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句中枢说的方言续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枢论文,方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6.3;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263(2001)01-0013-10
零 导言
观察丰富多彩的方言,比较方言说法同北京话说法的差异,有助于加强一个认识,这就是:汉语语法,只有在词语入句之后,在动态的句管控中,才能充分展示各方面的规则。离开句子,很难对语法事实作出准确而全面的描写和解释。
作为《小句中枢说的方言实证》一文的续篇,本文讨论“叠用形式”、“‘把’字和‘有’字”、“比较和询问”三个方面的问题。为了节省篇幅,语料出处的标明采用简缩方式。比如,“厦门20页”,代表李荣先生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41种分卷本中《厦门方言词典·引论》第20页;“类编317页”,代表黄伯荣先生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317页。引自其他论著的语料,其出处随文注明。
一 叠用形式
1.1 单音多叠
北京话里,单音词X的重叠采取二叠式:xx。有的方言,却可以采取三叠式或四叠式:xxx/xxxx。如果X分别是A(形容词)、V(动词)、或N(名词或名量词),就分别形成AAA/VVV/NNN等形式。这就是说,在相叠次数上,北京话和方言存在差异性。即:
北京话
方言
单音词重叠 xx xx
/xxx
/xxxx
看四个方言。
[甲]厦门方言
单音节形容词有三叠式,表示最高程度。例如:乌乌乌(极黑)│红红红(极红)│水水水(很美)│恶恶恶(糟透了,糟极了)│长长长(很长)│绿绿绿(厦门20页)
[乙]徐州方言
三叠式的运用相当普遍。其X,既有形容词,也有单音名量词、方位词、副词,甚至还有复音词的一个语素。有的三叠式,表示遍指。如:人人人│处处处。有的三叠式,表示极高级次,并带生劝色彩。如:刚刚刚│远远远。(李申,314页)
[丙]南京方言
单音节动词可以采用四叠式。例如:他喫喫喫喫睡着了。│我走走走走不认得路了。│英语学学学学,他又学不下去了。(南京27页)
[丁]上海方言
情况跟南京方言相同,单音动词也有四叠式。如:走走走走,天就暗勒。(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上海23页)
不管是三叠式还是四叠式,都要受到句法的管控。
首先,以徐州方言中表示遍指的三叠式来说。据李申314-316页,可以知道:
a.必须入句。脱离具体句子,孤立地说“人人人”,语义所指不明,作为一种语法形式的身份也不明。
b.名量词重叠成xxx式,大都儿化,而且第二个音节多为高平调。例如:
1)这些野孩子天天天在一起瞎打胡闹。
2)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3)两口子回儿回儿回儿为了一点小事吵架。
4)今晚打牌手气不兴,盘儿盘儿盘儿起孬牌。
5)一门儿两门还好说,门儿门儿门儿不及格咋交待!
6)这些书本儿本儿本儿都是破的。
7)十八般武艺,他是样儿样儿样儿拿得起来。
此外,有些xxyy形式,可以分化为前三叠加后三叠,即:xxx,yyy。例如:
8)家家家,户户户没有不议论这件事的。
9)上上上,下下下没有一个不夸奖她的。
10)你待她的好处,她是时时时,刻刻刻记在心上。
前例是:家家户户→家家家,户户户。中例是:上上下下→上上上,下下下。后例是:时时刻刻→时时时,刻刻刻。
xxx也好,xxxyyy也好,在句子中都处于较前的位置,它们要么用作状语,要么用作主语。
c.只用二叠式,也可以表示周遍意义。但是,从句子的具体语境所反映出来的情味看,二叠式多用于客观反映情况,三叠式则具有明显的主观强调的意味。
其次,再以南京方言中单音动词的四叠式来说。据南京27页,观察可知:
a.必须入句。脱离具体句子,孤立地说“走走走走”,语义所指不明,作为一种语法形式的身份也不明。
b.xxxx相当于北京话的“x着x着”,表示动作处在持续过程之中。形式上,后边必须接上表示出现新情况的小句;四叠形式和后边的小句之间,用“就/又”,或者可以加上“就/又”。如:
