意义的表达方式。这样把句尾“了”当作“完成体”的体现成分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注:本段引文引自徐赳赳先生的译文,徐先生是把perfect翻译为“已然体”。)。Li et al.(1982)把各种用法的句尾“了”都看成现时相关状态的标记,而一般认为现时相关状态与现时相关性的含义基本相同。Li et al.(1982)的观点影响很大,但当我们关注汉语句尾“了”的“核心”意义之外的边缘意义时,需要做进一步的思考。如对持第二种说法的学者来说,下面前三个例句处理起来比较自如,后三个例句就很难处理。
(1)他出去买东西去了。
(2)昨晚我出去买东西了。
(3)下个礼拜三我就已经离开日本了。
(4)他们要来了/水快开了/衣服快穿破了
(5)来了!来了!(我这就来了)
(6)休息了!(可以休息了,该休息了)(注:例(1)-(3)据望月圭子(2000)改造而成,例(4)-(6)引自吕叔湘主编(1980)。)
望月圭子(2000)根据Comrie(1976),把例(1)-(3)分别称之为现在完成体、过去完成体和将来完成体,把例(4)中“要/快……了”称为展望体(prospective aspect)(注:张济卿(1998)在更早的时候曾引进这一观点和术语。)。展望体的说法在文献中并不通行,Bybee et al.(1994)把这种用法称为“即将发生”或“最近将来时”(immediate future)。刘勋宁(2002)一方面认为句尾“了”表新事态的发生,主要用于过去时间,另一方面又力图解释例(5)、(6)表即将发生的内在机制。他认为,英语的“I am going to do something”是让进行体提前挪用表现动作的随即发生;汉语也是这样,用新事态的提前挪用表示动作的随即发生。这些研究虽各有新见,但并不透彻,特别是不能在例(3)-(6)之间作出连续和一贯的解释,不能完全令人满意。
例(3)-(6)中,“了”所在小句表示的情状都发生在将来时间,或者说句尾“了”用于将来时间的事件中,因此,这些用法可统称为句尾“了”的将来时间用法。例(4)中的将来时间由时间副词“要、快”表示,“了”不直接表将来时间(注:杨永龙(2001)和金立鑫的《“S了”的时体意义及其句法条件》(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第七次学术讨论会,2001年7月,成都)中都指出了这一点。)。例(5)、(6)没有时间副词,只能认为其中的将来时间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句尾“了”表示的,我们把句尾“了”的这种用法称为将来时用法。显然这里的将来时用法是语义范畴的概念,不像某些语言中的将来时那样有专门的形态手段,属于狭义的语法范畴。本文就是要考察句尾“了”的将来时间用法特别是将来时用法的发展过程及其类型学意义。
二 句尾“了”的发展与语言类型学的相关成果
2.1句尾“了”的发展
潘维桂、杨天戈(1980)曾认为,在唐、五代时期,有一些句尾“了”兼表完成意义与陈述语气,有的还用在动补结构之后,成为表时态的语气词。20年后,石锓(2000)和Wu(2000)几乎是同时分别在国内外基于不同的学术背景和理论基础根据大致相同的证据提出,句尾“了”先于词尾“了”。如石锓(2000)从结构形式入手,认为非动作动词和动补结构不能带补语,因此“非动作动词+了”或“动补结构+了”应该是“了”语法化的标记。语法化了的助词“了”全部位于全句末尾或分句末尾。可以肯定,晚唐五代,助词“”已经产生,助词“”还未出现(注:卢烈红(1998:230)指出,根据《祖堂集》的情况,句尾“了”的产生时间不会晚到北宋,至迟应在此前的晚唐五代。但卢文没有充分展开论证。)。
潘维桂、杨天戈(1980)通过对《敦煌变文集》和《景德传灯录》的研究,认为现代汉语中“了”表示假设或将来完成的用法在唐、五代口语中还没有出现。潘、杨的这种看法不完全正确。笔者在吴福祥(1996)和石锓(2000)所举的《敦煌变文集》和《祖堂集》的例子中,就发现了若干个过去假设或过去完成的例证(注:例(7)引自吴福祥(1996),例(8)引自石锓(2000)。)。
(7)王陵只是不知,或若王陵知了,星夜倍程入楚,救其慈母。(《敦煌变文集》45页)
