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战争与和平生活的拥抱求索——军事文学魅力琐谈,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战争与和平论文,魅力论文,军事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们长久地生活在和平之中,和平的生活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地拥抱着我们,几乎使我们感觉不到和平的存在,或者说我们有了一种对和平的漠视。对和平的漠视事实上也等于对战争的漠视,在人们庸常、忙碌的生活中再没有对战争的焦灼与忧虑,再没有给战争一个令人心悸的位置。那种伏尸百万、流血漂杵的战争如同一种远离现实人生的、极不真切的幻影,使人们宁愿相信它的不存在,也不愿让它无端地来扰乱自己宁静的梦境。是岁月逐渐抹去关于战争生活的记忆,使人们难得再有心情去体验战争生活的滋味,再有兴致去思考战争如若再度君临时的种种苦难。甚至于有的专门从事军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也似乎被和平生活浸泡得柔骨似水,再也不能激起关于战争或军事生活的创造激情。于是战争不再是现代生活的铿锵有力的音符,甚至于当代的军事生活也已不是社会生活的主旋律。战争生活或军事生活在人们观念中的淡化,清楚地表明和平已取代战争成为社会生活的主调。而人们对战争或军事活动关注的减弱,正是现实的和平生活在人们观念、情感和意识中一种折射。然而一个值得注意的有趣现象是,对于在和平生活的温柔之乡的人们来说,军事文学却仍然是人们乐于欣赏的许许多多题材中的一个重要品种。不是有这样的佳话吗?一位长年惯于书斋生活的学究,勤奋研读之余却酷爱观看战争小说和战争电影;一位初识人生却没有真正读懂人生这本大书的少年,却手不释卷、似懂非懂地一口气读完上下两卷的《三国演义》;更有各种层次的读者也都对战争文学作品始终怀着一腔不知疲倦的热情。这种现象或许说明:一、在人们的观念中,仍然自觉不自觉地意识到战争与和平的更迭与交替的必然性,二者将会互相咬着尾巴追逐着前进。相对于和平,战争对于人类社会有着更多的不可预测的未知和悬念,它来临的不可避免,不仅显示了铁一样的规律,而且同人类固有的战斗激情相吻合,从而使一般读者在潜意识中仍然对战争生活心向往之。二、战争文学不是强制性地,而是以其自身的巨大魅力牢牢地吸引读者,使其于不知不觉中认同于作品,潜移默化地受到感染。这就是即使在和平的岁月,军事文学仍然受到青睐的秘密。弄清这一点,将使我们不被假象所迷惑,而有助于重新唤起对于军事文学魅力的认识和关注,使逐渐疏远军事文学的热情回归,思考新的军事文学所应具有的美学特征和可能性,从而创造出富于时代意蕴的军事文学力作。
战争文学的魅力何在?
战争文学作为文学的一个品种几乎与整个文学史相始终,可谓卷帙浩繁,不胜枚举。假如我们有兴趣对战争文学进行一番粗线条的梳理,便不难发现,战争文学作品大体可分为三种基本类型:一是尽可能真实、生动地描写战争的历程;二是超越战争,揭示战争生活的深层寓意;三是对战争进行戏剧化处理,强化战争生活的观赏性。这三种类型虽大异其趣,但都是表达对战争生活的一种理解,都是战争馈赠给文学的一份厚礼。它们互相辉映,互为补充,从不同的侧面,用不同的色彩,共同塑造战争的形象,揭示战争的本质,刻划战争的个性,使战争这个充满死亡和鲜血的冷硬无常的怪物,显得五光十色,扑朔迷离,放出斑斓而诱人的光彩。
第一种类型的作品显然是最常见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们经历了数不尽的战争,它既给人类带来无穷苦难,也使人感到它是如此非凡,能够创造出令人振奋的辉煌。无论是苦难,还是光荣,人们都希望把它们记录下来,使之成为一种情感的表达和精神的财富,或告人以教益,或留下长久的回味。这也许是战争文学作品之所以绵绵不绝的最初的动机和最根本的动力。