11)他喫喫喫喫(就)睡着了。
12)我走走走走(就/又)不认得路了。
13)英语学学学学,他又学不下去了。
如果脱离上述句管控,就形成不了这种四叠式。比方,电视连续剧《致命邂逅》中有个人物这么说:
14)谢谢谢谢,没事了!(第11集)
上例的“谢谢谢谢”,后边没接上“就/又……”小句,不表示“x着x着”的意思。即使出自南京、上海人之口,也不成为动词四叠式。
1.2 表里关系
1.2.1 重叠形式带助词
[甲]南京方言
动词重叠形式带上助词“的”,会由表示动作转化为表示状态,含有悠闲、随意、轻松、漫不经心一类意味。例如(南京27页):
15)她在柜台里头生意不做,毛衣打打的,瓜子磕磕的。
16)大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这块二郎腿跷跷的。
17)今天什么事情这样子高兴,一路走还小调哼哼的。
这么用的重叠形式,助词“的”出现在句末,这是一种句管控;动词重叠形式前边有受事成分,即逻辑宾语,但不能移到后边,使之成为语法宾语,这是又一种句管控。
[乙]贵阳方言
形容词各类重叠形式无论出现在句中何种位置,必定要在后边加助词“嘞”。动词性叠用,比如“V倒V倒”,后边也加助词“嘞”。这就是说,助词“嘞”对入句后带有特定附加意义的叠用形式进行规约和管控。
就“V倒V倒”而言,相当于北京话的“V着V着”,也相当于南京话和上海话的"VVVV"(即xxxx)。但是,除了必须加上“嘞”,并且后边必须接上用“就”引出的表示有新情况发生的小句,还另有规约:“就”后常有贵阳方言的助词“把”,句末总有表示变化的“噢”。可见,“V倒V倒”的使用,在贵阳话里受到更为严格的句管控。例如:
18)坐倒坐倒嘞就把睡着噢。
19)说倒说倒嘞就把走进来噢。
20)走倒走倒嘞就把找不到方向噢。(参看涂光禄《贵阳方言的重叠式》)
1.2.2 形容词的nna部分重叠式
设n为名词语素,a为形容词语素。“雪白”这一形容词,北京话可以重叠成“雪白雪白”,而有的方言里,却还可以部分重叠,说成“雪雪白”。比方杭州方言,可以说成nna,nn表示a程度的加强。如:雪雪白│笔笔直│石石硬│血血红│墨墨黑。以“雪白”来说,《杭州方言词典》描写道:
白:一般的白色。
雪白:比“白”深一层,程度加强了。
雪雪白:比“雪白”更深一层,程度更强。
雪白雪白:白到了顶点,程度最强。(杭州18页)
这种形容词的nna部分重叠式,并非杭州方言所独有。据《类编》317-319页,分布面相当广。按该书原来的排列顺序,摘录如下:
[甲]安徽歙县话:雪雪白,极白。│雪雪亮,非常明亮。其程度超过“亮”,也超过“雪亮”。│漆漆黑,非常黑。其程度超过“黑”,也超过“漆黑”。此外,还有“铁铁硬、铁铁紧、屁屁轻、屁屁薄、猫猫软、棒棒脆”等。
[乙]湖北英山话:冰冰冷,很冷、非常冷。
[丙]江苏苏州话:雪雪白│墨墨黑│蜡腊黄│笔笔直
[丁]江西广丰话:雪雪白
[戊]上海话:血血红│墨墨黑│蜡腊黄│笔笔直
[己]浙江武义话:雪雪白│冰冰凉│墨墨乌│蜜甜甜
[庚]湖南酃县客家话:冰冰冷│墨墨黑
[辛]福建福州话:冰冰冻(极冷)
从以上方言涉及的地点看,偏于中南,特别是东南一带。除了普遍强调程度,这一形式有的还表现出特定的意味。比如“冰冰冷”和“冷冰冰”,《类编》317页的“吴方言形容词"BBA"式的对应规律”指出:“如果把这两种不同的重叠形式入句,它们的表意功能更为明显。‘这个人冰冰冷’,'BB'(冰冰)强调冷的程度,用来形容人体的温热;‘这个人冷冰冰’,'BB'(冰冰)形容冷的状态,形容人的性格。两个‘冷’的词义不同,在重叠形式上也显示出来。”请注意,这里强调通过“入句”来观察“表意功能”,说明了即使是这种词的变化形式,也不能脱离句子来描写其表里关系。另外,顺带指出:考察上述各地资料里所列举的具体用例,可知这一方言形式在句子里总是用作定语、谓语或补语,这也是小句对这种形式的一种管控。
1.3 叠用形式与中嵌衬字
方言里一个叠用形式中间,有时嵌入某个衬字,形成“x个x”“x打x”“x把x”等说法。看三个方言。
[甲]上海方言
有“V个V”(V代表动)的形式。即:单音动词叠用形式中间嵌入“个”字,表示强调。如:跑个跑│听个听│问个问。(上海23页)
[乙]柳州方言
有“L打L”(L代表量)的形式。即:单音量词叠用形式中间嵌入“打”字,泛指数量很多。如:排搭排(一排又一排)│堆搭堆(很多堆)│斤搭斤(好多斤)。(柳州15页)
[丙]贵阳方言