(8)若是文殊、普贤,昨夜三更各打二十棒,趁出院了也。(《祖堂集·卷十六》)
可见,在晚唐五代时期,句尾“了”的用法开始多样化,虽然用例并不多。曹广顺(1987)认为,南宋中晚期,句尾“了”除了用于假设条件句,还用于将来完成句中,并认为这些情况表明句尾“了”已经发展成熟。以上文献分析基本勾勒了句尾“了”早期的发展情况。Wu(2000)还特别指出,早在《传灯录》中“了”就出现了一例可以作展望体(即本文的最近将来时)理解的句子,如例(9),可理解为将要到望江亭等地与人相见:
(9)雪峰谓众曰:“诸上座到望江亭上与上座相见了;到乌石岭与上座相见了;到僧堂前与上座相见了。”(《传灯录》卷19)
Wu(2000)认为该例作展望体的理解比完成体或完整体的理解还要自然一些。因为要做完成体理解时,必须把“到”解释为“在”。该例在文献中常常被引用,其他学者并没有这种理解。由于仅此一例,句尾“了”的将来时用法的起源并不清楚。
笔者认为,现有的研究比较注重考察句尾“了”的起源和形成,但对其后期将来时间用法特别是将来时发展的研究并不深入。下文将在曹广顺(1987)、Wu(2000)的基础上进一步讨论这一问题。
2.2语言类型学和语法化研究的相关成果
Bybee et al.(1994:244)在研究70多种语言的时制、体貌和情态的语法化道路时发现,将来时语法形式的来源有两类:一类包括表施事的主观情态的词语如愿望、意图之类,表位移的动词如“来”之类的词语,“然后、不久”之类的时间副词,统称为primary future(将来时的主要来源);第二类是表现在时、完整体或未完整体意义的时体标记,称之为aspectual future(来源于时体标记的将来时)。时体标记的将来时意义最常见的发展方式是,由一般现在时的形式在将来时间的语境中用于将来时间的指称。比较少见的是,未完整体的语法形式用于将来时,英语的be+-ing形式表即将发生大致也属于这一类。最为罕见的是,完整体或完成体形式用于将来时,这种情况在其样本中只有3例。其中Tahitian的完整体形式实际上只能用于将来完成体的语境,比如“等你回来,我就已经死了”之类。Abkhaz和Baining中的完整体形式只能理解为即将发生(immediate future)的意义(第275-278页)。Baining语中的sa除了例(10)所表示的有完整体和即将发生外,还另可以有祈使的用法(例见245页):
把汉语句尾“了”的情况跟语言类型学和语法化研究的相关成果联系起来,就能发现,汉语句尾“了”的将来时用法是世界语言语法化路径中最不常见的方式中的一个难得的样本。跟其他三种语言相比,汉语共时和历时的语料都比较丰富,已有的研究也比较细致。深入研究汉语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产生时间、发展过程、句法环境和语用环境,不仅可以了解“近代汉语是如何发展到现代汉语,或者说现代汉语是怎样逐渐发展来的”(注:见蒋绍愚(1998)。蒋先生认为这个问题“特别应当强调”,“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而近代汉语“语法的研究则偏重于某种语法格式的起源,对近代与现代的联系注意不够”。本文的研究思路受到了蒋先生思想的启发和鼓舞。),深刻理解现代汉语共时系统中时体标记的变异,而且具有显而易见的类型学意义。
三 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发展
为了追踪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形成与发展,笔者检索了北京大学汉语语料库中《朱子语类》、《金瓶梅》(电子本为崇祯本《绣像金瓶梅》的全本)、《红楼梦》(前80回,电子本1-70回是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版,71-80回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以及王朔作品中的句尾“了”,检索工具为北京语言大学宋柔教授研发的语言学知识的计算机辅助发现工具。由于例句数量巨大,动辄数以千计,这里我们只考察跟句尾“了”的将来时用法直接相关的现象。
3.1《朱子语类》中与将来时用法相关的句尾“了”
