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语气副词“毕竟”到名词的去语法化_副词论文

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向名词“究竟”的去语法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副词论文,语法论文,语气论文,名词论文,疑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究竟”在现代汉语中是个多功能词,具有以下三种用法:1)“毕竟”义评注语气副词。(例如:她究竟是个孩子,哭闹是难免的。)此用法正在逐渐消失。2)表示追究的疑问语气副词。(例如:她究竟是不是肇事者?)3)“原委,真相”义名词。(例如:奇探会的会员们决定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学界关于“究竟”的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副词用法方面,包括:1)副词“究竟”的句法分布(陆俭明2001:380-400;许秀娟2012)、表义特点(许秀娟2013)和语用/语篇功能(皮奕2008)。比如,陆俭明(2001:384)指出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只能指向一个具体的疑问形式且该疑问形式只能出现在它后面。2)“究竟”与其同义词之间的差别。比如,吕叔湘(1980:314)指出,作为语气副词,“究竟”用于书面语,“到底”用于口语。再如,陈秀明(2006:13-16)对“究竟”、“到底”、“终究”等评注语气副词展开了同义辨析研究。3)副词“究竟”的始见年代(如王军2009)。4)副词“究竟”的历史形成(太田辰夫2003[1987]:257;董秀芳2002:144;孙菊芬2003:80;史金生2003:66-68)。但是,名词“究竟”的历史形成和相关问题却无人问津。

      其实,现代汉语中名词“究竟”的使用很常见,也很有特点。请看:

      (1)余校长说:“我想等个熟人作伴,回去看个

。”(刘醒龙《凤凰琴》)

      (2)如果你嫌恶窗帘的间隔,冒冒失失闯进门,闯到窗帘后面去看了

,赤裸裸的真实只怕并不经看。(杨绛《窗帘》)

      (3)几个小伙子围过来想问个

,走近一看有些吃惊:娘俩的这个娘竟是个少女模样的“姑娘”。(宜尘《溃病的社会细胞——京城“纳妾”现象透视》)

      观察可知:第一,“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只能作宾语(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常用词用法例释》,第I集第77页),而其同义名词“原委”、“真相”等不受此限。例如:

      (4)这件事情的

只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究竟只有他知道。

      第二,“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跟动词搭配时通常要求形成的整个动宾短语是个稳定的四字格。如果不足四字,则往往要通过双音化或者加些零碎来进行补救。比如,可以说“问个究竟”,但在现代汉语中不能说“问究竟”。我们检索了郭锐先生授权使用、南开大学郭昭军博士设计制作的2006中文文本语料检索系统(以下简称“TCS2006”)的现汉部分,发现“究竟”在动词后的使用情况如下:

      

      上表显示,“究竟”与单音动词组配时,通常要前加“个”。①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常用词用法例释》(第I集第77页)甚至指出名词“究竟”前通常有“个”字。实际语料调查表明此说不准确。只有跟“究竟”组配的动词是单音节时才如此。否则以不出现“个”为常。例如:打探(?个)究竟、不明(?个)究竟。当“究竟”受定语修饰时,不仅不需要而且不能前加“个”字。例如:

      (5)探其

原因不外乎两个。(《中国青年报》,B00110)

      (6)还没看清屋里的

,一支飞镖嗖然而到,插在范虎的脖子上。(冯向光《三晋春秋》)

      (7)我还想看一切的

,然而阔面的海风紧急,我压一压帽,拉一拉领,终于抵抗不住,在寒冷与寂寞的瑟缩中我只得懒懒地走下舱中了。(孙福熙《送别》)

      当然,像上几例这样名词“究竟”受定语修饰的用例很少,形成的整个动宾短语不能凑成四字格的就更少。通常情况是光杆名词“究竟”作宾语,其前最多可加“个”。“个”一能标记陈述成分的指称化,二有凑足标准音步(构成一个韵律词)的作用。证据是,虽然“问个究竟”中的“个”是修饰“究竟”的,因而句法上的正确切分当是“问/个究竟”,但语音上往往把停顿放在“个”后。所以,我们认为,“

个究竟”中的“个”和“弄个明白”等结构中的“个”一样,有凑足音节作用。在补语位置上的短语“到底”似乎也遵守上述韵律要求。例如:

      (8)*一追查

一查

|??追查不

??一查不

查不

      但是,由于“到底”本身不能用作名词,因而它强烈排斥与“个”共现。在TCS2006约1.33亿字的语料中,我们检得“到底”与“个”共现的用例仅有如下两个:

      (9)买他女儿作妾,这还不毁他个

!(老舍《老张的哲学》)

      (10)[开酒店的老王林被冒称宋江、鲁智深的恶棍抢走了女儿。李逵闻知,误以为宋、鲁二人所为,上山大闹忠义厅。](正末唱)则你那压寨的夫人在那里?(指鲁智深科,云)秃驴,你做的好事来。……(宋江云)怎么?智深兄弟,也有你那?(正末唱)强赌当,硬支持,要见个

。(元·康进之《李逵负荆》第2折)

      但是,上两例中“到底”不表示“原委,真相”义,而分别表示“彻底”义和“明白”义。能旁证这一点的是次例后文有“(宋江云)你这铁牛,有甚么事也不查个

,就提起板斧来,要斫倒我杏黄旗,是何道理?”再如,下例中,a句不如b、c句常用,这也许能说明“到底”和“究竟”一样,与动词组配时,如果动词是双音节,直接组配成“V到底”;如果动词是单音节,则往往要在动词前加一个标记“一”,组配成“一

到底”。变成否定句时,原来的双音节动词要单音化,例如:调查到底→查不到底。

      (11)a.此事我们会查到底。b.此事我们会调查到底。c.此事我们会一查到底。

      但是,“V(个)究竟”不能被否定,即不能形成“V不(个)究竟”等说法,因为在现代汉语中“究竟”已不再有介词短语用法了。同样的意思要表达成“V不到底”。例如:

