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帝国主义视野下的电视产业全球化_文化帝国主义论文

文化帝国主义视野下的电视产业全球化_文化帝国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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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一、全球化时代来袭

      全球化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结构性特征之一,也是最显著的趋势性特征之一。目前,人们尚未对全球化的准确内涵达成共识,但无论持何种观点的人,都赞同全球化意指机构、商品、价值观等物质与精神等领域实现跨境、跨文化融合的过程,[1]是“全人类共同融入同一个世界社会(world society)”的趋势。[2]如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在《现代性的后果》(The Consequences of Modernity)一书中所言:“在全球化时代,那些将世界范围内的不同物理空间联系在一起的诸种社会关系得到空前强化,这使得‘本土’与‘全球’事务实现了相互的影响和塑造。”[3]

      全球化作为一种人类社会发展的趋势,源远流长,其雏形出现于公元前3000年前后的苏美尔与印度河流域两大古文明之间的贸易活动,随后,古希腊人的海上贸易更使得一定范围内的“跨域经济圈”得以形成,[4]而中国的丝绸之路也在欧亚两大陆的物品、人员、科技与文化的交流和往来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5]15—17世纪的“大航海时代”更是为以西方为中心的全球贸易及殖民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西方国家全球殖民步伐的加紧和全球商品与资本市场的形成,全球化才真正迎来迅猛的发展。在20世纪,全球化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主题,公共交通与电子通讯技术的发展于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6]前者极大拓展了人在物理空间中的活动范围,促进了人员、商品和物资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流通;而后者,尤其是电报、通讯卫星和互联网的诞生,则令信息的生产和交换变得日益便捷,使来自不同国家、文化及传统的理念及价值观得以实现愈发迅即和顺畅的交流,促进了人类社会在观念上的融合,当然也有冲突。

      全球化的历史、现状和趋势加诸整个人类社会的影响是无远弗届的,全面渗透至社会生活的肌理。大到国与国的关系、国家政治的结构与走向,小到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所思所感,均浸润在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察觉的全球格局当中。而作为诞生于20世纪的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媒介形式之一的电视,自然也不可避免被打上全球化的深刻烙印。

      二、跨国电视媒体的发展

      (一)全球电视网络的形成

      与其他形态的跨国媒体相比,跨国电视的形成机制更为复杂。从技术上看,电视对接受终端和接受环境的要求远较电台广播严苛,因此难以被直接用于战时对敌宣传。从文化上看,20世纪60—70年代在西方国家完成普及的电视机,适逢经济、文化和思想的繁荣时期,因而更多扮演为民众提供公共服务和娱乐的角色。至80年代初,全世界电视机保有量已达到5.27亿台,电视观众则达44.15亿人,电视成为当之无愧的全球第一媒体。[7]

      真正意义上跨国电视机构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才正式出现,而且是主要受到商业利益而非国家利益的驱使。1985年9月1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正式创办了国际新闻频道CNNI,以英文广播,成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跨国电视机构。起初,CNNI的目标受众是在世界各地经商、游历或旅行的美国人,其内容也几乎只是对CNN两个国内频道CNN美国台(CNN/U.S.)和CNN头条新闻台(CNN Headline News)节目的重播与翻版。在1990年8月2日至1991年2月28日的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CNN成为唯一一个对全球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电视媒体而声誉鹊起,即使在美国政府紧急呼吁各美国记者们迅速撤离伊拉克以免遭炸弹袭击的情况下,CNN的报道团队仍然选择留在现场。对这场战争的独家报道使CNN迅速确立了自己作为一流国际电视媒体的地位。[8]如今,CNN仍然是全世界最大跨国电视网络之一,CNNI依区域差异而拥有亚太、欧非、拉美、中东、北美和南亚六个版本,各版播出的内容几乎完全同步,只在诸如天气预报等节目上有差别。世界上超过200个国家和地区的观众都可以通过无线、有线或卫星等方式收看CNNI的节目,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天涯共此时”。

