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的吴国及其境内外的民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吴国论文,境内外论文,春秋论文,战国时期论文,民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公元前12世纪左右的商朝末年,周族的势力正在向上发展而力图东向扩张。当时,中原的周族与南方的荆蛮之间已经有比较密切的交往。“荆蛮”为土著民族,是公元前四千多年至公元前三千多年新石器时代晚期河姆渡文化、马家滨文化、良渚文化创造者们的后裔,他们自传说中的“五帝”时代直到商朝时期,都一直与中原的炎黄族群及以炎黄族群为核心形成的华夏族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交往。〔1 〕部分华夏族人和部分“荆蛮”在商朝末年于长江下游以南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国都在梅里(今江苏无锡市东南)。《史记·吴太伯世家·正义》说:“吴,国号也。太伯居梅里,在常州无锡县东南六十里。”
西周王朝建立之后,吴国与西周一直存在更为密切的联系。《史记·吴太伯世家》说:“自太伯作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后为二:其一虞(在今山西平陆县东),在中国;其一吴,在夷蛮。十二世而灭中国之虞(按,为晋献公所灭)。中国之虞灭二世而夷蛮之吴兴,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寿梦则吴始益大,称王。”这里不仅说明自西周初年以来,在夷蛮中的吴国一直与中原的西周王朝取得密切的联系,而且是在西周王朝的南部边境之外团结当地的“夷蛮”以发展自己的独立王国。太伯、促雍兄弟二人奔吴在公元前12世纪左右, 至公元前585年寿梦称王,其间经历了七百多年的时间,随太伯、促雍兄弟二人奔吴的一批中原华夏族人,在“文身断发”以从“夷蛮”风俗的同时,也仍然保持先进的中原华夏文化,并扩大“以夏变夷”的影响,终于建立了一个独立的、与中原东周王朝地位平等的独立王国。当时,在中原,只有周天子能够称王,其余在周王朝统治区内、为周王所分封的诸侯国只能称公、称侯、称伯、称子,绝对不能称王。而吴王寿梦称王,表现了他的地位与周王是平等的,并不受东周王朝的统辖。
吴王寿梦既称王,为了扩大自己的统治,展开了与其西部的楚国和西北部东周王朝统辖下的诸侯国之间的角逐。《史记·吴太伯世家》说:“王寿梦二年(公元前584年), 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将子反而奔晋,自晋使吴,教吴王用兵乘车,令其子为吴行人(《集解》:‘行人掌兵客之记礼籍,以待四方之使,宾大客,受小客之币辞。’)吴于是始通于中国。”就在巫臣奔吴的当年,吴国发动了对西部的楚国、西北的巢国(都今安徽巢湖市东北)、北部的徐国(都今江苏泗洪县东南大徐台子)的进攻。当年秋天,吴军入州耒(今安徽凤台县)。当时,“楚公子婴齐帅师伐郑,鲁成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杞伯救郑,八月戊辰,同盟于马陵”(在今河北大名县东,时为卫国之地,见《春秋·成公七年》)。对楚国来说,北受鲁成公所会集救郑的中原诸侯军的胁迫,又遭到东部吴军的进攻,形势十分严峻。《左传》说:“吴始伐楚、伐巢、伐徐,(楚)子重奔命。马陵之会,吴入州耒,子重自郑奔命,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是以始大通吴于上国。”则今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原来被楚国征服的各小国,都被吴国夺取了。于是,吴国开始北上与中原华夏诸侯国相争夺。寿梦五年(前581年), 吴国又主动发起一次对楚国的进攻。寿梦十六年(前570),楚国发起对吴国的反攻。 《春秋·襄公三年》说:“春,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左传》说:“楚子重伐吴,为简之师,克鸠兹(在今安徽芜湖市东),至于衡山(在今江苏江宁县南),使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吴人要而击之,获邓廖,其能免者,组甲八十,被练三百而已。子重归,……三日,吴人伐楚,取驾(楚邑,在今安徽怀远县西南)。驾良邑也;邓廖亦楚之良也。君子谓子重于是役也,所获不如所亡。楚人以是咎子重。子重病之,遂迂心疾而卒。”此后,吴楚之间展开了频繁的角逐。
