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语境中的宽容(一)--12世纪西欧教会法的异端与绝对惩罚_教皇论文

历史语境中的宽容(一)——12世纪西欧教会法论异端和绝罚,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西欧论文,异端论文,语境论文,教会论文,宽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才不会同情他们,我会烧死他们,一个不留!”这是马丁·路德对“玩弄巫术者”的诅咒,而他所谓的女巫和术士包括天主教徒和新教中神学见解与他不同的人[11](P195-201)。启蒙运动以来一些思想家将宗教改革看成是近代西方追求思想自由的传统的重要里程碑,而实际上路德和加尔文不仅不是宽容的鼓吹者,而且热衷于迫害本教派内部和外部与他们有分歧者。思想罪和迫害持不同宗教信条者,是宗教改革时期的突出问题。阿克顿曾提出著名的“天主教自由主义”观点:路德的神学和社会学说比中世纪天主教会具有更强烈的反对个人自由色彩、更加赤裸裸地宣扬思想奴性和宗教迫害[12](P150-187)。“自由的观念,无论是政治的还是宗教的,都因为他本人专制的个性而遭到他的仇恨,而且与他对《圣经》的理解相矛盾”[12](P156)。阿克顿的意见是,路德强调,接受他的宗教和信条的国家对教会和民众在政治上有无上权威,“因信称义”,拯救无需善工,基督徒不必为社会正义和政治自由而作出努力,如果政府专横跋扈,公民应该消极地服从;新教政权应该无情镇压天主教徒,任何对话都是多余的。阿克顿还认为,天主教会在历史上也曾严酷迫害异端,但是使用与路德和其他新教领袖不同的理论来论证迫害的合理性:教会只有在说服和使用宗教手段纠正谬误无效的情况下才请求世俗国家出面用武力镇压,而且不是镇压单纯宗教上的不同意见,而是在特定历史语境中具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换言之,天主教比新教更具有潜在的接受近代民主自由观念和制度的取向。阿克顿的观点长期以来为新教学者所漠视,也是因为20世纪60年代以前天主教会由于保守而失去可信性和说服力。但是晚近西方学者研究的客观性加强,一些学者开始在不同程度上赞同他的上述见解(注:参见麦格拉斯:《宗教改革思想导论》(A.E.McGrath,Reformation Thought:An Introduction,Oxford,1988).pp.141-147.)。

本文意在以12世纪格兰西的《教会法汇要》(Decretum Gratiani)为依据来讨论中世纪西欧教会对异端的处理(注:关于《教会法汇要》的介绍和引用方法,参见彭小瑜:“完美之爱与正义权威—中古西欧教会法论刑罚与武力的使用”,载《中国学术》2000年第2辑,第127-153页。),并在此基础上评估阿克顿上述观点的得失。

一、概念的界定:无信德和异端

12世纪的西欧教会法对于异端的概念并没有清楚的界定。它包括买卖神职、裂教以及教会中的偶像崇拜等行为。格兰西在《教会法汇要》中对异端的态度同样很好地反映了正义与仁慈的和谐统一。一方面,教会法要求通过适当的法律程序对异端分子处以绝罚。另一方面,有时候异端分子又受到教会的宽容;而那些受到绝罚的异端分子只要悔悟,也会被教会重新接纳。最终,就像牧人对待羔羊一样,教会对其教民的爱使正义与仁慈二者间的张力得以调和(注:关于11世纪和12世纪上半叶的异端问题,可参见文后参考文献[13]-[24]。关于异端的文献,可参见文后参考文献[25]-[26]。)。