      CNN的成功令其他实力雄厚的电视机构纷纷效仿,从90年代初开始,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开办跨国电视频道的浪潮,这一过程被一些学者称为“CNN化”(CNNization)。[9]首当其冲的便是历史最为悠久的BBC,其国际电视新闻频道BBC世界台(BBC World Service Television)于1991年3月11日正式开播,取代之前的BBC欧洲台(BBC TV Europe)。与BBC国际广播不同,该国际电视频道并不接受政府资助和领导,而完全以商业广告为盈利手段。此后,BBC世界台又先后经过两次重大改组,从2008年4月20日至今,其名称为BBC世界新闻频道(BBC World News),并以无线、有线和卫星等方式进入全球2.95亿个家庭。[10]除世界新闻频道外,BBC还拥有一个专门播出电视剧、真人秀和儿童节目的国际娱乐频道(BBC Entertainment)。在跨国电视的竞技场上,BBC是CNN最主要的竞争对手。除此之外,由传媒大亨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创办于1989年的天空新闻台(Sky News)和创办于1998年的NHK世界电视台(NHK World TV)也是颇有影响力的24小时不间断播出的国际电视新闻卫星频道。

      不可否认,在跨国电视的早期竞争格局中,美国和英国因英语作为国际流通语言的优势而“占尽先机”。但进入新世纪后,一些经济实力较为雄厚或拥有独特地缘政治资源的非英语国家也纷纷开办英语国际新闻频道,积极参与国际电视新闻大战。其中,中国的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CCTV News)、俄罗斯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RT)、法国的法兰西24电视台(France 24)、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英语频道(Al Jazeera English)以及伊朗的伊朗英语新闻台(Press TV)成为引人注目的佼佼者。值得注意的是,这五个国际电视新闻机构或为各自所在国的政府所有,或得到所在国政府的资金支持,并不完全以盈利为目的,而更多是出于在全球传播的格局中发出本国声音、呈现本国立场的需要,以破除美英电视机构在国际传播领域的霸权地位。在全球化时代,跨国电视绝不仅是国内电视频道的简单“国际化”,而是完全基于全球信息流通逻辑与格局的新型媒体形态。无论商业属性还是国有属性,跨国电视机构内容生产机制均非简单的对国际事务的“客观”呈现与“理性”阐释,而必然浸润在一种主体复杂、构成微妙的全球话语权力的竞争与冲突之中。例如,尽管CNN 一贯标榜自身对于国际报道的不偏不倚,但研究者还是提出“CNN的新闻报道本身就是全球政治的一部分”,并批评CNN本身就是一种“电信外交”(telediplomacy)手段;[11]而半岛电视台在诸多国际事务中立足阿拉伯世界的本土立场,时常传递与CNN截然相反的态度而往往被视为“反美势力”,并被很多研究者视为第三世界打破美国媒体全球霸权的“急先锋”。[12]

      除纷纷开播英语新闻频道外,那些不以英语为主要语言的国家的电视机构还很重视对其他语种的国际频道的开播,这些频道主要针对特定的族群或特定的区域,努力将各自的“全球立场”与“本土视角”相结合,实现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共融,用以实现更有力的渗透性,对抗美英的全球文化霸权。前文提到的著名跨国电视机构,大多在主打英文频道之外拥有多语种频道,如俄罗斯政府所有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就拥有阿拉伯语和德语频道,而中国的中央电视台则拥有法语、西班牙语、俄语、阿拉伯语四个小语种频道,这些非英语语种的频道固然不具备盈利能力,却在中俄两国的外交战略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有学者就曾评价中国中央电视台的多个外语频道“帮助中国在亚洲、北美和西欧之外的地区推行新型经济与文化外交,成为赢得支持、获取国际影响力的一种软实力”。[13]