于是就有了古希腊的《伊利亚特》,有了中世纪的史诗《熙德之歌》、《罗兰之歌》;有了前苏联常常是大部头的战争小说;有了中国《诗经》中的大量战争生活的诗篇以及《史记》、唐代边塞诗及长篇小说《三国演义》等;有了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的《江格尔》等英雄史诗;有了我国当代反映革命战争生活的《保卫延安》、《红旗谱》、《红日》等作品。这类战争题材作品着力叙述的是战争进程,即战争的起因、过程和结局,以高度艺术化的手法概括和提炼了所反映的战争生活,运用了许许多多生动的细节,讲述了扣人心弦、引人入胜的故事,塑造出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特别是英雄人物形象,记录下了大量时代的事物,使那些令人回肠荡气、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永远定格在文学之中。这些作品之所以一直受到人们重视而长久不衰,既在于它们真实地写出了战争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影像,更在于它们道出了人们关于战争的情感和心意,即战争所蕴育、所激发的无穷诗意。也就是说这些作品不仅让人看到光明怎样战胜黑暗、正义怎样战胜邪恶、美怎样战胜丑,也看到了人们在经磨历劫后灵魂的张扬,看到了作品所描写的战争中的人的激情和人类对自身美好品质的认识、对人类未来的信心,读后无疑能给人以极大的精神上的振奋。当然,所有这类作品散发出的并非都是一种情味,而是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风骨。拿《伊利亚特》来说,它对战争的描写带着奇幻的神话色彩,其跌宕起伏、大开大阖的战争进程,不仅扣人心弦,而且很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使读者既感动于人物的曲折命运,又从人物的英雄行为中受到经历挫折、战胜因难的不屈精神的强烈感染和激励。《三国演义》则真正接近于战争的本身,它从政治、经济、军事的宏观角度审视战争、剖析战争,让读者从繁复的政治角逐和军事较量中认识战争的规律,认识该书特有的并且是集中展现的战争智慧。这对一般读者来说,真可谓对智慧的欣赏和对社会政治经验、人生经验的领悟并举。而这些又都是同在战争中活动的人物,如智者诸葛亮、仁者刘备、义者关羽、勇者张飞、奸雄曹操等形象相联系的,因此一本《三国演义》,可以让读者获得多重愉悦。而《诗经》和魏晋南北朝及唐代诗歌中军旅诗的作者似多为战争的亲历者,因此诗篇常以下层人民的口吻,低视角地抒写对于战争的切身感受,亦怨亦恨,如泣如诉,情感深沉浓烈,有着强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从战争和军事生活出发,开掘其深层寓意,是战争文学作品的第二种类型。从某种意义上讲,战争生活特别适合这种目的的追求。战争生活是社会生活之一种,但它又是非常态的、变形的社会生活。它的发生与发展是社会生活演变的结果,同时又是它的扭曲、断裂和聚合,特别易于超越一般性思维,深化对于这种表现形式极为特殊的社会生活进行形而上的认识和思考。战争所呈现的激烈形式使正常的社会生活形态下不易显露的一切在较短的时间里表现出来,人们能够藉此而观察到常态下难以观察到的属于社会的和属于人生的本质的许多方面。这些方面有助于加深人们对战争生活的理解,进而有助于文学作品寓意的深化。当代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在这方面的特点尤为显著。这既与文学的发展有关,也与人类理性的日益增强和对自身生存境状的空前关注及认识和理解的加深有关。如众所周知的《第二十二条军规》、《第四十一个》、《灵旗》、《雷场上的相思树》等就是其中典例。这类作品没有宏伟场面,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与矛盾,也没有扣人心弦的悬念,有的作品甚至有些呆板,难以卒读。然而它们更加注重语言的艺术性,注重所选取的生活的意味和张力,注重战争生活的象征和意蕴的独到,仿佛推开了一扇扇别致的门扉,引导人们走进战争生活的一个角落,去认识战争生活中所具有的、却不曾被认识的纹理和脉络,从一个个独特的角度刷新和改变人们对战争生活整体性的印象。