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贾岛接受差异原因探析论文_任俐蓉

宋代贾岛接受差异原因探析论文_任俐蓉

任俐蓉

山西大学初民学院 山西 太原030006

指导教师:王园

摘要:贾岛作为中晚唐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对后世诗坛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说:“贾岛毕竟不单是晚唐五代的贾岛,而是唐以后各时代共同的贾岛。”而后世对贾岛的接受又以宋代最为典型。两宋时期对贾岛的接受经历了一段较为曲折反复的过程。由宋初因袭五代对贾岛循规蹈矩的模仿到宋代诗学兴起后欧阳修、苏轼等文坛巨擘对其的批判,再到南宋杨万里、四灵提倡“晚唐体”以革除江西诗派的弊病,之后的江湖诗派更是引领了学习贾岛的诗坛风气。本文拟就此现象进行探析,联系宋代时代背景,探究宋代贾岛接受变化的原因。

关键词:贾岛 接受 晚唐体 宋诗

【山西大学晚唐苦吟诗人研究资料汇编项目资助(项目编号:201510108037)】

一、宋初因袭

宋朝建立之初,虽政治经济百废待兴,但文化尚且紧承唐末五代,当时诗坛学习的主流有元白体、西昆体和晚唐体三家。其中“晚唐体”有别于“元白体”的平庸浅俗和“西昆体”的绮丽华缛,以精简的五律格式和重视炼字炼句的精巧构思而见长。并且,以贾岛为首的晚唐体诗,其精致的构词和奇警的句式使得“由晚唐到五代,学贾岛的诗人不是数字可以计算的,除极少数鲜明的例外,是向着词的意境与辞藻移动的,其余一般的诗人大众,也就是大众的诗人,则全属于贾岛,从这个观点看,我们不妨称晚唐五代为贾岛的时代。”正是因为贾岛在唐末五代诗坛有着宗主一般的地位,宋初诗人学习唐诗几乎不可能绕过贾岛这座高山。“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贾岛的接受在宋初正是基于此而发展起来的。

宋初对于贾岛的因袭,除了文学尚不自觉的原因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受以寇准为首的晚唐体诗人群体的影响。晚唐体诗人大多是当朝著名的隐逸诗人,他们因与贾岛身份相类,尊崇其人格之高逸,欣赏其诗意趣之野逸,而自发走到了一起。潘阆《忆贾阆仙》中对贾岛的追忆,可以看做是此派诗人共通的心意。“风雅道何玄,高吟忆阆仙。人虽终百岁,君合寿千年。骨已西埋蜀,魂应北入燕。不知天地内,谁为读遗编。”相同的志趣影响了这些诗人的创作审美倾向,相互间的唱和品评更是将他们的创作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晚唐体的代表诗人如潘阆、魏野等都与寇准有着密切的交游关系,甚至可以说寇准正是这个团体的领军人物。寇准在当时贵为宰相,其品评赞扬过的晚唐体诗作声名远扬,引来无数人跟风效仿,影响甚为广泛。

除去晚唐体诗作本身的影响,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而采取的尊崇佛道的政策也对贾岛的接受也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统治者对于魏野这样的著名隐士大多采取了礼遇的态度,这就在社会上兴起了崇尚隐逸之趣的风尚。而那些著名隐士所尊崇的贾岛自然也被世人爱屋及乌地接受欣赏。

宋初诗坛对贾岛的接受,是建立在本朝文学萌芽时期,还需由学习前人来实现自身审美体验的基础之上的。这个时期的晚唐体诗人乘政治之势在诗坛上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正因为贾岛的审美观照契合了他们的创作追求,贾岛的人格品行投射到他们的人生感悟,所以学习尊崇贾岛也就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而被晚唐体诗人所宗的贾岛在宋初因此也就享有较高的声誉,其接受也有较为广泛的影响。

二、北宋中期批判

北宋中期是宋代诗风真正建立的时期,欧阳修苏轼等大家正式登上文坛,宋诗区别于前代的独特面貌在他们手中得以真正的确立。此时的宋代文坛对贾岛的接受相对于宋初来说已经沉寂了许多。学贾的诗人大多只是选取贾岛诗歌创作的某一方面来学习,他们或醉心于炼字炼句或刻意追求苦吟意境。而共同的缺点却是相同的,忽视整体的谋篇布局和意象题材的过于单一,使原本就狭窄的贾岛诗风愈加显得逼仄。