      跨国电视机构的催生了所谓的“全球电子文化”(global electronic culture),不但有力地参与了全球化时代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塑造,更广泛而深刻地影响乃至重构人们的日常生活。跨国电视破坏了空间距离对人类获取信息和知识的过程的制约,哪怕是最遥远、最偏僻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也可以借助全球电视网络即使将相关的影音资讯传遍世界各地,使信息和知识得以跨越国家、民族、语言、文化的樊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的认知与审美经验,令人们产生“全球一体”的想象。[14]例如,1997年英国戴安娜王妃因车祸殒命,其葬礼的电视直播总计在全球范围内吸引了25亿电视观众,其中只有3100万来自英国。在一些国家,如澳大利亚,这场葬礼的电视直播至今仍是“有史以来观众人数最多的节目”。[15]这使得即使那些对戴安娜毫无了解的人也能通过观看电视直播感受到一种共同的情绪。[16]同理,2001年的911袭击虽然发生在美国,但飞机穿透大厦瞬间的极具震撼力的影像经跨国电视频道的反复播出,也有力地建构了世界各国的人们对于恐怖主义的普遍理解。[17]不过,这种共同的认知和审美经验又强化了关于人类思维方式的趋同性的争论——世界各地的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以全球共通的方式理解和阐释自身所处的世界,这是否意味着另类的、本土的与民族的生活经验的存在空间会变得越来越逼仄?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二)电视节目的全球流通

      早在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跨国电视频道CNNI正式创办以前,电视节目便已经通过国际版权贸易的方式实现了跨越国界的流通。专业的国际电视节目交易会,如MIPTV、MIPCOM以及NATPE等,也从20世纪60年代起迅速发展,为电视节目的跨国流通提供平台。首播于1978年的美国肥皂剧《豪门恩怨》(Dallas)便曾在全球90多个国家热播,并引起了多国批评界和学术界人士的关注,[18]被法国文化部长雅克·朗格(Jack Lang)称为“美国文化帝国主义的象征”;[19]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拉丁美洲国家制作的电视肥皂剧(telenovela),也从1975年开始风靡全球140余国,成为拉美地区最主要的文化出口商品。[20]不过,长久以来,全球电视节目的贸易被广泛视为一种单向的流通,即“以美国为主导性输出国的不对称交换系统”。[2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于1985年出版研究报告《电视节目的国际流动》(International Flows of Television Programs),以翔实的数据呈现了美国电视节目在全球市场上毋庸置疑的霸权地位。在20世纪70—80年代美国是电视节目最大的输出国,进口节目比例极低。[22]

      进入90年代后,随着冷战的结束,意识形态的影响力渐弱,全球电视节目市场加速商业化,这更强化了美国节目的优势地位,有调查甚至显示全世界所有出口的节目中有75%来自美国。[23]克里斯·巴克(Chris Barker)认为美国的电视节目之所以拥有如此强大的流通能力,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24]第一,美国拥有最为发达的国内电视网络和节目市场,这使得那些制作精良的电视节目的生产成本在国内市场即可完全收回,完全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以大大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将节目销往海外市场。比如,同样售卖一集电视剧,在法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可以标价5万美元,而在其他一些较为贫穷和偏远的国家,则可只卖500美元。这就具有价格上的独特竞争力。第二,美国电视节目延续了好莱坞开创的叙事和表现传统,而这种叙事和表现传统早在电视诞生前半个世纪,便已经为全世界的观众所熟悉和认可,是一种安全稳妥的文化资源。第三,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有丰富的“地缘文化”(geo —cultural)资源,[25]这些资源也更容易被转化为美国文化产品输出的市场。例如,有调查显示,在20世纪80年代,在美国出口的电视节目中,有80%流向了与其有密切的地缘政治与历史文化关联的七个国家: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和英国。[26]

