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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寅贵是谁？
百龙集团总裁。一位自称“狡黠”的“经营怪才”。靠什么？他在回顾“矿泉壶大战”时曾说：“这在我的经商阅历中只是九牛一毛。”
百龙集团总裁孙寅贵，年不足半百，却已有近40年的“商龄”，并在十年前惨烈的矿泉壶大战中成为备受争议的“经营怪才”。作为随中国改革成长起来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孙寅贵虽没有体验过“立嗣传代”的痛苦，却已对家族统治的利弊有了深切感受，并形成了“孙寅贵式”的独到见解。为此，本刊再次走访了我们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老朋友。
家族，既是基础，也是累赘
记者：在国外，家族企业搞得很好，而在中国却鲜有楷模。从您的经验看，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孙寅贵：我认为主要是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中国家族企业还受到歧视。中国的家族企业是在比较特殊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从改革开放之初开始兴起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前这一阶段，家族企业在中国还是受排挤的，人们对他还不信任，甚至有人干脆认为是封建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私营企业自己也缺乏信心，而没有信心的企业是不可能搞好的。于此有关的，就是家族企业融资非常难，这是众所周知的。
第二，家族统治在企业作大后会成为累赘。就家族企业本身来说，它最大的优势在于管理成本。创业初期，家族企业能以较低的成本迅速集聚人才，团结奋斗，甚至可以不计报酬，在很短的一个时期内获得竞争优势，较快地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在初创时期，企业内如果没有很深的感情做基础，有些事经常做不好，但以后如果不超越的话，这种感情可能又会成为累赘，甚至带来一些严重问题：一是继续做大有问题，二是一旦发生问题，这种分裂的成本通常很高，这可不是一般的成本能相比的。
记者：您现在显然还不存在接班的问题，那您这些结论是从何而来的？
孙寅贵：从我哥哥。他是我在张家界一个企业的总经理。当初，这个摊子我认为还不宜上马，所以想找人来留守。但我连找了好几个职业经理人，结果他们都因为觉得无聊而跑啦。最后，只有我这个哥哥，而且一守就是8年。所以说，企业初创时期如不依靠家族，有时候真是举步维艰。
家族企业要想生存和保持有效运作，在高层管理人员中，无论有多少家族成员，也无论他们多么出色，也至少要有一位非家族成员。
——管理大师杜拉克
但是，现在我只能让他退休。因为他的文化水平的确不行，也因此给企业造成了很多损失。比如当初我们在张家界建一条索道，要削下一段山体，工程师说这不能用炸药，要把膨胀剂灌进去，慢慢胀裂山体。技术人员为此要10万元技术服务费，我哥认为太贵，还是直接让人用炸药炸平了。结果钱是节省了8万，但后来发现山体被严重炸裂！这下好，为了补救，我得用110毫米的钢丝30米深打了15根，35毫米的罗纹纲4.5米深打了4000多根，等于把山体再铆起来！还砌了170米高的一堵墙，前后一共花了好几百万，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如果是别人，早就引咎辞职了吧？！可他是我的哥哥，他还理直气壮地认为他是在替我着想。而现在我让他退休，他就闹得鸡犬不宁，甚至要跟我拼命！他退休的待遇是300万，他还不干，非要他原来的办公室不可。我说：我给你新买一间办公室，比原来的还要大不行吗？克林顿不当总统也不能占着白宫不走啊！他还不干，其实就一句话：因为是兄弟，他才要闹，他才敢闹！不行就找老娘，弄得好像我不尽人情。在我企业的1300多名员工中，有这么一位，就已经给我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如果再有一个，我还搞什么企业？所以说，中国人的这种旧观念正成为家族企业更快更好发展的一大障碍。
第三，家族企业很难有竞争机制。在中国的家族企业中，一些家族成员的存在会给其他人员产生这样的心理暗示：我表现得再好也没法跟家族成员比，也是没有前途的。这样就不会产生优秀的高级人才，等于没有竞争机制。再者，企业里如有几个像我哥这样的人，这本身对其他的人就是不公平的，如果竞争机制完善的话，早该换人了。
企业要发展，必须突破的一个重要瓶颈就是专业化和规范化，家族企业也不例外。吸收大量的专业人才进入公司的核心层，是专业化和规范化的必由之路。单纯在家族成员中选择人才的结果，就是选择面变得越来越窄，可用的人越来越少。
致使的差别：“帮忙”心理与“独立”文化
第四，家族企业制度化难。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而家族企业最难的就是制度化。都是亲兄弟，还什么制度不制度的？这就会造成很多问题。家族成员有时不仅使制度推行不下去，而且还是制度的破坏者。中国的家族企业往往为家族成员带来这样一种心态：“我是来帮你的。既然我是来帮你的，我的工作就不能仅仅拿工资来衡量。你给我多少钱，你都不能补足我心理的付出，尽管你给的钱已经比他在别处打工的钱要多，但我依然是来帮你的。”如果你要辞退他，他就觉得有一个东西永远都无法用钱来补偿，那就是感情。在感情面前，制度就只能是一纸空文。
记者：您说的这些问题，为什么国外的家族企业就能解决？
孙寅贵：这也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个原因：观念差异是问题的关键。在国外，人们价值观的核心就是个人主义，比如美国人就是信奉个人尊严，推崇个人独立思考、独立判断及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实现个人利益。这样的价值观，就决定了重视个人成功。
