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度经济学的理论缺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经济学论文,缺陷论文,理论论文,制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新制度经济学试图通过使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在方法上更具有现实性、社会性和历史性而挽救它,并据之提出私有产权安排对经济效率有决定性意义,最近30年来它逐渐成为热门的研究领域。英刊《资本与阶级》2002年秋季刊上发表了题为《新制度经济学和经济史》的文章,对新制度经济学的基本概念提出了批判,认为新制度经济学并不能解决经济学面临的挑战与问题:一方面,经济学仍旧是非历史的;另一方面,当涉及历史、社会关系和现实的矛盾时,经济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不同的文化和政府为中心的解释。因此丹尼尔·安卡鲁认为新制度经济学不是进步的研究方法,而只是新古典经济学研究工具的退化的一个征候而已。文章的主要内容如下。
导言
“制度”已成为近年来政治和科学领域讨论的关键词。它反映了这样一种普遍的认识:一个功能良好的市场经济是以有效的制度框架为前提条件的。越来越多的企业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家也认识到没有“良好制度”和有效政府的经济发展是天方夜谭。
对制度的关注引发了许多有趣的问题。首先,它意味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不能自生自灭,它是一种需要设计和支持的社会制度。其次,它已经非常关注资本主义发展史。
然而,另外有许多难以说清楚的问题暴露出来:比如,如果市场不是整合社会中个体力量的“看不见的手”,而需要来自社会的制度支持,那么市场有何特别的好处?如果资本主义市场不构成社会生存的基础,而是需要制度的支持,为什么社会制度应该支持市场?这样的分析能很好地将我们引向资本主义的基本的问题。
在经济学中,对市场资本主义的维护被认为是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中最重要的内容,它认为市场能自发形成供求均衡,并能提供协调、自由和效率。然而,该理论已经因其缺乏现实性、非社会特征和非历史性而遭到批判。
由于认识到新古典经济学的局限性,新制度经济学已经获得持续、切实的影响,尤其在经济发展和政策制定的问题上。因为它试图使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在方法上更具有现实性、社会性和历史性。它试图在坚持新古典经济学的基础的同时通过制度分析来推进它。此外,主要由于诺思的贡献,新制度经济学已经成为经济史中解释市场资本主义出现与演进的传统观点。
本文的第一部分阐述新制度经济学的概念框架和它与新古典经济学的不同;第二部分勾勒出对新制度经济学的理论批判;第三部分主要以道格拉斯·诺思的工作为重点说明新制度经济史;第四部分通过对经济学内工具主义的批判来批评实施“好像经济史”(指对经济史的解释似是而非,违背事实。——编写者注)的可能性;第五部分是结论,主要总结新制度经济学失败的原因。
一、新制度经济学的基础
新制度经济学从新古典正统理论那里继承了市场、供求、边际主义、生产要素等概念,但同时又力图延伸微观经济学的范围和预测力。
1.有限理性
新制度经济学基本抛弃了完全信息和完全理性的“不现实”假设,而主张“有限理性”的概念。这个概念,最初来自于哈伯特·西蒙(Harbert Simon)。在新制度经济学看来,由于不确定性、信息问题、交易成本等问题的存在,当事人难以收集全部的信息去解决市场的最优问题。因此,个体往往只能具有有限的理性,而新古典经济学的最大化均衡是无法实现的。为了减小不确定性问题,经济当事人必须设计思想和行为的规则以作为决策的基础。这些规则非常固定,不会随机改变。正如一位观察家所指出的:“一个有限理性的个体倾向于最大化,但是发现这样做代价很大。”
2.交易成本
新制度经济学的主要理论成就是交易成本的概念,它起源于科斯1937年的关于企业的论文。科斯认为建立企业的原因在于使用价格机制存在一个成本,即交易成本。这个概念很难理解,至今仍有争议,其定义也在不停变动。例如诺思将交易成本定义为“界定、保护、实施产权的成本”;威廉姆森引用阿罗的观点,将“制度运转的成本”类比作“物理中的摩擦”,等等。
新制度经济学家认为,由于交易成本的存在,市场和价格不能充分创造新古典均衡,并进而认为交易成本已经渗透进每个经济体系的所有经济体中。交易成本是一个社会和经济制度结构的关键。从新古典意义上说,在一般均衡状态下,产权分配对于解决市场的均衡问题是不重要的,但是考虑到有限理性和交易成本,产权的最初分配对经济效率有决定意义。为了保证私人产权的独占性,必须很好地对私人产权加以界定和实施,最好的实施者是政府。假如产权能轻易地被政府界定、保护和实施,那么交易成本就会很低,新古典市场观点中的交易所固有的获利就会实现。就像在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中一样,在新制度经济学里市场交易是增长的原因,但现在它要依赖于政府的运行以及产权和制度的运作方式来降低交易成本。