      (12)此事他们肯定要查个

。→*此事他们肯定查不

。→此事他们肯定查不

      综上所述,“究竟”与“到底”放在动词后,作补足语的使用规则可以表示如下:

      

      在“一

到底”中,单音节动词与其前的“一”构成一个韵律词。这个韵律词负责给补语“到底”指派重音。而如果把“一V到底”中的单音动词双音化,那么,“一V”就成了三音节,不再是韵律词,而是“韵律语”。而短语是不能给其补语指派重音的。③这样,处于尾焦位置的“到底”就得不到重音。所以,“一追查到底”之类的说法不合格。当然,短语“到底”对上述韵律规则的遵守比名词“究竟”差。所以,即便动词是单音节,“V到底”也合格。而在同等条件下,“V究竟”则不合格。当然,这跟现代汉语中“到底”有而“究竟”没有介宾短语用法也有关。

      那么,名词“究竟”为什么具有以上句法、韵律和语义特点呢?下文将从语法化理论中的语义滞留原则的角度尝试对此作出解答。

      2 “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语源和汉语史上“究竟”的名词用法

      “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语源是什么?在历史上又是如何形成的?可能的回答有两种:一是从其他意义的名词“究竟”演变而来;二是从“追究”义动词“究竟”演变而来。那么,这两种回答是否正确呢?首先可以排除的是第二种可能,因为动词“究竟”早在西汉就有“穷尽”义,在东汉从“穷尽”义引申出“完结”义,在宋代从“穷尽”义引申出“推求,追究”义(对此,我们将另文以详),而“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在清代以前基本未见(详见下文)。让我们先看看汉语史上“究竟”的名词用法。

      2.1 汉译佛经中“究竟”的名词用法

      在汉语史上,名词“究竟”的使用有强烈的语域限制。在清代以前,名词“究竟”主要用在佛经中。太田辰夫(2003[1987]:257)指出:“在中古时期,‘究竟’多为佛教用语。”在汉译佛经中,名词“究竟”表示“最高境界/最高智慧”、“根本大法/要旨”等义。例如(例后方括弧里内容为例中划线词的释义):

      (13)言辞所具足,辩能造经典,正士能博闻,安隐至

。(西晋·竺法护《生经》;T3n154p88a14)[终极之处,最高境界]

      (14)时诸力士释种长者启白净王:“王欲知之:是诸梵志未得

。假使太子弃国捐王,成为如来,乃得究竟。”(西晋·竺法护《普曜经》)[最高真理,绝对真理]

      (15)其优陀罗虽得知如是寂静之法,奢靡他行,而不辨求最上胜法。唯口称言:“我父罗摩,作如是说。”菩萨如是思惟,此法非是

,我今不应专著此法。(隋·阇那崛多《佛本行集经》)[根本大法,终极真理]

      上几例中“究竟”的名词用法当是它经常转指“究竟界”、“究竟处”、“究竟智”、“究竟法”等名词短语的语用法固化的结果。“究竟界”、“究竟处”、“究竟智”、“究竟法”等短语在佛经中习见,几成专名。例如(前三例转引自李维琦2004:179-183):

      (16)饥饿乏浆水,如穷鹿奔驰,为猎者所射,不念断欲爱,如是求方便,分别此形体,老死忽然至,不至

。(东晋·姚秦竺佛念《出曜经》;T4n212p625a15)[终极之处,最高境界]

      (17)尔时太子,闻仙人言,心不喜乐。即自思惟,其所知见,非

,非是永断诸结烦恼。(刘宋·求那跋陀罗《过去现在因果经》;T3n189p638a23)[终极之处,最高境界]

      (18)大神仙功德,彼三昧种子所生,度诸三昧界。欲长益彼故,众生欢喜,便得

。(苻秦·僧伽跋澄等《僧伽罗刹所集经》;T4n194p123c1)[终极智慧,最高智慧]

      (19)勇猛安住莫能坏,决定修行

。(《大正藏经》(新);T09n0278p0499b01)[根本大法,要旨]④

      在“究竟界”、“究竟处”、“究竟智”、“究竟法”等名词短语中,“究竟”是“至极,到底”义形容词。李维琦(2004:179-183)也认为佛教专有名词中定语位置的“究竟”是形容词而不是动词短语。他说这种“究竟”表示“最终的,最高的,根本的,终极的,绝对的”义。为了论述方便,本文把“最终的,最高的,根本的,终极的,绝对的”视为“至极,到底”义的语境实现,把形容词“究竟”统释为“至极,到底”。例如(转引自李维琦2004:179-183):

      (20)“不见究竟处”者,永不见彼一阐提辈

,亦不见彼无量生死究竟之处。(东晋·法显《佛说大般泥经》;T12n376p892b25)[终极恶业]

      (21)是诸众生,但希小乐,谓为至乐。是诸众生,但重现法,及后世法;不能受重

。(高齐·那连提黎耶舍《月灯三昧经》;T15n639p554a10)[终极善根,最根本的善根]

      (22)德洪日:“此意如何?”汝中日:“此恐未是

。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明·王守仁《传习录》(下))[终极话头]

      当然,形容词“究竟”是“至极,到底”义短语“究竟”在定语位置发生语义演变后词汇化的结果,因为同在佛经中“至极,到底”义“究竟”还常作补语。例如:

      (23)须菩提白佛言:“极大究竟般若波罗蜜,不可计

,不可量

,无有与等者

,无有边

。”(后汉·支娄迦谶《摩诃般若波罗蜜道行经·不可计品》第11卷)

      (24)佛言:“般若波罗蜜甚深极大安隐

。”(后汉·支娄迦谶《摩诃般若波罗蜜道行经·不可计品》第11卷)

      上两例中,“究竟”显然不能作形容词解,只能作介词短语解。

      综上所述,佛教文献中“究竟”的多义模式的形成可以表示为:

      