《史记·吴太伯世家》说:“二十五年(前561),王寿孟卒, 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余祭,次曰余昧,次曰季扎。季扎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扎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诸樊为吴王,乃将国都自梅里“南徙吴”〔2〕(今江苏苏州市)以为都。 吴王诸樊元年(前560)的秋天,发动对楚国的进攻,被楚军击败。 诸樊为王十三年而卒(前548),传位于其弟余祭。 《史记·吴太伯世家》说:“王余祭三年(前545),齐相庆封有罪,自齐来奔吴。 吴予庆封朱方之县(驻今江苏丹徒县东南)以为奉邑,以女妻之,富于齐。四年(前544),吴使季扎聘于鲁。”“去鲁,遂使齐”,“去齐, 使于郑。”又“自卫如晋。”则吴王余祭之时,不仅吸收了中原华夏族中的一些人口,而且加强了与华夏诸侯国之间的交往,在此期间进一步吸收华夏文化以发展自己的文化。吴王余祭十年(前538), “楚灵王会诸侯而以伐吴之朱方,以诛齐庆封。吴亦攻楚,取三邑而去”。《春秋·昭公四年(前538)》则说:“秋七月,楚子、 蔡侯(国都在今河南新蔡县)、陈侯(国都在今河南淮阳县)、许男(国都在今河南叶县西南)、顿子(国都初在今河南商水县东南,后迁项城县西)、胡子(国都在今安徽阜阳市)、沈子(国都在今河南平舆县北)、淮夷伐吴,执齐庆封(时庆封在朱方,即今江苏丹徒)杀之,遂灭赖(赖国,都今湖北随州市东北),九月取郐(郐国,在今河南方城县一带)”。《左传》说:“使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又说:“冬,吴伐楚人棘(楚邑,在今河南永城县西北)、栎(楚邑,在今河南新蔡县西北)、麻(楚邑,疑在今湖北麻城市)、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大奔命于夏汭(一说指今两肥河人淮河一带,相当于今安徽凤台县以西地区;一说指夏水入江处,相当于今湖北武汉市一带地区),箴尹宜咎城钟离(初为国,都今安徽凤阳县东北监淮关,后为楚所灭,为邑),薳启疆城巢(楚邑,在今河南南阳市南),然丹城州耒(今安徽凤台县)、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依《史记·吴太伯世家》,在此次战争中,吴国夺取了楚国东部边境的棘、栎、麻三邑。则当时吴国与楚国争夺的对象是淮夷诸小国汉阳诸侯国的领地。而楚国则联合了中原南部的一部分华夏诸侯国共同对付吴国。接着,吴、楚之间展开了对抗战争。《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吴王余祭十一年(前537),“楚伐吴,至雩娄(楚之东邑, 在今河南固始县东南,盖楚军至其东部边境之雩娄而向吴境进攻)。十二年(前536),楚复来代,次于乾谿(楚东部边邑,在今安徽亳州市东南),楚师败走。”看来,楚国的军队只到达其东部边境与吴国接界的一些地方即被吴军击溃,未曾入吴国境内。公元前531年,王余祭逝世, 其弟余昧立为吴王。公元前527年,余昧逝世,吴王位“俗授弟季扎。 季扎让,逃去”。“乃立王余昧之子僚为王。”
《史记·吴太伯世家》说,王僚“五年(前522), 楚之亡臣伍子胥来奔,公子光客之。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常以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扎。季子即不受国,光父先立。即不传季子,光当立’。阴纳贤士,欲以袭王僚。”故收纳伍子胥,为之策谋以夺取王位。