要探究格兰西之处分异教徒和异端分子,首先必须清楚界定他所谓的“无信德”(infidelitas)和“异端”(heresis)。格兰西在异端问题之外,还讨论了教会法其他方面,包括法学理论、教会的组织和管理、神职人员、修道士和修女、宗教礼仪、婚姻和混合婚姻、法律程序、教会刑法、神职买卖(注:米尼耶曾就《教会法汇要》的内容作简明扼要的概括,见C.Munier,Les sources patristic du droit de l'Eglise,Mulhouse,Switzland:p.149;A.Stickler,Historia iuris canonici latini,vol.1:Historia fontium,Rome:Pas-Verlag,1950,pp.205-207.更详细的概括见H.E.Feine,"Gliederung und Aufbau des Decretum Gratiani",Studia Gratiana1(1935),pp,351-370.)。教会法制史专家虽然承认《教会法汇要》在传教法发展演变过程中的地位,但他们不无遗憾地注意到,格兰西对异教徒问题并未给予充分关心(注:P.T.Grentrup,Ius missionarium,vol.1,Steyl Hollandiae,1925,pp.20-31;M.Gérin,Le gouvernment des missions,Qúbec:Université Laval,1944,pp.12-17;P.C.Sartori,Juris missionarii elementa,Rome:Libreria S.Antonio,1951,pp.17-20;G.Vromant,Jus mission-ariorum I:Introductio et normae generales,Brussels:Editions de Scheut,1959,pp.20-35;X.Paventi,Breviarium juris missionalis,Rome:Officium Libri Catholici,1960,pp.9-14.)。

《教会法汇要》里的异教徒和异端分子 第28案例涉及基督徒与非教徒的婚姻,此外格兰西再未系统地研讨异教徒的法律地位。他通常将异教徒和异端分子并列在《教会法汇要》的同一节、案例和问题里处理。他经常将教会视为异己的各色人等总合在一起,将适用于某一集团的法律原则和实践套用于另一集团(注:J.Muldoon,Popes,Lawyers and Infidels,Philadelphia:Universityof Pennsylvania Press,1979,pp.3-4.)。特别是在第45节和第23案例中,格兰西收录的教规既有与异教徒有关的,也有与异端分子和其他基督徒罪犯有关的。他申明第28案例是讨论异教徒和基督徒的混合婚姻,但也谈到了异端分子和天主教徒的婚姻(注:C.28,q.1,cc.15-16.)。如此处理各种异己分子的编排教规方法,格兰西之前的教会法学家常常使用(注:参见MPL 140,cols.727-750;MPL161,cols.59-134.)。对了解格兰西的思路十分重要的概念是所谓“恶人”(mali)。他认为恶人即违反教会或国家法律、必须受到宗教或世俗当局惩处的人,可能是居住在基督教国家和地区的异教徒,坚持偶像崇拜的错误;也可能是企图败坏基督教信仰的犹太人;或是以武力攻击基督徒的异教势力(注:C.23,q.5,c.46,d.p.c.48;q.6,c.4,d.p.c.4.C.28,q.1,c.12.)。《教会法汇要》主要涉及的恶人是异端分子,他们背离正统教条和教义,破坏教会内部的和平与团结(注:C.23,q.4,c.42,d.p.c.49;q.5,d.p.c.7,cc.29,35.C.24,q.3,c.37.)。

现代教会法的刑法已淡化得几近于无。《教会法汇要》的相当分量是教会刑法,反映中世纪西欧宗教组织对社会的深入渗透。教会法的管辖权范围止于教会成员,异教徒处在教会司法之外,不受教会法庭审判,除非他们伤害基督徒或以其他方式侵犯教会利益。格兰西说,惩罚那些处在教会律法以外的人是上帝考虑的问题(注:C.23,q.4,d.p.c.16:“有些人只能以正确有益的告诫去责怪,但不可对他们施以肉体的惩罚,对他们的惩罚是留给上帝去考虑的事情。当罪犯不在我们的律法范围之内,或者当罪犯的行径对我们昭然若揭却不能清楚地证实于法庭的时候,我们不能对他们进行制裁”。)。换言之,教会法一般不适用于异教徒,在严格的法律意义上,格兰西将他们置于教会司法权威以外。正式的、得到教会认可的皈依以接受洗礼为标志,洗礼在教徒与非教徒之间建立一道界线,前者受教会法统辖,后者由他们自己的世俗法和宗教法管制。教会法是神法的体现,而神法本身是绝对普世的,既适用于基督徒,也适用于非基督徒。异教徒未必违反教会法,但他们的恶劣品行依然冒犯上帝,因此会受到神法制裁(注:C.23,q.4,c.17etd.p.c.17.教规第17条并非如所附梗概所言是奥古斯丁的作品,福里德伯格认定这段文字来自《论真假忏悔》(De vera et falsapoenitentia),为11世纪后半期的无名作者所撰写,见MPL 40,cols.1115.P.Anciaux,La théologie du sacrament de pénitenceau XIIe siècle,Louvain:E.Nauwelaerts,1949,p.15.)。异教徒之无信德源于他们的傲慢,上帝有时会利用一些异教民族去惩罚另一些崇拜偶像的民族,他们由于傲慢而对其中的神意浑然不觉(注:C.23,q.5,d.p.c 49.)。格兰西对教会权威所不及的异教徒的处分设置了教会传教法的一些原则,但一般与教会刑法无涉。