      辞书和相关文献对佛源名词“究竟”的阐释往往因不明它可以表示多种意义(“究竟界”、“究竟处”、“究竟智”、“究竟法”等)而犯以偏概全的错误。由于佛源名词“究竟”最常指“究竟法”和“究竟界/处”,因而大体有两种错误倾向:一是释为“至极的道理(绝对真理,最高深的道理,根本大法)”。一是释为“至极的境界(最高境界,涅槃圣境)”。例如:

      究竟:佛教里指最高深的道理。(《辞海》第5079页)

      究竟:佛教词,梵语uttara的翻译,指事理的究极。(太田辰夫2003[1987]:257)

      究竟:佛教语,意指道理、道法的至极高深之处,终极永恒的真理。(于谷1995:65)

      究竟:佛教语,犹言“至极”,即佛典里所指最高境界。(《汉语大词典》第8卷第406页)

      究竟:指练功所能达到的最高级境界。(陈永正等编《中国方术大辞典》第533页)

      佛源名词“究竟”的盛行为近代汉语中出现“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奠定了形类基础(详见下文)。但是,佛源名词“究竟”的意义跟现代汉语中名词“究竟”的“原委,真相”义相距较远,故而不可能是后者的源头。

      2.2 汉语史上“究竟”的名词用法综观

      在汉魏六朝,在我们调查的TCS2006约231万字的语料中,“究竟”凡32见。其中,名词用法有7例,占20.59%。但多为佛源名词“究竟”(如例25所示),只有极少数“尽头”义“究竟”(如例26所示),未见“原委,真相”义“究竟”。

      (25)真人前,子共记吾辞,受天道文比久,岂得其大部界分尽邪!吾道有几部,以何为极,以何为究竟哉?(《太平经》第96卷)[究竟界]

      (26)九月者,天气之

也,物到九月尽欲死……十者,数之终也,故物至十月而反初。(《太平经》第48卷)[尽头]

      在佛经以外的文献中名词“究竟”多表示“尽头”义。“尽头”义“究竟”始见于东汉,但用例极少,只有如例(25)这样的个别用例。“尽头”义名词“究竟”是从“至极”义短语“究竟”词汇化而来的。短语“究竟”在词汇化的过程中,如果意义偏于“究”,则词汇化为“到达”义动词“究竟”;⑤如果意义偏向于“竟”,则词汇化为“尽头”义名词“究竟”。所以,短语“究竟”的词汇化过程可以部分地表示为:

      短语“究竟”>“到达”义动词“究竟”|“尽头”义名词“究竟”

      在隋唐五代,约1914万字的语料中“究竟”凡123见。其中,名词“究竟”共63例,但也都是佛源用法,表示“究竟界”、“究竟法”等义。例如:

      (27)“一时”者,师子合会,说听

,摠言一时,拣异余时。又诸方延但(俱)空,故言一时。(《敦煌变文集新书》第2卷)

      在宋元明时期,约1529万字的语料中“究竟”凡55见。其中,名词“究竟”共5例,占9.09%,但都表示“根本(要旨),结果”义。例如:

      (28)元敬自幼读书讲解,必至

,好与老儒先生游。(明·王锜《寓圃杂记》)

      (29)种有贵贱,多寡自殊,一也;血气未定,多所斫丧,二也;嬖幸既众,功不专精,三也;药石助长,无益有害,四也;专求美曼,不择福相,五也;婴儿饱暖,多生疾患,六也;要其

,皆莫之为而为。(明·谢肇淛《五杂俎》)

      不过,在这一时期,名词“究竟”出现了一个表示“原委/始末,真相/底细”义的用例,即:

      (30)纯仁谓光:“役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一路,以观其

。”(《宋史·范纯仁传》)

      在清代,“原委/始末,真相/底细”义“究竟”开始大规模出现。在清代约970万字的语料中,“究竟”凡319见。其中,名词“究竟”有10例,占3.13%。名词“究竟”的用例在“究竟”所有用例中的占比虽较前代有所下降,但都表示“原委,真相”义。例如:

      (31)及至问他

,依然是面面相觑,默无声息。(《儿女英雄传》第15回)

      (32)贾臬台欲问

,相士道:“等他绝子绝孙之后,他祖宗的香烟都要断了,还充那一门子孝子!”(《儿女英雄传》第22回)

      (33)幸亏太太是个才女,出来问知

,便说:“现在世路上的事,非钱不行。”(《儿女英雄传》第21回)

      综上所述,名词“究竟”在汉语史上的主流用法是用于佛经,表示“最高境界/最高智慧”、“根本大法/要旨”等义。此义名词“究竟”是从形容词“究竟”活用而来的。当“至极”义形容词“究竟”转指“究竟界”、“究竟处”、“究竟智”、“究竟法”的语用法被高频重复后,形容词“究竟”就会发生名词化。支流用法是表示“尽头”、“始末,底细”、“原委,真相”等意义。“尽头”义“究竟”始见于东汉,由动词短语“究竟”词汇化而来,在汉语史上一直极其罕见。“始末,底细”义“究竟”用例也很罕见。“原委,真相”义用法是在清代才突然大规模出现的。上述考察结果表明,从语义关联角度看,现代汉语中的“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不大可能是从佛源“究竟”演变而来。因为:第一,“原委,真相”和“最高境界/最高智慧”、“根本大法/要旨”之间的语义距离似乎还较远。第二,“最高境界/最高智慧,根本大法/要旨”义名词“究竟”一直都是以用在佛经中为主。现代汉语中的“原委,真相”义“究竟”也不可能是从汉语史上的“尽头”义“究竟”演变而来,因为后者用频极低,且没有相关语境提供通向“原委,真相”义解读的启发规则。那么,现代汉语中的“原委,真相”义“究竟”是从哪里呢?让我们先仔细考察一下“原委,真相”义“究竟”在汉语史上首先出现时的语境。

      3 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向“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去语法化