吴王阖庐既立(前514年即位),在与武子胥、 伯嚭共谋国事的同时,又得中原华夏兵家孙武以掌军事。同时,阖庐又在旧都吴的基础上,“使子胥筑阖闾城(今苏州市)都之”,扩大了都城的建筑。吴国阖庐三年(前512)与武子胥、伯嚭、 孙武共同将兵进攻楚国,先攻下楚东部边邑舒(在今安徽庐江县西南),杀先前降楚封于舒的烛庸、盖余二公子。此次向楚进攻之前,吴王阖庐要求越国也出兵。但越国并未出兵,于是阖庐在败楚之后,于“五年(前510),伐越,败之。”破越军于槜李(在今浙江嘉兴市南)。“六年(前509),楚使子常、囊瓦伐吴。迎而击之,大败楚军于豫章 (今安徽寿县至合肥市一带),取楚之居巢(在今安徽六安市东北)而还。”
吴王阖庐九年(前506),发起了对楚国大规模的军事进攻。 伍子胥、孙武建议阖庐联合唐(国都在今湖北随县西北唐城镇)、蔡(国都在今河南新蔡县)以攻楚。此次战役情况,《吴越春秋》说:“吴王曰:‘吾欲复击楚,奈何而有功?’伍胥、孙武曰:‘囊无者,贪而多过于诸侯,而唐、蔡怨之……故曰得唐、蔡而可伐楚。’吴王于是使使谓唐、蔡曰:‘楚为无道,虐杀忠良,侵食诸侯,困辱二君,寡人欲举兵伐楚,愿二君有谋。’唐侯(《左传》作蔡侯——原注)使其子乾为质于吴,三国合谋伐楚,舍兵(兵当作舟,吴乘舟从淮来,过蔡而舍之——原注)于淮汭,自豫章(淮河以南、汉水以东地带)与楚夹汉水为阵。……十月,吴楚二师阵于柏举(在今湖北麻城市境内。但具体地点说法不一。一说即举水入长江口以南之举洲;一说即麻城市东南举水所出之龟峰山;一说为麻城市东北的柏子山与举水的合称)。阖闾之弟夫概晨起,请于阖闾曰:‘子常(按,楚将)不仁,贪而少恩,其臣下莫有死志,追之必破矣。’阖闾不许。夫概曰:‘所谓臣行其志不待命者,其谓此也。’遂以其部五千人击子常,大败奔走。楚师大乱,吴师乘之,遂破楚众。楚人未济汉,会楚人食,吴因奔而击破之雍滞(《左传》作雍澨,指今湖北京山县西南一带),五战径至于郢(楚都,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纪南城)。王(指楚昭王)迫于吴寇,……楚大夫尹固与王同舟而去,吴师遂入郢,求昭王。王涉睢(今湖北西部的沮水)济江入于云中(今湖北松滋、公安县一带),暮宿,群盗攻之,以戈击王头,大夫尹固(《左传》作王孙由子)隐王以背受之,中肩,王惧,奔郧(国都今湖北安陆市),郧公辛得[楚]昭王,大喜,欲还之,其弟怀怒曰:‘昭王是我仇也。’欲杀之。谓其见辛曰:‘昔平王杀我父,吾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其臣,敢仇之者,夫乘人之祸,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智也。’辛阴与其季弟巢以[昭]王奔随(国都在今湖北随州市)。呈兵逐之,谓随君曰:‘周之子孙在汉水上者(按汉阳诸姬之诸侯国),楚灭之,谓天报其祸,加罚于楚,君何宝之。周室何罪,而隐其贼,能出昭王,即重惠也。’随君卜昭王与吴王不吉。乃辞吴王曰:‘今随之僻小,密近于楚,楚实存我,有盟,至今未改,若今有难而弃之,今且安静楚,敢不听命。’吴师多其辞,乃退。是时,大夫子期虽与昭王俱亡,阴与吴师为市,欲出昭王。[昭]王闻之,得免。即割子期心以与随君盟而去。吴王入郢,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践腹,右手抉其目,诮之曰:‘谁使汝用谗谀之口,杀我父兄,岂不冤哉!’即令阖闾妻昭王夫人,伍胥、孙武、白喜(伯嚭)亦妻子常、司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遂引[兵]击郑,郑定公(按,应为郑献公)大惧……。于是乃释郑国,还兵守楚,求昭王所在日急。申包胥亡在山中,闻之,乃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于戮尸之辱,岂道之极乎?’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日暮路远,倒行而逆施之于道也。’申包胥知不可,乃之于秦求救楚,昼驰夜趋,足踵蹠劈,裂裳裹膝,鹤倚哭于秦庭,七日七夜,口不绝声,……如此七日,桓公(秦哀公之误)大惊,……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且就馆,将图而告。’包胥曰:‘寡君今在草野,未获所伏,臣何敢即安。’复立于庭,依墙而哭,日夜不绝声,水不入口,秦伯为之垂涕,即出师而送之。