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译名“超越论的”与“超越的”源流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源流论文,译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313 文献标识码:A
引言
随着蓝公武先生翻译的《纯粹理性批判》的广为刊行,国内大多数学人在谈论康德哲学时,都基本上采用蓝译本中所奠定的话语体系,凡是论及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的时候,基本上都采用“先验的”与“超验的”的译名。但是,近年来,这种本来已经成为定译的译名却随着国内学术界对胡塞尔现象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中日哲学界学术交流的日益密切,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这种变化的动因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现代日本学界已经基本上将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这两个词语译为“超越论的”和“超越的”;2.国内研究胡塞尔现象学的学者王炳文、倪梁康等主张将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这两个词语译为“超越论的”和“超越的”。
笔者已经考察过“先验”与“超验”分别作为康德哲学的关键词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的译名的源流,确认其最早源自日本哲学家桑木严翼。但学界中人多数恐怕对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的另外一种译名“超越论的”和“超越的”了解不多,对于其具体源流更知之甚少。从康德哲学在中日两国传播以来,主张采用后一种译法的学者也不少,而且目前后一种译法已经形成取代前者的趋势。有鉴于此,笔者拟从最近几年国内对于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这两个词语的译名争论的新动向出发,兼及日本学界的相关动向,来揭示这两个概念词的译名变化趋势;之后将回溯到日本学界最初提出这后一种译名的学者——九鬼周造时代,以查证其最初源流;最后将讨论其传入中国的相关情况。
一、国内对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的改译趋向
王炳文先生在《欧洲科学的危机及超越论的现象学》的“译后记”中就其译著中的几个胡塞尔哲学用语的译名与常见的译法有所不同作出了解释,其中就专门说明了他为何将transzendental译为“超越论的”。①虽然只涉及两个词语的改译,但是王炳文先生提供的说明却长达3页,可见,王先生此举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孙周兴先生将王炳文先生提供的理由概括为三项:
其一,当transzendental与Erfahrung在一起组成词组时(如在胡塞尔那里),译为“先验的经验”就好比“圆的方”或者“方的圆”。其二,通常把Transzendenz译为“超越”或“超越性”,把transzendent译为“超越的”,为什么非得把transzendental译为“先验的”(或者“超验的”)呢?其三,胡塞尔以transzendental一词指称一种超自然的存在的、超出自然的世界的、超出生活和科学的自然的实证性的研究态度,故应当译为“超越论的”,如若把它译成“先验的”,就有可能混淆“超越论的”态度与“自然的”态度。②
此外,从王炳文先生的说明中,我们还可以得知:
1.对于transzendental一词,过去常见的中文译法主要有“先验的”和“超验的”两种,现在王炳文认为这个词的译法必须从理解胡塞尔的哲学思想来考虑,故主张将transcendental译为“超越论的”。
2.在胡塞尔的《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的日译本中,transcendental已经被译为“超越论的”。日译本译者指出:“(transcendental)这个词今天即使就康德哲学而言,译为‘先验的’也会产生疑义。在现象学文献中,特别是在胡塞尔的场合,‘超越论的’这种译法,几乎已成定译。”也就是说,在当今日本学界,transcendental这个词在现象学文献中基本上已经被定译为“超越论的”。