3.制度
制度是“人们设计用来约束人类行为的”。由于这个概念,新制度经济学在方法上接近了一些现实。它的奠基人科斯认为:“现代制度经济学应该研究现实中的人,即将人置于真实制度的约束之内。”制度是“非正式约束”(风俗、文化、禁忌等)和“正式约束”(法律、产权等)的总和。制度是经济中的游戏规则,组织(游戏的参与人如企业等)的出现是对制度结构的回应。诺思解释说:“制度和组织的相互作用形成了经济中的制度演进。”承认新古典均衡不会在现实中出现,以及产权结构、社会制度演进决定了经济行为,诺思得出如下结论:历史在起作用,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能从过去有所收获,而是因为现在和未来是靠社会制度和过去连接成一个整体的。
4.新制度经济学的特征
有了概念和理论创新,新制度经济学试图使新古典经济学更加现实。关于这一点的典型例子是将人类行为的假说修正为“有限理性”的概念,后者更接近真实的人类行为。有了“交易成本”和产权的概念,新制度经济学把经济学引向了更社会化的方向,指出制度和政府支持对市场运行的重要性。
二、新制度经济学中的理论问题
“交易成本”的理论问题
交易成本概念的问题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基础密切相关,该概念并非解释资本主义制度起源和演进的有益工具。
1.交易成本和新古典经济学
交易成本是使用市场机制的成本或价格。而市场和价格的概念之间又发生无穷的同义反复。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行方案是把交易成本看成是不通过市场价格来反映的或看不见的成本。这种认识要求必须承认一个并非完全主观的和依赖于个体选择的成本即受制其他的非主观逻辑的成本的存在。简而言之,要求一个不由市场决定、也不反映在市场上的客观成本理论。如果我们遵循交易成本的这种定义,那么就必须把它定义为由其他力量而不是单个经济人的成本—收益核算所规制的成本和潜在的制度。这就得出了结论:制度影响选择。
如果潜在的成本和制度扮演了基本角色,那么去研究这些制度的结构确实似乎是合理的也是必需的,而不是从消费者选择、经济核算和市场价格开始。确实如此的话,在既定制度框架以外的理性和选择概念看起来是没有根据的。因此,新古典经济学的基本概念框架岌岌可危。
新制度经济学的交易成本理论认识到了价格机制的局限。如果沿着这条路线走下去,会遇到对市场和个人选择的正统理论的另一个主要挑战。逃避价格机制有局限这一问题的惟一办法似乎是证明经济当事人在对价格毫不知情甚至根本不存在价格的情况下仍能进行成本—收益核算。这种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拓展和补充了正统价格理论。新制度经济学承认价格并不能充分传递理性选择所需要的信息。惟一能保全这种观点即经济当事人能够根据制度安排和产权结构的成本收益作出理性选择的方法,是描绘出这些个人在未使用价格机制时也能作出理性选择。这就意味着价格机制不是理性经济核算的必要条件。新古典经济学的核心之一的价格机制就面临冲击。
2.交易成本和制度的历史变迁
新制度经济学构建于世界充满交易成本、信息问题、非均衡的认识之上。然而,对这些现象的解释却来自于正统的均衡论:这是一个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其中制度是不存在的。但是交易成本是如何从无制度和无摩擦的构架中产生的呢?制度如何从没有制度的地方出现并改进的呢?当制度缺乏的时候,真实的个体是如何行动和创造制度的呢?这些当然是与历史研究相关的问题。
我们可以放宽严格的条件,假定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实际上是存在制度和组织的世界,但其中制度有效率与否则无关紧要。由此,出现了如下问题:如果我们认为一个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充斥制度和组织,那么我们必须承认通常意义上的交易成本不是制度和组织的原因。在一个带有制度的零交易成本的世界,一条制度的存在与否和效率即所谓的科斯定理无关。但是如果我们想根据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解释制度在历史上变迁的方向,制度结构就不可能是无关的。一般而言,这是摆在新制度经济学面前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即如何解释制度变迁的方向及其在经济增长、衰退和效率中的作用。
交易成本被认为是有益于解释历史中的制度,但反过来前者又依赖于后者。因此,用这个概念来解释经济史中的制度变迁似乎并不理想。
为什么没有市场?