十年(前505), 秦师未出,越王允常恨阖闾破之槜里(按,前510年,吴伐越,破之于槜李), 兴兵伐吴。吴在楚(按, 吴王阖闾率吴军在楚都郢),越盗掩袭之。六月,申包胥以秦师至。秦使公子子蒲、子虎率车五百乘救楚击吴。二子曰:‘吾未知吴道,使楚师前与吴战而即会之。’大败夫概[于稷邑](在今河南桐柏县东)。七月,楚司马子成、秦公子子蒲与吴王相守,私以间兵伐唐(按,因唐国随从吴国攻楚),灭之。子胥久留楚,求[楚]昭王不去;夫概师败却退,九月,潜归[吴国]自立为吴王。阖闾闻之,乃释楚师[归国],欲杀夫概。[夫概]奔楚,昭王封夫概于棠溪[邑](在今河南舞阳县东南)。”“阖闾遂归。子胥、孙武、白喜留于楚,师于淮澨,秦师又败吴师,楚子期将焚吴军,子西曰:‘吾国父兄身战,暴骨草野焉,不收,又焚之,其可乎?’子期曰:‘亡国失众,存没所在,又何杀生以爱死?……何惜草中之骨而亡吴国。”遂焚而战,吴师大败。……吴军去后,昭王返国。”此次战役,吴国几乎灭了楚国。楚国此次之幸免于覆亡,除了秦国出兵支援之外,还有越国之出兵偷袭吴国。吴国两面受敌,不能不从楚国境内撤军。
吴王阖庐十一年(前504),又发起对楚国的军事进攻, 以致迫使楚国迁都以避其锋。《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十一年,吴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楚恐而去郢徒鄀(在今湖北钟祥西北)。”而《左传·定公六年》则说:“四月已丑,吴太子终累败楚舟师,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国大惕,惧亡。子期又以陵师败于繁杨(按,繁阳邑,在今河南新蔡县西北),令尹子西喜曰:‘乃今可为矣。’”《史记·集解》对番地解释说:“番音潘,楚邑名,子臣即其邑之大夫也。”今地不详。又对“吴太子终累”解释说:“杜预曰:‘阖庐子,夫差兄。’此以为夫差(《史记》以为夫差),当谓名异而一人耳。”《吴越春秋》说,吴王阖庐之时,“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伐于越”,使吴国的势力发展壮大了起来。而吴王阖庐即死于对其南部越国的战争之中。《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十九年(前496),吴伐越,越王勾践迎击之槜李(在今浙江嘉兴市南)。越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自刭。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姑苏(《集解》:‘《越绝书》曰:阖庐起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高见三百里。’《索隐》:‘姑苏,台名,在吴县西三十里。’)伤吴王阖庐指,军却七里。吴王病伤而死。”〔3 〕又《左传·定公十四年》亦叙此次战役而情况略有不同。其文云“吴伐越,越子勾践御之,阵于槜李。勾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越子因而伐之。大败之。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取其一屡。还,卒于陉(在槜李北),去槜李七里。”依《史记》,越军反击至姑苏台(距吴都三十里),伤吴王阖庐致死;《左传》则以为吴王阖庐被伤于越之槜李邑,还军至距槜李七里之陉地而死,越军并未曾进入吴国之境。
吴王阖庐死后,其子夫差于公元前495年立为吴王。 《左传·定公十四年》说:“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于是,“习战射,常以报越为志。”《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吴王夫差二年(前494 ),吴王悉精兵以伐越,败之夫椒(在今浙江绍兴市西北原钱塘江南岸),报姑苏也(依《史记》,前年越军败吴军于姑苏)。越王勾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会稽(会稽山,在今绍兴县东南),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而行成,请委国为臣妾。