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厘析:资本与审美的“共谋”论文

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厘析:资本与审美的“共谋”论文

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厘析 :资本与审美的 “共谋 ”

林 滨,吴 玲

(中山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摘 要 ]随着消费社会的蓬勃发展,审美景观不断涌现,审美日益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中西学者共同指认21世纪以来的资本主义迎来了新的发展阶段——审美资本主义。审美资本主义阶段表征为商品的功能性价值与趣味性价值相结合,空间布局与景观呈现相结合,视觉体验经济兴盛;其内在机制乃是资本与审美之间的一种以资本逐利为根本目的、以想象为中间环节的“共谋”关系。在现代性意义上,资本与审美相互抵牾,但在当今时代,由于资本捕捉到人性中日益增长的对美的需求并加以利用,以及审美趣味的想象性与无限性契合了资本永无止境的自我增殖的本性,资本与审美达成“共谋”,形塑着审美资本主义。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出发,审美资本主义既是资本主义实现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意味着资本向自我否定、自我毁灭的深层迈进。

[关键词 ]审美资本主义;“共谋”;视觉体验经济;自我修复;自我否定

资本主义自诞生以来就通过不断的自我更新与自我建构来克服种种危机,获取不断发展的驱动力。这些自我更新与自我建构集中体现在“资本主义”一词及其不断涌现的前缀所构成的词组上,譬如垄断资本主义、晚期资本主义、数字资本主义、后资本主义等等。它们无一不刻画了资本主义的某些历史特性,彰显了资本主义新的发展特点。近些年来,随着消费社会的来临与蓬勃发展,法国学者奥利维耶·阿苏利(Olivier Assouly)、德国学者伯麦(Gernot Böhme),以及澳大利亚学者彼得·墨菲(Peter Murphy)与爱德华多·德·拉·富恩特(Eduardo de la Fuente)等西方学者相继提出“审美资本主义”,共同指出资本主义迎来了新的发展阶段——审美资本主义。“审美资本主义”一词便开始进入学界的视野,成为国内外资本主义研究、美学研究等相关研究领域新的关注点。本文力求对资本与审美的共谋机制进行揭示,以把握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

一、审美资本主义的主要表征:趣味性、审美性与视觉性

20世纪中叶以降,经过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从根本上保证了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当产能过剩时,刺激消费需求便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选择,资本主义社会由生产主导型社会转向消费主导型社会,审美动因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现代资本主义是一种审美生产方式”[注] Peter Murphy,The Aesthetic Spirit of Modern Capitalism ,Aesthetic Capitalism ,Leiden;Boston:Brill,2014,p51.。相较于资本主义以往的发展阶段而言,审美资本主义主要表征为一个以趣味性、审美性与视觉性为显著特点的景观社会,集中体现为:

例3 (新编题)在如图3所示装置中进行电解(用铅笔芯作电极),3min后,将湿润的淀粉-KI试纸靠近阳极处不变蓝,用带火星木条靠近阳极,木条复燃。写出阳极的电极反应式:____。

