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方式:非法跨越与划界--对人文社会中的理论思维与工程思维的批判_本质主义论文

思维方式:非法跨越与划界--对人文社会中的理论思维与工程思维的批判_本质主义论文

思维方式:僭越与划界——人文社会学科中理论思维与工程思维之批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僭越论文,思维论文,思维方式论文,学科论文,人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问题:思维方式的僭越

迄今为止,那些旨在建立学说的人文社会研究尚未自觉到这样的问题:自己究竟是在探求事物的道理还是在绘制生活的蓝图?探求道理,意在将一种本然的法则揭示出来,供人们去遵循;绘制蓝图,意在刻画一种意想之中的应然状态,让人们去实施。这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工作;它们在自然研究中如今分得很清楚——前者就是我们通常所谓的理论学科,后者则为工程学科,而在人文社会研究中则混淆在一起。这一现象关联着许多重大的理论问题。本文所要探讨的主要问题是:

历史上许多设计高明的人文社会工程何以会失败?其间有什么思维层面的经验教训值得借鉴?这是问题的出发点。

研究理论的思维和设计工程的思维究竟有无区别、有何区别?二者间究竟如何划界?划界的意义何在?这是问题的内核。

何以会发生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僭越?理论思维僭越于工程设计和工程思维僭越于理论研究有怎样的后果?这是问题的重心所在。

这些问题以及大量相关问题是一个具有内在逻辑关联的问题群。虽然该问题群与其他业已被揭示的问题群存在交集,亦即其中的一些问题已在其他论域中被探讨过,但是,该问题群作为整体却是全新的,具有很高的学理资源品位和理论开发价值。

这些问题规定了本文的基本任务:就其消极方面讲,是对思维方式的僭越进行批判;就其积极方面讲,是对不同的思维方式加以划界。需要事先申明的是,无论批判还是划界,我都意在陈述一种道理——人类的思想活动若是违背了这种道理,必败无疑,但遵循了这种道理却未必成功,因为除了这种道理外,还有许多其他道理同时制约着人类的思想活动,而那些道理只能分别由不同的理论去把握。就此而言,本文的最终目的既不是要开具那种包医百病的药方,也不是要遁入相对主义,而是要尽可能建立一条有效的原理,以协同其他各种有效原理一道,为思想治疗的实际活动提供理论参照。

二、实体的完形和虚体的完形

——区分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形上基础

要说明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道理,必先说明这两种思维方式的形上基础,即必先揭示或设定这个世界的一般存在状况。

举目所见,我们眼前的这个世界可谓纷繁芜杂,让我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能将其说清楚。这正是人的认识之局限性的表现:我们不可能一下子把什么都说明白,无法做到使世界在我们面前整体澄明;我们只能选择某一角度,确定某一基点,按照某一方式来观察和说明这个世界。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给这个世界多少理出些头绪。也正因为如此,对这个世界的各种各样的说法才都是相对的。

我在本文中所确定的角度和基点就是工程。从工程出发,我们能够发现这个世界有两类东西不能相互还原:一是实体,一是虚体。正是它们构成了区分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形上基础。

工程是具有一定规模的人工物品。它是一个一个的,具有个别性;它是实实在在的,具有实存性。这种实实在在的个别性存在,我称之为实体。

工程是由作为主体的人利用作为客体的人和物建构的,这些人和物跟工程一样都是一个一个、实实在在的,因而也是实体。实体是绝对多元的。

众多实体结合成工程,靠的是它们各自所具有的属性间的必然联系。这种必然联系,我称之为虚体,或曰理。任何实际为工程所遵循的理都是理论,不管理论是否正确地表达了理。不同类别的虚体自成一体,从而虚体世界也是绝对多元的。

实体完形指任何可以在工程中予以操作界定的实存个体,它具有若干属性但却是一个单元。在实体所具有的属性中,有些属性是必要属性,它们同时具足实体存在的前提;其他属性则是可变的。实体之所以恰好具有如此这般的属性组合,完全是自然界偶然造成的,即使由人加工的实体也不能最终摆脱这种偶然规定,就此而言,每一实体所具有的各种属性间不必然都有逻辑性联系。

虚体完形指通过属性间的必然联系而构成的逻辑性系统,它是工程设计的指针和依据。这种逻辑性系统可以在实体内部有关属性间建立,也可在不同实体的属性间建立,总之不受实体边界的局限,唯逻辑必然性是从。每一虚体都有特定的命题作前提,该命题蕴涵了它的结论并限定了结论的范围,从而使得由它展开的逻辑性系统成为既有限又完整的单元。

实者之所以为实,虚者之所以为虚,在于虚体归根到底依附于实体。不过,由于虚实二体是完形,因而其间的依附关系不像先前人们所普遍认为的那样简单。在缺乏完形观念的前提下,人们将属性跟实体相对待,其间,属性是绝对的依附者。完形观念则使我们发现,属性根本不是独立单元,而只是虚体的元素;只有虚体才有资格跟实体相对待,而属性只是虚实二体相互关联的接触点。因此,一个实体完形跟一个虚体完形决无互相对应或蕴涵之关系,一个实体可能关联着无数个虚体,而一个虚体也可能关联着无数个实体;我们只能说虚体的世界从整体上依附于实体的世界,而不能说某个虚体依附于某个实体。