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今不因此而灭之,又将宽之,不亦难乎!且勾践为人能辛苦,今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听太宰嚭,卒许越平,与盟而罢兵去。”而《左传·哀公元年》则说:“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以行成……”盖《史记》以越王勾践败吴王阖庐于姑苏,所以说此次夫差兴兵攻越是“报姑苏也”;而《左传》则以越王勾践败吴王阖庐于槜李,故说此次夫差伐越为“报槜李也。”关于此次吴、越议和的过程,《国语·越语上·勾践雪耻》说,勾践使大夫种“行成于吴,曰:‘寡君勾践乏无所使,使其下臣种,不敢彻声闻于天王,私下执事曰:寡君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愿以金玉、子女赂君之辱,请勾践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越国之宝器毕从,寡君帅越国之众,以从君之师徒,唯君左右之!若以越国之罪为不可赦也,将焚宗庙,系妻孥,沉金玉于江,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乃必有偶,是以带甲万人事君也,无乃即伤君王之所爱乎?与其杀人也,宁其得此国也,其孰利乎?’夫差将欲与之成,子胥谏曰:‘不可!夫吴之与越也,仇雠敌战之国也。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于是也。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其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失此利也,虽悔之,必无及已。’越人饰美女八人,纳之太宰嚭,曰:‘子苟赦越国之罪,又有美于此者将进之。’太宰嚭谏[夫差]曰:‘嚭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夫差与之成而去之。……”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议和之后,乃转而从事其国内之整顿,“然后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于吴,其身亲为夫差前马。”
吴王夫差在迫使南方的越国降附之后,乃北上与中原华夏诸侯国争霸。《史记·吴太伯世家》说:“七年(前489), 吴王夫差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子胥谏曰:‘越王勾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其众。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越在腹心疾而王不先,而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于艾陵(齐地,在今山东莱芜县东北;一说在今山东泰安县东南)。至缯(在今山东苍山县西北),召鲁哀公而征百牢(《集解》:周礼,王合诸侯享礼十有二牢,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季康子使子贡以周礼说太宰嚭,乃得止。因留略地于齐、鲁之南。九年(前487),为驺(或作邾,在今山东曲阜东南,西周时封国) 伐鲁,至,与鲁盟乃去。十年(前486),因伐齐而归。 ”《左传·哀公九年》则说,吴王夫差在伐齐之时即“城邗(邗城在今江苏扬州市西北),沟通江淮。”杜《注》:“邗,水名,筑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在今江苏北部里运河与串场河之间的射阳一带),西北至宋口(今江苏淮阴市)入淮,通粮道也。”即为了北上伐齐运粮之便,乃筑邗城,于城下开邗沟,沟通江、淮水道。此水道乃自今江苏扬州市南引长江北过高邮县西,折东北入射阳湖,又西北经淮安市北至淮阳市入淮河。这就贯通了长江、淮河流域的水上交通。