异教徒和异端分子被格兰西作为同类处理,其用意显然是以教会法为手段纠正所有妨害人类拯救的谬误(mala),理解他对异教徒的处分必须联系他对异端分子的立场。

无信德不仅为异教徒所独有,异端分子同样也是无信仰的堕落者。格兰西对无信德的把握精细微妙,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无信德是指犹太教和其他非基督教宗教(注:D.54,d.p.c.14:"De his autem,qui in infidelitate emptiad gratiam baptisimi venire desiderant,quid fieri debeat......"D.54,c.15.C.28,q.1,d.p.c.2:"......qui in infidelitate sibi copulati sunt."C.28,q.1,d.p.c.10.为方便读者,本文所引拉丁文史料一般都译成汉文或只保留出处。此处涉及词语的辨析,所以引用一些拉丁原文。),是指缺乏或拒绝基督教信仰,其后果是无法获得永恒拯救。严格地讲,拒绝皈依不是教会可以依法惩办的罪行(注:C.28,q.1,d.a.c.15:“凡不出于信心的都被说成是罪,因为凡是没有依照这一信心、为获得永恒拯救去做的,在主的眼里都是无用的。”)。其次,无信德状态会驱使异教徒、特别是犹太人作出违反教会法的事情,比如诱惑或胁迫基督徒背教。这类罪行理应由教会法庭审判(注:C.28,q.1,d.p.c.10,cc.11-12.)。再次,无信德也存在于受过洗礼的恶人身上。犹太人固然“不忠不信”(perfidia),异端分子也犯有同样的谬误(注:D.63,d.p.c.28(异端:in hereticorum perfidiam);C.35,q.1,d.p.c.1(犹太人:in cecitate suae perfidiae)。关于这两个语词(infidelitas,perfidia)有一些很出色的研究,见H.Lubac,Exégèse médiévale,vol.2,part 1,Paris:Aubier,1960,pp.153-181;B.Blumenkranz,"perfidia",Archivum Latinitatis Medii Aevi 22(1951-1952),pp.157-170.)。有些基督徒实际上崇拜偶像,但没有正式放弃教会成员的身份(注:C.26,q.5,d.a.c.1,c.12)。创立和追随异端思想者、裂教者和被处以绝罚者,不管他们是否公开申明背弃基督教,在格兰西看来,都是“与教会隔绝的教徒”(fideles excommunicandi),都在“教会之外”,都背离了“天主教信仰的真谛”;异端和基督徒犯下的其他罪行当然要受教会法的制裁(注:C.1,q.1,d.a.c.19.c.24,q.1,d.p.c.4.)。

在《教会法汇要》里,罪性(peccatum)和罪行(crimen)有时有比较清楚的划分,但二者的界线往往游移不定,是后来的教会法汇要学家致力解决的问题。能够明确界定法律上的罪行概念主要是凭借阿贝拉德的思想。他认为,罪行(peccatacriminalia)是指严重的、必须惩罚的罪性,其特征是不仅冒犯上帝,而且违反人法,为社会所唾弃,是外在的行为,而不单是内心的活动(注:MPL 178,cols.647-651.)。按照《教会法汇要》,罪性是反正义的、屈从人之虚弱凶恶的秉性,诸如怒和恨(注:C.15,q.1,d.a.c.1,d.p.c.2.)。在第25节第3条教规之后的评注里,格兰西试图区分罪性与罪行,但他的努力比较笨拙,招致一些现代法制史学家批评(注:S.Kuttner,Kanonistische Schuldlehre von Gratian bis auf die Dekretalen Gregors IX,Vatican: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1935,pp.4-9;W.Rees,Die Strafgewalt der Kirche,Berlin:Duncker & Humblot,1992,140-142.)。他首先说各种罪性都是罪行,然后又说罪行是犯法的罪性(criminalepeccatum)或恶名昭彰的行为(criminalis infamia),是应该依法控告、给予惩罚的罪性,是故意的行为(注:D.25,d.p.c.3,pars 2-pars 4;d.p.c.5.)。他在第81节简单地说,罪行乃是严重的罪性(注:D.81,c.1 sine crimine id est sine gravi peccato debet esse qui ordinatur episcopus[rubric].)。遗憾的是,格兰西没有进一步澄清罪性与罪行的区别,在对第25节第25条教规的评注里他没有把罪行定义为外在的行为,反而说重大的罪行(crimina)不仅指亵渎神灵、杀人、通奸、抢劫,也指傲慢、嫉妒、贪婪以及时时滋生的怒火等心态(注:D.25,d.p.c.2,pars 6.)。