虚实二体相关而不相应,使得我们不能以为认识了跟实体相关的虚体就等于认识了实体本身,更不能将认识虚体的思维方式用来认识实体。认识了某个虚体只是懂得了某种道理,而任何一个实体都包含着无数种道理。认识虚体只须逻辑一贯,而认识实体则必须通过若干虚体对之综合定位。所以,认识实体需要一种包含逻辑又高于逻辑的思维方式。

此外,不论认识实体还是认识虚体,都涉及直观、直觉与逻辑推导、非逻辑复合的关系问题,更涉及思维与对象的关系问题,以及其他种种有关如何认识的问题。这些问题虽然重要,但工程并不把解决它们作为存在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不管人们如何认识实体和虚体,工程都得以这种认识为据,因为它别无选择。对工程来说,唯一真实的实体和虚体就是被实际认识到的实体和虚体,哪怕这种认识可能是完全虚假的。

这就是由工程论视域所显现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图景。其实,工程自身并不在这个图景之外,而就在其中。让我们再置身这个图景,回头打量一下工程的总面貌。

在这个虚实相生的世界里,人是实体完形中的一种,五花八门且无穷无尽的需要是其特有的属性。每一种需要都要求满足,意味着每一种主体属性都必然地追寻着与之对应的客体属性。如果其追寻的属性在现成实体身上没有找到,人就会努力将其创造出来。由于属性不能脱离实体而存在,因而创造新的属性必须通过创造新的实体来实现。新的实体也不能凭空创造,必须以现成实体为材料。这样做,实质上就是利用现成实体身上某些属性间的必然联系来导出理想中的新属性。但现成实体是完形,除了人所看中的属性外,还具有大量其他属性,这些属性不仅相互间存在复杂联系,并且跟人作为完形的其他属性之间以及跟别的实体的属性之间也可能存在意想不到的种种联系。不论是人的需要与其对应属性之间的联系,还是由此引出的其他属性间的各种联系,都表现为虚体完形,为人的理性能力所把握,并成为创造新实体的指针和依据。如是,凡是自觉依循虚体完形、通过利用现成实体完形以创造新的实体完形来满足人的需要的活动及其成果,就是本文所谓工程。可见,工程不是实体完形和虚体完形之外的另一种东西,而是二者的结合,它是为了表达虚体完形而被创造的实体完形。

工程是人自觉建构的人工实体,其与自然实体的区别在于它的价值性,即它以实现某种特定人类意图为目的。这种意图体现的是人对这个世界“应该怎样”的直接命令,它是工程的出发点,是工程的灵魂。不管工程实际牵涉的实体和虚体有多少,它们都接受价值意图的统帅,都为价值意图服务。所以,工程是一种价值化的实体或人化的实体。

任何一项工程都要牵涉很多实体和虚体。实体与实体组合,虚体与虚体衔接,实体表达虚体,虚体范导实体,相互间错综交织,从而使工程的设计与施工成为实体与虚体的多重复合。这就决定了工程的思维方式不可能是一理贯通式的虚体思维,而只能是实体思维;但又不是一般的实体思维,而是价值化的实体思维,即不是以认知为目的的实体思维,而是以筹划为目的的实体思维,即本文所谓工程思维。

三、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

我在上面刻画了一幅在哲学画廊中堪称新鲜的世界图景——实体和虚体相互交织的画面。在承诺了该图景的实在性之后,本节将考察与这样一种对象世界相匹配的思维方式可能是什么样子的,以及实际是什么样子的。这相当于通常所谓从本体论进到认识论。

思维方式是本文的一个关键词,它指的是人脑以理性处理信息的操作系统。除此之外,人脑还有其他方面的操作系统,如情欲、体验、意志等方面的操作系统。思维方式只是一个类名,它包括大量个别的思维方式。在实际中,人们不可能使用思维方式这个空洞的类,而只能使用某一个别的思维方式。思维方式作为类是一个总类,其下还有分类,不同的分类是由不同的标准规定的。赋予思维方式的类以足够的规定性,我们就能得到个别的思维方式。就此而言,任何类意义上的思维方式都只是可能的思维方式,只有个别的思维方式才是现实的思维方式。此外,思维方式作为操作系统还支撑着若干应用程序,以处理不同的信息(或以不同的方式处理相同的信息)。比如,理论思维就是操作系统,特定的理论则是应用程序。