《史记》又说:“十一年(前 485),复北伐齐。”此次伐齐,吴王夫差纠合了鲁国、邾国(在今山东曲阜东南)、郯国(在今山东鄄城县北)的军队从陆上进攻齐国南部边境;又遣将军徐承率舟师自海上攻齐。〔4〕《吴越春秋·夫差内传第五》 说:“十一年, 夫差北伐齐,齐使大夫高氏谢吴师曰: ‘齐孤立寡国,仓库空虚,民人离散,齐以吴为强辅,今未往告急而吴见伐,请伏国人于郊,不敢陈战争之辞,惟吴哀齐之不滥也。’吴师即还。十二年(前484), 夫差复(准备)北伐齐。越王闻之,率众以朝于吴,而以重宝厚献太宰嚭。嚭喜受越之赂,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大惧曰:‘是弃吴也。’乃敢谏曰:‘越在心腹之病,不前除其疾,今信浮辞伪诈而贪齐,破齐,譬由磐石之田,无立其苗也,愿王释齐而前越。不然,悔之无及。’吴王不听,使子胥使于齐,通期战之会。子胥谓其子曰:‘我数谏王,王不我用,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吾俱亡,亡无为也。’乃属其子于齐鲍氏而还(鲍氏,鲍牧也,属其子改姓为王孙氏,欲以避吴祸)。”《史记》说,伍子胥自齐国“还报吴王。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为器。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也。’”吴王夫差积极准备继续北上争霸,乃于“十三年(前483),召鲁、卫之君会于橐皋(吴属邑, 即今安徽巢县西北之拓皋)”;“十四年(前482)春, 吴王[又]北会诸侯于黄池(在今河南封丘县西南),欲霸诸侯以全周室。”(《史记》)《国语·吴语》说:“吴王夫差既杀申胥(按,伍子胥),不稔于岁,乃起师北征。阙(掘)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今山东南部沂河),西属之济(今河南境内的济水),以会晋公于黄池。”即为了黄池的会盟,吴王夫差又开挖河道,北连沂水,西接济水。此开通的水道称为“黄沟”。此水自淮入泗,自泗入沂,到鲁、宋各国境内,将不相连接的水道凿通,东自今江苏沛县,经山东单县、曹县及河南兰考、封兵等县,西达济水。这在客观上打通了南方的吴、越与中原诸侯国间的水上交通,密切了南方与中原的联系交往。夫差耗尽民力,谋图争霸中原,以扩大统治势力范围。事与愿违,却由此而导致吴国的最终覆灭。《吴越春秋·夫差内传第五》说:“十四年(前482), 夫差既杀子胥,连年不熟,民多怨恨。吴王伐齐,阙(掘)为深沟于商、鲁之间,北属沂,西属济,欲与鲁、晋合攻于黄池之上……越王闻吴王伐齐,使范蠡泄庸,率师屯海,通江以绝吴路,败太子友于姑熊夷(韦昭解:姑熊夷,吴郊也。——原注)通江淮转袭吴,遂入吴国,烧姑胥台,徙其大舟(即余皇舟也——原注)。吴败齐师于艾陵(在今山东来芜县东北),还师临晋,与定公争长未合,边侯吴王,(《史记》:“十四年六月丙子,越王勾践伐吴。乙酉,越五千人与吴战。丙戌,虏吴太子友。丁亥,入吴。吴人告败于王夫差,夫差恶其闻也。或泄其语,吴王怒,斩七人于幕下。”)夫差大惧。合诸侯谋曰:‘吾道辽远,无会,前进孰利?’王孙骆曰:‘不如前进,则执诸侯之柄,以求其志,请王属士以明其令,劝之以高位,辱之以不从令,各尽其死。’夫差昏秣马,食(饲)士,服兵被甲,勒马衔枚,出火于造,暗行而进。吴师皆文犀长盾,扁诸之剑,(阖庐既铸成干将、莫邪二剑,余铸得三千,并号扁诸之剑——原注)方阵而行。中校之军,皆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短矢,韦昭曰,矢名——原注),望之若荼(周礼:望而眂之,欲其荼白也——原注),王亲秉钺戴旗,以阵而立。左军皆赤裳赤髦,丹甲朱羽之矰,望之若火。右军皆玄裳玄衣黑甲,乌羽之矰,望之如黑。带甲三万六千,鸡鸣而定阵,去晋军一里。天尚未明,王乃亲鸣金鼓,三军哗吟,以振其旅,其声动天徙地。晋大警不出,反距坚垒,乃令童褐请军(《国语》作董褐请事。董褐,晋大夫司马演也。请,问也。——原注)曰:‘两军边(《国语》作偃——原注)兵接好,日中为期,今大王越次而造弊邑之军垒,敢请辞故。’(《国语》辞作乱,谓先期乱次之故——原注。)吴王亲对曰:‘天子有命,周室卑弱,约诸侯贡献,莫入王府。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无,姬姓之所振惧,遣使来告,冠盖不绝于道,始周攸负于晋,故忽于夷狄。