      3.1 孕育“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语境

      观察上文例(31)-(33)可知:第一,“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刚出现时跟它在现代汉语中用法一样,只作宾语。第二,“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刚出现时虽可与“观”等感知动词共现,但更多的是与“问”等言说动词共现,充当言说动词的宾语。与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现代汉语中,“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经常与言说动词以外的感知体验动词(“看”、“听”、“尝”等)共现。例如:

      (34)杨妈真恨不能立刻去后跨院看个

。(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35)这些话他不能不信,心里乱,也得控制感情,要听个

。(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36)他捞起最大的一块想尝个

,一看原来是还未泡烂的药肥皂,落在漱口杯里没有拿掉。(杨绛《干校六记》)

      第三,“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在产生初期,即使当支配它的动词是单音节时,也不前加起修饰作用的“个”。而在现代汉语中,当“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作单音动词“看”、“听”、“尝”等或“问”、“探”等的宾语时,必须前加起修饰作用的“个”以凑成稳定的四字格。这一点对比例(31)-(33)和例(34)-(36)即可知。第四,“究竟”可以用于双宾句(如例31)。从第一点,我们可以推测“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很可能是在宾语位置生成的。从第二点,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测“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很可能是在“问”类言说动词引出的宾语从句中生成的。从第三点,我们可以推测“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语源不一定也是名词。否则,它就可以前加通用量词“个”修饰。综合以上三点推测,可知“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语源很可能是处于“问”类言说动词引出的宾语从句句首位置的疑问语气副词“究竟”。比如,对比例(31)、(32)与例(37)、(38),可以认为例(31)、(32)中的“究竟”是“究竟缘何/何如”的省略。⑥

      (37)朴斋细味这话稍有头路,笑问

缘何。(《海上花列传》第30回)

      (38)再休提玉带金鱼,细踌躇、

何如,只俺可不诫前车与后车。(《金元散曲·赚蒯通》第1折)

      换言之,“究竟”可以转指“究竟Q”。⑦这种语用法规约化后就可能引发“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生成。现在我们要证明的是“究竟”转指“究竟Q”存在必要性和可能性。

      3.2 “究竟”转指“究竟Q”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3.2.1 “究竟”转指“究竟Q”的必要性

      众所周知,在包括汉语在内的很多语言中存在隐性疑问句。所谓“隐性疑问句”,是指句法形式不是疑问句,但其底层语义功能相当于疑问句的句子。例如:

      (39)张处长知道何委员专机抵达的时间。≈张处长知道何委员专机

抵达。

      (40)小同很想知道妈妈昨天发火的原因。≈小同很想知道妈妈昨天

发火。

      上两例中,宾语NP转换为疑问小句后,句义基本不变。这说明“V+NP”可以转指“V+Q”,那么,有没有什么结构可以转指“V+究竟Q”呢?类推机制的作用使得语言为“V+究竟Q”寻找到一个简约的转指式“V+究竟”。这是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在宾语从句句首位置发生名词化的语用动因。这样,运用类型逼迫、语义类型的转喻性重构和共组操作可以解释“究竟”之“原委,真相”义的形成。考察可以发现,“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作宾语时,支配它的谓语中心往往是“不明白/知道”、“想弄清楚”、“问”等。这些语词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它们选作宾语的成分表示的语义都是句子主语的指称对象未知或有疑问的内容。所以,当这些语词的宾语是单词时,通常是“真相”、“原委”、“道理”等抽象名词;当这些语词的宾语是小句时,通常是疑问句。那么,“究竟”的“原委,真相”义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假设言者在交际中类比“V+NP”对“V+Q”的转指,创造性地用“V+究竟n”转指“V+究竟Q”。例如:

      

      例(41)中“问”的宾语是“究竟”。我们首先可以排除这个“究竟”是“毕竟”义评注语气副词的可能,因为后者多用于认识域,作用于命题,在句中位于句首或主语后、谓语中心前,如“他究竟只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而上例中的“问”已经暗示全句用在言语行为域,且“究竟”既不在句首,又不在主语后、谓语中心前。其次,还可排除它是疑问语气副词的可能(尽管言者是在用“究竟”转指划波浪线的“究竟Q”),因为疑问语气副词“究竟”要后续Wh-词或“V不V”等疑问形式。最后,“不明真相”、“问清原委”、“弄清这个道理”等类似说法的类推使我们强烈倾向于把它解读为名词。

      “究竟”发展出“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是主观化功能的强化和语言表达的省力原则/经济原则(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the Economy Principle)之间的互动的需要。如张秀松(2008a;2008b;2012a;2012b)所述,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和“到底”有一种主观化表达功能,即凸显言者急于知道问题真实答案的迫切情态(这种主观化意义是听者基于非单调逻辑作出的推论:既然言者催促我把话语行为进行到底(至极)或者宣示要将询问行为进行到底(至极),那么他很可能想知道问题的真实答案)。这种主观化表达功能可以看成是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和“到底”的表现意义(expressive meaning,关于表现意义的详细探讨,参见Traugott 1982)。如果在特殊语境下,言者要求提高交际效率,加快信传速度,但又不降低传递的信息量,即在语言表达的省力原则和明晰原则(the Clarity Principle)之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那么首选就是把隐于语境或为交际双方共享的预设省而不说。例如:

      (42)甲:这起事件的起因是什么?