欧阳修首先在其《六一诗话》中针对此现象提出了批评:“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欧阳修意识到了学贾对当朝诗人的消极影响,但他对于贾岛的诗歌创作还是有较为客观的认识。欧阳修的文论中提出了学习贾岛对于当朝诗人的诗歌创作的限制,但他对于贾岛亦有肯定之辞:“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贾云:‘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令织得,能得几何?又其《朝饥诗》云:‘坐闻西床琴,冻折两三弦。’人谓其不止忍饥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鉴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旅愁思,岂不见于言外乎?”由此可知,欧阳修对于贾岛的接受主要体现在其对于贾岛诗歌的品评而进一步阐发其对于诗歌发展的客观规律的认识上。

值得注意的是,欧阳修《六一诗话》中对于贾岛诗所阐发的议论是转引自与他交游甚密的梅尧臣。可以说,梅尧臣对欧阳修之于贾岛的接受是有着重要的影响的。梅尧臣早年的诗歌创作“喜欢在五律中二联写景对偶句中琢字炼句,有的诗句,意境也相当寒峭瘦硬,毋庸讳言,这显然是有意学习贾岛五律的结果。”但梅尧臣毕竟同宋初晚唐体诗人不同,他对于贾岛的接受并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而是有选择性地学习。“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梅尧臣在《答裴送序意》中这样表达过自己对于诗歌创新的追求。

欧梅二人致力于诗歌的创新,开一代文风之先。苏轼正是继承了他们的诗歌创新观点而在《祭柳子玉文中》中提出了“元轻白俗,郊寒岛瘦”的著名论断。此后的千百年间,此论断成为了品评四人的不易之论。在我们看来,评价贾岛诗歌的“瘦”字,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其诗歌意境狭窄意趣清寒的特点。但实际上,联系原文“猗欤子玉,南国之秀。甚敏而文,声发自幼。从横武库,炳蔚文囿。独以诗鸣,天锡雄咮。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嘹然一吟,众作卑陋。”来看,苏轼对于四人是抱有鄙薄的态度的。无独有偶,苏轼对贾岛诗作的鄙薄态度又可见于其《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中,“公子岂我徒,衣钵传一箪。定非郊与岛,笔势江河宽。”这首诗就明显地表达出对于贾岛诗作意境狭窄的反感。但苏轼对于贾岛的批判并不是针对其个人而言的,他提出“唐末五代文物尽衰”,其意在反对将唐末五代时期的诗作过于拔高的现象。

黄庭坚对于学晚唐诗的风气也有和苏轼相似的看法:“学老杜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晚唐诸人诗,所谓作法与凉,其弊尤贪;作法与贪,弊将若何?”黄庭坚作为江西诗派的中坚力量,志在革除宋初晚唐体的遗弊。针对晚唐体诗所提出的批判,不可避免地一并否定了其所师法尊崇的贾岛。

贾岛在此时期接受,由宋初一落千丈。除上述四位诗坛大家较为客观的评价之外,也有如魏泰在其《临汉隐居诗话》中几近刻薄之语:“贾岛云:‘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其自注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不知此二句有何难道,至于三年乃成,一吟泪下也。”此语虽未免有失偏颇,但还是反映了贾岛的接受在当时所面临的窘境。

那么,为何对于贾岛的接受在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究其根本原因,大抵是宋代文学自我觉醒时代的到来。

宋初诗歌的成就不高,到欧梅苏黄登上文坛之时,已渐渐走入绝境。北宋中期诗坛中有影响力的诗人敏锐地察觉到,正是因为师法本就格局不高的晚唐诗,使得宋初以来诗歌创作的格局愈加逼仄,直至走入绝境。对以贾岛为首的晚唐体诗的批判正是旨在革除宋初以来诗作意境狭窄、题材单一、有句无篇的弊病。

