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义乌话的[n]尾韵及其音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音变论文,浙江义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壹 义乌话的后缀音节[n]
1.1 义乌话属吴语金华片。义乌话[n]自成音节,附加在词后,相当于北京话的“儿化”。义乌话(方松熹 1986,1993)共有54个韵母,其中32个白读韵母,19个文读韵母,收喉塞音的入声韵都是文读韵母。另有3个韵母[ai au iau]文、白同韵,本文算作白读韵母。义乌话只有白读音才能加[n]尾,文读音的字都有其相应的白读音。这样的文、白对应与本文讨论的韵变无关,所以文读韵母不在本文分析范围之内。义乌话白读韵母35个。
表一 义乌话的白读韵母
在这35个韵母中,7个有*号者未发现加[n]韵的现象, 都跟鼻音有关。
1.2 义乌话加[n]韵的基本规则是:在原韵母后面加[n], 原韵母(元音或辅音)发生变化。变化分两类,一类是音素不变,韵腹元音变长,直接加[n];另一类是音素变化,韵腹元音变化并加长。 见表二。
表二 义乌话韵母加[n]韵的韵变
音素变化 音素未变化
7个“发生音素变化”的韵母,都是带韵尾的,共中5个带元音韵尾,2个带鼻音韵尾。带元音韵尾的韵母加[n]韵后都丢失韵尾,同时,韵腹为低元音者则发生音素变化。具体变化为:[ai]受韵尾高元音的影响而变成[e],[au]受韵尾的后、高、圆唇元音的影响而变成[o]。用现代音系理论解释:元音的辨音特征(如高低、前后、圆唇性)与音段分列,当删除韵尾时,某些辨音特征转移到韵腹元音上。如果韵腹为央中元音单独充当韵腹的。
两个鼻音韵尾比较特殊。首先,义乌话里其他7 个鼻音韵母都没发现加[n]韵的现象。其次, 这两个鼻音韵尾的情况说明义乌话“儿尾”音变的一个重要性质:附加的[n]是一个独立音节, 而不是前音节的韵尾。
1.3 再来讨论韵变后的元音变长。从生成音系看,元音长短, 表现为所处音节的重量不同,长元音重,短元音轻。衡量音节的轻重,是为了分析音节的韵律功能,分析音素在音节韵律结构中所处的不同地位。生成音系学用“莫拉”表示音节的重量单位,短元音为一个莫拉,长元音为两个莫拉。韵核元音前的成份在韵律中无重量,所以不占莫拉。莫拉介于音节单位和音素串这两者之间,它上挂音节,下联音素。例如,音节[ta]、[tai]、[tan]、[ta:],音节单位(用S代表)、莫拉(用m代表)、音素之间的关系可以分别表示为(1a)至(1d)。
官话没有长短元音的对立。除轻声、儿化音节外,一般音节都是重音节,所以每个带声调的音节都是两个莫拉(端木 1993)。端木还认为,上海话没有元音韵尾,也没有辅音韵尾(有鼻化元音),所以上海话音节的轻重,即莫拉的多少,只在重读时才显示其重(两个莫拉),在弱读时显示其轻(一个莫拉)(端木 1993)。所以,官话音节和上海话音节的区别是:官话音节一般是两个莫拉,而上海话音节重量不确定,只能在句中确定。从音节重量的角度对上海话音节的认识,也适合于苏州话(叶祥苓 1993)和嘉定话(汤珍珠 陈忠敏 1993),这些方言都没有元音韵尾,鼻音韵母可以分析为鼻化元音。但这不适合有元音韵尾的义乌话,义乌话音节的韵律结构与官话相同,有两个莫拉,儿尾[n]是另一个附加莫拉。例如,“鞋”的韵律结构为(2a), 加上[n]音节以后,成为复合音节(2b)。(2c)的儿化复合音节[a:n],以区别于非儿化的单音节文读韵母[an]。(2a)有两个莫位,(2c)有三个。前者的长音为预设的、隐性的,后者则为显性的,是加儿尾以后才显示的。
现在讨论发生音素变化的韵母。先看韵母以“钩儿”为例,单音节“钩”的音节韵律结构有两个莫拉,分别与韵腹和韵尾连接,如(3a)。加“儿尾”[n]时,原韵尾删除, 与莫拉的连接中断,如(3b)。韵腹元音向空置的莫拉延伸,占据两个莫拉,如(3c)。
再看韵母[ai]。以“塞儿”为例,“塞”的韵尾前高元音[i ]有辨音特征[-低、+前],在底层结构,辨音特征与音段分列(纵列),如(4a)。当删除韵尾时,它的辨音特征[-低、+前]仍保留,如(4b)。韵腹元音V向后一个莫拉延伸, 它也融合了与那个莫拉相连接的辨音特征[-低、+前],加上韵腹元音原有的特征[-高],使得韵腹元音具有[-高、-低、+前]的特征,如(4c)。这些特征使得韵腹元音生成为前、次高元音[e],如(4d)。