由于实体和虚体不能相互还原为一个东西,因而需要两类不同的思维方式去认识它们。虚体以属性间的必然联系为根本规定性,它要求于思维方式的必定是逻辑自洽、避免矛盾,即概念与概念之间、前提与结论之间必须具有严格的逻辑推论关系。这类思维方式可称为虚体思维。实体杂有众多属性,它们之间有必然联系的,也有非必然联系的,因此把握实体的完形,不能诉诸逻辑推论,而只能诉诸非逻辑的直观和描述,即以理性直观的方式将关于实体身上的各种属性的描述复合为一个整体。鉴别实体身上的每一种属性必须借助虚体思维,因为属性只有在一套道理中才能被说清楚;但要将众多由不同虚体所分别确认的属性构成一个完形,则只能依靠实体思维。

虚体思维和实体思维只是由对象世界的特点所规定的两类思维方式,由于其中尚未引入主体规定性,因而只是可能的或类意义的思维方式。只有进一步引入主体规定性,这两类思维方式才会变成现实的或个别意义的思维方式,才是人们实际所操作的思维方式。

在虚实两类思维方式中引入主体规定性,实质上就是赋予思维方式以人的价值目的。人的价值目的有两大类:一是认知,一是筹划。认知是为了弄清对象的本来面目,筹划是为了设计出理想性的对象,认知归根到底为筹划服务。把认知目的引入虚体思维,可得认知型虚体思维,其中又有日常和专业两个层次,专业层次的认知型虚体思维就是理论思维。把认知目的引入实体思维,可得认知型实体思维。把筹划引入实体思维,可得筹划型实体思维,其中也可分日常和专业两个层次,专业层次的筹划型实体思维就是工程思维。人只能筹划实体,而不能筹划虚体,所以筹划不能跟虚体思维组合,由此造成的空缺由评价思维来填补——评价思维处理的是人与世界的纯“虚”的价值关系。

并非现实的思维方式都具有同等程度的现实性,只有工程思维才是最具现实性的思维方式。这是因为,不仅据以划分虚实两类思维方式的本体结构本来就是以工程为基础建构的,而且工程本身是一种最切实地将主体价值对象化为客体存在的人类活动,最能体现人的主体本性。如是,站在工程论的立场上,工程思维自然价值优先于其他思维方式。作为专业层次的思维方式,工程思维对实体的筹划最离不开的是理论思维,因此理论思维具有仅次于工程思维的现实性。至于其他思维方式,包括认知型实体思维,则或者依存于工程思维或者依存于理论思维,其在现实性上又等而次之。

工程思维以筹划为价值目的,而筹划本身又要以主体的价值意图为出发点,因此,工程思维不仅作为思维活动具有外部价值性,而且作为程序内容还具有内部价值性。理论思维以认知及归根到底服务于筹划为价值目的,所以其作为思维活动具有外部价值性。但理论思维以认知为务,即以弄清道理的本来状况为务,所以其程序内容是排斥价值的,或者说具有非价值性。就此而言,工程思维是一种价值化的思维方式,而理论思维则是一种半价值化的思维方式,或者说是一种内部非价值化的思维方式。

要完整地理解这两种思维方式,还必须将逻辑性维度和价值性维度结合起来。如是,理论思维可称为内部非价值的逻辑化的思维方式,而工程思维则可称作价值化的非逻辑的思维方式。理论思维的价值功用在于分门别类地发现属性间的必然联系,工程思维的价值功用在于将位于不同联系系统中的属性复合为一个工程整体。前者力求有约束力的客观道理,后者力求有操作性的主观设计;前者服务于后者,后者服务于工程的实施,即实践。

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关系的合理性程度,取决于人类生活是以生长为显著特征还是以建构为显著特征。在建构只是生活的偶然现象的社会中,理论思维一统天下,工程思维仅仅是理论思维的补充和调节。在建构成为生活的经常主题的社会状态中,工程思维便成为主导性的思维方式。在这两种社会状态的转换时期,以理论思维设计工程,特别是设计人文和社会工程的情况十分普遍,由此造成思维领域和现实生活的尖锐冲突。

迄今为止,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虽然在被人们实际使用,但尚处于“日用而不知”的状态,即尚未在范畴水平上达到自我意识。本文的工作,就是要将二者作为范畴明确提出来,并据以对思维领域的僭越现象进行批判性清理。

四、理论思维的僭越(上)

对象世界分为实体和虚体,人和对象世界之间有认知和筹划等关系,从而思维世界便有了工程思维和理论思维等方式。其间,思维方式的结构跟对象世界的结构不是严格对称的。这种非对称性使得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有可能被误用于其他认识活动,造成思维方式的僭越。

我将在本文着重探讨理论思维的僭越问题。所谓理论思维的僭越,是指理论思维作为认知虚体的思维方式而被用来认知实体,进而用来设计工程。这种僭越是双重的:一重是从认知虚体到认知实体的僭越,一重是从认知到筹划的僭越。僭越的目的在于将认知虚体和认知实体、认知和筹划统一到某种单一的逻辑体系之中。本节主要探讨第一重僭越,下一节主要探讨第二重僭越。本节拟分析如下问题:何以理论思维会被用来认知实体?理论思维是如何认知实体的?理论思维在认知实体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是什么以及它是如何应付这些困难的?理论思维认知实体会有怎样的结局?