      乙: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起因)究竟(是什么)。

      上述对话中,乙受到省力原则的支配,往往在不违背明晰原则的前提下,言不尽意、意在言外。甲能利用乙预计他们双方都具有的一般推理能力来推导出乙想要表达的意思。后来,这种推导出来的会话含义逐渐固化为“究竟”的词义。总之,我们认为,“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形成是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功能调适(functional adaptation)的结果,因为语言结构的演化跟生物演化相似,是不断适应周围环境的过程(Croft 2000[1990]:252-259)。功能调适包括两部分:一是要成功地实现语言交流信息的功能;二是要高效地实现这一功能。“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的形成就是为了既成功交际又高效交际。正是因为“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源于疑问语气副词“究竟”,所以其真正出现要到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兴盛的清代。

      3.2.2 “究竟”转指“究竟Q”的可能性

      “究竟”转指“究竟Q”的可能性出现在清代。先看下面几个例子:

      (43)今日北边互市,弊正如此,得马皆瘠驽下乘,入塞辄死,赋予军人,令其喂养,死令赔偿,为北边大害,不知将来作何

?(《谷山笔麈》第18卷)

      (44)翌王便抚其背道:“……前者实欲上京图取功名,那时或可遂我生平诸愿。今蒙仙卿谬爱,曲意相留,正不知此生作何

。(《醒名花》第6回)

      (45)汝居此楼,作何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三》)

      上几例中“究竟”表示“打算”义。但“打算”义“究竟”在我们检索的历代汉语所有语料中仅以上3见。可见,这是一种活用法。我们认为,“作何究竟”是“究竟作何打算”的省略。那么,疑问语气副词“究竟”是如何临时获得“打算”义的呢?这跟其游移用法的出现有关。语料考察显示,明清两代“毕竟”、“究竟”、“到底”等疑问语气副词常常从所在疑问从句游移到主句的谓语中心前或句首。关于“毕竟”、“究竟”、“到底”的游移用法的历史形成,详见张秀松(2012a)。这里仅举例如下:

      (46)

不知女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水浒传》第97回)

      (47)虞继武道:“方才说到其间,略略有些头绪,只是白鼠之言

不知是真是假,求老伯一言以决。”(李渔《十二楼》)

      (48)他自己自从到了上海,一直嫖昏,也没有接过信,

不晓得老丈告病的话是真是假。(《官场现形记》第52回)

      (49)刘中丞……讲到:“钦差来到这里查办事件,

不晓得几时可了……”(《官场现形记》第18回)

      上引几例中,疑问语气副词从疑问从句游移到了主句谓语中心“不知/不晓得”前。下几例中,疑问语气副词从SVO句游移到了话题句TSVO的句首。

      (50)姓孔的儿子道:“

小的告的状,大人准与不准?”(《官场现形记》第23回)

      (51)大少爷……说:“今天爸爸上院见着抚台,请问一声,

托他的事情,河台那里可曾有过信去?”(《官场现形记》第23回)

      (52)太太说:“……

我们这里大小老婆,那一个开后门,那一个卖俏,那一个同和尚往来,他是地方官,可以审得的。……”(《官场现形记》第49回)

      再如,以下各例中疑问语气副词从疑问(从)句的谓语中心前游移到了句首。

      (53)黛玉道:“

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红楼梦》第3回)

      (54)傅抚院着急道:“此刻

这人在那里?”(《官场现形记》第22回)

      (55)时筱仁心想:“

我走那一条路才好?”(《官场现形记》第28回)

      疑问句中“究竟”、“到底”等之所以有游移用法,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对“说到底”义进行缺位编码的成分,而“说到底”义的缺省表达“说到底”、“言究竟”作为独立语,其优选句法位置就是句首(详见张秀松2012a)。所以,“究竟”、“到底”等的游移用法其实是一种返古现象。

      如果接受上述观点,将不难理解“究竟”偶有“打算”义用法这一现象。我们可以把“作何究竟”理解为“究竟作何打算”中“打算”义零编码而疑问语气副词“究竟”游移到宾位临时承担“打算”的句法功能的结果。当用“作何究竟”来转指“究竟作何打算”时,“究竟”就临时获得了“打算”义名词用法。既然如此,“究竟”转指“究竟Q”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这种可能性的出现与“原委,真相”义“究竟”的初步产生都在清代,这不可能只是个巧合。

      3.2.3 当“究竟”转指“究竟Q”时,它是如何获得“原委,真相”义的?

      那么,名词“究竟”的词义从哪里来呢?从疑问语气副词“究竟”的物性结构中的功能角色(telic role)之中来。疑问语气副词“究竟”的物性结构可以描写如下(图中相关符号的含义详见张秀松等2009):

      

      上图中,TELIC是功能角色,表示问句Q的作用是索引出问题x的答案y,P表示的事件类型是过程,

表示问x这个事件,R表示的事件类型是结果状态,

表示x的答案y出现这种状态。y正好与“不明白”发生共组,成为它的论元。所以,“不明白Q”就可以转指“不明白关于Q的答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就是“我不明白他不来的原因”。而Q可以跟“究竟”结合,“究竟”可转指“究竟Q”。因此,“不明白究竟”就是“不明白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也即不明白问题的真正答案,因为疑问语气副词“究竟”的主要功能是追究问题的真正答案。其转指用法就是“究竟”之“原委,真相”义的来源。以上分析可以图示如下:

      

      通俗地说,“不明白”式谓词(组)选作宾语的本是表示抽象实体(如原委、真相、底细,等等)的语词,而现在在句子的表层结构中与“不明白”等谓语中心有句法搭配关系的却是一个表示询问过程的成分,因而“究竟Q”要发生句法类型的重构。使这种重构成为可能的是重构前后两种类型的语义相关性。这种相关性体现在“究竟”物性结构的功能角色中。实现这种重构的机制就是转喻。问题可以转指其答案。需要说明的是,来自语义类型逼迫、句法-语义类型的转喻性重构和共组运作的解释并不是为解决“到底”、“究竟”的问题特设的(ad hoc)。⑧运用这种理论还可以解释名、动、形的逻辑多义性,动量词向名量词的去语法化,多义形容词新义的生成,体动词(aspect verb)宾语选择的多样性,以及情态致使词(modal causative)宾语选择的多样性等一系列问题(参见Pustejovsky 1995:198-201,215-218;张秀松等2009)。