有“L打L”(L代表量)形式,也有“S打S”(S代表数)形式。如:
L打L:个打个月│桌打桌人客│斤打斤糯米│吨打吨钢筋
S打S:a.两打两个│三打三盘│十打十瓶│百打百挑│万打万斤(S的原型单音节,衬字前后的S对称)。b.二打二十八个│三打三十几斤│八打八千块│两打两千万│五打五十二亿(S的原型双音节或多音节,衬字前后的S不对称)。
不管是“L打L”还是“S打S”,“打”都渲染数量充足或超过预想。例如:
21)年打年噢,他还不想还钱。(“L打L”)
22)那个喝噢两打两瓶酒还不得醉。(“S打S”)
23)今年六月要考六打六科。(“S打S”)
跟“L打L”并存并用,还有“L把L”。如果说“L打L”是渲染量大,那么“L把L”便是强调量少。例如:
24)个把个人安排得下。
25)打字纸张把张值不倒几个钱。
26)赢盘把盘扳不倒老本。(涂光禄《贵阳方言的重叠式》)
显然,“x个/打/把x”等说法须要进入特定小句来组造,它们所表达的意思须要依赖特定语境来显示。文学作品中偶尔看到这种说法:
27)白狗子是国军、保安队,个打个都是恶鬼投胎,黑白无常转世,比阎王还狠,就是怕驼子婆。(侯大康《蜃影》,《钟山》1998年第2期20页)
28)游击队冇盐呷(吃),个打个软软沓沓,走起路来直打晃晃。(同上21页)
上例里用了“L打L”。作者侯大康不知是什么地方人。作品末尾有一句:“狗伢子在一个叫‘皖南’的地方,被白狗子打死的。”这不知跟作者的籍贯是否有关系。无论如何,这种说法是必须在句中完成的,换句话说,是必须接受小句的管控的。不然,单说“个打个”,含义不明,或含义多可。
二 “把”字和“有”字
2.1 “把”字
方言中,“把”字有许多特殊用法。看三个方言。
[甲]贵阳方言
有的“把”,用在“X+谓语中心+了”的框架之中。这一句法框架,规定了它是副词。例如(贵阳16页):
29)你把来了。
30)酒把吃完了。│她把爱看书了。│他家哥把去美国了。│马路把重新修过了。
31)小华都把大人了。
前例的“把”,后边出现动词;中例的“把”,后边出现动词短语;后例的“把”,后边虽然出现名词短语,但这个名词短语处于谓语中心的位置。这些“把”,都用作状语,基本语义为“已经”,同时又表示说话人对新出现的情况的惊喜、感叹等感情。《贵阳方言词典》指出:上述例句也可以不用“把”,基本意思相同,但缺乏感情色彩,也缺乏贵阳话的味儿。据说,“把”这种用法只限于贵阳市区及周围很小的范围,可以说是贵阳话的一个区别性特征。(贵阳16页)
上文提到贵阳方言中的“坐倒坐倒嘞就把睡着噢”,其中的“把”应该也是副词。至于“打字纸张把张值不倒几个钱”,其中的“把”已经出现在另外一种框架之中,也许可以看作助词,或者看作助词性语法成分。
[乙]丹阳方言
“把”用在"X+NP+VP"的框架之中。这一句法框架,规定了它是介词。在用法上,这个介词侵代了北京话里的“被”。例如(丹阳22页);
32)我弗听话,他就把我打则要死。(主动句)
33)他弗听话,就把我打则要死。(被动句)
前一例是主动句,大概等于北京话说“我不听话,他就要把我打死。”后一例是被动句,大概等于北京话说“他不听话,就要被我打死。”
《丹阳方言词典》指出:丹阳话里的“把”,相当于北京话“把”和“被”两个介词,即北京话把字句和被字句在丹阳话里都是把字句,主动还是被动主要靠上下文区别。(丹阳22页)所谓“靠上下文区别”,也就是要求接受小句语词配置的管控和规约。
不知丹阳话里是否根本没有“被”。如果有时也有,那么,通过句法格局的分析,弄清用“被”的句子和用“把”构成的被动句之间的关系如何,各有什么样的语用价值,肯定是很有意思的。
[丙]柳州方言
“把”也用在"X+NP+VP"的介词框架之中。在用法上,这个介词侵代了北京话里的“从/由/到”等介词。
一方面,可以用“把(或‘跟’)”表示起点方位、经过路线,相当于“从”、“由”。如:把(或跟)桂林来│把(或跟)这里开始│把(或跟)小路去│把(或跟)桥上走。另一方面,还可以用“把”表示终点方位,相当于“到”。如:把北京为止│把那圪(那里)落脚。(柳州15页)相当于“从、由”的也好,相当于“到”的也好,一样得接受小句语词配置的规约,一样地靠上下文来区别。
所谓“把”字的方言特殊用法,正是表现在“把”字入句之后受到了不同于北京话的句法结构的管控。
2.2 “有”字
“有”的词性,方言里情况多样。特别值得注意的,有两点。
第一,“有”是动词,但跟相关名词的排列位次不同于北京话。例如,西宁话里“有”的逻辑宾语出现在“有”字前面。例如(西宁14页):
34)家里人有啢?(家里有人吗?)