如我们读完《第二十二条军规》,不能不为那种特定军事生活的荒谬逻辑对人的缠绕,使人物陷入难以解脱的困境深感震撼。而作品所揭示的那种荒谬逻辑,也许在很多生活中普遍存在着,但由于一般人认识生活的表面性,使我们不易感觉到。而当作者将这一切揭示出来之后,我们不啻是大吃一惊。《雷场上的相思树》中的相思树,具有爱与死亡的双重意象。作品表明,在战场上似乎爱与死亡同在,是两个密不可分的伴生物。军人走向战场,为了爱而赴死,而死亡又体现了无上的爱。这显然也是正常思维所不易涉及、不易发现的。它来自于作家对战争生活的一种形而上的感知和表达,无疑使我们对战争生活多了一层新的领悟,使我们对战争本质的理解实现了一种新的升华。这些作品就是这样独出机抒,通过对战争生活的透视,直逼人们一般不易感觉和把握的思想和审美的层面,帮助读者通过作品的哲理所铺筑的道路,进入战争生活的崭新境界。
突出和强化战争的外在形态,并加以情节化和戏剧化,增强观赏性,使作品具有明显的通俗化倾向,这便是战争文学作品的第三种类型。这种类型的作品与第二种类型相比,无疑是沿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延伸。作品的重点不仅仅在于追求思想的深刻性和分量的厚重,更看重发挥和利用战争生活的另一种特征。即战争本身所包含的丰富的动作性和情节性。作品所构筑的事件的结局和人物的命运常作为推动力,造成强烈的悬念和动势,使其观赏性超过任何一种类型的作品而深深地吸引读者。就战争的一般特征来说,适宜于此的生活是大量的,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这种生活也特别适宜于用这种类型的文学加以表现。因为紧张、激烈、跌宕起伏、出人意料、扣人心弦是这类生活的固有特征。因此可以说,这种类型的文学表现这种生活是形式和内容十分和谐的结合。读者也许更愿意接受这种作品,更愿意从这种作品走向战争,更认同于这种作品所表现的战争生活,并且在这类作品中获得他们所需要获得的东西。在这种类型的作品中,人们喜欢提及美国的《战争风云》和《飘》等作品。它们的魅力显然在于把人物的命运同战争和社会的离乱结合起来,通过千回百转的情节描写,曲尽人物的悲欢离合,深深地吸引和打动了读者。当然这是品位比较高的通俗化的作品,它们在注重描写情节的同时,人物的历史命运中也包含了一定的社会内容,而不是仅仅停留于对故事情节的演绎上,因而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我国也有不少有着明显通俗化倾向的战争题材作品,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等,它们从战争生活选取、提炼和创造了一系列极具典型意义的传奇故事,使曾经是异常艰苦卓绝的战争生活具有了很强的观赏性。读者通过这些作品认识或重新经历我们曾经拥有和经历的战争,并且认同于这些作品对于战争的判断,接受这些作品对自己的关于战争文学作品的美学观念的塑造。通俗化作品对战争的表现无疑是文学所进行的另一种审美方式,是文学对战争生活的另一种不容忽视的诠释。它使战争生活以一种充满情趣的面貌走向读者,使每一位读者有可能既被作品的精彩故事所吸引,从而产生一种阅读乐趣;同时也有可能使之以另一种方式了解和理解人类自身。我们可以确信,这类作品一定拥有更多的读者,因而它更具有阅读的魅力。
或许可以这样说,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人民都喜爱战争文学,这种喜爱与我们上面所说的三种类型的作品所共同产生的巨大魅力密切相关。人类各民族存在方式的相似性和相互联系的紧密性,使得一个民族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在别的民族得到理解和呼应,一个特定时代产生的作品就有可能向其他的审美时空渗透,因而在一个民族具有强大吸引力的作品在其他民族也可能同样具有魅力,也会受到特殊的喜爱。战争文学具有吸引力的原因还在于它的不断出新,不断地制造新的阅读热点。战争文学对战争生活的反映决定于人们对战争的感受。