(一)商品的功能性价值与趣味性价值相结合,审美价值重于使用价值

在以消费社会为依托的审美资本主义阶段中,无论一件物品的价格如何合理,功能性有多好,它首先必须是有趣的。人们因基本物质需要已经得到满足而在消费活动中开始追求消费品的品位与愉悦。为了迎合消费者这一消费倾向的变化,审美资本主义阶段的商品呈现为功能性价值与趣味性价值的结合。人们消费一件物品首先不在于对其物质性构成的消耗,而在于对其所指向的非物质性构成,如意义、观念等的消耗,审美的意义超出了实用的属性,商品消费由一种物质性消费演变为审美性消费。审美资本主义也因此出现了新的价值形式,即审美价值。“审美价值服务于对生活的展示、装饰及提升”[注] Gernot Böhme,“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the Aesthetic Economy”,translated by Robert Savage.Thesis Eleven,2003,73(1):p72. ,由审美劳动所创造。根据伯麦的论述,“审美劳动”是一种“旨在赋予人、城市和风景以外观,赋予它们一种光环,给它们一种氛围”[注] Gernot Böhme,“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the Aesthetic Economy”,translated by Robert Savage.Thesis Eleven,2003,73(1):p72. 的劳动形式,它以人的生活体验为核心,重视人的情绪、情感体验。因此,在审美资本主义阶段,“一件商品不仅是实体性的,而且也具有并不必然归属于其实体的、飘离的形象。”[注] 金惠敏:《图像—审美化与美学资本主义——试论费瑟斯通“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想及其寓意》,《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 以秒计费的各种电视广告在兜售产品时,较少提及商品的实用性,而是侧重于通过“美”的视觉盛宴将自己与美好、幸福、青春、快乐、爱情、进步等联系起来,勾起大众心底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而刺激大众的消费欲望。例如,某知名运动鞋品牌的电视广告画面不是对其产品功能的渲染,而是选取了日常生活中一些常见的场景,展现这些场景中穿着色颜鲜艳、洋溢着青春面孔的年轻人所做的不平常的动作,同时配上“Just do it”的广告语,彰显了青年的激情、活力、不被束缚、追求自我与乐于尝鲜的精神,凸显了年轻人的自我意识,似乎只要购买了该产品就可以变得青春洋溢、与众不同。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用,乃至人的身体,总之一切能被纳入商品世界用于市场交换的物品,几乎无一例外地陷入了“美学的谋划”之中,标志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实存。韦尔施对此说道:“当前我们正经历着一场美学的勃兴。现实中,越来越多的要素正在披上美学的外衣,现实作为一个整体,也愈益被我们视为一种美学的建构。”[注] 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陆扬,张岩冰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4页。

(二)空间布局与景观呈现相结合,视觉体验经济兴盛

资本主义社会在全球化时代的生产的空间与空间的生产,打破了从“生产”逻辑衍生出的“时间”神话,资本主义发展的空间性日益凸显,“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页。 。空间既是资本生产的产物,又是资本生产的手段,由此,在审美资本主义阶段,审美价值不仅仅体现于单个商品精美、独特的外观形式,还依赖于不同商品以审美化的外观、形式、风格在空间中的排列组合,这致使商品的空间布局与景观呈现紧密结合。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各大商品交易所,无论是大型购物中心,还是小街小巷的商铺,抑或是连接商店与商店之间的街道,都被裹上了一层美学的“外衣”,致力于打造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整个社会涌现出大大小小的审美奇观。打着各式各样的“某最美书店”“某花园式餐吧”“某小资酒馆”的标签、广告语比比皆是,这无疑印证了法国学者居伊·德波关于“景观社会”的洞见,即“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注] 居伊·德波:《景观社会》,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页。 ,有所不同的是,当今审美资本主义阶段呈现的景观被更多地赋予了审美的元素。商品的空间展示意味着要求被看见,审美景观的积聚也就是审美图像的聚集,“消费行为或消费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视觉文化的表意实践”[注] 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05页。 ,因此,审美资本主义阶段的又一重要表征乃是视觉体验经济的兴起。视觉体验经济建基于体验经济,强调由视觉引发的体验对于经济增长的重要性。B.约瑟夫·派恩与詹姆斯H·吉尔摩认为体验经济是继农业、工业、服务业之后新的经济增长点,说道:“体验正是我们要谈论的第四种经济产出,……当我们购买服务时,我们买的是商业为我们提供的一套无形活动,但如果我们购买的是体验,我们花钱享受的是商家为我们准备的一场难忘回忆,它就像一场戏剧演出,以完全个人的方式让我们参与其中。”[注] B.约瑟夫·派恩,詹姆斯 H.吉尔摩:《体验经济》,毕崇毅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年,第3页。 视觉体验经济巧妙地融入并利用了个体的“意向性”生命体验,实现了审美现实的“同一性”与体验维度的“差异性”,凸显了不同个体对空间情感体察与审美解读的独特性。视觉体验经济意味着“视觉横穿了原本被视为非视觉的整个文化领域,从而改变了雷蒙·威廉斯所谓的‘特定的生活方式’。这些过程以文化审美披着价值链和经济流的外衣的形式大规模存在着”[注] Anders Michelsen.The Visual Experience Economy :What Kind of Economics ?On the Topologies of Aesthetic Capitalism .Aesthetic Capitalism edited by Peter Murphy and Eduardo de la Fuente Leiden eds.Boston:Brill,2014.p65.。换言之,消费的视觉性以及消费者由此所产生的个人专属的体验被纳入经济领域,成为各大厂商惯用的营销策略。电视广告宣传的重点不是产品或服务本身,而是你在消费某项产品或服务时可能产生的种种体验,出版社强调“阅读的体验”,服装厂商强调“穿的体验”,而大学招生宣传片中则强调“学生的体验”。享誉全球的咖啡馆品牌“星巴克”可谓“视觉体验经济”的典范了。它以打造舒适、休闲、浪漫的“第三空间”为出发点,店内的装饰极为讲究,大到中式家具和考究的西式吧台,小到墙面贴画与饮用器具,充分调动视觉元素,将咖啡馆的形象与顾客的体验紧密联系起来,致力于通过审美景观的呈现为顾客渲染一种独特的情怀。所以,人们常说,星巴克卖的不是咖啡,更像是一种心情、一种生活方式。