然而,王炳文先生此举,看似一件小事,却在中国学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孙周兴在《超越、先验超验——海德格尔与形而上学问题》一文中以严肃而且慎重的口吻提到此事:最近读到王炳文先生翻译的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引起了我的不安,才想起来要发表一点意见。王先生保留了Transzendenz(超越)和transzendent(超越的)的旧译,但把transzendental改译为“超越论的”;此外还把apriori(通译“先天的”)改译为“先验的”。这种改动在我看来会引起大动乱。我就此问题请教过一些同行。比如倪梁康博士,后者说改得不错嘛,他在《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一书里就已经这样建议过了;但他也承认王炳文先生此次改动可能过于猛烈。③
从上述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王炳文先生此举,同是研究胡塞尔现象学的名家倪梁康表示支持,然而孙周兴却从“海德格尔与形而上学问题”这个论题的立场出发撰写了一篇近3万字的文章来进行质疑。
二、现代日本学界对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的改译
为了获得确证日本学界已经将transzendental改译为“超越论的”,以及为何日本学界要改译transzendental为“超越论的”的有关信息,笔者在2009年12月31日,以“超越论”为关键词,在谷歌日文学术搜索(http://www.google.co.jp/search)上进行检索,用时0.20秒,获得约2,380,000条与“超越论”相关的结果。从获得的信息总量多达二百三十八万条与“超越论”相关的结果来看,“超越论”这个概念在日本的使用已经相当普遍。
超越論哲学提供:フリ一百科事典『ゥィキペディア(Wikipedia)』
移動:ナビゲ一ショソ,検索将该处相关日文信息译成大意如下:
所谓超越论哲学(德语:Transzendentalphilosophie),为一种以康德为中心兼及费希特与谢林等人对待哲学的态度。它也被叫做超越论的哲学。以前曾使用先验哲学、先验的哲学这样的术语,由于“先验的”与a priori的译语“先天的”所表达的意义容易混淆,现在已经不被使用了。最初是由九鬼周造提议把“超越论的”用作transzendental的译语。此外,就康德而言,超越论哲学与批判哲学(kritische Philosophie)所指的内容大致相同。
依照康德,哲学为“全部的哲学认识之体系”,与先天的知识不同,所谓超越论的认识,就是“追问先天知识如何可能及其可能性与根据的认识”,超越论哲学就是追问如此这般根据的哲学。
附带一句,由Transzendence(超越)派生的形容词,有transzendental(超越论的)和transzendent(超越的)两种形式,很容易混同,而它们的含义则完全不同。超越论的认识,意味着与我们认识对象的一般方式相关的一切认识,而超越的原则,意味着命令我们迈越任何限界的原则。
另外,英语中trespass(侵犯),由同一词源tres派生而来,可以分解为拉丁语的trans(超越)和passer(通过)。④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
1.“超越论(的)哲学”以前叫做“先验(的)哲学”;由于transzendental的译语“先验的”与a priori的译语“先天的”所表达的意义容易?昆淆,现在已经不被使用了,也就是说,transzendental不再被译为“先验的”,Transzendentalphilosophie也不再被译为“先验(的)哲学”了,现译为“超越论(的)哲学”了。
2.最初是由九鬼周造提议用“超越论的”来作为transzendental的译名的。
3.就康德哲学而言,超越论哲学(Transzendentalphilosophie)与批判哲学(kritische Philosophie)所指的内容大致相同。按照康德的看法,哲学是“全部的哲学认识之体系”。与先天的知识不同,所谓超越论的认识,就是“追问先天知识如何可能及其可能性与根据的认识”,超越论哲学(Transzendentalphilosophie)就是追问如此这般根据的哲学。
4.从词源上讲,Transzendence(超越)派生出两个形容词transzendental(超越论的)和transzendent(超越的),这两个形容词很容易被混淆,但是二者的含义却完全不一样。
此外,日本学者永井俊哉也明确赞同把transcendental与transcendent分别译为“超越论的”与“超越的”。将该处相关日文信息译成大意如下⑤:
把“超越论的transzendental”与“超越的transzendent”区分开来。德语词尾-al有“与…相关”的意义(英语亦同),所以,超越论的认识就成了与超越相关的认识。全知全能的存在者不具备任何限界,所以不必认识限界;而有限存在者面对超越的存在者,必须有自身限界意识,其认识状态就成为超越论的。
综合上述信息可以看出,在当今日本学界,已经普遍采用“超越论的”与“超越的”取代了“先验的”、“超验的”来翻译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这两个德文词语。日本学界普遍地将transzendental改译为“超越论的”是始于何时呢?