随着时间的积累,人们对战争的感受和认识越来越具有空前的性质。换句话说,人们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新的战争都可能与以往任何时代的战争不同,会有许许多多不同于以前的传奇故事和非凡经历发生。这样,曾经有过的对于战争的所有思考都可能被用来帮助人们研读战争这本新翻开的书,从而有助于人们站在时代的制高点对战争进行全新的审视。这不仅可能催生战争文学新作,更重要的是促使战争文学观念更新,使战争文学有了属于自己时代的美学特征。只有真正具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美学特征,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战争文学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时代的品格和风貌,才能被广泛接受和传播,才能真正对人发生深刻影响,才有可能属于自己的特殊位置。
当代中国战争文学,显然是注意到了上述问题。无论是在作品类型的分布上,还是在作品的刻意求新,进而形成具有独特个性的美学特征上,也即在使自己具有巨大魅力方面,都力图做到不辱使命。然而这又是一个使中国的战争文学作家既感到振奋,又感到困惑的使命。毫无疑问,中国所拥有的战争生活确实具备了充足的条件,即作为文学的土壤,它有足够的营养可供任何形式、任何品质的战争文学作品生长。问题仅仅在于我们怎样通过努力使梦想变为现实。客观地说,我国的军事文学作家在此左冲右突,东拼西杀,作出了极其艰苦的努力,而且也正在逐渐接近目标。这可以拿一系列作品所构成的战争文学的景观作证。这些作品以极大的热情描写了我们这个几乎濒临绝境的民族如何不甘沉沧,勇敢地从屈辱中奋起抗争,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阵痛与蜕变之后,以血与火的酷烈与壮丽,重新书写了自己的历史,以新的面貌走向新的世纪。新时期以来,战争文学的美学指向又有所延伸。即作家从原先的美学起点出发,开始从较广阔的范围和前所未有的深度审视民族的本性以及它在战争这种特殊的生存环境中的种种表现。这无疑是自省意识的觉醒和强化。它意味着我们的文学在展示本民族美好品质的同时,更加注重民族性格中所存在的负面的东西,冷静思考这些负面的东西是怎样使我们这样一个曾经十分强大的民族变得如此衰弱不堪,以至于当她面对那样一个陌生的外部世界时,经历了那样一种令人唏嘘不已的怆痛与悲愤。进而又从超越民族的高度,从人类共同的眼光来观察战争环境中的人的遭遇、人的本性及其生存价值等普遍性问题,使我们的境界与胸怀开阔起来,使作品的穿透力大为增强。这是作家认识深化的标志,也是民族心灵与情感成熟的证明。有了这个前提,就容易获得一种独特的深度和广度,使我国的战争文学能够达到可以与其他国家成就比较高的战争文学比肩的思想的与艺术的高度。如果用百分点来进行衡量,我国战争文学的美学指数显然是大大地上升了。
尽管如此,似乎仍不能令人满意,因为还没有出现真正堪称力作的战争文学作品可以被视为当代战争文学的旗帜和丰碑。我们已有的数量众多的作品,艺术上还远不能称为精湛,思想上还远不能称为丰赡。一种深深的遗憾越来越困扰着作家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期待。人们或许认为中国的战争文学作家本身有限的艺术创造力是作品艺术质量上不去的直接原因,加之战争生活的日渐远去和战争题材作品创作上的诸多禁忌,使作家的艺术想象力难以振翅高飞。人们还或许认为出大作品的契机和时代还未到来。这种情形致使一些颇有建树的战争文学作家,也对战争文学的未来抱有一种消极的观点。果真如此吗?近年来问世的王火的长篇小说《战争和人》和尤凤伟的中篇小说《生命通道》等作品却作出了另外一种回答,能够给人另外一种印象,似乎让人感到对中国战争文学的前景不必如此悲观。阅读这些作品,无疑会给其他作家和读者一种有益的启示。这些作品显示,战争生活并不是没有写头,而是远没有开掘尽净,问题在于我们的眼力和笔力,在于对于生活的占有及其概括和提炼的功夫。