二、审美资本主义的内在机制:资本如何与审美达成“共谋”

显然,当今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尤其是经济发展的显著变化,即审美因素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艺术与现实生活日趋紧密结合。对此,安德斯·米克尔森(Anders Michslesn)将当今时代商业与艺术文化之间握手言和的关系概括为“区分—共谋”(distinction/complicity),并认为“在此关系中两个对立物之间的区分事实上是一种合谋”[注] 彼得·墨菲,爱德华多·德·拉·富恩特:《审美资本主义》,许娇娜、黄漫等译,《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5年第2期。 。他指出:“文化的审美问题越来越接近经济理性,因此与原先和自己相互隔绝的事物之间形成了共谋关系。”[注] Anders Michelsen.The Visual Experience Economy :What Kind of Economics ?On the Topologies of Aesthetic Capitalism .Aesthetic Capitalism edited by Peter Murphy and Eduardo de la Fuente Leiden eds.Boston:Brill,2014.p68.资本与审美的共谋关系,需要将其置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加以透析和把握。

资本与审美达成“共谋”的中间环节乃是想象。安德斯·米克尔森认为:“经济与文化,效用与审美这两种不相一致、原本相互矛盾的东西,通过理性化/想象的过程而形成了共谋关系。”[注] Anders Michelsen.The Visual Experience Economy :What Kind of Economics ?On the Topologies of Aesthetic Capitalism .Aesthetic Capitalism ,edited by Peter Murphy and Eduardo de la Fuente Leiden Boston:Brill,2014,p83.身披审美外衣的物品之所以更能刺激大众的消费欲望,不仅仅是由于视觉刺激所引发的审美愉悦,更深层的原因乃是借由想象所获得的想象性快乐。休谟曾指出,美之所以是产生快乐的形象的原因在于,这种快乐来自旁观者对所有者的同情。所谓同情,就是借助想象而形成的共感。当我们走进一间舒适、温暖、布置精致的房间,我们环顾四周时会感到快乐,因为通过想象机制,它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舒适、满足与享受等令人快乐的观念,我们还在某种程度上共享了房间拥有者的舒适与快乐,此时的“房子”不再是纯粹之物,而是被人们借由想象机制叠加了一层层的情感,人们由此获得的快乐是一种想象性快乐,而非纯粹物所带来的直接感官愉悦[注] 杨璐:《同情与效用:大卫·休谟的道德科学》,《社会学研究》2018年第3期。 。同理可得,当我们身处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商场,看着包装精美的各式商品时,也会产生如上的想象性快乐,从而萌发占为己有的购买欲。因此,资本主义生产“一旦同美学联姻,甚至无人问津的商品也能销售出去,对于早已销得动的商品,销量则是两倍或三倍地增加……不仅如此,那些基于道德和健康的原因而滞销的商品,通过审美提高身价,便又重出江湖,复又热销起来。因此,审美氛围是消费者的首要所获,商品本身倒在其次。”[注] 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陆扬,张岩冰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7页。