      3.3 “端的”的多义模式对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去语法化的类推作用

      考察可以发现,“端的”在汉语史上“多见于早期白话”(《现代汉语大词典》(下册)第2790页),是个很常见的多功能词,身兼四种用法:“真相/底细、原委/始末”义名词、“真实/真切,清楚/明白”义形容词、“果真,确实”义肯定语气副词、“到底,究竟”义疑问语气副词。对此,我们将另文以详。这里仅探讨其疑问语气副词用法和“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我们的语料调查表明,疑问语气副词“端的”在宋元明时期一直很常用。例如:

      (56)

为谁成病也?(宋·成德《浪淘沙》)

      (57)告吾师:“杜太守

是何人?”(元·王实甫《西厢记诸宫调》第8卷)

      (58)再烦刘兄休辞生受,连夜去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

从那条路上来?(《水浒传》第15回)

      而“原委,真相”义名词“端的”始见于宋代,习见于元明。例如:

      (59)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

。(宋·柳永《征部乐》)

      (60)军师不信,只请将监军来,便知道这个

。(元·张国宾《薛仁贵》第1折)

      (61)汪大尹访问

,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他性命。(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第31卷)

      而且,根据我们对TCS2006的语料统计,从元明到清代,疑问语气副词“到底”和“究竟”分别从12例(0.79次/百万字)和6例(0.39次/百万字)骤然上升到360例(37.11次/百万字)和101例(10.41次/百万字)。与此同时,疑问语气副词“端的”却从197例(12.90次/百万字)骤降到23例(2.37次/百万字)。再者,现代汉语中表示追问语气除了“到底”和“究竟”外,别无其它词汇手段。这一切使我们不得不得出如下结论:从元明到清代,疑问语气副词“到底”和“究竟”基本完成了对“端的”的更替。这样,它们就有可能在这种更替过程中因袭“端的”兼具疑问语气副词用法和“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的多功能模式。当然,事实上只有“究竟”因袭了“端的”的这种多功能模式(具体原因详见3.4)。换言之,“究竟”当是受到了“端的”兼具疑问语气副词用法和“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的多义性的类推,而从疑问语气副词去语法化为“原委,真相”义名词。这种类推可以表示如下:

      

      这种推力和3.2探讨的宾语从句句首位置的疑问语气副词“究竟”有时需要向“原委,真相”义名词去语法化的拉力一起作用,一推一拉,才最终促成“究竟”发生从疑问语气副词向“原委,真相”义名词的去语法化。这种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究竟”的“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在宋元明时期只有极个别用例,而到清代就大规模出现了(详见上文)。

      把上述类推可能变成现实的是表示追究的疑问语气副词用法和“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之间的密切联系。对比例(53)和下两例可知:“端的”和“究竟”在用作疑问语气副词时都可以发生从疑问从句句首向主句句首的位置游移。下两例中用t表示“端的”前移后留下的语迹。

      

      如果例(62)用在回应语境(如上文例41、42所示语境)中,则“(是)谁家妇女”会因话题化而前移至句首,而此时如果“端的”还没有前移到主句句首,则会形成“(是)谁家妇女?(我也)不知端的”式表层结构(TSVO语序)。该表层结构中“端的”可以被听者重新解读为“原委,真相”义名词。这表明,“端的”、“究竟”获得名词用法也可能是疑问从句Q话题化所致。正因表示追究的疑问语气副词用法跟“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之间存在上述紧密联系,吴士勋、王东明主编《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第261页)才会把下两例中的“端的”的意义归纳为一个义项,释为“究竟”。

      (64)耕伯早已翻身落马,又鞠躬问道:“

表妹为甚一人在此?”(吴趼人《劫余灰》第10回)

      (65)(女子)道:“快些随我出来,到这月色灯光之下,我问你个

。”(《儿女英雄传》第7回)

      综上所述,“端的”和“究竟”用作疑问语气副词时,存在历史兴替关系,具有类似的句法表现,且表示追究的疑问语气副词用法跟“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之间联系紧密。这是促使“究竟”受“端的”之多功能性的类推而发展出“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的动因。

      3.4 为什么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可以而“到底”等不可以去语法化为“原委,真相”义名词?

      那么,为什么疑问语气副词“究竟”会去语法化为“原委,真相”义名词,而其近义词“到底”、“到头”等不行呢(疑问语气副词“到底”、“到头”等在汉语史上也很常见)?这或许跟以下两方面密切相关:1)古汉语中“究竟”兼有“追究”义动词和“尽头”义名词用法。而追究行为进行到尽头得到的自然是事情的原委或真相。所以,虽然现汉“究竟”的“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不是直接从古汉“追究”义动词或“尽头”义名词用法演变而来,但古汉“究竟”兼有“追究”义和“尽头”义为它能最终获得“原委,真相”义提供了可能。“到底”、“到头”等没有“追究”义动词或“尽头”义名词用法,自然也无法获得“原委,真相”义用法。2)“究竟”在历史上(特别是在佛教语域中)就曾经有名词用法。这样,对于“究竟”来说,发展出“原委,真相”义用法,并没有增加词类数量;而“到底”、“到头”等要发展出“原委,真相”义用法,就会凭空增加一个词类,因为“到底”、“到头”等本无名词用法。这说明在(去)语法化过程中,不仅语词原来的意义对它后来朝什么方向(去)语法化及怎样(去)语法化有影响,而且其原有的形式类对某种潜伏的语法化能否转化为现实有制约作用。既然前者叫“语义滞留原则”,后者不妨叫“语法滞留原则”。总之,“究竟”早就有的“尽头”义、“结果”义等名词用法为其“原委,真相”义用法的形成提供了形类基础。“到底”没有这种形类基础,故而不具备发展出“原委,真相”义名词用法的有利条件。