只要肯换一下视角,换一套笔墨,或许就能获得表现战争生活的新的自由,从而一活百活。以《生命通道》为例,作品描写的是外科医生苏原被迫用奇特的方式为一支得了怪病的日军疗好了足疾后,却被奸诈残忍的鬼子强留军中。作为救死扶伤的外科医生,他为自己不得不目睹日军疯狂而随意地屠杀同胞而无所作为,深受内心耻辱感的折磨。由于与妻子同陷魔掌,他欲逃不能,只得等待时机。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即日军杀人时,军医高田在被杀者的后背左侧描画一个核桃大的白色的圆圈。他一眼便可看出那是心脏的位置,描画圆圈显然是为枪手指示弹着点,因而“立时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寒气穿透全身骨缝”,对他的日本同行心生无比愤怒。令他惊愕的是这种标示弹着点的做法恰是高田军医在用一种奇特方式进行心灵的自我救赎。所谓“生命通道”计划,就是用白圈在被杀者背后标示位置,让子弹穿过心脏下方的一条极其狭窄的、不致致人于死命的安全通道,可以在行刑之后,进行迅速而秘密的救护,以尽可能地挽救遭受无辜杀戮的中国人的生命。两位外科医生的心因此而撞在一起,并进行了极为秘密的合作。“生命通道”这一主导情节,显然被作者赋于了多重意蕴:第一,基于医生的天职,救人,特别是从法西斯的屠刀下救人,是他们唯一可做的事情,也是他们实现职业的道德感的通道;第二,苏原沉重的耻辱感使他的内心苦闷无所排遣,他把“生命通道”计划也当作他进行自我救赎的唯一依托,因此“生命通道”可以视为苏原的“良心通道”或“情感通道”;第三,“生命通道”也寓意着人性的通道,在一个以杀戮为快,充满兽性的罪恶世界里,这是仅存的一丝人性的光亮。然而“生命通道”计划的实施又是极其艰难的,即受刑者的身体结构与行刑者射击的准确性,都可能使他们的计划落空。更由于计划的隐密性,令苏妻允青对苏原行为的不了解而在盛怒之下弃他而去,更给苏原增添了难言的内心痛苦。而他另一种表现良心的通道,即向外递送情报,虽致使鬼子全军覆没,却因情报渠道的隐密性,使他行为的意义和价值的被确认的通道发生了阻塞。他最后的死,尽管有些凄惨,令人痛心,然而其心可鉴日月,在精神上获得了涅磐。作品相当真实而细腻地揭示了苏原的内心活动,使读者从他的经历中看到民族性格中与刚烈相对应的柔韧性的一面,及其处于铁蹄蹂躏之下所具有的一种沉痛而真实的心灵历程。毫无疑问,《生命通道》实现了对抗战题材的超越,这种超越来自于作品对于“生命通道”这一独特情节的营造,从而使事件和人物更加典型化,使作品的主题与寓意得到深化,使作品的美感得到强化,让人无法不首先产生一种巨大的阅读兴趣。作品的意义还在于,所描写的生活并非没有一定的熟悉度,但它以其独特的艺术构思和富有语言弹性的叙述,无论从作者的创意到读者的阅读,都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令人着迷。由此观之,题材老与生活旧,并非是作品陈旧的本因,关键在于怎样观察、解释、提取和操练生活。生活对于创作而言,永远不会过时,即便是很久远的生活也是如此。如果缺乏过人的灵眼和高超的技巧对生活重新熔铸,所有的历史都将永远是一堆发黄的旧报纸,而难以有新鲜的灵魂。而当我们以时代赋予的新的艺术起点和新的思想高度去审视过去的生活时,我们就能够凭借前所未有的认识和情感上的优势,激活生活,从而获得一种独创性。虽然创作的现状常使我们为所拥有的战争生活的分量是那么重,而所拥有的战争文学作品的分量又是那么轻深感不安,但时时又为战争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对战争文学创作那种永恒的诱惑所激动。它吸引着我们努力从感性和理性的双重角度去把握它,使它成为文学创作独特的、又具有无穷意味的素材与内容,以无数个独创性的组合,使战争生活的旧貌,在作家的艺术观照之下,换作一副战争文学的新颜。