在自觉鄙弃前人诗病的基础上,欧梅苏黄更进一步,提出了“变尽唐人面目”的主张。志在建立区别于前代的本朝诗歌创作范式。对于文学创新的自觉要求,驱使着他们突破晚唐体工巧细致局限,开拓出更为雄浑广阔的诗境。对于贾岛的接受正是在这一变革过程中发生了根本性地变化。

最后,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的不断发展,北宋中期相对于宋初已达到了一个全面繁盛的阶段,文化的高度繁荣更是可以与盛唐比肩。处于发达的文化背景之下的诗人自然不愿意被唐音所限制,求变的呼声甚嚣尘上。天才诗人苏轼登上文坛后,带领了江西诗派的兴起,进而确立了宋诗的美学范式,开辟出了一片新的有别于唐音的天地。可以说,对于以贾岛为首的晚唐体诗的批判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

三、南宋复兴

以江西诗派为代表的宋诗发展到南宋时期,虽仍有广泛的影响力,但其过于强调用典、以学问入诗的弊病却日益显露,大有成为昨日黄花的迹象。杨万里首先针对江西诗派的弊病提出了回归唐音的主张。

正如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对此时诗坛的评价:“南宋诗流之不默守江西派者,莫不濡染晚唐。”杨万里正是“不默守江西派者”中的典型代表。他尤为赞赏晚唐诗体式的工巧精细:“然则谓唐人自李杜之后有不能诗之士者,是曹丕火浣之论也;谓诗至晚唐有不工之作者,是桓灵哀梨之论也”、“诗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后无及焉”。杨万里对于贾岛的接受不仅体现在理论的层面上,他的诗歌创作亦与贾岛潜心苦吟相类。他所作《夜读诗卷》:“幽屏元无恨,清愁不自任。两窗两横卷,一读一沾襟。只有三更月,知予万古心。病来谢杯杓,吟罢重长吟。”诚可作为他创作实际的写照。杨万里的“诚斋体”正是在其对江西诗派的背离和对贾岛的接受倾向中得到确立完善。杨万里的创作主张虽然没有在当时的诗坛引起可观的反响,但已经开始了反对江西诗派的有益尝试,为其后四灵的出现铺垫了基础。

所谓“四灵”指的是字号中均有“灵”字的徐玑、徐照、翁卷和赵师秀四位诗人。他们有着十分接近的诗学风格和诗学主张,时人评之:“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音。”此时的四灵已明确打出了学习贾岛唐音的旗帜来反对江西诗派的流弊,为理学诗风泛滥的诗坛注入了清新精炼的活力,迎合了此时的审美审美需求,故此主张迅速地在当时的文坛上有了回响。江湖诗派即是其中最为热烈的声援群体。

事实上,江湖诗派与四灵的渊源关系颇为微妙,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更是将这二者视为一体,统称为“江湖派”,并且更进一步认为是四灵“开创了所谓‘江湖派’”。如果联系这些诗人的生平履历来研究,就不难理解钱钟书先生为何要将二者视为一体了。同样面临位卑才高、箪瓢屡空的困境,同样地将大部分的精力情思投注于周遭环境中的细微之物。与曾经的贾岛相似的人生经历,使得他们对贾岛的接受多了一种心有戚戚的感同身受,这就使贾岛的审美观照比较容易被他们所接受。并且由于江湖诗派所从者甚多所跨地域范围甚广,且当时急需对江西诗风的反拨,诗坛因此掀起了学习贾岛的浩大声势。在此基础上,江湖诗派更进一步地将以贾岛为代表的“晚唐体”在文坛的地位拔高为代表整个唐代最高成就的“唐体”,钱钟书先生对此就曾指出:“名叫‘唐体’其实就是晚唐体,杨万里已经把名称用的混淆了;江湖诗派不但把‘唐’等于‘晚唐’、‘唐末’,更把‘晚唐’、‘唐末’限于姚合、贾岛。”虽然在今天看来,这样对晚唐体的过分拔高,有折煞贾岛等人之嫌。但由此我们更能直观地感受到由北宋至南宋关于贾岛接受风尚的巨大变化。