为此,笔者首先查阅了相关的日文哲学辞典。在岩崎民平、河村重治郎主编的《新英和大辞典》(KENKYUSHA 1960年版)第83页上查到:a priori在当时基本上被译为“先天的、演绎的、先验的”,a priorism则被译为“先天说”。在《新英和大辞典》的第1922页上可以查到:transcend、transcendence与transcendent从神学的角度上来看主要还是被译为“超绝(的)”。transcendental被译为“先验的”,“超越的”。同一页上可以查到transcendentalism被译为“先验论”、“先验哲学”、“超越主义”、“超绝论”;transcendentalist被译为“先验哲学者”、“先验论者”、“超绝论者”。可见,在当时,a priori还是主要被译为“先天的”,transcendental被译为“先验的”,transcendent主要被译为“超绝的”。
而在昭和44年(也就是1969年)出版的中岛文雄主编的《岩波英和大辞典》第86页上,可以查到,a priori被译为“先验的”、“演绎的”;而在第1853页上可以查到transcend被译为“超越的”;transcendent从神学的角度上还是被译为“超绝(的)”,在康德哲学里主要被译为“超越的”,transcendental被译为“先验的”,transcendentalism被译为“先验哲学”、“观念论”、“超绝论”;transcendentalist被译为“先验论(超绝论)者”。可见,到了1969年的时候,译名已经略有变化了。a priori已经被改译为“先验的”了,transcendental仍然主要被译为“先验的”,transcendent从神学的角度上还是被译为“超绝(的)”,而在康德哲学里主要被改译为“超越的”。
在1971年平凡社出版的《哲学事典》中,“超越”的味道就非常浓厚了。在第942页到944页间有几个与“超越”相关的词条。首先是长达2页的“超越”([英]transcendence)词条,然后分别是“超越主义”、“超越的价值”、“超越的原理”、“超越的真理”、“超越的当为”、“超越论的”。对“超越论的”的解释是“先验的”。可见,从1971年前后的那段时间起,transcendental的译名已经开始由“先验的”改译为“超越论的”。在“超越主义”词条下的解释是:[英]transcendentalism:先验主义、超绝主义……。除开上述日文词典之外,笔者还在卞崇道、刘文柱翻译的《西田几多郎》的第六章:“超越——绝对矛盾的自己同一”的第一节“越超的方向和奇怪的术语”里找到了这样的话:
近年来,“超越”作为哲学问题再次引起人们的关心。“超越”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中甚至还包括提出“哥德尔定理”——“一定条件下的无矛盾形式体系的无矛盾性,不能在其本体系中得到证明”——这样一种“自我反省”的问题。出现这种问题是因为有如下说法,即:形式上看某些体系形成自身的根据不能不依赖超越它本身的体系。
本来,超越与内在是相反并相互成对的概念,……⑥
由于中村雄二郎编著的《西田几多郎》原著出版于1983年4月,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上面这段文字推论出,“近年来, ‘超越’作为哲学问题再次引起人们的关心。‘超越’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应该是发生在1970年代至1980年代前后的事情。也就是说,“超越问题”在20世纪70、80年代再次在日本哲学界成为热门话题。可见,正是这种流行的趋势,最终造就了日本学界用“超越论的”与“超越的”取代了“先验的”、“超验的”来翻译transzendental与transzendent这两个德文词语。
三、“超越论的”与“超越的”的译名源流
我们知道,日本学界在1920-1933年前后这段时间内基本上已经确立“先验”与“超验”为transcendental与transcendent的译名了,但是为何时至今日又演变成了“超越论的”和“超越的”译名呢?产生这种变化的源头及内在动因是什么呢?是在哪些哲学家的大力推动下造就了这种变化呢?从上面的谷歌日文学术搜索所获得的信息中我们可以知道,最早是日本哲学家九鬼周造提出用“超越论的”来翻译transcendental的。但是,当时的具体隋况如何呢?其他哲学家对此的态度又如何呢?