会晋,今反叛如斯。吾是以蒲服(《史记·范睢传》膝行蒲服。擅弓作扶服。其义皆同。言尽力也。——原注)就君,不肯长弟,徒以争强。孤进不敢去君[之](不)命,长为诸侯笑。孤之事君決(字疑衍——原注)在今[日],其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矣。敢烦使者往来,孤躬亲听命于藩篱之外。’音褐将还,吴王蹑左足与褐決矣。及报,与诸侯大夫列坐于晋定公前,既以通命,乃告赵鞅曰:‘臣观吴王之色,类有大忧,小则嬖妾嫡子死,否则吴国有难,大则越人入,不得还也。其意有愁毒之忧,进退轻难,不可与战。主君宜许之以前期,无以争行而危国也。然不可徒许,必明其信。’赵鞅许诺,入谒定公曰:‘姬姓于周,吴为先考,可长以尽国礼。’定公许诺,命童褐复命。于是吴王愧晋之义,乃退[就]幕而会,二国君臣并在。吴王称公[先](前)[歃],晋侯次之,群臣毕盟。吴既长晋而还,未逾于黄池。越闻吴王久留未归,乃悉士众将逾章山(今浙江天目山)济三江而伐之。吴又恐齐、宋之为害,乃命王孙骆告劳于周曰:‘昔楚不承供贡,辟远兄弟之国,吾前君阖庐不忍其恶,带剑挺鼓,与楚昭王相逐于中原,天[哀](舍)其忠,楚师败绩。今齐不[鉴](贤)于楚,又不恭王命,以远辟兄弟之国,夫差不忍其恶,被甲带剑,径至艾陵,天福于吴,齐师还锋而退……’周王答曰……。乃赐弓弩王阼,以增号谥。吴王还归自[黄]池,息民散兵。”〔6〕《史记》则说,吴王夫差 “乃引兵归国,国亡太子(按, 吴太子友被越国俘虏),内空,王居外久, 士皆罢敝,于是乃使厚币以与越平。”
四年之后,越国便展开了连续向吴国的进攻。《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十八年(前478)越益强。 越王勾践率兵[复](使)伐吴师于笠泽(在今江苏吴江县一带。或以为即今太湖)。二十年(前476 年),越王句践复伐吴。二十一年(前475),遂围吴。二十三年(前473)十一月丁卯,越败吴。越王句践欲迁吴王夫差于甬东(今浙江舟山岛),予百家居之。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刭死。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吴越春秋·夫差内传第五》载越军战败吴军以后,追及吴王夫差时说:“须臾,越兵至,三围吴,范蠡在中行,左手提鼓,右手操桴而鼓之。吴王书其矢而射[文]种、[范]蠡之军,辞曰:‘吾闻狡兔以死,良犬就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今吴病矣,大夫何虑乎!’大夫种、相国蠡急而攻。大夫种书矢射之曰:‘上天苍苍,若存若亡。越君勾践下臣种敢言之。昔开以越赐吴,吴不肯受,是天所反。勾践敬天而功,既得反国,今上天报越之功,敬而受之,不敢忘也。且吴有大过六,以至于亡,王知之乎?有忠臣伍子胥,忠谏而身死,大过一也。公孙圣直说而无功,大过二也。太宰嚭愚而妄,言轻而谗谀,忘语恣口,听而用之,大过三也。夫齐晋无反逆行,无僭侈之过,而吴伐二国,辱君臣,毁社稷,大过四也。且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而吴侵伐,大过五也。昔越亲戕吴之前王,罪莫大焉,而幸伐之,不从天命,而弃其仇,后为大患,大过六也。越王谨上列青天,敢不如命。’大夫种谓越君曰:‘中冬气定,天将杀戮,不行天杀,反受其殃。’越王敬拜曰:‘诺。今图吴王,将为何如?’大夫种曰:‘君被五胜之衣,带步光之剑,仗屈卢之矛,瞋目大言以执之。’越王曰:‘诺。’乃如大夫种辞。……吴王乃引剑而伏之,死。越王谓太宰嚭曰:‘子为臣不忠,无信,亡国灭君。’乃诛嚭并妻子。”吴国势盛时,其疆域东临海;南在槜李(今浙江嘉兴市南)与越国分界;西取楚舒邑(在今安徽庐江县西南)、六邑(在今安徽六安市北)、潜邑(在今安徽潜山县西北,桐城县西)而抵于柏举(在今湖北麻城市东北);北拔楚国的钟离(今安徽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州来(今安徽凤台县)、棘邑(在今河南永城县西北)、栎邑(在今河南新蔡县西北),据有淮南乃至淮北的部分地方。