《教会法汇要》对异端的定性是确切的。格兰西明白提出,异端既是罪性也是罪行,而且是即使犯罪人已死法庭也应审理和处罚的罪行(注:C.1,q.2,d.p.c.10;q.7,d.p.c.26.C.24,q.2,d.a.c.6:"Sunt enim quedam crimina,de quibus etiam post mortem acusari possunt quilibet vel dampnari,veluti heresis.")。他还说,异端是导致绝罚的罪行,是罪性也是罪行(注:C.24,d.a.q.1;q.3,d.a.c.1 et d.a.c.10.),是必须依法处罚的罪性(注:C.23,d.a.q.1;q.4,c.7.C.24,q.4,d.p.c.26,d.p.c.27,d.p.c.30,cc.4,9,18,19,23,24,35,39,40,44,50,51.)。格兰西没有清晰分辨他所使用的词语(peccatum/crimen),但实际上他知道,有些罪性严重到违反法律、招致刑罚的程度(注:现代教会法也将这样的罪性定为罪行。参见1917年颁布的《天主教法典》(Codex iuris canonici)第2195条。1983年的《天主教法典》第1321条:“1项—任何人,非有外在违法或背命行为,而其行为因故意或过失而严重有罪责者,不得受刑罚的处分。2项—惟故意违反法律或命令者,受法律或命令所定的处罚;其行为出于缺乏应有的注意者,不法;但法律或命令另有规定者,不在此限。3项—有外在犯罪行为者,即推定应负罪责;但显有反证者,不在此限。”中译文引自1983年《天主教法典拉丁文—中文版》,台北:天主教教务协连会出版社,1988年再版。),刑罚此时起到维护教会安定的作用,不是迫害人,而是解救人(注:C.23,q.4,d.a.c.26;q.5,c.17.)。有时他称这些违法行为为罪行(crimen)(注:C.5,q.6,c.3.C.11,q.3,d.a.c.78.C.24,q.3,d.a.c.10,在这一评注里两个拉丁语词(peccatum et crimen)被当作同义词使用,都指罪行。),有时则称为罪性(peccatum)(注:C.23,q.4,d.p.c.27,c.50;q.5,d.p.c.49,pars 8.)。

严格意义上的异端 《教会法汇要》使用的异端概念既有严格意义上的,也有宽泛意义上的,后者包含买卖神职圣物者、裂教者和教会内部的偶像崇拜者。

大量格兰西评注和教规牵扯到异端问题,但界定异端概念和认定异端分子特征的是第24案例,其中第3问题第39条是全书最长的教规之一,取自塞维利亚的艾西多尔对异端的描述(注:C.24,q.3,c.39;d.a.c.39:"Sectae vero hereticorum quot sint,etunde nomina acce[erint,Ysidorus VIII.lib.Ethimo;ogiarum c.5.Determinat."参见MPL 82,cols.298-305.《教会法汇要》里的异端概念曾受到不少教会法历史专家的关注,参见文后参考文献[27]-[35]。)。在详细登录众多异端派别之后,艾西多尔给异端定义如下(注:C.24,q.3,c.39,partes 69-70.MPL 82,cols.305.):