资本与审美的共谋关系的形成,本质上是源于资本对自我增殖的无止境追逐。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最为根本的动力源于资本永无止境的增殖欲望与永不停歇的资本运动:“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本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9页。 整个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史说到底就是一部资本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进行无限扩张、增殖的历史。然而,资本增殖有其历史限度,常以爆发周期性经济的形式展露其遭遇的发展瓶颈。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幸存至今,在于其试图通过创新价值增殖的手段、扩大价值增殖的范围等方式实现自我更新,延缓历史极限的到来。从资本剥削领域来看,它呈现出从生产领域到消费领域再到日常生活的拓展,从物品的功能来看,也发生了从使用价值到交换价值再到趣味价值的变化。综观当下人们的日常生活,从衣服、鞋子、帽子、碗筷、羹勺、茶杯、桌椅等平常的生活用品的设计,到室内装潢、商场布景、城市规划、生活美学馆的兴盛,就连人的身体也成为审美改造的客体,难逃资本逐利的“魔爪”,审美消费无处不在,审美资本主义向人们日常生活深处蔓延,甚至延伸到人的感受与心理,支撑着资本的持续在场。“资本不断地弥漫、渗透到日常生活与社会一切微观存在体之中,资本成为真正支配一切、异化一切的‘社会权力’。”[注] 任平:《马克思资本批判辩证视域的当代启示——对全球金融危机的哲学反思》,《哲学动态》,2009年第4期。 审美资本主义以日常生活审美化为中介,助力资本向日常生活领域的全方位渗透。诚如詹姆逊所言:“今天的美学生产已经与商品生产普遍结合起来,以最快的周转速度生产永远更新颖的新潮产品(从服装到飞机),这种经济上狂热的迫切需要,现在赋予美学创新和实验以一种日益必要的结构作用和地位。”[注]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快感:文化与政治》,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56页。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就资本的本性、功绩、罪过、界限及命运等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与阐释,透视了资本主义社会机体,预言了资本必然走向灭亡的命运。他指出,一方面,资本的逐利本性催生了其创新的动力,只要资本还有创新的空间,它就会设法转换主导形态,力图摆脱危机,继续充当历史发展的动力;另一方面,资本的本性致使资本与劳动处于根本对立的历史性矛盾之中,必然导致危机的爆发,资本外壳也就必然要被炸毁。虽然顺利实现主导形态转换的资本可以使自己获得强大动能,暂时摆脱危机,但这也是为资本在更高层级上、更新领域内积聚更多能量,继而爆发更猛烈的危机所做的准备。从马克思的理论出发,审美资本主义既是资本主义在当今时代实现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是资本走向更深层的自我否定、自我毁灭的关键一步。

马克思指出,资本的本性在于最大限度地追逐剩余价值,它的这一本性在任何时候都是不会改变的。抛开资本的“古代史”不谈,不以价值增殖为目标的资本不是资本,但鉴于由资本与劳动的结构性矛盾所构成的内在界限,具体表现为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以及阶级分化、社会冲突、自然资源的有限性等外在界限,资本在逐利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限制,周期性地爆发经济危机,因而资本唯有创新形式,拓宽价值增殖的方式、手段或疆域等,才能实现自我修复与持续在场,使自己不至于受困于每一个特定的界限。正是资本的逐利本性与其内外界限的矛盾性存在造就了资本不断进行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功能。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豪情满怀地预言了资本必然终结的命运;然而,在170年后的今天,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经济危机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社会危机之后,资本依旧在场,而且日益成为一种虚拟化、符号化、弥散化、全球化的存在,始终扮演着推动世界历史前进的重要角色。资本主义自诞生以来的惊心动魄的发展历史一再确证着资本具有自我更新、自我发展的功能,而审美资本主义正是资本主义发展到当代的一种新的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方式。