通过谷歌日文学术搜索可以查到九鬼周造的一些相关信息。九鬼周造(1888年2月15日—1941年5月6日):日本学者,出生于东京,1921年出国去欧洲留学,1929年回国后在京都帝国大学任教。
在欧洲留学的八年期间,九鬼周造在1922至1923年间跟日后翻译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天野贞祐(1884-1980)一样,都在海德堡从学于新康德主义者李凯尔特(Heinrich Rickert,1863-1936)。他在欧洲留学期间不仅结识了天野贞祐,还曾经与三木清、和辻哲郎等学者一同研习现象学。九鬼周造在哲学上造诣颇深,他曾经是海德格尔最赏识的日本学生,“超越论的”、“存在主义”这类哲学术语的译语最早都是由他首提的。
关于九鬼周造首提用“超越论的”来翻译transzendental一词,很遗憾笔者没有从九鬼周造本人的著作中找到直接相关的信息;而是从与九鬼周造一起在欧洲留学所结识的日本哲学家天野贞祐以及曾经与他一起在欧洲研习现象学的日本学者和迁哲郎的著作中找到了相关信息。
在天野贞祐译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下卷⑦(1931年初版)的“译语对照表”中可以找到,transcendent被译为“超验的,超越的”,transcendental被译为“先验的,超越论的”。从这个“译语对照表”我们可以看出,天野贞祐在翻译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下卷时,他本人在书中是将a priori、transcendental与transcendent译为“先天的”、“先验的”与“超验的”。但是,除开他选择的译法之外,在书末的“译语对照表”中,他还增列了日本学界当时的另一种译法:也就是将transcendental与transcendent分别译为“超越论的”与“超越的”,但是天野贞祐并没有提及这后一种译法是谁首先提出来的。
另外,和辻哲郎(Tetsuro Watsuji,1889-1960)在《カントにぉける「人格」と「人類性」》⑧一文的第二节引用了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初版中(A 365.)《第三误缪推理:关于人格者》一节关于“人格性”概念,和辻哲郎认为康德在此提出了“超越论的人格性”概念。就“超越论的”这个术语,和辻哲郎做了一个注解。⑨下面是和辻哲郎所下注解的中文译文⑩:
依从九鬼周造的提案,将康德的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这个词语的通行译语“先验的”,作为日本语,它的意义仅为“先于经验”,此外没有别的意指。因而恰好与a priori的含义相重复。用作a priori的译语的“先天的”,本来只有“先于出生”亦即“先于诞生”的意义,与康德所谓的angeboren的意义相当,而与a priori的意义不相当。因此,将transzendental翻译为“先验的”,一方面夺去了a priori的恰切的译语,同时另一方面又过于狭隘限定了transzendental的含义。试取康德“不与对象相关、仅与我们认识对象的方式——此等方式仅限先于经验(a priori)可能的——相关的一般知识,叫做transzendental”(B 25.)的定义加以考虑,如果这里用“先验的”这个译语的话,就成了“与先于经验的可能认识方式相关的一般知识叫做先验的(即先于经验)”。这样的话,岂不是把康德使用由“超越”这个词语而来的transzendental一词的意图完全埋没了?何况又完全捉摸不到康德所说“transzendentale Philosophie包含我们的先于经验的条件与根本要素,因而是Ontologie”这句话的意义?与此相反,依据把“超越”当作哲学中心问题的海德格尔的解释方式,康德的Sein(存在)不过是“被知觉性(Wahrgenommenheit)”、“被认识性(Erkanntheit)”,从而对象就是被知觉认识的东西,即“存在者(Seiendes)”,如果认识对象的方式从对象方面而言,就是对象的被认识性亦即对象的存在(Sein des Seienden)的话,把关于对象的被认识性及其可能性的学问,称作存在的学问即存在论的意图,就极为明了了。那么把这样的学问称作transzendental,看得出几许利用“超越”一词本来含义的意图。假如超出对象到达它的认识方式的一方,即意味着如同从存在者向其存在一方超出;或者,我们认识对象,就是我们业已认识置入对象中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已经向对象一方超出,这样的超越就是研究的对象,强调这一点,多多少少看出有如上类似的意图。关于这样的意图是否确定的问题,在这里还没有定论,无论如何,为了彰显transzendental除先于经验这样的意义之外,还隐藏着与“超越”相关的几许见解,这里与九鬼氏一样,把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
从上述和辻哲郎的注解中我们可以得知,和辻哲郎是依从九鬼周造氏的提案将康德的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在这个注解中,和辻哲郎提到,九鬼周造之所以力主将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而不主张翻译为“先验的”,是因为transzendental过去的通用译名“先验的”作为日语其意义仅为“先于经验”,恰恰与a priori“先天的”一词的含义相重复。因此,将transzendental翻译为“先验的”,不仅剥夺了a priori的恰切的译语,而且还过于狭隘地限定了transzendental的含义。这样做的同时还把康德使用由“超越”这个词语而来的transzendental一词的意图完全埋没了,不能完全涵盖康德所讲的transzenclental的全部意思。最后,和辻哲郎这个注解的结论:“为了彰显transzendental除先于经验这样的意义之外,还隐藏着与‘超越’相关的几许见解,这里与九鬼氏一样,把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