那些起来反对天主教信仰的人是异端分子,他们受到使徒们、教父们和教会会议的谴责。异端分子互相勾结,图谋败坏教会,尽管他们自己也互有分歧,并且被种种错误所分裂。任何不以圣灵为指导理解圣灵所传授之《圣经》的人,即使自认为还属于教会,都可以被定为异端分子。

艾西多尔的异端定义和格兰西在第3问题中引用的教父传统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格兰西的异端定义简单明了:异端是教义教条错误,其根源是选择相信非正统学说和对《圣经》虚妄的解释。异端分子制作或追随新奇见解,故作惊人之语,企图以此炫耀。即使有疑问和困惑,他们也宁可鄙视福音书和使徒教导,显摆自己邪恶的愚笨(注:C.24,q.3,cc.27,28 et 30.)。异端分子不仅在教义上犯错,还顽固坚持错误,拒绝在教会帮助下改正。上述对异端的定义和刻画通行于中世纪西欧(注:C.24,q.3,c.31-33.参见[36]。)。格兰西还收录了奥古斯丁的名言(注:C.24,q.3,c.40.MPL 34,cols.173-174.参见Glossa ordinaria ad C.24,q.3,c.40,s.v.ideo:"......quod ad experientiam bonorum hominum permittit Deus esse haereses."The biblical Glossa ordinaria ad I Cor.11:19,s.vv.oportet et haereses esse (MPL 114,cols.538).参见[37]。关于“标准评注”(glossa ordinaria),参见B.Smalley,The Study of the Bible in the Middle Ages,3[rd] ed.,Oxford:Basil Blackwell,1983,pp.46-66.):

上帝允许各式各样的异端错误发生,因为他知道,如果异端分子质问我们所不通晓的,我们会摆脱自己的懒惰,会产生读《圣经》的欲望。所以使徒曾经说,“好叫那些有经验的人显明出来”。只有那些善于教导的人才会在上帝的眼里显明。

格兰西的用意是解释为什么神意会让异端这样的严重问题出现。他相信,异端带来的危机促使教会在捍卫正统教义和教条的努力中加深对信仰的理解。

这里讨论的是严格意义上的异端,不仅包括教义教条错误,还包括顽固坚持这些错误的意图和行动。异端分子的某些不道德风习之所以受到教会打击也是因为它们和错误教义有机的关联(注:D.30,d.a.c.1,cc.1-17.)。现代天主教会对异端的定义基本上与此相同,但更单纯地将异端界定为对基督教真理的否定或怀疑(注:见《天主教法典拉丁文—中文版》第751条。):

所谓异端,是在领洗后,固执地否认某端天主所启示和教会所定该信的真理,或是固执地怀疑这端道理;所谓背教,是整个拒绝基督宗教的信仰;所谓裂教,是不愿服从教宗或是不愿与隶属教宗的教会成员共融。

这一异端定义与对信仰的理解相关联,所以也涉及制定正统信仰的权威问题。在这方面,格兰西忠实遵循中世纪西欧传统,确认教皇为首的罗马教会是解释信仰的最高权威(注:杰罗姆、教皇达马苏一世(366-384年)和英诺森一世(401-417年)关于教皇权威的学说构成4、5世纪之交教皇地位上升的重要方面。他们的思想帮助格兰西界定和阐述了教皇在教导基督教信仰和确定正统教义教条上的首要权威。从英诺森一世到格兰西的六百多年中,关于教皇首要权威的理论经历了重大发展演变,在教会法律和纪律方面赋予教皇巨大权力。参见R.Eno,The Rise of the Papacy,Wilmington,Del.:Michael Glazier,1990,pp.80-101;H.Jedin and J.Dolan,History of the Church,vol.2,New York:The Seabury Press,1980,pp.245-269;E.Caspar,Grschichte des Papstum,Tübingen:J.C.B.Mohr,1930-1933,pp.246,301;F.Heller,Altkirchliche Antonomie und ppstlicher Zentralismus.Munich:E.Reinhardt,1941,pp.183-213;H.E.Feine,Kirchliche Rechtgeschichte:Die kathlosche Kirche,Cologne:Bhlau Verlag,1964,pp.108-115.)。