      不过,美国在全球电视节目市场上的霸权地位也远非牢不可破。一方面,大量的案例表明美国的电视节目并不具有毋庸置疑的流通性,如风靡全球的美国电视剧《豪门恩怨》、《王朝》(Dynasty)和《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等,在日本就并不受欢迎,[27]可见本土文化的力量仍然在全球化时代极其强有力地塑造者人的观念和行为。另一方面,一些国家也在通过政策扶植和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式,努力提高本国电视节目的国际影响力,以图在全球电视节目市场的竞争格局中获得更多的利益。比如韩国,就在近十几年来成功将其电视剧出口至东亚及东南亚的很多国家,在包括中国、日本、越南等国在内的“儒家文化圈”尤其受到观众欢迎,2012年韩国电视节目出口贸易额达2.34亿美元。[28]而随着中国大陆电视产业的日益成熟,中国的电视节目也于近年开始逐渐赢得国际影响力,2011年首播的电视剧《后宫甄嬛传》不但在日本、韩国、中国台湾等儒家文化国家和地区赢得极高收视率,[29]更被美国著名有线电视网HBO引进播出。

      其他国家电视节目在全球市场中的崛起,也引发了美国电视从业者的警惕。2014年10月10日,美国著名影视行业周刊《好莱坞报道》(The Hollywood Reporter)就在一篇文章中表达了对于法国电视节目“入侵美国电视”的担忧。在作者看来,美国电视节目成熟的类型化叙事模式正在被法国电视剧所借鉴,并转化为“法国制造”的节目“返销”美国。[30]2013年10月17日,《彭博商业周刊》也在一篇报道中,惊呼英国电视剧全面“入侵美国视频行业”,而BBC世界商业公司(BBC Worldwide)内容部门负责人海伦·杰克逊(Helen Jackson)在接受采访时声称:“电视剧的发展……需要全球视野、国际人才和通用叙事”。[31]在2013年,法国和英国的电视节目出口贸易额均达历史新高:法国节目出口贸易额达1.31亿欧元(约1.5亿美元),比2012年增长8%;[32]而英国电视节目的海外出口总额则达到12.8亿英镑(约19.7亿美元),比2012年增长5%,其中在中国市场增长40%,欧洲市场增长27%,美国市场增长10%。[33]

      不过,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仍将是最具全球影响力的电视节目大国。著名百科全书网站How-StuffWorks曾综合媒体报道和权威数据统计出海外影响力最大的十个美国电视节目[34],这些节目无论覆盖区域、盈利能力还是文化影响,仍非其他国家可比。但正在不断重构的全球文化格局,以及日新月异的视频生产与传播技术,将不断为全球电视节目市场注入平衡性的力量。

      三、文化帝国主义与电视业的全球化

      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关于文化帝国主义(cultural imperialism)的讨论和争议始终如影随形。

      学者们对于文化帝国主义做出了不同的理解和阐释,始终未曾达成共识。有人做出较为宽泛地概括——“一国将自己的一整套信仰、价值观、知识和行为规范及其整体生活方式强加给其他国家”;[35]有人将矛头对准特定国家——“世界上很多地区的传统和本土文化正在受到来自美国的商业和媒介产品的侵袭”;[36]还有人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将文化帝国主义的命题解读为媒介帝国主义——“某个国家的媒体所有权、结构、发行与内容,在某方面或总体上受制于其他一个国家或多个国家的强烈外部压力,而且受到这样影响的国家未能成比例地反向施加压力”。[37]但无论如何界定文化帝国主义的历史与社会构成,人们普遍认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存在着信息和知识流通的不平衡现象,这种现象产生的结果就是一些国家或民族“对于文化自主权和文化多样性的丧失”,[38]而包括电视在内的大众传媒于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很多情况下,文化帝国主义理论体现为对于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在全球传播格局中所据之霸权地位的批判。如罗宾斯(Kevin Robins)所言:“所有将自身定性为‘永恒’或‘跨国’的,并自称来源于现代化或现代性的‘卓越’、‘普世’的文化产品,都是全球资本主义的产物;而全球资本主义在本质上就是西方化,即对西方商品、价值观、优越感以及生活方式的输出。”[39]美国学者赫伯特·席勒(Herbert Schiller)在其著作《大众传播与美利坚帝国》(Mass Communications and the American Empire)中,对于美国借助国家经济与政治力量控制全球娱乐、传播和信息产业的机制做出了详尽考察,并认为美国政府与大型跨国公司之间的密切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40]阿里尔·多夫曼(Ariel Dorfman)和阿芒·马特拉(Armand Mattelart)也在,1971年出版《如何解读唐老鸭:迪士尼动漫中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How to Read Donald Duck:Imperialist Ideology in the Disney Comic),指出天真无邪的美国动画片中其实隐藏着美国的意识形态企图,比如Scrooge McDuck 一角满世界寻觅宝藏的行为,就是一种对于美国公司压榨、掠夺拉美国家资源行为的“自然化”的企图。[41]这部书最先在拉美国家智利出版,两年后被禁,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视为反美的共产主义宣传。