常被视为战争生活同类项的和平时期的军事生活,这些年成了军事文学的可以与战争生活分庭抗礼的一个重要方面。有时受到的更为特别的关照,几乎超过了战争生活。所谓和平时期的军事生活,应当包括现实的军事活动、军营生活以及与军人相关的生活内容。现实的军事生活由于是千千万万人正在进行着的生活,它的鲜活、它的新意、它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又因其显而易见的现实意义与其本身所包含的社会内容,从而更加受到人们的关注和重视。然而它同战争生活一样,是军事文学需要表现的另一个生活难点。表现现实军事生活的困难性,即使不少才气横溢的作家为此而大折锐气,也使一些作家因此而大放异彩。后者以他们富有智慧的创造和开拓,使军事文学凭借和平的调色板,绘制出了新的文学景观,又一次显示出了它的独特魅力。如果说战争生活表现的是军人孔武、勇猛、顽强和智慧,淋漓尽致地展示出了军人的全部内涵和特质,那么现实的军事生活则表现了军人另一种非常人可比的品质,即需要军人对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和平生活付出更大的耐心,以超凡的意志经受更大的磨砺,忍受更大的牺牲。军人存在价值的双重性,即既为了战争,也为了和平,因为仅有其中一极也即和平的真实存在,使得和平成为军人唯一的存在方式。和平因此而成了双刃剑,使得军人既为此而感荣耀,又对和平带来的无数个轻松日子感到不堪重负。这是和平年代的军人生活的一个重要命题。这个命题几乎昭示了军人现实命运的全部。部队作家朱苏进是描写和阐释这个命题公认的高手,假如说表现这个命题至今尚无人可出朱苏进其右,原因就在于他始终不渝地专注于当代军营和当代军人,努力从最新的角度和最深的层次展示当代军营生活的含意,展示当代军人精神世界的耐人寻味的东西,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慑人的力度。关于朱苏进对于当代军营生活的探索和表现的评价,使得一些人愿意将其视为这类题材的典范之作,以至于使朱苏进不免有一种可以傲视群雄的感觉。但对于读者来说,当代军事文学如果仅仅拥有朱苏进显然也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需要有在这个命题下出现与其面目和风格截然不同的一大批作家和一大批作品,这才称得上是文学的真正繁荣。事实是不少作家都作了这种尝试,而且有的确也是有所作为、有所建树的。正是因为他们,表现当代军事生活的作品才时有所闻,不绝如缕,没有沉寂下去。如张卫明、李镜、张波、何继青、傅剑仁、毕淑敏等,他们很自觉地成为了另一批开拓者,所取得的成绩也的确令人称道。比如部队作家张卫明近年来之所以颇为引人注目,就在于他的作品透出了一种新的气息。如中篇小说《双兔傍地走》,选择了骤雨一样的战争结束复归和平之后修复战争留下的心理创伤这样一段为人物所共有的经历,来描写不同人物的不同心态。以林晓雁为首的几位女兵由于相互之间和上下级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和谐,其精神状态最先得到了调整。而“卷发”们更愿意停留在战后的心态当中,茫然地听由自己的意志与情绪的支配和渲泄,但他们最终还是在亦戏谑亦真情的交往与碰撞中,逐渐抹去战争留下的烟尘,向严肃的人生回归。她们与他们因战争磨钝了的内心又变得细腻而敏感起来。张卫明的另一部中篇小说《英雄圈》,则以一次大型军事演习导演部的经历为背景,着着实实进行了一次军人英雄情结的释放。作品表明,和平年代的军人只有通过演习来不断考验和证明自己,所以尽管具有表演和游戏的性质,但却没有任何其他形式更能够替代军事演习来施展他们的才华和抱负,因此他们认真地、一丝不苟在同自己较真、同对手较量。这是包括了心理的、智慧的、意志品质的,甚至人格在内的全面较量。在这种虚拟的较量中,并不仅仅只有假定性,何尝不可以视为一种真正属于战争性质的验证,何尝不可以视为胜负心的最好体现,又何尝不可以视为英雄与英雄之间短兵相接的真正对抗。因此他们是以属于真正战争的姿态对待演习,而这一旦开始,演习又酷似真正的战争,使他们的为演习准备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都需袒露出来接受不亚于战争的严峻考验。作品描写了从军区古副司令、集团军军长到欧阳团长等人物身上的英雄意识,揭示出了他们一代比一代更加具有的现代军人的特征和素质。傅剑仁的小说长篇《一师之长》的背景也是军事演习,但其描写的重点不在演习,而在演习前军人情感的矛盾与冲突。