吴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当其势盛之时,淮河中下游徐夷、淮夷的一些小国皆为其所兼并;楚国东部的一部分荆蛮(三苗)亦为其所支配。吴国的统治者们是南下的华夏族人与土著越人的结合,而以土著的越人为主体。《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集解》说:“句吴,太伯始所居地名。”《索隐》说:“荆者,楚之旧号,以州而言之曰荆·蛮者,闽也,南夷之名;蛮亦称越。此言自号句吴,吴名起于太伯,明以前未有吴号,地在楚越之界,故称荆蛮。”盖太伯所奔之地经过荆蛮与越人交错杂居的地方。荆蛮所指为“三苗”部落群。《史记·五帝本纪》即说:“三苗在江淮荆州。”越则指的是越部落群。吴国境内以越人为主体,与其南部的越国相同。故越国大夫文种数吴王夫差之大过六,其中之一即:“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而吴伐之”,明确指出了吴国的主体民族的语言与越国相同。看来,早在新石器时代,自今长江以南直到越南北方,分布着的就是越人的近亲部落群体。《汉书·地理志第八下》说:“奥(越)地,……今(按,汉代)之苍梧(郡驻今广西梧州市)、郁林(郡驻今广西挂平县西南古城)、合浦(郡驻今广东徐闻县南)、交趾(郡驻今越南河内市西北)、九真(郡驻今越南清化西北东山县阳舍村)、南海(郡驻今广州市)、日南(郡驻今越南广治省甘露河与广治河合流处),皆奥分也。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庶子云,封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市),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后二十世,至勾践称王,与吴王阖庐战,败之槜李。”《注》说:“臣瓒曰:‘自交趾至会稽(西汉郡驻今江苏省苏州市),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不得尽云少康之后也。”“师古曰:‘越之为号,其耒尚矣,少康封庶子以主禹祠(传说夏禹南巡,死于会稽),君于越地耳。故此志云其君禹后,岂谓百越之人皆禹苗裔?瓒说非也。”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夏朝以前,自后来西汉时期的会稽郡至交趾郡七八千里的广大地区内为“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夏朝初期,便有一部分华夏族人移居后来的越国境内。显然,春秋时期吴国和越国的主体民族,是“百越”中的先进部分。其时,越人中的后进部分尚未进入阶级社会,不在吴国和越国的统辖区域范围之内。
注释:
〔1〕《尚书·尧典》说:“申命羲叔宅南交(按,交趾)。 ”《史记·五帝本纪》说,帝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淮南子·修务训》也说,舜“南征三苗,道死苍梧。”《墨子·节用》说:“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趾。”《大戴礼记·少间篇》说:“虞舜以天德嗣尧,……南扶交趾。”狭义的交趾指今越南北方。广义的交趾则包括今广东、广西和越南北方在内。由中原“南抚交趾”,必然是在与长江下游的今江苏、浙江一带有密切关系的基础之上才可通实现。
〔2〕见《史记·吴太伯世家·正义》。
〔3〕《史记·吴太伯世家·集解》:“《越绝书》曰: ‘阖庐冢在吴县昌门外,名曰虎丘。下池广六十步,水深一丈五尺,桐棺三重,澒池六尺,玉凫之流扁诸之剑三千,六员之口三千,槃郢、鱼肠之剑在焉。卒十余万人治之,取土临湖。葬之三日,白虎居其上,故号曰虎丘。”《索隐》:“澒,胡贡反。以水银为池。”
〔4〕《左传·哀公十年》说:“公会吴子、邾子、 郯子伐齐南鄙,师于鄎。齐人弑悼公,赴于师。……徐承帅舟师,将自海入齐,齐人败之,吴师乃还。”
〔5〕《吴越春秋》在这里的记载,与《国语》大同小异。 方括号内的字,即据《国语》或补或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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