曹广顺(1987)已经指出《朱子语类》中的句尾“了”可用于将来完成,如例(11)。杨永龙(2001)进一步指出,《朱子语类》中表祈使的“了”,有的表示动作有了结果,跟动词后的“掉”很相似,如例(12)。
(11)不平心看文字,将使天地都易位了。(卷125)
(12)须长照管,不要失了。(卷34)
笔者在《朱子语类》中还检得1例句尾“了”用于即将发生的例证,即例(13),句中有表将来时间的时间副词“将”。“了”出现在前一分句,强调应该实现与临时变卦的对比。这种用法在当时还是偶发的个别现象,仅此一例。
(13)吕德远辞,云将娶,拟某日归。及期,其兄云:“与舍弟商量了,且更承教一月,却归。”曰:“公将娶了,如何又恁地说?此大事,不可恁地。宅中想都安排了,须在等待,不可如此了。”即日归。(卷120)
3.2《金瓶梅》中与将来时用法相关的句尾“了”
《金瓶梅》中句尾“了”用于即将发生的例证略有增加,句中带将来时间的名词(如“明日、不久、明日五更”)或时间副词(如“就”)。
(14)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14回)
《金瓶梅》中句尾“了”将来时用法最突出的发展就是报告一件即将发生的事件,该事件与当前的情景有强烈的相关性。这类句子的将来时间指称有的明确,如例(15)中句尾“了”所在分句有“随后就”,上下文中还有“先、不多时”。例(16)句尾“了”所在分句之前有“先”,之后有“须臾”。有的有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两种理解,不过例(17)更倾向于解释为“已经发生”。这种“报”的环境有些模式化,动词均为“来”,具有很高的发生频率,可能是句尾“了”表将来时的初始语用环境之一。
(15)书童、玳安道:“爹随后就到了。我两人怕晚了,先来了。”不多时,西门庆下马进门。(53回)
(16)良久,只闻喝道之声渐近,前厅鼓乐响动。平安儿先进来报道:“矢太太轿子到了!”须臾,黑压压一群人,跟着五顶大轿落在门首。(43回)
(17)忽见看园门小厮琴童走来,报道:“爹来了。”慌的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西门庆恰进门槛。(11回)
《金瓶梅》中句尾“了”还与“该”同现,对情状的发生做出预测或评估。这种用法在《朱子语类》中尚未发现,在《金瓶梅》中也不多见(共11例)。情态和将来时有着内在的联系,情态句的事件有可能成为将来发生的事件。
(18)伯爵因问:“李桂儿还在这里住着哩?东京去的也该来了。”(55回)
3.3《红楼梦》中与将来时用法相关的句尾“了”
《红楼梦》中句尾“了”用于情态句开始多见,这里不再举例。但以下四点的发展比较明显。
(一)句尾“了”与时间词同现表即将发生的用例明显增加,时间词开始多样化,如“快、就、要、眼见、眼前”等,以时间副词为主,且无需与时间名词同现。这些都显示该用法已经比较成熟。
(19)只见秋纹走进来,说:“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19回)
(二)句尾“了”用于即将发生,特指说话人随后的行动,并具有“告别”功能,小句的动词均有“离开”的意思。注意主语为第一人称,说话人在场,不会理解为过去时间。有的动词前有表将然的时间副词“要”;有的还有表现在时间的时间名词“如今”,如例(20);也有的完全没有时间词语,如例(21)。可见,该用法还不稳定,当是新起用法。
(20)我如今要别过了。(47回)
(21)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40回)
(三)《红楼梦》中句尾“了”用于“报”的语境的用例更多。例(22)的“来了,来了”是“即将”发生,可是实际时间是如此之长,可见这里的“即将”也是主观性的。
(22)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半日静悄悄的。……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17-18回)
(四)《红楼梦》中的“来了”还有1例用于“应答”语境,表示马上就来,如例(23)。笔者在《儿女英雄传》中又检得2例(如例(24))。可见该用法也是一种新的发展。
(23)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红楼梦》60回)