因此西方的家庭成员在经济上的关系是很清楚的。比如儿子在家里干活儿，就会先跟父亲谈好报酬：如果成年还受家庭照顾，整个社会就不能接受。这样的一种家族成员，都强调个性和自我实现的性格，带来了他们到家族企业工作时的正常心态，即使被解雇也不会有异样的感受。也就是说，西方的家庭企业不会因为血源关系而使管理受到任何影响，所以国外的家族企业能发展得很好。
而中国文化素以宗法家庭为主体，尊祖宗、尚人伦、重感情。三纲五常之类的道德准则，应该说是中国历史上的经济、管理、科学技术没能得到充分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无疑也是阻碍中国家族企业健康发展的瓶颈。
“管理是靠制度，而不是靠血缘关系”
记者：那么您认为家族企业如果想取得更好的发展，应当从哪儿做起？
孙寅贵：中国的家族企业经历这么多年的发展，政策环境越来越宽松，现在可以说面临难得的发展机遇，下面就看家族企业自己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做到以下几个方面：
一个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凭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很难发展。这时候就要考虑引进职业经理人。在这方面，我的观点是：只要这个职业经理人能给我创造好的效益，我为什么不用他呢？为什么非要自己来管？还要操心？家族企业不能任人唯亲，否则一定会失败。
管理大师杜拉克曾提出：家族企业要想生存和保持有效运作，在高层管理人员中，无论有多少家族成员，也无论他们多么出色，也至少要有一位非家族成员。而研究家族企业史的学者发现，在所有把财富转移到下一代的家族企业中，至少有80%的家族生意在第二代手中完结，只有13%的家族生意成功地被第三代继承。所以我认为企业要发展，必须引进职业经理人。
“人如果缺德，智商越高，危害也就越大”
记者：对于职业经理人，您认为是应从外面请，还是从自己企业中选拔培养？
孙寅贵：在目前中国的人才市场上，缺少的并不是有能力的人，而恰恰是有道德的人。所以选择职业经理人，确实是非常困难的。中国职业经理人最大的风险是道德风险。智商越高的职业经理人，如果缺德，其带来的损失也就越大；而道德水平很高的人，又往往缺能力。这是困扰中国经营者选人的最大问题。如果从能力和道德之间权衡，我们选人还应首先选择道德素质高的。
而这些都是要基于充分了解的，所以从企业内部选较合适。因为，中国的职业经理人队伍还不规范，还没有形成品牌效益，还没有个人信用做保证。在国外，如果品德不好会失业，而在中国却不会，所以我不愿冒这样的风险。没有实践和了解，我怎么能知道你能干？干不好就不只是是白白付出几个月工资的问题，而是有可能还带走核心技术，核心人才和客户的大问题。所以我把一切机会都给我们的下级员工，任何有能力的人到我这儿来也都必须从最基层做起，我们企业从来没有一来就作经理的先例。如果你有能力，你就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家族成员应该淡出转为投资者”
记者：您认为中国的家族成员是应该作总裁，还是作董事长？
孙寅贵：我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背景下，家族企业现在还不具备很好发展的条件。家庭虽然可能在董事会中任主要角色，但若过分强调家族有可能对企业造成不良影响。比如王安电脑，曾经显赫一时，后来传位给他的儿子，从此一落千丈。如果公平招聘，他儿子可能到不了这个位置，而且就因为他毁了一个企业。所以说，家族可以控股，但是不一定要全部参与管理和决策。
我认为：对家族企业，既不能彻底否定，也不能彻底肯定，应取中间：要淡化家族影响。欧美家族企业的最大特点就是家族成员慢慢从企业淡出，而转化为投资者的身份，同时很多专业管理人才进入管理层。
“最可怕的是教育观念的落后”
记者：如果中国的家族企业想实现管理层的“内部”接班，该怎么办？
其它问题都不足以导致企业死亡，只有观念和文化才能真正导致致命的损失！
孙寅贵：其实中国家族企业的问题，根本上是观念问题，因此也就不是一代人的问题。你说为什么很多得诺贝尔奖的外国实验室里有很多中国科学家，但是至今还没有在中国本土长大的中国人获奖？就因为中国人不善于独立思考，不重视个人价值的实现，这是一个教育问题，是从幼儿开始的教育所决定的。中国从小就鼓励孩子追求一致，老师会给出一个模式让所有的孩子去仿效。所以中国人比较墨守陈规，许多思想上的闪光点都被压抑了。
一个民族的落后，最关键的不是科学和技术上的落后，最可怕的是观念上的落后。中国人从小把孩子像宝贝一样对待，甚至终生照顾，一应俱全。创业者把整个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这样做的结果就使孩子缺乏独立性，助长了依赖性，他会觉得他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而无需付出。他也会同样地来对待自己的下一代。这种不良的思维方式，就成为了家族企业在传代中继续成长的最大障碍。
中国有一句话叫“富不过三代”。你说为什么国外可以富五代、八代，中国却富不过三代？还是因为中国人没有独立性。洛克菲勒的孙子现在是大通银行的董事长，可他是从职员做起来，他在大通银行工作了六、七年都没能人知道他是洛克菲勒的孙子，等别人知道的时候他已到了很高的职位了。为什么西方人能成功？还是文化原因、观念使然。
所以如果要给家族企业一个忠告的话，那就是教育下一代不要以家族富有为荣，要有独立的个性，追求自己的成功，追求自己的明天，追求自己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
其它问题都不足以导致企业死亡，只有观念和文化才能真正导致致命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