      4 汉语“究竟”与英语ever的共性和差异

      假设ask的域内论元的语义类型是<s,t>,那么疑问句就被看作是从可能世界到问题答案的函数(Pustejovsky 1995:138)。依据Groenendijk和Stokhof(1989),假设wonder选择的论元语义类型是<int,question>(int表示疑问句/interrogative),则wonder带非疑问句(比如NP)时,它就要施加类型逼迫。这种类型逼迫可以表示如下:

      

      图中,S[+WH]是表示疑问的常规句法形式(canonical syntactic form,CSF)。例如:

      (66)小王问过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小王问过我这个问题。

      (67)小王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小王知道这个问题。

      上述变换为什么一个能成立,一个不能成立?显然不是因为“知道”不能带体词宾语而只能带小句宾语,因为“小王知道这件事”能说。其实,是因为“问”类动词和“知道”类动词对宾语的基础语义类型的要求不同。“知道”要求宾语的基础语义类型是命题,所以,其常规句法形式是小句,如果是其他句法形式,则必须能通过语义可获取性原则(principles of semantic recoverability,PSR)的核准(关于“语义可获取性原则”,参见张秀松等2009)。“小王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能说,而“小王想知道这个问题”不能说,是因为前句命题p可从宾语“这件事”中获取,而后句命题p不能从宾语“这个问题”中获取。因为“这件事”的物性规定了其形式角色为含有信息的命题,而“这个问题”的物性规定了其形式角色为含有疑问的问题。而“问”要求其宾语的基础语义类型是问题/真性疑问(true interrogative)。所以,其宾语的常规句法形式通常是个疑问小句。如果不是疑问小句,必须能从其物性中获取出疑问解读。而“这个问题”的物性结构中的形式角色规定了它是个含有疑问的抽象物,故而能通过语义可获取性原则的核准。如果换成“这张桌子”、“这个故事”就不行。正因为“问”和“知道”分别选择基础语义类型为问题和命题的成分作其宾语,Groenendijk和Stokhof(1989)认为,前者后续充当外延性宾语的疑问句(extensional complement interrogative),后者后续充当内涵性宾语的疑问句(intentional complement interrogative)。望月八十吉(1980)也指出,“谁来”放在“你想”后表示疑问;放在“你知道”后则没有询问的意思。他把“想”类动词叫作“创世述语”(world-creating predicate),把“知道”类动词叫“非创世述语”(nonworld-creating predicate)。

      因为上述原因,“究竟”首先发生重新分析的句法环境是与“问”类言说动词共现。可资比较的是,英语强调小词ever常用在疑问代词后表示追究语气。虽然疑问代词不是言说动词,但是提问总预设言说行为的存在。例如:⑨

      (68)How ever did you lose it?(你究竟怎么把它弄丢的?)

      (69)What ever do you mean?(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除了ever,英语还用in the hell,on earth,under heaven,under the sun等表示追究语气。它们和汉语“到底”、“究竟”可统称为“追问标记”(further question marker,FM)。与汉语不同的是,英语中“Wh-词+FM”正在逐步词汇化为一个整体。这表现在:第一,Wh-词和追问标记FM之间不能插入其他词语,而在汉语中则可以插入其他词语。换言之,英语中的FM才是真正的粘疑性的,而汉语中的FM只是倾向于粘疑。试比较:

      (70)你

什么时候走的?→

你什么时候走的?

      (71)When ever did you leave?→*When did you ever leave?

      第二,在英语俚语和非正式的行文中,“how+FM”实行连写。⑩例如:

      (72)However did you manage it?(你究竟怎样处理的?)

      (73)Can we discriminate in a single-language(i.e.non-comparative,non-historical)context between accidental collocations and ones which are moving toward some kind of grammatical status? However defined?(Hopper 1991:20,究竟如何界定?)

      第三,在英语口语中,“Wh-词+in the hell”又写作“Wh-词+the hell,Wh-词+in hell”。这表明在“Wh-词+in the hell”的词汇化过程中有介词或冠词脱落现象。而汉语“到底”、“究竟”在发展为追问标记的过程中没有脱落,充其量只是“底”语音弱化而已。这是“到底”语法化过程中的现象,与汉语中的“FM+Wh-词”这个整体没有关系。英语“Wh-词+in the hell”中in或the脱落完全是因为“Wh-词+in the hell”这个整体在词汇化,Wh-词与hell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所致。黄正德(2006)甚至把现代汉语中没有what the hell、who the hell这样的表达看作汉语语法的特点,认为它体现了英语的强综合性(syntheticity)和现代汉语的强分析性(analyticity)。第四,英语中有表示任指的whatever、whenever、wherever、whoever、whichever、however等词,这些词中ever虽是全称量词而非追问标记,但全称量词ever是由策略性回应语境中作为追问标记的ever重新分析而来(张秀松2007)。重新分析完成后,ever与Wh-词之间的界限消失,两者融合为一个词。例如:

      (74)甲:

      乙:a.Where ever did he go? It does not matter.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b.It does not matter where 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c.It does not matter where 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d.Not matter where 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e.No matter where 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f.Where 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g.Wherever he went,the meeting will be held as usual

      上例中乙的话语在重新分析前,其中的ever在句法上可有可无(例如,a-e),它也并无全称量化作用,只是一个追问标记,相当于“到底”、“究竟”。划线句可译为“他到底去哪了?”。该例中,乙说的“Where ever did he go?……”是对甲(可能)的提问“Where ever did he go?”作出的“先退一步,姑且承认”式的策略性回应,因而这种语境是策略性回应语境。重新分析后,ever成为全称量词,并兼有条件—转折关系复句中条件标记的作用。总之,ever从可有可无到必有、从追问标记到全称量词的去语法化过程同时是英语条件一转折关系复句的句法化过程。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it does not matter的去范畴化,即it does not matter从强式动词组到弱式动词组(11)直至消失(it does not matter→not matter→no matter→φ)。

      在上述过程中,“Wh-词+FM”整体发生了词汇化。而汉语中词汇化的只是“究竟”,而且词汇化后的语义大不相同。“Wh-词+FM”词汇化后,作为追问标记的ever义为“任何,所有”,而汉语中“究竟”词汇化以后,义为“原委,真相”。这是由英汉两种语言中作为追问标记的ever和“究竟”的不同演变路径决定的。英语中的ever与疑问句、疑问词的关系密切。比如,作为表示语气的小品词,ever只能用于疑问句、否定句或条件句(否定句或条件句与疑问句是相通的,都是非现实情态句),用于肯定陈述句的只是在“work as hard as ever you can”等极少数古风浓厚的习语中。用于疑问句时,ever通常是紧接在Wh-词后。有时,跟它粘合在一起,表示一种惊讶语气。例如:

      (75)Whichever of these children is yours?(这些孩子到底哪个是你的?)