35)你们学校几个老师有啢?(你们学校有几位老师?)
36)我阿爸今年六十有啢。(我父亲今年有六十岁了。)
《西宁方言词典》指出:这样的说法是受了藏语或其他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
这种“有”字句十分特殊。笔者《小句中枢说的方言实语》一文已经指出:同是“家里”“有”“人”,配置成“家里有人”,是北京话里的普通说法,一旦配置成“家里人有”,就不大像是说汉语。
顺带提及:有的文学作品里,有的人物是日本军官,说话时模仿日本人口气。所用的动词“有”,由于在小句里接受了特殊配置,即使能听懂,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别别扭扭的“汉语”。例如:
37)鸠山:……统统地讲出来,我这里勋章和奖金大大的有啊!(《红灯记》1970年5月演出本,湖北人民出版社1970年6月)
如果用北京话,大概会说“我这里勋章和奖金多得很”,而不会说成“勋章和奖金大大的有”。
第二,南方许多方言,把“有”字配置在"X+VP"的框架之中。这一句法框架,规定了它具有副词的性质。看三个方言。
[甲]厦门方言
“有+VP”可以表示行为动作的完成状态。例如(厦门20页):
38)伊有来。(他来了。)
39)我有食饱。(我吃饱了。)
“有”还可以用在近似形容词结构的谓语成分前边。例如(厦门20页):
40)菜有较淡薄。(菜淡了一些。)
[乙]福州方言
“有+VP”表示动作完成或事情将要发生等。比如(福州28页):
41)《青春之歌》我有读过。(我已经读过《青春之歌》。)
42)有食饭其快洗手。(想要吃饭的快洗手。)
副词“有”和副词“在”可以并用同现,表示已经如此并且正在如此。例如(厦门20页):
43)伊有在做作业。(他确实在做作业。)
[丙]梅县方言
“有”可以用在动词或动宾结构前头,形成“有+VP”的格式,表示“已成”。例如(梅县21页):
44)佢有来电话。
45)你有话佢知无?(你有没有告诉他?)
“有”的副词性质,取决于它用在状语位置之上,表示时间状态的变化。如果“有V O”变为“V有O”,如“有买木瓜”变成“买有木瓜”,“有”字便又显示为动词。梅县话中,也有“V有O”的说法,也表示“已成”。例如(梅县21-22页):
46) 写有信分佢。(写信给他了。)
47)佢买有木瓜了。
48)你做有衫裤无?(你做了衣服没有?)