(24)他便叫:“三儿,拿家伙来!”只见那三儿连连的答应说:“来了!来了!”(《儿女英雄传》5回)
3.4王朔作品中与将来时用法相关的句尾“了”
(一)与《红楼梦》相比,王朔作品中句尾“了”“告别”的用例较多,但这种用法大多不用时间副词或语气副词。例如:
(25)“我走了。”丁小鲁站起来,“我真走了。”
(二)王朔作品中也出现“来了”作“应答”的例子(例(26)),但未发现“报”的用例,这其中有特定的社会原因。
(26)“胡亦胡亦。”那两个年轻人在外面叫,“在哪儿呢?走不走啊。”“来了。”胡亦闻声往外走,“来了来了。”
(三)王朔作品中的句尾“了”出现了一种新用法,即例(27)。刘勋宁(2002)指出,这样的用例多用于在开饭前说“开饭了,开饭了!”之类的情景,都是用来告知某一情状即将开始,并催促人尽快行动。本文把这类语用环境概括为“催促”,书面上一般带感叹号,可见其现时相关性相当强烈。
(27)“起床了!”他像往常一样粗鲁地吼了一声……
“该起床了,你看都几点了?”他和颜悦色地柔声说。
通过对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发展过程的详细考察,本文发现,一方面句尾“了”与时间副词一起表即将发生的用法逐渐多见并且越来越宽泛;另一方面,句尾“了”能在四种特定语境中不需要时间副词,就可以表示即将发生,即“报”、“告别”、“应答”、“催促”,且这四种语境在历时中大致是依次出现:“报”(明代)、“告别”(清代)、“应答”(清代)、“催促”(当代)(注:由于考察的语料的限制,这四种语境的出现时间以及是否还有其他可能的语境需要有更多材料的验证。)。在这些语境中,除了“报”有过去与即将两解之外,其他都不可能理解为过去时间。我们不能说,这些情况下的将来时完全是由语境表达的,因为这些语境已经至少有四种不同的模式,而句尾“了”的将来时用法正是这种模式化的结果。另外,“报”、“告别”、“应答”句中的动词一般都是带有方向和位移意义的动词,这与英语进行体表即将发生的情况是一致的;而“催促”用法中的动词则不受此类限制。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句尾“了”在上述四种语用和句法语义条件下,具备将来时的时间指称功能。将来时是句尾“了”在限定的模式化的语用环境下发展出来的新的句法语义功能,这种新的功能也是语法化的结果。
四 与句尾“了”将来时间用法相关的理论问题
4.1“要/快……了”中的“要”与“了”的性质
对于例(4)“他们要来了/水快开了/衣服快穿破了”中“了”的性质,学界有不同的看法,这关系到对句尾“了”表将来时间的各种用法作一致性解释的问题,所以有必要予以澄清。叶萌(1999)、望月圭子(2000)都认为例(4)中的“了”不符合完成体“情状发生在参照时间之前”这一普遍特征。他们都把句中的参照时间定位于说话时间。笔者认为,这种看法有误,没有正确区分说话时间和参照时间。说话时间和参照时间之间的关系反映的是时,而参照时间与情状时间(也叫事件时间或发生时间)之间的关系反映的是体(注:对时与体的参照关系的区分,可参见容新(1997)的介绍与讨论。)。先看下面一组例句。
(28)再刮一阵风,天就晴了。
(29)过一个小时,天就晴了。
(30)不久,天就会晴了。
(31)看样子天快晴了。
这一组例句中,说话时间都可以定位为现在,“天晴”的情状时间都是将来时间。参照时间的表示手段看起来各不相同,例(28)是用小句形式“再刮一阵风”来表示,例(29)是用词组形式“一个小时后”来表示,例(30)主要是用时间名词“不久”来表示。前三者参照时间都是将来时间。同理,例(31)中的参照时间也不可能是现在,只能是“离现在很近的某个将来时间”,只不过这个参照时间是用时间副词“快”来表示。实质上,他们的参照时间都是“将来”,而且都是相对于这个将来时间,情状已经发生。如果说,例(28)、(29)是将来完成体,那么,我们就很难否认例(30)、(31)也是将来完成体。因为时间副词、时间名词跟时间状语从句的语义功能一样,都是提供一个不同于说话时间的参照时间。因此,笔者认为,带有时间副词“快、要、就”等的句尾“了”小句表示将来时间的事件,这种将来时间是由副词来指称的,其中的句尾“了”本身不表将来时间,仍表示完成体。更准确地说“要/快……了”格式表示即将完成体。即将完成体是将来完成体的一种,它与现在完成体、过去完成体一样,都是“情状发生在参照时间之前”。