四灵及江湖诗派对于贾岛的尊崇其意首先在于革除发展到极致走入歧路的江西诗风的弊端。从客观上来看,贾岛诗长于描摹山水小景、审美意趣清奇野逸的特点的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矫正江西诗风重于用典而近乎板滞的流弊。但为何在南宋之前不胜枚举的诗歌创作流派中独独选取贾岛这一派来作为师法对象呢?一些江湖派诗人对此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余爱晚唐诸子,其诗清深闲雅,如幽人野士,冲淡自赏,皆自成一家。乃读少陵先生集,然后知晚唐诸子之诗尽在是矣”、“夫五谷以主之,多品以佐之,则又在吾心,自为持衡。少陵,五谷也;晚唐,多品也”。江湖诗派发现了贾岛诗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杜甫的影响的。孙僅在《读杜工部诗集注》中就这样阐释了杜甫同贾岛的源流关系:“公之诗支而为六家: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僻,……风骚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已,知唐之言诗公之余波及尔。”这番议论不仅阐明了贾诗为杜诗支流分衍的本质,更强烈地抒发了当朝人对于杜甫的高山仰止的钦慕。对杜甫的继承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贾岛至于南宋诗坛的接受。

那么,为何南宋诗人不直接选取杜甫为师法对象,而要选择其分衍贾岛呢?首先,正是因为贾岛只继承了杜甫诗中的一条支流,所以其诗歌相对易学且具有可操作性。其诗歌眼界不宽,不需要有像杜甫那样经历过社会动荡才能感受的悲天悯人之怀和深入骨血之悲。而南宋人正是有意识地察觉到了学习贾岛只需要具备其审美意趣和苦吟心虑即可,而这恰好也是其与杜甫的相通之处。其次,贾岛所长的五律也具有较强的可模仿性。五律篇幅较为短小,且尤只重颔颈二联,这样就将诗歌的工巧只集中于两联之内。区别于古体和歌行的长篇铺张和大气磅礴,五律极易入手且佳句频出。其次,四灵与江湖诗人对自身能力有着较为清楚的认识,赵紫芝就曾这样自述:“一篇幸只有四十字,更增一字,吾未如之何矣。”没有如杜甫般卓越的才华而盲目模仿其诗篇,只怕会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诗人正是意识到了以自身条件驾驭不了长篇,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与他们自己的人生经历、眼界、才气相仿的贾岛,这未尝不是一种明智之举。

闻一多先生对于贾岛的接受曾经得出过这样的结论:“几乎每个朝代的末叶都有回向贾岛的趋势……宋末的四灵、明末的钟谭,以致清末的同光派,都是如此”。这样看来,贾岛所代表的末世之音,在南宋末期这一特殊时代的复兴也就不足为奇了。四灵及江湖诗人登上诗坛之初并不是没有反映家国之恨抒发报国壮志的诗篇。但无奈朝廷偏安一隅,整个社会弥漫着奢靡颓废之风,这些诗人虽空有壮志,但囿于低微的社会地位,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前代诗人意气风发的雄心壮志在这个时期已经销声匿迹,只剩下了理想破碎的哀愁余音。大好河山孕育出的广阔胸襟在这个时代也如梦幻泡影,所余下的琐屑幽微也只是逃避风雨飘摇的现世的产物。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末世诗人只能选择避世,转而内省,从贾岛那里找寻自己的心灵慰藉和归宿。有着这样的心灵创伤的诗人在当时的诗坛有着广泛的基础,因此,对于贾岛的接受在此时形成的风尚实是具有文化和时代发展中的必然性。

四、结语

纵观宋代对于贾岛的接受可以发现其经历了学习—摒弃—复归的过程。通过此过程我们亦可以以小见大,从中窥见唐诗对于宋代诗学发展所产生的影响。由宋初三体的因袭到苏轼等人对其所作出反拨以确立宋调,再到复兴唐音以矫正走入歧路的宋诗。宋代诗坛所进行的许多重大变革无一不与唐诗息息相关,我们甚至可以说宋代诗学是以唐诗为基调而不断地发展变化着的。而对于贾岛的接受就是宋代诗学发展过程中具有代表性的底色之一。

论文作者:任俐蓉

论文发表刊物:《文化研究》2016年4月

论文发表时间:2016/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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