这种“有”,被配置名词宾语前头,尽管语义上有些弱化,却是动词。
“V有O”的说法,近代白话文作品中并不罕见。例如:
49)次日,西门庆起身梳洗,月娘备有羊羔美酒、鸡子腰子补肾之物,与他吃了,打发进衙门去。(《金瓶梅》)
50)船上本来备有上好办差的官舱,他不要坐,偏要坐在舵房里,要看管带把舵。(《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51)那八扇帆下,备有两人专营绳脚的事。(《老残游记》)
现代文学作品,如果是写古代的事的,也常用这种说法。例如:
52)棚房里还生有火备有茶,……(二月河《雍正皇帝·恨水东逝》)
梅县话里,“有V O”和“V有O”两种格式现在都还活跃使用,它们同义并存,可供选择,这是很值得注意的。
三 比较和询问
3.1 比较
看AB两组例子:
A 走路比坐车舒服。B 走路舒服过坐车。
一天比一天热。
一天热起一天。
兔子比乌龟走得快。
兔仔走得龟过。
二者都表示比较,但一看便知:A组是北京话说法,B组是方言说法。
代表方言说法的B组三句话,分别见于下面三个方言。
[甲]柳州方言
有三个关于“比较”的说法,在语词的配置上具有特殊性。
第一,用“形容词+过”表示甲超过乙。例如(杭州16页):
53)小赵高过老赵。
54)吃盒饭好过方便面。
55)盒饭好吃过方便面。
56)人哏挤,走路舒服过坐车。
从上例可知,主语甲和宾语乙可以都是体词语,也可以都是谓词语。如果都是谓词语,比如“走路舒服过坐车”,就显得更为特殊。
第二,用“没够”表示甲在某方面不如乙。“没够”后边或者是“名词语+形容词”,或者是“名词语+动词”,或者是“动词语+动词语”。例如(杭州16页):
57)你没够他肥,他三尺的腰围呐。│他没够那些人狡猾。
58)我没够她讲。(我说不过她。)│后生没够公老走。(青年人走路比不上老头儿。)
59)种甘蔗没够种菜得钱快。
前例“没够”后边是“名词语+形容词”,中例“没够”后边是“名词语+动词”,后例“没够”后边是“动词语+动词语”(种菜+得钱快)。北京话里,看不到这么配置“没够”的比较句。
第三,用“多X点”表示甲甚于乙。甲为比较主体,乙为比较客体,X可以是形容词或动词语。比较客体乙,可以在语表上显现,也可以在小句中隐含。例如(柳州16页):
60)桂林比柳州多好点。(更好一点)
61)今天多冷点。(跟昨天相比)
62)两个娃崽都蛮好,大的多听讲点(更听话)。
前例X是形容词,比较主体为“桂林”,比较客体“柳州”显现:中例X是形容词,比较主体为“今天”,比较客体“昨天”隐含;后例X是动词语,比较主体为“大的”,比较客体“小的”隐含。这类形式,“多”被配置在特殊的位置之上。
[乙]牟平方言
常用“形容词+起”表示甲超过乙,或者用“不/没+形容词+起”表示甲不如乙。“起”的配置相当特殊。
“形容词+起”是肯定式。例如(牟平20页):
63)一天热起一天。
64)一天短起一天?
65)你的孩子还多起我的吗?
牟平方言里,越是俚俗说法,越多见这一说法:手儿多起脚儿(责怪人多手脚多)│人情大起王法│三月儿的雨贵起油,连下三场天不收(丰收)│跟儿家(在家)孝父母,强起远烧香。
“不/没+形容词+起”是否定式。例如(牟平20页):
66)他不高起我。│你还不年轻起我。
67)这些树没高起这上棵。│学手艺没难学起木匠的。(学手艺没有比木匠再难学的。)
前例是“甲不……起乙”,后例“甲没……起乙”。这样的否定说法,进一步加浓了方言的色彩和情味。
[丙]福建永安方言
考察《类编》686页所提供的现象,可以知道福建永安方言的比较句分为两类。
第一,用“比”字的。格式为:甲+比乙+(还)过+形容词。“过”的配置相当特殊。“过”前边的“还”,可用可不用;加上“还”,是为了强调程度。例如:
68)佢比我还过悬。(他比我还高。)
69)北方比南方还过寒。(北方比南方还冷。)
第二,不用“比”字的。肯定式为:“甲V得乙过。”否定式为:“甲V乙伓过。”例如:
70)兔仔走得龟过。(兔子比乌龟走得快。)│佢嘴咾厉害,话得我过。(他能说会道,说得过我。)
71)我嘴咾笨,话佢伓过。(我最笨,说不过他。)│龟走兔仔伓过。(乌龟跑不过兔子。)
前例是肯定式,后例是否定式。肯定式用“得……过”,配置特殊;否定式加伓,不再用“得”,即使如此,听起来也不像通用语的说法。
通观“整体汉语”的比较句式,可以用“五花八门”来形容。比较详尽地刻画,需要进行专题研究。但它们具有共性,这就是,表述中语词的选择及其排列配置,有不同于北京话的句管控。
3.2 询问
看AB两组例子:
A 有多宽?
B 有多宽狭?
你去了没去?
你去来吗没去?
走不走?走[5]走?