      (76)Whoever heard of such a thing!(谁都听过这种事!←究竟谁听过这种事?)

      汉语中的“究竟”虽要与疑问点共现,也强烈倾向于接近疑问点,但它使用环境灵活,不限于非现实情态句。直到今天,仍然可以用在陈述句中,协助表示解—反预期意义。例如:

      (77)他

是孩子,哭闹是难免的。

      由于跟“到底”一样,一开始是个短语,所以,“究竟”在疑问句中也不一定要粘疑,可以在句首。从语法化的角度看,它一开始的优选位置就是句首。“究竟”的这些特点使得它在词汇化的过程中不可能象英语中的ever那样走上与Wh-词融合为一个词的道路。

      5 小结

      综上所述,现代汉语中“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是由处于宾语从句句首位置的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去语法化而来。不承认这一点,我们就无法解释如下现象:为什么名词“究竟”的“尽头”义早在东汉就有,其“结果”义至迟到宋代也有了,而其“原委,真相”义用例在宋元明时期仅1见,到清代才兴盛起来?为什么名词“原委”、“真相”的使用不限于宾语位置,而其同义名词“究竟”却只能限于宾位?为什么“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刚出现时主要作言说动词的宾语?为什么“原委,真相”义名词“究竟”刚出现时即使作单音动词的宾语也不受量词“个”修饰,而在现汉中作单音动词的宾语时则常要受量词“个”修饰。

      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去语法化的动因是问话人急于知道问题答案的迫切心理促使他意多而语少,隐去双方共知信息。其去语法化的机制是宾语从句句首位置的“究竟”对其所在整个从句的转指用法的常规化。其去语法化的条件是:1)“究竟”在汉语史上具有多种名词用法,具有去语法化为名词的形类基础。2)汉语史上具有转指用法的“究竟”名词化的先例。比如,“作何究竟”曾可以转指“究竟作何打算”。

      本研究的方法论意义在于,通过对汉语“究竟”从表示追究的疑问语气副词演变为“原委,真相”义名词的考察,展示语言历时演变研究如何服务于对语言共时特征的解释。本研究的认识论意义在于展示:1)去语法化往往不会走过漫长的语法化路径或斜坡,常常只经历短途演变。它并不总是语法化的逆过程。2)跟词语的语法化一样,词语的去语法化也常常是在特定的句法结构中实现的。比如,疑问语气副词“究竟”去语法化为“原委,真相”义名词是在宾语从句的句首位置实现的。3)跟语法化一样,去语法化也常常依赖语境和听说双方之间的交际互动。4)人类言语交际并不完全按照代码交际模式(code model)进行,还按照明示—推理模式(ostensive-inferential model)进行。很多时候,言者无需也不可能将所要传递的全部内容编码进语言。他可以也应该将双方共享或不言自明的常识性内容隐而不说,只通过一些关键词语对自己想要表达的意义进行提示,由听者结合语境、借助语用推理推知。

      ①我们利用读秀学术搜索引擎搜索“个究竟”,发现其前的动词几乎都是“看”、“瞧”、“问”、“探”、“查”、“弄”等单音节动词。在前10页的搜索结果(100例)中,只有1例其前用的是双音动词“探索”。

      ②当然,如果“一”后带有量词,则以“一+CL+

+_”为常。

      如:(1)只是要你一口坚认

,却差池不得的。(《初刻拍案惊奇》第2卷)

      ③关于韵律与重音指派、句法的关系,参见冯胜利(2005:253-267)。

      ④佛教中“究竟法”指破除妄执,解脱生死,得成正果的根本大法。“究竟事”义近于“究竟法”,指超越生死轮回的事情。

      ⑤“到达”义动词“究竟”在历史上一直较少见,主要用于“所究竟”结构中。例如:

      (1)朝廷此举,听于仲春之一言,仲春之肉不足食,第恐中州祸乱,不知

也。(明·王士性《广志绎·卷之三·江北四省》)

      (2)已失之机会不复可追,未来之事变且将日伏日积而不知

,鄙人之引为疚心者多矣!(清·郭嵩涛《玉池老人自叙续记》上两例中,“所究竟”即“所到达的(地步)”。“不知所究竟”言不知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

      ⑥当然,名词“究竟”的产生还可能源于“不知+究竟Q”类句式中Q的话题化(即Q前移至谓语中心“不知”前,详见下文)。

      ⑦这里的Q是question的省略,表示疑问句。

      ⑧运用这种基于物性逼迫、共组、转喻性重构等操作而发生的听说双方之间的重新分析还可以解释短语“到底”、“究竟”的词汇化。详见张秀松(2014)。

      ⑨引自《牛津高阶英汉词典》(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⑩《现代英汉综合大词典》(Modern Comprehensible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认为,这种连写只限于俚语,我们的语料考察结果表明,这种连写不限于俚语。

      (11)强式动词组是指带有时、体、态、数、人称等特征的动词组。弱式动词组指这种特征很弱的动词组。例如,it does not matter中does带有现在时、普通体、第三人称单数信息,而not matter不带有这些信息。因而,前者是强式动词组,后者是弱式动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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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问语气副词“毕竟”到名词的去语法化_副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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