根据本文的理论设定,人的对象世界由实体和虚体构成,人的思维方式则由于价值目的的介入而兼有虚实之分、认知和筹划之分、日常和专业之分等,主客之间在结构上是不对称的。实体依其自身状态,应由认知型实体思维来认知;但认知型实体思维依其本性,只能认知那些为人类生存活动深度介入的实体。这就使得大多数实体成为一种剩余实体。剩余实体也需要被认知,但这种认知却不能按个体来进行,而只能按类来进行。理论思维作为虚体思维本有知类的经济性,因此恰好可以用来认知剩余实体。

认知实体对理论思维来说本属兼职,但久而久之却被看成了本职,似乎理论思维既能认知虚体,也能认知实体,并且认知虚体和认知实体是统一在一起的,认知活动的意义就在于把从实体中概括出来的虚体转而用于认知新的实体。“个别→一般→个别”的程序由此形成,成为理论思维包揽实体认知的首要的支援性程序。其实,理论思维在新的实体身上能够认知多少属性,取决于它从旧的实体身上抽取了多少属性,而它在认知旧的实体时舍弃了多少属性,它在认知新的实体时也会遗漏多少属性。可见,理论思维对实体的认知,不过是将实体还原为它的某种特定属性,亦即把实体认作虚体的一个实例而已。这种认知相对于实体完形来说,注定是片面的。

为了将这种片面性说成合理性,理论思维又引入了另外一个支援性程序——本质主义程序。依照该程序,认知实体本来就不应该什么属性都认取,而应该从现象属性背后抓出本质属性。也就是说,把若干属性复合成实体完形,不能叫做认知了实体;相反,将实体完形还原为它的某一特定的属性,才叫做认知了实体。该程序在形式逻辑中的典型表现就是“属+种差”定义法,据此,认知一个种的关键不在于认知它的全部规定性,而在于认知它与其他种的差异性。同理,认知一个个体的关键也不在于认知它所杂有的全部属性,而在于认知它跟其他个体的差异性。该程序在哲学形而上学中的表现就是各种本质主义观念,这些观念也影响了形下学科对实体的理解。不管在这种观念下人们实际赋予实体的本质如何千差万别,其做法都一样:将特定学科或特定学说所观察到的实体属性看得比实体身上的其余属性更加重要。这样一来,实体身上那些非本质的属性就成为剩余属性。剩余属性是理论思维认知实体的必然产物。

当人们的生存活动介入实体的程度尚属表浅之时,人们无须了解实体的完形就能与之打交道。这种情况下,由理论思维认知实体所产生的剩余属性不成为问题,理论思维的效用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随着生存活动介入实体程度的加深,理论思维认知实体的效用便逐渐下降。这是因为,一方面,人类生存活动触及的剩余属性越来越多,另一方面,理论思维无法提供关于剩余属性的认识,于是,剩余属性就转化成了问题属性。面对问题属性,理论思维首先的反应就是将其视作例外,并允许对例外作出不同于常规的解释和处理。由此开始,理论思维从一个前提出发逻辑一贯地推出关于实体的所有结论的标准模式,就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普遍真理+具体实际”的妥协模式。人类生存活动介入实体程度的极致就是工程建构,其间,实体身上的问题属性达到最大化,到处都是需要特殊解释的“具体实际”,而所谓的本质属性则显得无足轻重,“普遍真理”对实体的解释力由此下降到极点。

可以认为,是工程建构将理论思维认知实体的问题彻底暴露了出来,或者说,理论思维认知实体所潜在的缺陷是在工程建构面前才成为现实问题的。对理论思维来说,在一般性实体认知和工程设计中的认知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用理论思维认知实体,其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要么消解实体完形,要么消解理论思维自身。

五、理论思维的僭越(下)

上一节所探讨的是理论思维从作为认知虚体的思维方式僭越于实体认知的问题,这是理论思维的第一重僭越。理论思维的第二重僭越是它从认知实体到筹划实体的僭越,筹划实体的高级形态就是工程设计,这正是我在本文中所指控的中心问题。第一重僭越是基础,第二重僭越是目的,二者相结合便形成了理论思维的传统自我意识,这种意识反过来又成为理论思维进一步僭越的依据。在本节,我将通过揭示理论思维的传统自我意识状况来说明理论思维与工程设计的矛盾,并在此基础上差重探讨理论思维在人文社会工程设计上的误用及其后果。这样就回到了本文开头所提出的问题。

在理论思维的传统自我意识中,认知虚体与认知实体是统一的,认知和筹划也是统一的,从而人类认识的全部领域都可以由理论思维来包办。理论思维统一人类认识领域的武器就是彻底的本质主义,其大意是:认知个别事物的关键在于抽象其本质,得到一般原理;有了一般原理,就可以把握新的个别事物的本质;从个别事物本来具有什么本质,又可以推出它应该具有什么本质,以及人在生存活动中应该对它做什么和怎样做。如是,工程设计就完全成了特定理论在实际中的自然延伸。