再看韵母[au]。以“桌”[tsau]为例,它的韵尾后、高、圆唇元音[u]有辨音特征[-低、+后、+圆],在底层结构里, 这三个特征与音段分开,如(5a)。当“儿尾”音变需要删除韵尾音段,[u]的辨音特征[-低、+后、+圆]保留,如(5b)。韵腹元音向后一个莫拉延伸,同时融合了特征[-低、+后、+圆],使得韵腹元音具有辨音特征[-高、-低、+后、+圆],如(5c)。根据这些特征,这时候的韵腹生成为后、次高、圆唇元音[o],如(5d)。
综上所述,义乌话由加儿尾而产生的元音变化,删原韵尾是其音变的直接起因,所加的儿尾[n]并没有直接引起音素变化。这一点说明,汉语音节变化是在音节内部发生,音变不超越音节的界限。
贰 浙江吴语的儿尾及其音变
2.1 据报道,浙江吴语六个方言区都存在不同形式的儿尾音变,可将它们分为甲、乙、丙、丁四类。甲类包括处衢片、温州片、婺州片的金华小片、浙江太湖片的杭州、余杭。这一类方言里,儿尾是独立的音节,附于词根后,所附音节不受儿尾的影响。如“儿”在处衢片读[ni]或[nie],作儿尾时加在词根后,所附音节不受儿尾的影响。后者明显受了官话的影响。
乙类的典型是婺州片的永康话。这一类的方言里,表示小称意义的词形不是儿尾,而是特殊的变调形式。如永康话的平声、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都分别有自己的小称变调。
丙类以义乌话为代表,它的特征是词根音节后加[n]音节, 词根韵尾删除,并影响韵腹,引起音素变化,同时元音加长。这一类的后缀音节虽然独立,但不像甲类那样完全游离于词根音节,它通过删除韵尾而使得前一音节的韵腹发生变化。它与前一音节的关系不像甲类那样松散,所以本文将这样的词根和词缀称为复合音节。
丁类包括婺州片的武义话、台州片和甬江片。这一类的特点是既有变韵,又有变调。先看武义话例子。有一部分字只变韵,不变调,另一部分字只变调,不变韵。变韵的规律是开口呼变成变韵还是变调,找不到分化规律。如果我们把这一现象归于历史的影响,那么,现代武义话的儿尾变韵,跟义乌话比起来,简单得多,也规则得多。
2.2 台州片的温岭话变音则为另一番景象。根据李 荣先生(1978)的研究,舒声字变升调,仄声字变降调,而其中的入声字既变调,又变韵。表三说明温岭话入声韵的变韵情况。
表三 温岭话入声韵的变音
据李 荣先生报道,温岭话鼻音韵尾的分布视韵腹元音的高低前后而定,低元音和半低元音是鼻化的。在高元音和半高元音中,前元音和央元音是[n]尾,后元音是的来自古宕江摄(中古以低元音为韵腹)(李荣 1978)。表三的Ⅲ、Ⅳ、Ⅴ行不发生分化。从上所知,温岭话的入声字所谓变韵虽复杂,但基本上根据字的古音分类,变韵的情况古已有之。所以,现代温岭话的变韵,不像现代义乌话那样,变音由加儿尾[n]所引起。
2.3 甬江片定海话的儿尾也是既变调,又变韵。据方松熹(1993)观察,这一带变韵的儿尾已基本消失,但在少数词语中残存。现将他提供的二十个例字的变韵列于表四。
比较温岭话和定海话,有两点不同。一,温岭话只有入声字变换元音,舒声字没有变韵,而定海话的舒声字和入声字都可以变换元音;二,温岭话的变韵是规则的,而定海话的变韵无规则。从这仅有的二十个例字看出,定海话原有的变音(古代音系)可能比温岭话更复杂。但是,它们不像现代义乌话那样,是由词根加词缀而所引起的语音变化。所以,虽然台州片和甬江片的所谓变音很复杂,但都是历史音变的残留,与现代义乌话的变音不属于同一性质。
表四 定海话的变音
总而言之,在浙江吴语儿尾音变的甲、乙、丙、丁四种类型中,如不考虑历史音变的影响,只考察现代语言儿尾所引起的语音变化,则丙类的义乌话最具代表性,它通过词根音节后加儿尾[n], 使得原韵尾删除,并由韵尾的辨音特征转移而引起韵腹元音的规则变化。
叁 北方话的儿化音变
3.1 北京话的化音变 北京话的儿化韵,在词的构形上,是词根加后缀;在音节结构上,是词根音节后附加卷舌音素。根据鲁允中(1995)的报道,北京话韵母儿化可分三类。第一类是词根音节的后一个元音加上卷舌动作。(注:元音略有变化,但没有音位上的意义。)第二类是词根音节先删除后一个音素,再加上卷舌动作,例如词根音节以[i][n]收尾的。以上北京话的三类儿化音变,都不涉及韵腹元音在音位意义上的变化。