新制度经济学似乎不能解释市场的起源。相反,它假定市场存在,并且从已经存在的市场引出这样的问题,如为什么有其他的制度和组织存在。从这样一个主张出发,一切其他的配置体系都被作为市场的偏离和约束而解释为无效的,或者至多只在市场失灵时引入。
诺思、托马斯等人力图证明,在给定的约束条件下,产权、领地体系、开放地体系等,从新古典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理性和有效率的。尽管这些主张考虑了一些历史事实,仍然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假设能依据产权结构和随后的选择作出成本—收益核算。根本的前提仍旧是市场是已存在的可供选择的产权结构。如果经济当事人没有选择它,那是因为给定的约束条件、交易成本等使得其他的产权结构更加有效。然而,从历史观点来说,很难看出,像产权经济学家所描述的那样,有不同产权结构已提供好以供经济当事人进行独立的选择。简而言之,在新制度经济学中,市场即使是在缺失的情况下也是被描述为存在的。然而,毕竟市场是历史演进的结果而不是初始就存在的。第二个问题是,一旦我们承认了制度和产权结构影响了选择,这些制度和产权结构就不能被和市场一样的核算和选择所解释。假如同样的理性和效率的观点被用来解释制度的存续和变迁,那么就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存在市场,那是因为效率;如果市场不存在,那也是因为效率。
经济学的消失
新制度经济学的范围日益扩大,近几年当诺思试图通过吸收意识形态、心理模型、法律、政府等来扩展他的制度主义时尤其是如此。诺思已经认识到经济增长和衰退是由非正式约束和政府决定的,因此并非由传统意义上的交换和市场领域决定。然而,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经济领域就越消失于他的新制度经济学模型中。一旦承认新古典经济学是静态的框架,历史上社会变迁的动力必定来自于其他地方。这是新制度经济学中制度概念的主要理论功能。但是,新制度经济学越试图更具现实性、社会性、历史性,它就越远离新古典经济学。
尽管诺思在著作中一再重复交易成本的概念仅仅是在新古典经济学的传统概念旁边对解释性变量提供补充,但传统变量,如价格、市场、技术、生产,却越来越被推向一边。相反,心理模型、意识形态、法律和政府作为主要的解释变量出现了。新制度经济学试图用经济术语解释政策和政府。但通常在政治市场上,没有自愿性合约、没有产权的交换、没有根据价格信息的经济核算。如果有交换,那也是和市场交换大相径庭的。可以说新制度经济学在通过向这些领域扩展市场和交换的概念时,冒着失去它们的概念曾有的特别解释力的风险。这种做法不能拯救新制度经济学,却使它走向穷途末路。新制度经济学现在要同时支付放弃和依附新古典经济学的双重代价。
三、新制度经济学和经济史:诺思的工作
通过诺思对新制度经济学工具的持续不断的应用,新制度经济学在经济史领域已获得了影响。他最初关于经济转型方面的突破性的分析是关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变迁(和罗伯特·托马斯合著)。他认为领主制是有效的,因此被经济当事人选中。农奴被迫向地主和保护人提供服务,因为商品交易中涉及了极高的交易成本,而领主制这种合约与其他的合约相比,更能保证经济当事人付出较小的交易成本而获得较多的收益。因此,封建领主的“奇特”组织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困扰诺思经济史的问题仍然是,资本主义的决定性制度和特殊的人性特点在资本主义到来以前就被设定为已经存在了。在他的模型中,制度的演进是通过微观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对相对价格变化进行的理性反映。但诺思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自由个人是资本主义市场的结果。在诺思的理论中,这些个人没有历史,这个新古典理论的问题成为诺思标榜“历史重要”的计划的严重缺陷。