可是,如果我们转换视角,从工程设计去考虑问题,事情就是另外一番模样。工程设计既不是认知,也不是评价,而是筹划,并且不是一般的筹划,而是以价值当事人的特定需要为出发点、以建构某种与主体需要相符合的实体为归宿的筹划。作为工程出发点的主体需要是工程的本原需要,本原需要可以是一种需要,也可以是多种需要。由于人的完形杂有众多属形,因而工程设计在考虑本原需要的同时还须兼顾邻近需要。价值当事人是工程的本原主体,与之相关的还有邻近主体,工程设计在考虑本原主体的各种需要的同时还须兼顾邻近主体的需要。工程要用实体材料来建构,在实体材料身上,符合工程要求的属性是本原属性,其他属性为邻近属性,它们都需要工程设计统筹考虑。这样一来,就使得工程作为实体在具有跟主体本原需要相符合的本原属性的同时,还会具有邻近属性。所有这些本原性因素和邻近性因素及其在价值上的正负关系,都需要工程设计去斟酌和权衡。工程设计所谋求的就是这些因素正负相抵后的最大值。工程设计的这种思维特点可称为彻底的完形主义。

可见,理论思维的传统自我意识和工程设计的思维特点是相矛盾的,彻底的本质主义和彻底的完形主义是相对立的;工程设计只能采用工程思维,或者说,工程思维是工程设计之思维潜能的实现形式。

理论思维僭越于工程设计,主要是在人文社会工程领域。其所以如此,在于物质形态工程具有一种对于理论思维的特殊免疫机制,而人文社会工程则没有类似的机制。物质形态工程是人以自然物为材料建构的,自然物的本然性和人所赋予它的应然性分别存在于两种对峙的实体身上,使得理论思维一以贯之式的逻辑推导难以贯彻;而人文社会工程是人以自身为材料建构的,本然性和应然性存在于人的一体之中,这就为理论思维施展其本质主义手段提供了客观上的方便。

用理论思维设计人文社会工程,其实质在于使工程的价值内涵应然化和无矛盾化。应然化是指工程所具有的属性都是应然性属性,无矛盾化是指这些应然性属性间不存在任何逻辑矛盾。这里面有三个因素起着决定性作用:一是逻辑化——用理论思维设计的东西,不管是理论还是工程,不允许存在矛盾;二是本质主义——这是排除各种邻近性因素干扰的法宝;三是同一性原则——这是理论思维在虚体与实体、认知与筹划之间自由穿梭的根本保障。

否定工程设计的应然化和无矛盾化,并不等于否定工程的理想性。工程之为工程,在于它是理想之物,是人对现实之物不满的一种结果,是人与世界否定性关系的产物。但是,理想性和现实性的关系却不同于理想之物和现实之物的关系,前者是纯粹属性之间的关系,属于虚体范畴;后者则是包含着特定属性间关系的实体间关系,其中必然杂有各种邻近属性间的关系。所以,工程作为理想之物并不在于其纯粹应然而无矛盾,而在于其综合测评的效用大于现实之物。

应然化和无矛盾化的工程就是乌托邦工程——尽善尽美但无法实现。其中,乌托邦人文工程的典型是乌托邦人格,乌托邦社会工程的典型是乌托邦制度。人格是人的完形中各种属性的结构状态,人格工程是人为了拥有某种理想人格而进行的建构活动及其成果,乌托邦人格是指在人的完形中剔除所有异质性属性后的那种人格。乌托邦人格分为唯理主义人格和经验主义人格两种,前者的极端是一个人格只包含一种理想性属性,后者的极端是一个人格包含所有的理想性属性。制度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规范体系,制度工程是人们为了拥有某种理想制度而进行的建构活动及其成果,乌托邦制度是指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为他们的本质属性间的关系而不是他们的完形之间的关系的那种制度。乌托邦人格是乌托邦制度的人性根据。

建构工程本是为了有益于人,可实施乌托邦工程却只能从整人开始,到害人结束,除了一番憧憬之外不会给人带来任何益处。建构物质形态工程时,人可以拿物来满足自己,通过对无知无觉的物横切竖割来使自己遂心如意。建构人文社会工程时,人只能拿自己来满足自己,此间,任何对自己的切割都会给自己带来痛苦,这是人文社会工程所特有的一种代价。实施乌托邦工程,不仅意味着要对人进行切割,而且意味着要将人的所有异质性属性悉数清除,这无异于对人的完形的肢解。完形之为完形,在于它不可肢解;勉强肢解则要么致其毁灭,要么使之变态。其中,毁灭人的完形就是“以理杀人”。不管怎样,要把人变成乌托邦工程所需要的合格材料,是没有可能性的;而缺乏合格材料的工程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六、工程思维的僭越