另一方面,我们若结合和辻哲郎的注解与天野贞祐译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下卷(1931年初版)的“译语对照表”和谷歌日文学术搜索的相关信息,基本上可以判断出确实是九鬼周造最早力主将transz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时间大约是1922年-1930年之间。此外,从上面这个注解中的“与此相反,依据把‘超越’当作哲学中心问题的海德格尔的解释方式,……”的文字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九鬼周造的提案有受到海德格尔哲学影响的因素在内。由于九鬼周造曾经是海德格尔的学生,所以他应该对《存在与时间》很熟悉。《存在与时间》里多次使用transzendental、transzendent以及Transzendenz。海德格尔在使用transzendental时,几乎没有康德意义上的所谓的“先验的”,而是原本意义上的“超越的”。在海德格尔文本中,transzendental是可以翻译为“超越论的”,或者“超越性的”。Transzendent可以译为“超越的”;Transzendenz则可以译为“超越性”。
和辻哲郎的注解是从学理角度上进行解释,为何把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比翻译为“先验的”更加符合康德哲学的本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格尔的“逻辑学”也是“超越论的”逻辑学;胡塞尔、海德格尔的现象学也是“超越论的”现象学。相应于transcendental,transcendent似乎应该翻译为“超越的”,而不是“超验的”。总的看来,九鬼周造的“提案”,即把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现在逐渐被国内学者接受;而且从现象学的学理上看,有一定的合理性。
四、“超越论的”与“超越的”的译法在中国的接受情况考察
随着九鬼周造提议把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的这种译法在日本学界的传播,也许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中国学界的康德哲学译名的选择,那么这种影响有多大呢?
经过笔者的考察,九鬼周造的“超越论的”译法在1949年前的中国影响甚微。从康德哲学传入中国到上世纪90年代期间(如前所述,只有在21世纪初,王炳文、倪梁康主张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中国还没有学者采取九鬼周造的译法——即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在这期间,有一部分中国学者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的”,也有一部分中国学者将transcendent翻译为“超越的”,但是没有人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将transcendental理解为“…论的”情况,笔者仅仅在张东荪1939年在《研究与进步》杂志第一期上发表的《康特哲学之专门名词》一文的第5页上找到:
然康氏所谓transcendental又往往兼含有Transcendentalismus(先验论)之义。故其书中章目有Die transcendentale Aestheik与Die transcendentale Logik等等。前者旧译为“超验的感性论”,后者为“超验的论理学”。实则仅为先验论上之感觉论与先验论上之思维论而已。
但是,很明显,张东荪在这里没有受到九鬼周造的任何影响,因为张东荪在这里也只是认为“transcendental又往往兼含有Transcendentalismus(先验论)之义”。
中国学者将transcendent翻译为“超越的”情况有:
张铭鼎在1925年《民铎》六卷四号的《康德批判哲学之形式说》一文中将transcendent翻译为“超越的”(11)。
在192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耶路撒冷著、陈正谟译的《西洋哲学概论》书末附有英汉名词对照表,其中,transcendental译为“先验的”,transcendent译为“超越的”,a priori则并没有径直译作“先天的”,而是译作“先天的或先验的”。
在1929年范寿康所著的《康德》一书中,transcendent已经改译为“超越的”,(12)而在此之前他是将transcendent译为“超然的”。(13)
1933年7月20日《天津大公报》登载熊伟撰写的《先验与超验》一文的末尾,编者张申府添加了一个“编者按”中提到,当时已基本上用“超越”译transzendent为好。(14)
中国学者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的”情况有:
张铭鼎在1924年《学艺》杂志第六卷第五号上的《康德学说的渊源与影响》一文中的第11页上将Transzendentale Schule译为“超越学派”。