3.2 开封话的[u]化音变 河南开封话有一种[u]化韵, 即名词后面加元音[u],意义相当于北京话的名词后缀“-子”。开封话共有十二个韵母可以[u]化,它们是这些单元音韵母的音变,没有规则能解释。有趣的是三个原本带[i]韵尾的韵变:[ai]变成[iau],(注:当声母为卷舌音时,韵母[ai]的[u]化形式是[au],不是[iau]。因为卷舌声母不拼齐齿呼韵母。)[uai]变成[iau],[ci]变成[iou],(注:开封话共有四个[i]尾韵母,其中韵母[uei]不发生[u]化,原因不明。)例如:“孩”[xai]变成[xiau],“麦”[mai]变成[miau],“筷”[k‘uai]变成[k‘iau],“痱”[fei]变成[fiou],“妹”[mei]变成[miou](刘冬冰 1997)。原音节带[i]韵尾的音变可用自主音段理论来解释:当带[i]尾的韵母发生[u]化时,在滑音层面上,核心元音后面的韵尾滑音[i]移至核心元音前面。位移的结果,或者音节添加韵头,如[ai]变成[iau],[ei]变成[iou];或者取代原来的韵头,如[uai]变成[iau]。
开封话的例子说明,在韵母[u]化过程中,滑音[i]在核心元音后面的位置被新加的韵尾[u]占据以后,韵尾滑音[i]没有因此而消失,也没有将特征转移到邻近元音上,而是在滑音层面上前移,取代原有的韵头滑音[u]。在韵头位置上滑音[i]取代[u]这一点,可以说滑音[i]跟核心元音的紧密度大于滑音[u]跟核心元音的紧密度。
但是,在韵尾位置上,官话方言里更多的是韵尾[i ]跟核心元音的紧密度不如韵尾[u]跟核心元音的关系。例如, 北京话(鲁允中 1995),河南的遂平(丁声树 1989),泌阳(李宇明 1996),山东的德州(曹延杰 1997),寿光(张树铮 1996)。这些方言的儿化韵里,原韵母的韵尾[i]都失去,而原韵母的韵尾[u]都或多或少保留在儿化韵里。
肆 OT理论评述
目前流行的音系学OT理论,试图用一套限制及其特定的等级来解释音变现象。林燕惠(2001)有一篇用OT理论对义乌话儿尾音变的分析。他认为义乌话添加[n]尾有甲、乙两种不同类型:甲类,添加的[n]尾成为词根尾音,不发生元音变化,如[to]+[n]→[to:n](刀儿),+[n]→[do:n](桶儿);乙类,添加的[n]尾成为词根尾音,并引起词根元音变化,如[tsau]+[n]→[tso:n](桌儿)。两类都是单音节。甲类的限定及其等级是:(1)词缀非音节;(2)词缀的每个输入成分都有相应的输出成分;(3)词根的每个输入成分都有相应的输出成分。例如+[n]→[do:n],其输出形式满足了限定(1)和(2),只是违反了属于最低等级的限定(3)(排列次序居最后),所以[do:n]成为最佳选择。而乙类[tsau]+[n]→[tso:n]的输出形式满足限定(1)和(2),也满足限定(3),因为输出形式[o]保留了输入形式[a]和[u]两者的部分辨音特征。为了得到最佳选择[tso:n],必须增加一个最低等级的限定(4), 即任何一个输出形式不能与输入形式多边对应。所以,用一套有等级次序的四个限制就能概括义乌话甲乙两类儿尾音变。
从以上分析看出,OT理论对限定的内容及等级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性,比如,为什么词缀不能是一个音节?汉语的许多词缀都是一种附加音节,浙江吴语的温州话儿尾就是双音节词。再如,什么情况算是违反限定,什么不是,标准很难把握。此外,把义乌话加[n]尾分成甲、 乙两种不同类型,忽视了它们的内在关系。而用特征几何结构完全可以把两者解释清楚。
伍 余论
本文讨论了义乌话儿尾音变为词根后加[n]音节, 删除原词根韵尾,并影响词根韵腹,例如,韵母为复合元音充当韵腹。复合元音作韵头还是韵腹,跟汉语音节结构有关。我根据闽语的所谓“复合韵尾”现象,把带辅音起首和辅音尾音的音节结构分析为(6a),不带辅音的音节结构为(6b)(侍 2001)。(6a)的树形结构表示音节核心从下往上折射,即音节有一个核心N,核心元音用V表示。这个元音也是音节中响度最大, 本身可以独立成为一个音节,所以用直线向上折射。核心中如有滑音G, 滑音为核心的辅助成分,以斜张向上折射表示。(注:从层次上说,(6a)V前的滑音和V后的滑音可能不在一个层面上,音节的折射层当然就不止三层。(6b)的韵核不再分层次,是为了简单。)如音节有辅音尾音C,N加上尾音C折射为N′。如果音节有辅音起首C,N′再加起首折射为N″。如果是不带辅音的音节,像(6b),滑音就成为音节的起首或尾音。
如果把义乌话韵母
比较(7a)和(7b),两者结构上并无分别,只是对音素的性质,前者标为滑音,后者标为元音。但(7b)的折射不符合(6)的音节核心向上直射的规律,所以本文采用(7a)的折射分析,把分析为复合元音作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