      除学者外,一些旨在促进全球文化平衡协调发展的国际机构,也致力于对美国文化霸权的批判。由于电视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成为最具影响力的跨国媒介,因此也就成为文化帝国主义论争的中心议题。其中,尤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在1974和1985年出版的两个关于全球电视流动的调查报告最具影响力。调查结果表明,从1973年到1983年间,尽管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不断发生变化,但全球电视节目市场的结构却维持着基本的稳定:一方面,电视节目的流动呈现出“单向街”(one—way street)的特征,即主要由美国流向其他国家;另一方面,娱乐节目是全球电视节目市场的主导型态,而这也正是美国电视产业最大的优势。[42]此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于1977年专门任命了一个由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爱尔兰政治家肖恩·麦克布莱德(Sean McBride)执掌的国际委员对全球传播格局不平衡问题进行观察和研究,委员会随即于1980年发布了题为《多种声音,一个世界》(Many Voices,One World)的报告,指出“某些强势的、具有技术优势的国家正运用其优势施行文化及意识形态的统治,破坏其它国家的国族身份”,[43]将矛头对准美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新的世界信息和传播秩序的提倡引起美国的强烈反弹,美国随即退出了教科文组织并宣称反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传播问题政治化,英国也紧随其后退出。

      不过,也有人对文化帝国主义的命题提出质疑,这得益于80年代以来文化理论和传播理论的发展和转向。一方面,“主动受众”的理念和视角表明电视观众并不是麻木无力的受害者,而是积极主动的意义解读者和创作者。例如,曾经被视为“美国文化帝国主义典范”的热门肥皂剧《豪门恩怨》,就曾被很多研究者纳入考察和分析的视野,他们的研究表明这部美国电视剧的外国观众并不必然接受剧中包孕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而是会从自身所拥有的文化资源和自身所处的文化语境出发,做出符合自身利益的理解。[44]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甚至认为,电视观众对于电视节目的解读行为是无权者对于有权者的一种抵抗行为,“与其对收编过程穷追不舍而罔顾其他,不如转而考察大众的活力与创造力。”[45]洪美恩(Ien Ang)也认为,“并不存在一个秩序井然的地球村……全球化是一个冲突、对抗与矛盾的复合体”。[46]

      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学者指出,文化帝国主义将对全球传播格局的权力关系落脚于“国家”与“民族”,这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也未必站得住脚,将全球传播的不平衡格局归因于“西方化”甚至“美国化”,犯了一叶蔽目的错误。很多电视媒体的内容生产行为早已跨越了国族的边界,其产品很难被简单贴上某一国的标签。例如,尽管西方电视机构提供的视频资料会出现在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电视新闻中,但这些发展中国家的电视台往往去掉原视频的音轨,只保留图像,并根据自己的需要配上解说词和评论,形成属于自己的产品。[47]再如,风靡全球并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华语电影《卧虎藏龙》被广泛视为一部代表中国文化意涵的电影,但这部电影其实是由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和美国四个国家和地区联合制片的,其全球发行也主要是由日本跨国公司索尼的美国分公司负责的。因此,文化人类学家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i)指出,全球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西方文化借助经济驱动力不断扩张”的过程,而是民族图景、技术图景、经济图景、媒介图景和意识形态图景的“离心式流动”,是一个极为复杂和微妙的系统。[48]