二者都表示询问,但一看便知:A组是北京话说法,B组是方言说法。
代表方言说法的B组三句话,分别见于下面三个方面。
[甲]山东淄博方言
“高低”“长短”“粗细”“大小”“宽狭”“重轻”等是单音形容词的反义并列现象。其中,“高”“长”“粗”“大”“宽”“重”是强态形容词,“低”“短”“细”“小”“狭”“轻”是弱态形容词。在特指问句里,若用“多X”来提问,北京话进入X位置的只能是强态形容词,比如只问“这块肉多重”,不说“这块肉多轻”;而山东淄博话里,进入X位置的却是“强+弱”的并用形式。例如(类编688页):
72)你多高低?(你多高?=身高多少?)
73)绳子有多长短?(绳子有多长?)
74)腰有多粗细?(腰有多粗?)
75)孩子今年多大小?(孩子今年多大?)
76)这条河多宽狭?(这条河多宽?)
《类编》688页指出:这种“强+弱”的并用形式,“只是在问句中使用”;回答时,跟北京话一致。可见,“强+弱”的并用的选择,受到严格的句管控。
[乙]西安方言
A.西安话的“得[tei[21]]”,对是非问句的构成进行了干预。它可以配置在部分单音节动词前,表示疑问,显示了方言特色。例如(西安16页):
77)今儿得是初一?(是初一吗?是不是初一?)
78)这事得成?(成吗?成不成?)
79)一斤米得够?(够吗?够不够?)
80)你明儿得来?(明天来吗?明天来不来?)
81)致样儿放得行?(行吗?行不行?)
B.西安话的“吗”,对列项选择问句和正反选择问句的构成进行了干预。它配置在供选择的前后项之间,一起构成选择问句,形成“X吗Y”或“X吗没X”的形式。例如(西安16页):
82)你穿皮鞋来吗穿布鞋来?(来=来着)
83)你去来吗没去?
前一例是列项选择问“X吗Y”,后一例是正反选择问“X吗没X”。北京话的任何选择问句,都不接纳“吗”字。
[丙]于都方言
第二,北京话中“VP(了)没有/VP没VP”,于都方言说“曾[5]曾VP”。“曾[5]曾VP”也可以说成“曾[5]VP”。下面的例子中,括号里的“曾”字可说可不说:
90)水曾[5](曾)烧滚?(水烧开没烧开?)
91)你曾[5](曾)食饭?(你吃饭没吃饭?)
92)佢曾[5](曾)到过北京?(他到过没到过北京?)
从于都方言的情况,可以看到句法格局落实了声调,进而落实了意义。
四 结束语
(一)应该加强汉语句法机制的研究。在特定的句管控下,形成特定的句格局,语词接受特定的句法配置,这便是一种句法机制。在跟北京话说法相比较的大背景下来观察语言现象,可以看到,本文所讨论的种种方言事实,不管是叠用形式,还是“把”字和“有”字,还是比较和询问,无一不牵涉到句法机制的问题。
(二)“小句中枢说”也好,“句本位”也好,都表明了对汉语句法问题的重视。在这一点上,二者是相通的,但不是一回事。李临定(1992)指出:“如果我们认为语言是交际工具,那么它总是以句子作为基本单位进行交际的,语言的组织规律,即语言的语法,应该以揭示句子的组织规律为目的。……离开‘句本位’来研究词组只是语法的不完全的部分的任务。”黄昌宁(1994)指出:“句本位还是词组本位是我国语言学界有争议的另一个重要问题。笔者赞同句本位说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它同现代语言学理论中关于动词的论元结构学说(即动词配价理论)一致,因此符合语言分析中形式和意义相结合的总趋势。”李、黄二位先生分别在汉语语法本体研究上和汉语信息处理研究上成就卓著,他们所说的“句本位”各有特定的内涵,都不是当年黎锦熙先生的“句本位”的简单复制。许嘉璐(1999)提到了“小句中枢”语法系统。许先生纵察流变,这么写道:“黎锦熙的‘句本位’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短语中心’说所代替,但是‘短语中心’说引起的怀疑越来越多。从黎氏到邢氏,恰好盘旋着往上走了一个圆圈。”对于汉语语法研究来说,许先生这段话是具有辩证法思想的。
(三)本文讨论的语法现象,共涉及22个地方的方言。按先后出现的次序,为:厦门、徐州、南京、上海、贵阳、杭州、歙县(安徽)、英山(湖北)、苏州、广丰(江西)、武义(浙江)、酃县(湖南)、福州、柳州、丹阳、西宁、梅县、牟平、永安(福建)、淄博(山东)、西安和于都。谨向为本文提供了宝贵资料的各位学者,表示由衷的感谢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