审美资本主义巧妙地借用或契合了人性中的审美意识和对自由的向往,通过赋予物品以趣味性,通过空间布局与景观呈现,将人对美的感受性改造成适合消费市场的需要与欲望的过程。如果说“食色,性也”,那么,对美的追求也是人性中古老且普遍的,人类自古以来就具有对于美的需求,早在原始社会便已萌生了审美意识,表现为早期人类对生产工具与生活工具的加工。据考古学家发现,到了旧石器时代中期,人们开始在打磨石器时注重外形上的对称、均衡,也会利用剩余的兽牙、兽皮制作一些不具有直接功利性目的的小饰品。马克思更是直指人与动物的重要区别在于是否按照美的规律来建构自我与世界[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 。资本主义在其发展中,一直试图通过契合人性中的真实需要服务于其无止境的逐利目的。以往资本大多借助于人的物质需要,激发人的物欲和贪婪来实现资本的自身增值。现代资本恰好捕捉到了当今社会人性中对审美日益增长的需求,并加以利用,促成了资本与审美在现时代的“共谋”,以实现资本逐利性与审美愉悦性的完美结合。因为一件商品的功能性价值总是有限的,但其审美性、符号性、趣味性价值却包含着一种潜在的无限性,契合了人的欲望的无限性。因此,当商品被审美化、符号化时,它能更好地被转变为无数潜在的可能的属人的欲望的对象。同时,审美时尚是模仿与创新的矛盾统一体,始终处于模仿、创新、再模仿、再创新……永无止境的运动之中,因而它总是瞬息万变、充满活力的。所以,审美时尚能够持续地刺激公众的消费欲望,比较顺利地实现维持与更新,促进资本增殖。这便是资本与审美在20世纪晚期终于握手言和,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的秘密所在。

三、审美资本主义的辩证评价:资本主义的自我修复与自我否定

想象机制的运作与符号象征息息相关,关涉“审美”愉悦与意义。根据索绪尔针对符号“所指”与“能指”所做的语义学分析,符号的“能指”代表着其他事物,当某件商品或服务包裹着审美元素时,人们在购买与消费该商品或服务时就容易通过想象产生一种移情,看到某物中“非其所是的东西”,从而把“它”看作“它物”,诸如身份、地位、声望。布迪厄指出,同一阶级的主体由于占据相似的社会空间,拥有相似的资本量与生活条件,因而容易形成相似的文化偏好与审美品位;已经成形的、相对稳定的品味反过来又可以把具有相似爱好的人连接起来,从而与其他不同品味的人相区分。由于不同阶级在基本的生存状况方面的差异,布迪厄进一步区分了“奢侈的趣味”与“必需品的趣味”,认为“奢侈的趣味”表达了资产阶级超越日常物质需要的审美偏好,而“必需品的趣味”则展示出工人阶级对实用功能的偏好。由此,品味具有了标定阶级地位、进行阶级区隔的功能。尤其是在审美资本主义阶段,标识社会个体身份地位的因素不再仅限于其所拥有的经济资本,而越来越倚重于由个人的审美品位、消费习性与生活方式等构成的文化资本,消费品的相对富足强化了品味的这种社会区隔作用。“客观上和主观上的审美占位比如身体美容、服装或家庭装饰,构成了把社会空间中占据的位置当成或表现为要占据的地位或要保持的距离的若干机会。”[注] 皮埃尔·布尔迪厄:《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上册)》,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95页。 因此,人们在日常消费时会通过追逐超过实用功能的“奢侈趣味”,彰显表征上流社会阶层的审美品位,继而凸显自身已拥有的或所期望的名誉、声望与社会地位。在这个意义上,资本与审美的共谋可谓满足了人们借由审美品位进行社会区分的愿望。