即使是检验性的军事演习,对于军人来说,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特别是在社会生活、政治风云及人际关系发生深刻变化的今天,军人不可能仅仅面对作为战争预演的军事演习,更需要面对历史与现实所形成的种种因果关系的纠葛,需要排除形形色色阻碍演习进行的所有因素,这一切都使读者不得不油然而生一种沉重感。但作品正是据此而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比较有特点的军人形象。作为一师之长的汪明华,他理智冷静,胸怀宽广,富有远见卓识,所以他能够在风风雨雨中熟练地驾驭着生活,机智地处理在一般人看来颇为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使演习得以顺利进行。同时他又是一个感情生活十分丰富的军人,同妻子感情的不和谐,使他同女军医牧春在情趣上产生了共鸣。他勇敢而坦然地面对他与她之间这种精神上的沟通,这表现出他身上所具有的新的特质。但他牢牢地格守住了他的生活原则,而没有跟着感觉走放纵自己。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既因为军人应有的行为规范的制约,又显示出这个独特人物的自恃力和道德风范。内心的开放性和行为的严谨是他性格的双重色调。对他最终与妻子离异这一结局的处理,作品的描写是水到渠成的,可以视为新时代与新生活在这个人物身上烙下的崭新印记。因此可以说作品对当代军人这种精神生活的把握和描写是准确的,也是富于启示性的。类似于这种有着较为明确指向的作品还有不少,它们标志了军队作家仍在不断思索现实的军人生活,并从中挖掘属于这个生活领域的特定的意义。从这些作品,我们可以认为军人的生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苍白、单一和机械,它有其独特的丰富性。而它所归属的生活空间是其他生活所永远不可能替代的,作为一个品种将永远居有自己的位置。这不仅是社会需要了解军人,了解军人组成和活动着的那个空间,而且这个空间里所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仅会对社会产生巨大影响,也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假如我们留心一下全国各种文学刊物,便可发现军事题材作品或军队作家的作品对其进行的不断覆盖。这种现象既说明社会对军事文学的接纳,因为军事生活是社会生活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点使这种接纳具有必然性;又说明军事文学作品以其质量和魅力,而不是仅仅以题材的独特使自己有可能在全国文学创作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军事文学不大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成为国家文学的主体,但它事实上仍然作为重要的方面军,继续受到各方面的注意和重视。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军事活动和军人的生活也在发生着变化,这本身又成为文学捕捉和探究的新的目标。同时我们又总是从处于动态之中的现实的某点为起点,向我们已经拥有的丰富的战争生活或军事生活自由地上溯,通过对现实与历史的反复对照与思考,获得对于军事生活内含的新发现,这样,艺术形式更加新颖,思想内容更加深邃的作品,或许就将在其中剧烈地躁动。
我想军事文学的魅力永远不会终结,这不仅是指已经诞生的可被视为经典的作品魅力常在,也指未来的生活将孕育的,具有新的审美特征、新的艺术魅力的作品。因而钟情于军事文学的作家不必为军事文学创作暂时处于低谷而沮丧,而应当认清军事文学生命力的长久性,努力通过艰苦的艺术创造,使军事文学显示出更强大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