      此外,在全球电视传播的格局中,也已经有一些著名的机构和产品在“打破西方霸权”的过程中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比如拉美国家巴西最大电视网环球电视网(Rede Globo),早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就成功将其制作的电视肥皂剧(telenovela)出口到全世界50多个国家,就连仍处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波兰也有85%的国民成为巴西电视剧《女奴》(Escrava Isaura)的忠实观众。拉美肥皂剧的成功甚至诱使美国电视公司对其叙事和表现形式加以模仿——由美国电视网Telemundo、哥伦比亚电视网Caracol Television和环球电视网联合制片并于2010年播出的《克隆人》(El Clon),就是对2001年环球电视网制作的葡萄牙语版《克隆人》(O Clone)的翻拍,2001年的葡萄牙语版曾在74个国家和地区热播,并拥有17种语言版本。拉美电视肥皂剧在全球范围内的风靡,以及对美国电视产业的反向影响“令强调第三世界国家只是好莱坞产品的无辜受害者的文化帝国主义论调不攻自破”。[49]

      另外,立足于阿拉伯世界的半岛电视台也借助自身的地缘和文化优势,成为国际电视新闻竞争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参与者。从1996年创办开始,半岛电视台就致力于播出波斯湾沿岸各国的争议性事件,并提供与西方媒体不同的观点。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后,基地组织领导人奥萨马·本拉丹(Osama Ben—Laden)多次将自己的讲话录像独家提供给半岛电视台,使其在全世界范围内声名大噪;而在从2001年持续至2014年的阿富汗战争中,半岛电视台是唯一一个对战争进行连续直播报道的电视台,强化了自身作为国际一流大台的地位。在诸多重大国际事务上,半岛电视台均提供了与美国媒体立场相左的报道和言论,并在国际社会赢得了广泛的尊重和支持。[50]英语频道的开播更令半岛电视台如虎添翼,总计在全球范围内拥有超过10亿观众。[51]诸多证据表明,半岛电视台在阿拉伯地区事务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无论如何,半岛电视台的巨大影响力都使得其成为舆论的有力塑造者,它不但决定了哪些事件应该被报道,而且也决定了阿拉伯世界应当对特定事件持有什么观点。”[52]半岛电视台的影响力甚至引发了美国政府的警惕,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就曾公开声称:“半岛电视台正在确凿无疑地改变人们的观念和态度……而美国(在这场信息战争中)已经落后于时代了。”[53]另外,俄罗斯的国有电视台今日俄罗斯也在近年来频繁以“挑战美国新闻霸权”的姿态出现,受到广泛的关注。例如2012年4月,今日俄罗斯精心打造了一档新闻访谈类栏目《明日世界》(The World Tomorrow),邀请由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担任主持人,并在首期节目中专访黎巴嫩真主党党魁哈桑·纳斯鲁拉(Hassan Nasrallah),引发了西方媒体争论——《纽约时报》便在报道中反复强调今日俄罗斯是“克里姆林宫的电视台”,并宣称“这个栏目很难获得高收视率,更不会改变人们的观点”。[54]德国《明镜周刊》(Der Spiegel)2013年的一篇报道称,今日俄罗斯是目前美国很多城市中最受欢迎的外国电视频道。[55]

      因此,文化帝国主义理论体系固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用于跨国电视业观察的理论视角,让研究者意识到当今国际传播领域的很多问题源于以西方国家为主导的历史文化结构。但半岛电视台等成功实现了国际突围的第三世界电视播出机构的成功运作,也警示观察者切莫一味从宏大理论出发做出一叶蔽目的判断。文化与传播是当今世界纹理最为细腻的领域之一,这促使研究者深入其内部,展开更细致的案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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