包括6个方面:①管材性能可靠,质量符合国家标准,能够承受设计要求的内外荷载;②耐腐蚀性好,有良好的抗渗性及耐久性;③水力条件好,粗糙系数小,输水能力基本保持不变;④施工方便、安全、容易安装;⑤工作寿命长;⑥工程造价和维修费用低。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随着劳动力成本的提升、劳动者自我保护意识的增强以及各项劳工保护机制的健全,可供资本剥削生产者的边际空间日益缩小,资本剥削的对象从生产者扩展到消费者,缩短产品的使用寿命、加速产品的更新换代从而加快资本周转速度成为解决资本过度积累的重要途径。任何一种产品都包括两种“寿命”:物理寿命和社会寿命。前者指代产品发挥实际功效的期限,即所谓的保质期;后者指的是产品因其是否符合社会潮流与品味而被选择的期限。前后两者既可以一致,也可能出现不一致[注] 王宁:《时尚是一种消费剥削机制》,《中国质量报》,2005-8-6。 。在供给过剩的消费社会,如若任由消费者根据产品的物理寿命来决定产品的使用期限的话,无疑会出现严重的资本过度积累,资本逐利举步维艰。为了维持甚至扩大利润的攫取,审美资本主义以资本与审美共谋的方式,持续而有效地制造各种审美趣味,依靠时尚这一外部力量,促使消费者主动缩短产品的使用期限,继而扩大市场需求。时尚表征为处于不断创新、模仿、再创新的审美趣味,于消费者而言,它既可以是上流社会区别于社会下层的身份象征,也可以是下层社会追逐、靠近上流社会的捷径,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地参与时尚的追逐游戏。于是乎,审美资本主义通过操纵时尚促使消费者不断缩短产品的社会寿命,提早淘汰“旧”产品,为资本赢取新的获利空间。时尚俨然成为一种隐形的剥削机制。审美资本主义因较好地解决了“供给创造需求”与资本过度积累问题而成为资本主义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一种方式。

(一)审美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自我创新、自我修复的一种方式

想象则植根于人性中古老且普遍的审美意识土壤。从审美发生学来看,人类早期的审美活动起源于巫术的模仿,即试图通过模仿图腾和可怕的神祇获得抵御自然的力量。艺术在诞生之初就具有某种乌托邦成分,即需要借助想象实现对世俗的超脱。在弗洛伊德看来,艺术是“一种以幻想的方式来满足人的愿望的典型”[注] 弗洛伊德:《文明的代价》,何仲生等编著,沈阳:辽海出版社,1999年,第42页。 。在艺术活动中,人们通过摆脱功利目的的欲求,完全倾注于审美对象的观照之中,既暂时挣脱了现实生活中由工具理性编织的利益之网,又在其中投射自身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由此产生一种由衷的审美愉悦,获得身心解放与精神自由。正如康德所言,审美“判断者在他投入到对象的愉悦上,感到完全的自由 ”。[注] 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6页。 黑格尔也明确表示:“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它让对象保持它的自由和无限,不把它作为有利于有限需要和意图的工具而起占有欲和加以利用。”[注] 黑格尔:《美学》(第1卷),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47页。 审美寄托着人对自由的向往,也成为人通向自由的可能之径。

马克思强调:“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注]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5页。 ;“资本不可遏止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页。 。在马克思的视阈中,资本的内在矛盾决定了资本具有自我否定、自我毁灭的历史必然性;但是,在资本实现其普遍性之前,资本不会真正灭亡,资本形式的每一次创新、每一次发展无非只是资本实现自身普遍性这一历史目标的环节与阶梯。资本普遍性最终所能达到的全部历史容量在于,“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甚至科学也同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属性一样,表现为这个普遍有用性体系的体现者”[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0页。 。资本普遍性体系的实现程度成为衡量资本自我否定程度的重要标准。从马克思的这一理论出发,我们认为审美资本主义的出现不是偏离资本自我否定的历史方向,而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越来越接近于这一历史目标,暗示着资本向自我否定、自我毁灭的深层迈进。

土壤综合肥力指数(IFI)一般划分为5个等级,即高(IFI≥0.8)、较高(0.6≤IFI<0.8)、中(0.4≤IFI<0.6)、较低(0.2≤IFI<0.4)和低(IFI<0.2)[21]。昌宁植烟区域土壤肥力综合指数在0.12~0.99,平均值0.60,绝大部分植烟区土壤处于中等水平(37.02%)和较高水平(24.26%),土壤肥力状况良好。