理论思维之所以不能用来设计人文社会工程,是因为任何工程的设计都是完形设计,而理论思维所能提供的设计只是本质设计。这是从此前的分析中所得出的一个基本结论。不过,这个结论不蕴涵如下观点:理论思维一无是处,应当被工程思维或别的思维方式全面取代。相反,理论思维在把握虚体、生产理论上,其作用是无可替代的;没有理论思维提供足够数量和质量的理论,工程设计就无所依循。如果因为否定理论思维在工程设计领域的僭越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在虚体认知领域用工程思维取代理论思维,就会造成工程思维的僭越,其结果是理论产品质量的下降,最终妨碍的还是工程设计。历史上众多人文社会工程在设计上的失败,虽然主要原因在于理论思维的僭越,但工程思维的僭越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节将对有关问题作一相对简略的分析。

虚体即理、道理,指属性间的必然联系。在对人关系中,虚体必须经由人的话语才能显现出来。因此,对人类的生存活动,包括工程建构来说,唯一具有操作意义的虚体就是由话语实际表达出来的虚体。如是,虚体就具有了道理和话语两重性质。道理固然是“虚”的,但话语却是“实”的,亦即话语是由一定社会能量的投入所换来的事件和物品,是一种实体。虽然话语作为实体只是道理的社会载体,但它毕竟是虚体所含有的二重性的一个方面。虚体既“虚”又“实”,这显然是一种矛盾。

虚体的两重属性对人都有用,道理是人们所必须遵循的规律,话语可以加强人们在社会中的声威。于是,人们在认识虚体时就有了不同的编好:有的宁愿道理优先,而将话语当成单纯的表达工具;有的则宁愿话语优先,而将道理当成装饰话语的手段。前者符合虚体的本性,后者则与虚体的本性相悖。从对于话语的需要出发去认识虚体,目的不是为了发现道理,而是为了制造某种话语事件来巩固主体的现实利益。这跟建构某项工程来满足主体的需要没有什么两样。其时,主体所采用的思维方式就是工程思维。工程思维从主体好恶出发去制造貌似有理的话语,这就是它的僭越。

虚体是内部非价值化的逻辑性的存在,而工程思维则是价值化的非逻辑性的思维方式。工程思维僭越的实质,就是将主体完形所杂有的异质性价值意图投射到虚体身上,使虚体所显现的道理处处合乎主体的心愿。不过,相比理论思维来说,工程思维是一种弱势思维,它不能像理论思维僭越于工程设计那样敢于旗帜鲜明地对认识对象进行从里到外的改造,而是在偷换对象之内容的同时尽力保持对象本有的外观,其惯常做法是:给非逻辑的价值意图披上客观必然的外套。

工程思维僭越的首要后果是虚体认识主题的逆转。人们不再以发现道理为务,而是忙于话语权力的争夺;虚体也不再是人们赖以活动的依据,而是沦落为利益分配的筹码。虚体不能以道理贡献于人们,而是被认识主体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虚体的异化。异化的虚体虽然有助于认识主体在利益分配中占据优势,却无助于社会利益总量的增进。无论是个人的发展还是社会整体的发展,都有赖于将一项一项的工程切实塑造出来,而这离开了货真价实的虚体是做不到的。所以,虚体异化的最终结果是危害工程建构。

虚体的实现状态就是理论。自然理论以非价值的自然为对象,对工程思维具有免疫力。人文社会理论以价值现象为对象,即使有意保持价值中立也很难做到,因为一种价值现象往往既可以视为价值意图,也可以视为价值性事实,其理论意义完全不同,所要求的思维方式也完全不同。就此而言,任何一种人文社会理论都免不了受到工程思维或多或少的干扰,因而难以达到其纯粹状态。至于那种“总体性学说”,则将两种僭越集于一身——先是用工程思维巧妙设定一个对主体有利的根本理论前提,再用理论思维一以贯之地推出工程设计,最终实现那个预设的价值目的。“总体性学说”乃是各种乌托邦灾难的思想祸根。

揭示虚体的二重性和人文社会理论的局限,不是为了否定理论生产,尤其不是为了否定人文社会理论,因为人文社会工程的建构对理论的需求是真实的、不可或缺的。不断克服理论生产的缺陷、提高理论产品的质量,才是我们反思和检讨思维程序的真正目的。

结语:思维方式的划界

本文工作的特点是批判和建构相结合——侧重于批判,落脚于建构。就建构而言,本文的工作可归结为一点,即思维方式的划界,其中最重要者是对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区分。