杨人杞在1925年《民铎》六卷四号的《实践理性批判》一文中将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的”,在该文第3页上有这样一段话:
他是要用超越的(Transzendental)方法去说明思想领域为知识先在的原则,意志(Wille)为道德先在的原则,并且考究这种原则在人类经验之外是否有彼底必然的普遍的一致,…
《纯粹理性批判》六个中译本中,胡仁源和牟宗三两位译者将transcendental译为“超越的”,将transcendental philosophy译为“超越(的)哲学”。对于transcendent,胡仁源用的“外延(的)”来翻译之。对于transcendental,牟宗三用的“超越(的)”来翻译之;对于transcendent,牟宗三有时候用的“超绝(的)”来翻译之,例如“超绝知识的构造原则”、“超绝的或内在的”、“超绝的(理念)”及“(理念)……超绝的”;有时候牟宗三也用“超离的”来翻译transcendent,例如“内在的原则与超离的原则”、“超越的与超离的”。
五、九鬼周造提议在中国学界影响甚微的原因探析
为何九鬼周造提议把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的这种译法在中国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呢?笔者认为其原因有:1.九鬼周造把transcendental翻译为“超越论的”的提议在当时日本学界的影响可能也有限,仅限于与其熟悉的几位学者,如上文提到的天野贞祐、和辻哲郎等;2.九鬼周造本人没有翻译康德的哲学著作。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选择外国哲学中术语的译名时,会根据相应的较权威的译著中所采用的译名为准,例如对康德哲学术语的译名的选择,在日本当时基本上就以天野贞祐翻译的《纯粹理性批判》为准,在中国后来基本上就以蓝公武翻译的《纯粹理性批判》为准,原因不在其他,只因其传播最广之故。再举例来说,很多学者都认为《纯粹理性批判》书名中的“批判”二字不妥,但是,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使用的是“批判”,而没有像张东荪所主张的将“批判”(Kritik)改译为“检别”(15);也没有像贺麟所主张的将“批判”(Kritik)改译为“论衡”(16),或者如其他学者所主张的将其改译为“批导”。张东荪、贺麟的提议不可谓不好,然而他们的提议也基本上遭遇到了九鬼周造的提议一样的命运。如果不是由于上世纪70、80年代“超越问题”在日本的日趋火热,如果不是中日两国近年来对现象学研究的升温,九鬼周造的“超越论的”提议可能会长期埋没在“深宫”里。
注释:
①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的“译后记”,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662-664页。
②孙周兴:《超越、先验、超验——海德格尔与形而上学问题》,载于孙周兴、陈家琪主编:《德意志思想评论·第一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出版,第83-84页。
③同小注②,第83页。
④上述这段日文是笔者请爱智论坛上的Qualen老师代为翻译,特此说明并致谢。
⑤这段文字也由爱智论坛上的Qualen老师代为翻译,特此说明并致谢。
⑥中村雄二郎著,卞崇道、刘文柱译《西田几多郎》(原著出版于1983年4月),北京:三联书店1993年9月出版,第126页。
⑦天野贞祐译《纯粹理性批判》下卷,“カント著作集2”,该书由岩波书店出版,昭和六年(1931年)一月十日第一刷发行。
⑧选自《和辻哲郎集》的日文版,属日本“筑摩书房”出版的《近代日本思想大系25》,编集、解说者为梅原猛。1974年5月20日初版。该书的相关信息由爱智论坛上的Qualen老师代为扫描后提供,特此致谢。
⑨参见《和辻哲郎集》,第313-314页。
⑩和辻哲郎所下的日文注解也是笔者请爱智论坛上的Qualen老师代为翻译,特此说明并致谢。原文中的“意味”翻译为“意义(Sinn)”;“意义”翻译为“含义(Bedeutung)”。
(11)在该文的第19页上有这样一句话:“物本身是康氏的超越形式说的一种‘假定’的前提”。张铭鼎在该文中将a priori译为“先天的”,将transcendental译为“先验的”。
(12)范寿康:《康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59页。
(13)在1924年《学艺》六卷五号上,刊登了范寿康写的《康德知识哲学概说》,这篇文章把a priori译为“先天的”,把transcendentale译为“先验的”(范寿康,1924年,第2-5页),不过,transcendent则没有被译作“超越的”,而是译作“超然的”。
(14)熊伟:《先验与超验》,载于《自由的真谛——熊伟文选》, 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年版,第21-22页。
(15)张东荪1939年在《研究与进步》杂志第一期上发表的《康特哲学之专门名词》一文的第3页。
(16)贺麟在《康德译名的商榷》一文第183页上说:“普通的批评叫做‘批评’,系统的严重的批评便叫做‘论衡’,康德的书名可称为‘论衡’为最适宜”。郑昕在《康德的知识论》一文里也采用“论衡”的译名。参见郑昕1933年在《大陆杂志》第2卷第1期上发表的《康德的知识论》一文的第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