(二)审美资本主义暗示资本向自我否定、自我毁灭的深层迈进

如果说马克思恩格斯所生活的时代表征为以大工业资本为主导的早期资本主义时代,资本逐利的场域主要限于生产领域,资本逐利的手段大多体现为通过科学技术发展生产力来缩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整个社会还主要呈现为一个生产主导型的社会样态,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尚且构成人们消费时主要考量的对象的话,那么到了居伊·德波、让·鲍德里亚、丹尼尔·贝尔、亨利·列斐伏尔、大卫·哈维等学者所描摹的晚期资本主义时代,社会生产力迅猛发展、人们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的同时是资本过度积累危机的频发,资本逐利的场域也面临从生产领域向其他领域扩展,资本形态也急需创新。为此,众多西方理论家进行过诸多探讨,其中以列斐伏尔、哈维、苏贾等为代表的一批学者提出将空间纳入资本积累,由“空间中的生产”转向“空间生产”的解决方案,倡导空间资本化与资本空间化。不可否认的是,空间生产理论确实为解决当今资本主义社会资本过度积累问题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与方向,然而空间的地理扩张毕竟有其限度,而且当空间作为商品被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时,依然面临能否实现“惊险的跳跃”的问题。换言之,空间资本依旧面临一个如何增强吸引力以实现自我增殖的难题。尤其是在消费兴盛、商品堆积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们在日常生活的消费过程中关注的重点不在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而是商品的符号价值、展示价值。与商品的使用价值日趋式微同在的是,一方面,商品的外观形象、包装修饰、品牌名号等审美价值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另一方面,由商品的摆放方式、呈现样态所营造的商品景观与审美氛围构成人们消费体验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如何以最低成本提升商品的趣味性价值,营造审美愉悦的氛围,增强商品的吸引力,最大限度地刺激消费,既是资本在逐利过程中所面临的重大难题,亦是其力图实现自我创新、自我发展的关键点。审美资本主义恰好捕捉到现今人们在物质需要得到满足之余迅猛增长的审美需求,在商品生产、分配、交换、消费各领域均引入艺术的元素,致力于培育“由模仿艺术鉴赏力而来的审美消费品味”[注] 张盾:《超越审美现代性:从文艺美学到政治美学》,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5页。 ,凸显商品的展示性价值与符号性价值,实现资本审美化与审美资本化,形塑审美资本(审美元素成为资本增殖的策略的一种资本形态),创新资本发挥作用的机制,达成资本与审美之间的“共谋”,从而实现资本逐利的本性。审美资本主义不仅为大众供给物质性产品,还供给风格与形象,供给吸引力与想象的空间,从而有效且持续地刺激了大众消费,有利于资本主义的自我修复与自我创新。

这种深层迈进缘于历史发展的辩证法,就像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催生了资本主义的掘墓人无产阶级一样,审美与资本的“共谋”也促使了审美走向资本的对立面,蕴含与催生着对资本逻辑进行审美现代性批判的否定力量。一方面,审美意识借助于资本,将它扎根于日常生活的坚实土壤中,促使每个人内在的审美诉求与意识不断被激发,使审美意识成为大众的意识。因为艺术在相当长的时期只是贵族阶级或上流社会特权的狭隘,那时“品味的调控就是政治等级的调控,人们使用卓越品味的权威,通过引诱,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巩固自己的权利”[注] 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黄琰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页。 。审美品味位培养权也属于上流社会。冲破这一阶级藩篱的是资本的力量。唯有当商品这个最普遍最世俗的形式,以及由商品演化而来的货币这个抹平一切价值形式的抽象形式稀释了文化的精英性,审美意识的大众化才有可能。正如哈贝马斯所言,“只有在经济政治体系随着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生而与文化体系的联系松弛起来的范围内,只有在被公平交易的基本意识形态所支解了的世界观把各门艺术从仪式的实用关系中释放出来时,独立的艺术才确立起来。艺术为17、18世纪在读物、剧院、艺术馆、音乐会中形成起来的资产阶级大众的私人欣赏而解放出来,这首先归功于商品性。”[注] 哈贝马斯:《启发性批判还是拯救性批判》,刘小枫主编《现代性中的审美精神:经典美学文选》,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年第1096-1097页。 当审美意识成为大众的普遍意识,也体现着资本普遍性体系的一个向度的实现。