自从康德将人的意识世界切割成不能逻辑一统的几大块以来,划界一直是哲学研究的一大主题。划界之所以成为必要,原因在于人类发现了自己认识能力上的根本性局限,感到必须对不同的意识区域采取不同的治理措施,以避免笼而统之所带来的混乱。但是,此前的划界基本上都是知识论的划界,所要解决的主要是如何“解释世界”的问题。无论是康德在数学、自然科学和哲学之间的划界,还是胡塞尔在对象性的意识研究和直观性的意识研究之间的划界,无论是维持根斯坦在有意义的命题和无意义的命题之间的划界,还是逻辑实证主义以可证实性为标准或波普以可证伪性为标准对人类认识所作的划界,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给知识寻求一个确定性基础。这些工作无疑是有意义的。但是,人们普遍忽视了“改变世界”的问题所牵涉的划界。虽然康德对知识理性和实践理性作出了区分,但他的实践理性跟如何“改变世界”无关。马克思将“改变世界”的问题鲜明地提了出来,却未曾触及划界问题。

将“改变世界”所牵涉的认识和“解释世界”的认识统筹考虑,由此引出的划界可称为广义的认识论划界。这种划界可能有多种形式,在我这里主要是将认知实体和认知虚体、认知和筹划从思维的程序上区别开来,所以也可称为思维方式的划界,以别于知识论意义的划界。思维方式的划界之最重要的内涵是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的区分,亦即阐发道理的认识和绘制蓝图的认识的区分。通过思维方式的划界所要解决的,主要是在人文社会学科领域用一种排他性理论直接充当工程图纸的问题;所要彰显的,主要是工程思维的这样一种特点,即:它必须同时运行若干种理论才能完成工程完成的设计。理论思维一次只能运行一种理论,工程思维一次必须运行多种理论,这是两种思维方式在内容上相互沟通、功能上相互关联而在程序上彼此独立的关键所在。

大致看来,思维方式的划界具有如下学理价值。

其一,思维方式的划界为检讨人类思想史上的种种教训提供了一种分析的视角和手段。我以为,人类思想史上最大的一类教训就是人们精心构画的人文社会蓝图大多数都是乌托邦。这些蓝图无不是思想精英的手笔,代表着人类最高的智力水准。它们充满理想、推论严密、自圆其说,唯一要求于人们的是付出热诚、劳作以至牺牲,唯一的不足就是永远不能实现。这类教训在历史上虽经不断检讨而仍然反复发生,带给了人类一次甚于一次的灾难和幻灭,使得我们有必要作出新的检讨。思维方式的划思或许能命中问题的要害。

其二,思维方式的划界为人类学科的重新划分提供了一个主体性标准。人类现有的学科类别是根据认识对象来划分的,主要分为自然学科和人文社会学科,其中,自然学科又分为理论学科和工程学科,简称理科和工科。这种划分标准可以称为客体性标准。依此,只有自然学科才有理工之分,而人文社会学科则没有这种分别。这就使得人文社会工程不能按照工程学科应有的学科规范来进行设计,同时使得物质形态工程不必接受人文社会理论的约束。不仅如此,这种划分还破坏了自然学科和人文社会学科的思维统一性,限制以至隔绝了这两大学科在思维方式上的交流与会通。鉴于这些问题,思维方式的划界可以根据思维方式的异同这种主体性标准将人类学科划分为理论学科和工程学科,从而将单纯按照客体性标准所分割的学科重新联系起来。这样做,既能将理工之分从自然学科推广到人文社会学科,又能使所有的工程设计都普遍接受自然理论和人文社会理论的共同约束。

其三,思维方式的划界为重建人文社会学科的方法论基础提供了一种方案。人文社会学科中的理工不分使这类学科长期以来缺乏一个稳固的方法论基础。考订材料的学科、探索道理的学科和设计工程的学科各自究竟应该采取怎样的思维方式,这在从前并不清楚,也没有被作为问题加以关注。因为这一缘故,我们常常把考订材料当成给对象贴理论标签,把探索道理当成不同理论体系中各种名人名言的大串联,把设计工程当成排他性理论学说的图解,以至于材料描述不周详,道理推演不必然,工程设计不可行。这种学科方法上的混乱状况是这个领域的人类智力成果远逊于自然学科成果的一大根由。这种情况下,重建人文社会学科的方法论基础势在必行。通过思维方式的划界,我们可以明确:研究材料的思维方式是专业层次的认知型实体思维,探索道理的思维方式是专业层次的认知型虚体思维(即理论思维),设计工程的思维方式是专业层次的筹划型实体思维(即工程思维)。按照这种方案来重建人文社会学科的方法论基础,应当说大有前途。

其四,思维方式的划界为理论活动和工程活动的自我约束提供了学术规范。思维活动不受划界的限制,就可以任意驰骋,致使如下情况在历史上司空见惯:一方面,理论家常常把理论活动当作工程活动的准备,而把工程活动当成理论活动的延伸;另一方面,工程师常常把理论活动误解为对工程意图的阐发和对工程活动的宣传,二者都习惯于在理论活动和工程活动之间建立起服从自己的强制性联系。特别是在人文社会学科中,理论家依循自己一家之言炮制蓝图,工程师根据当下工程的价值需要编造理论,理论活动和工程活动混为一谈。有了思维方式的划界,理论活动和工程活动就有望严格区别开来:理论活动生产理论,但不强制工程活动消费自己的理论,更不强制工程活动只消费自家理论而拒斥他家理论;工程活动生产图纸,所消费的理论由它自主采购,但不强制理论活动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更不亲自生产理论。如是,双方都既安分守纪,又互相制衡,既分工,又合作。当然,这不排除有的人可以一身二任——既搞理论又搞工程,但是,那样的话,他必须在搞理论时自觉接受理论规范的约束,在搞工程时自觉接受工程规范的约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从理论活动进入工程活动后的独断专行,和从工程活动进入理论活动后的随心所欲。