在诺思看来,土地对劳动力的比例的改变影响经济系统和它的潜在逻辑,使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变迁。但反对者认为这些变化不能调整为价格变化和微观经济的选择中介,除非土地和劳动力已经是商品了。但诺思在他的封建主义的定义中,劳动力和土地都不是商品。因此只能选择一条路:要么资本主义来自于某个不同的经济体系,要么它是无处不在的。在第一种情况里,必须按照非资本主义的本来面目来描述这个前资本主义体系的经济逻辑;在第二种情况下,前资本主义经济史就必须修正为资本主义史。
诺思和托马斯试图用“不明确和约”来解决这个困境。不幸的是,诺思接着就遇到了在交易成本分析中的挑战:封建时代的被假设为选择最有效率的产权的人,是如何根据不明确信息作出核算的?如果没有市场,他们如何想象和有效地利用它?考虑到农奴制的存在,即使个人能够在不存在市场的情况下进行核算,那么他们将如何根据这种核算行动?农奴对地主的依附束缚了劳动力的流动,这就意味着,即使有市场机会,劳动力也难以利用它们。
非历史的假设和解释构成诺思工作的一根前后一致的亮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诺思始终坚持:所有制度框架的运行都好像根据资本主义的微观理性原则运行,即使当他知道并不如此时也这样做。为使其工作在理论上解释得通,他必须秘密偷运进他知道是谬误的历史假设。我将此做法称为“好像经济史”。
四、对经济史中“好像”方法论的批判
既然新制度经济学使用不真实的假设作为基础,那么它还有可行的换救办法吗?因为逃离现实就等于采取了工具主义的“好像”策略。这里可以参照弗里德曼的观点,他说:“虽然我知道极少有经济学家相信经济学的行为假设准确反映了人们的行为,但他们的确相信这样的假设对于构建经济学中的市场行为模型是有用的。”弗里德曼的方法论中的主要观点是,虽然假设是错误的,但跟随“好像”理论后的预测是正确的。他最著名的例子是树上的叶子当然不会核算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享受阳光,但如果我们观察那些叶子就会发现它们“好像”是这样做的。
可是新制度经济学中与经济史相关的问题能像弗里德曼所说的那样解决吗?回答是否定的。首先,从弗里德曼的观点来看,倘若科学的检验和目标是预测性,那么社会当事人的动机和行动是无关的。为了拥护历史的观点,我们必须坚持认为历史研究的目标是描述历史上发生的事件,但既不考虑人们的动机,也不考虑人们实际上是如何行动,这是十足的荒谬。其次,历史研究的检验和目的不是预测,即使我们认为它可能是其他科学研究的目标。作为历史学家,我们不想用某些人为创造的行为假设和谬误预测人类史中已经发生的事情。相反,我们宁可解释过去历史的发展,或者至少去描述它们。
五、结论
新制度经济学在试图为新古典经济学创造一个在方法上更具现实、更具社会性、更具历史性的形式时面临一个基本矛盾。制度的概念是新制度主义经济学在认识到新古典经济学的问题时提出的。因为新制度经济学试图保留新古典经济学的基本要素,所以公认的非现实性、非社会性和非历史性基础在新制度经济学中又重现,成为其通向成功的主要障碍。另一方面,当新制度经济学试图通过它的制度分析转向现实、社会和历史的方向时,它的新古典经济学基础显得多余,甚至有些矛盾。这种窘境的解决是通过秘密地引进在历史上周知的谬误和错误的历史起点,如“在开始就有市场”和观察历史采取“好像”的理论假定,而不是通过理论的系统阐述来整合历史研究。历史是根据现实理解的,而不是相反。简而言之:新制度经济学中有经济学之处几乎没有历史,有历史之处几乎没有经济学。因此,正统经济学的问题不是解决了,而是被遗留下来了。新制度经济学不是一项进步的令人振奋的研究方法,而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工具退化的证明。
上述的结论表明,新古典经济学未能为资本主义市场提供充分理论依据,新制度经济学也同样不能。新制度经济学不是对问题的解决,而是对问题仍然存在这个事实的一个确实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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