由于艺术本身所具有的乌托邦功能和对自由的诉求,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极易成为人的自由与解放的一种担当和手段,必然针对资本逻辑的宰制与物化而展开现代性的批判。在现代性的意义上,资本的越界与滥用是主体自由衰弱的根源,而审美则是主体重获自由的可能性途径,资本与审美相互抵触。相较于科学的认知—工具理性与伦理的道德—实践理性,审美带有浓厚的感性特质,因而具“有一种从垂死的、惯例的、工具化的文明的常规形式中使经验回复的广泛的热望”[注] 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韩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734页。 。审美的感性特征可在鲍姆加通为美学的命名中找到历史资源:“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完善的感性认识),而这完善就是美”[注] 鲍姆加通:《美学》,简明、王旭晓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第18页。 ,美学乃是关于“感性认识的科学”。回归感性,凸显审美的感性特质,是对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工具化”“拜物化”状态的反叛,是纠正理性畸形发展所造成的人性失衡的有效策略,也是恢复马克思所言的“合乎人性生活”的必经之路。在西方哲学史上,康德最早在哲学上确立了审美与自由的内在关联,通过比较由美、善和快适三种对象所引起的愉快,得出“在所有这三种愉悦方式中唯有对美的鉴赏的愉悦才是一种无利害的和自由的 愉悦”[注] 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5页。 ,指认了审美判断的无功利性、无目的性。审美的这一特性,正好与资本的逐利本性及由此引发的工具理性的功利性构成鲜明的矛盾,审美也就具有了韦伯意义上将主体从工具理性的“铁笼”中解脱出来的“救赎”功能。康德关于审美的洞见成为审美现代性理论的重要思想资源。卡林内斯库断言,在现代性发端以来就存在两种不同的现代性,一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这种现代性崇尚理性与实用主义,对科技进步持乐观态度;另一种被其称为“审美现代性”,这种现代性对资产阶级现代性持一种公开拒斥的态度[注] 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顾爱彬,李瑞华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42-43页。 。由于资本的逐利本性、抹平一切差异的抽象同一性与启蒙现代性所崇尚的合理化、工具化不谋而合,资本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的本性是造成资本主义社会各种异化现象的根源,因此,审美现代性对启蒙现代性僭越的批判、反抗,在根本意义上也是对资本逐利本性的抵制与谴责。“当商品交换的逻辑无处不在时,人就有可能成为物一样的事物(‘类物’)。因此,艺术在这种状况下可以承担抵制交换原则的侵蚀和抗拒物化的功能,……因为艺术代表了不能被物化和货币价值平均化的人的精神价值。”[注] 周宪:《审美现代性批判》,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177页。 阿多诺在《美学理论》中也写道:“艺术的社会性主要因为它站在社会的对立面。……通过凝结成一个自为的实体,而不是服从现存的社会规范并由此显示其‘社会效用’,艺术凭借其存在本身对社会展开批判。”[注] 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86页。

其实在其他文学大奖的评选上,反映中国题材的文学作品也备受关注。如1933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授予马尔罗的《人的命运》,这部长篇小说即取材于1927年的上海“四·一二”大屠杀。该书1933年出版后,上海《文艺画报》杂志作了介绍,称此奖的颁发“出人意料”,是“将文艺当作了宣传的工具”,还猜测这是出于龚古尔文学奖的评审立场。鲁迅当时指出,这种带有偏见的猜想便是中国文艺界的一种怪现象。他曾把这个作为一例,写入了自己的杂感《奇怪(三)》。

可以说,审美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大幕已经被具有对现代性批判意识和自觉的思想大师们徐徐拉开,审美构成批判资本之维的思想在马克思对商品世界的批判、卢卡奇关于物化的美学批判、德波对“景观社会”的批判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审美救赎理论,乃至今天各色各样的文化批判研究中,均有所体现,理论界的风暴已经来临,而基于当代社会生活的实践否定力量也正在生成的过程中……

研究生在读研期间养成的良好的学术道德与学术规范,不仅对其将来参加工作奠定基础,同时对高校和科研院所营造良好的学术道德环境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对于提高高校和科研院所的整体科研水平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认真研究研究生学术道德缺失原因,对扭转目前学术道德失范的现象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中图分类号 ]B8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511X(2019)01-0046-08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发展分享经济的社会环境与社会问题研究”(16ZDA082)、教育部人文教育基地重大项目“全面深化改革阶段社会意识整合”(14JJD720020)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林滨(1963—),福建长乐人,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南大学“公民道德与社会风尚”协同创新中心兼职研究员,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人学,现代伦理与比较道德。

(责任编辑 万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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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资本主义的本质厘析:资本与审美的“共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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