其五,思维方式的划界为限制并发挥人类理性的作用提供了两全之策。理性是自然馈赠人类的一大法宝,合理使用这一法宝为人类生存所必需。在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生活中,人们对该法宝缺乏了解,所以用得不足。在以“人为经济”(指以制造物品为轴心的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生活中,人们体会到了该法宝的神功妙用,但又出现了滥用的情况。滥用的实质是无规则使用,其结果肯定适得其反。这就导致了当今时代人们对该法宝的普遍疑虑、失望、埋怨、诅咒以至唾弃。但有意思的是,这种情绪并不妨碍人们在实际生活中继续普遍享用该法宝所带来的实惠,也没有降低人们在整体上对该法宝的依赖程度。消除这一矛盾现象的办法是:既要了解该法宝的功用,也要懂得该法宝的使用规则。正如我们使用任何一件新奇器械,都要既知其用途,又要读懂其使用说明一样。理性的用途我们已大致明白,但它的使用规则我们还不甚了然。在“后现代”之后,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解读理性的使用规则,合理使用理性。本文对思维方式的划界,属于有关工作的一部分。通过严格限制不同思维方式的使用范围,并由此清楚界定理性跟人类其他精神形式之间的关系,我们就既能有效避免滥用理性的负面影响,又不至于像后现代主义那样因噎废食,从而不断增进理性服务于人类生活的总体效益。

其六,思维方式的划界为政治学说和政策主张的相对分离提供了一种理由。一般说来,政治学说是一种逻辑化的话语体系,其中既有客观道理的成分,又表达着特定个人和群体的价值意图。它不是单纯的虚体,却具有逻辑上的排他性,其本己的操作程序是理论思维。与之不同,政策主张是有关社会公共事务的工程设计,其中虽不免掺杂设计者的个人及党派价值偏向,但由于它所牵涉的是众多的实体完形,因而其本己的操作程序只能是工程思维。在没有思维划界的情况下,政治学说和政策主张往往合二为一,这既使政治学说更加远离其本真的理论状态,又使政策主张成为对生活完形的教条主义肢解。思维方式的划界有助于政治学说和政策主张各自找回本真的自我,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从而为政治学说理论化、政策主张工程化指明方向。其中,政策主张的工程化意味着政策主张不再是某种排他性政治学说的强行落实,而是各种有益于工程设计的政治理论的综合运用。也就是说,政治学说和政策主张不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如是,政党的实质就不在于它是政治学说的生产者,而在于它是政策主张的生产者和政治学说的消费者;进而政党的成败也就不取决于它是否产出或捍卫了某种品质卓越的政治学说,而取决于它能否不断研制和开发出适应社会需求的品质卓越的政策主张。

思维方式划界的学理价值应当说不止这些,上述方面只是其中的显而易见者。对于它们,我在文中只着重阐述了第一方面,其余方面有待大家共同探讨。

总之,本文只解决了一个问题,即思维方式的划界问题,而没有解决一切问题;并且,这种解决,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无条件的解决,而是以本文的特定预设为前提所作出的解决。我这样讲,是为了申明自己对于本文观点的有限责任,即:我只对从前提到结论的推导质量负责,而不对前提的实存性负责。这样做,也就跟我自己的理论主张一致起来了——本文虽然区分理论思维和工程思维,但本文所做的工作不是描述一个实体或设计一项工程,而是构造一种理论,既没有断定任何一个实体的实在性,也没有将任何实体的实在性归结为任何特定属性的实在性,而只是揭示了某种联系的实在性,所用的思维方式不是工程思维或其他实体思维,而是理论思维,并且是用理论思维来解决理论问题。理论问题的解决之所以有意义,不在于仅仅这种解决就能使一切实际问题迎刃而解——实际问题是实体完形的问题,而在于它澄明了某种道理——这种道理至少可以使那些犯着错误的实体完形明白他们为什么错以及会有怎样的结局。至于杂有众多属性的特定实体完形是否以及如何改过自新、趋利避害,那是须由各种实体思维来考虑的事情,包括理论思维在内的虚体思维爱莫能助。在本文开篇,我曾说:“迄今为止,那些旨在建立学说的人文社会研究尚未自觉到这样的问题:自己究竟是在探求事物的道理还是在绘制生活的蓝图?”现在,我可以说,这个问题至少在我自己的这项研究中已经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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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方式:非法跨越与划界--对人文社会中的理论思维与工程思维的批判_本质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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