4.2句尾“了”将来时间用法语法化的阶段和机制
根据前文对句尾“了”将来时相关用法的考察和区分,这里把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语法化过程概括为以下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由现在完成体、过去完成体发展为将来完成体(含即将发生),将来完成体的参照时间由条件分句发展为时间短语乃至时间副词。第一阶段始于晚唐五代,到南宋已经完成。第二阶段:将来完成体的时间副词由可隐可现发展为无需出现,句尾“了”具有将来时的用法。第二阶段始于明代到清代大致形成,并在现当代得到更广泛的使用。
在句尾“了”将来时用法语法化的过程中,类推和语用推理的作用最为明显。在第一阶段,由现在时的完成体、过去时的完成体到将来时的完成体,它们之间的时间参照关系不变,只是把这种参照关系由一种时制推广到另一种时制。类推实际上也是一种抽象化或普遍化。在第一阶段时间指称范围得到了扩展的同时,参照时间的语言表现形式也逐步简缩。不难看出,在句尾“了”的语法化过程中,意义的变化与扩展伴随着形式的简化。
第二阶段,句尾“了”将来时用法主要来自于四种典型语境的推理。有的事件,如“报”,有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两解,语境(包括必要的上下文)实现其中的一种解释。更多情况下,语境拒绝已然的解释,如“告别”,说话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本人就在现场,不可能是已然事件。又如“催促”都是在情状发生之前催促,“应答”的语境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通常情况下,句尾“了”是表明相对于参照时间情状已经发生,可是典型语境又现场显示情状尚未实现。语言惯例与语境的尖锐冲突促发了一种新的语言惯例的产生——句尾“了”兼表“即将发生”。当然,由一种语境扩展到另一种语境,这里面也可能有类推的作用。
我们还注意到,在句尾“了”将来时用法逐步发展的过程中,句尾“了”同样可以出现在情态句、祈使句中。这说明句尾“了”将来时指称功能的发展也不是孤立的,而是伴随相关用法的协同发展而来。而语法化的研究已经表明,将来时的语法形式很多是从情态成分发展过来的,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
4.3句尾“了”将来时用法语法化过程的类型学意义
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发展过程与Bybee et al.(1994)的研究相比,有几点是吻合的:(1)经由完成体或完整体标记发展而来的将来时用法,除个别表将来完成体外,均表即将发生;(2)产生将来时用法的时体标记绝大多数都是单音节;(3)时体标记的将来时用法产生于受语境制约的用法,是语法化后期产生的新用法,而不是直接源于语法形式的词汇意义。
汉语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发展过程相对于其他几种语言来说比较清楚,文献也更为连贯和丰富,因此在以下几点上对类型学的体貌研究有一定的启发:(1)就汉语而言,句尾“了”的将来时用法直接源自于句尾“了”的完成体用法,而不是词尾“了”的完整体用法。而在Bybee等人的研究中,可能是受语料的限制,并没有明确区分与将来时用法直接相关的是完成体还是完整体。(2)时体标记的两种将来时间用法之间可能存在着语法化上的联系,将来完成体的用法先于最近将来时用法。汉语的这一现象可以启发我们对Bybee et al.(1994)提到的其他语言进行更细致的考察。(3)句尾“了”将来时用法的四种语境“报”、“告别”、“应答”、“催促”中有两种只能用于第一人称,它们是“告别”、“应答”,另外两种都有强烈的现时相关性。这说明这四种用法都是一种强主观性的用法。可见,完成体的将来时用法的产生最终是语言发展的主观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