在第24案例第1问题中,格兰西在第4条教规评注中指出,异端分子固然背离天主教信仰的道统,但是“罗马教会从来不对异端让步”,“在教皇的领导下完整的教义不曾有半点污损”。彼得和他的继承人接受基督的命令,领导教徒保卫正统信仰;在他们的控制下教会这条船得以稳当航行,教徒们得以在信仰上和使徒们保持一致(注:C.24,q.1,d.p.c.4,cc.7-11.)。因此,所有基督徒有关于信仰的问题时,都应该请教罗马,教皇的见解对世界各地的教会都有补益。基督徒在信仰问题上犯错误时更要服从教皇的纠正(注:C.24,q.1,c.12,参见MPL 20,col.590.)。罗马教会所遵循的,所有基督徒也都应遵循(注:D.11,c.11,参见MPL 20,cols.552-553.)。追随基督就必须紧跟彼得的继承人:“和你不联合的,必遭驱散;不跟随基督的,必跟随反基督。”(注:C.24,q.1,c.25,见CSEL 54,pp.63-64.参见B.Tierney,The Foundations of the Conciliar Theory,Cambridge:The University Press,1955,pp.37-39.蒂尔尼在他对公会议理论的上述著名研究中说,格兰西确认罗马教会不会有谬误,并且肯定教皇的最高司法权以及由此而来的裁定教义争论的权力,但他并不认为教皇个人是“不可能有谬误”的导师,甚至暗示个别教皇有可能会成为异端分子(C.24,q.1;DD.19-21)。又见B.Tierney,Origins of Papal Infallibility,1150-1350,Leiden:E.J.Brill,1988,pp.31-39.)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曾宣称,不服从教皇律令等于犯了偶像崇拜罪,等于没有信仰。格兰西援引该教皇意见,不过没有明确说反对或不服从教皇就是异端。格里高利七世对异端的看法后来在教会法汇要学家和教皇教令学家那里得到发展引申(注:D.81,c.15,引自Das Register Gregors VII,Lib.II,66,见MGHEpistolae selectae 2,pp.221-222.参见C.8,q.1,c.10,引自Gregory I,Moraliain Iob,lib.35,XIV,28,见CCL143B,pp.58-71,101-102.)。

宽泛意义上的异端 格兰西对“异端”(heresis)和“异端分子”(hereticus)这两个词的理解并不总是清楚一贯的。他经常以这两个词指称买卖神职圣物者、裂教者、玩弄巫术者,并将这三类人作为异端分子处理。换言之,他除了界定和使用严格的异端概念,还不时运用宽泛的异端概念。在宽泛的异端概念下,不仅仅是否定正统教义者被判定为异端分子(注:不是所有艾西多尔列举的异端派别都符合他的严格意义上的异端定义(C.24,q.3,c.39)。参见[28](pp.237-243,251);[34](pp.58-71,101-102).The biblical Glossa ordinaria ad Ex.22:18也设置宽泛的异端定义,见MPL 113,col.261:"Maleficos non patieris vivere.Qui praestigiis magicaeartis et diabolicis figmentis agunt,haereticos intellige,qui aconsortio fidelium qui vere vivunt,excommunicandi sunt,donec maleficium erroris in eis moriatur."此处玩弄巫术者被定性为异端分子。另见Ad Mt.21:12,MPL 114,col.153:"Et cathedras vendentium.Quae magistrorum sunt,id est,sacerdotium eorum destruit qui de impositione manus,per quam Spiritus sanctus datur,pretium accipiunt.Hinc est,quod haeresis Simonis damnatur."此处买卖神职被认定为异端行为。另见Ad II Pt.1:6,MPL 114,cols.690-691:"Haeretici,acceptis Dei veri mysterus[sic],de caetero non divinis Scripturis attendere,sed potius ad sensumerroneum has male interpretando transferre studuerunt."此处对异端的理解接近严格意义上的异端定义。)。

买卖神职和圣物者(symoniaci) 教父传统认定买卖神职构成异端罪(注:D.101,d.p.c.1.),所以格兰西毫不犹豫地将有此行为者称为异端分子:“买卖神职和圣物者像其他异端分子一样背离信仰,所以有关其他异端分子的法令也适用于他们。”(注:C.1,q.1,d.p.c.22.参见C.1,q.1,cc.19-20,d.a.c.19;q.7,d.a.c.5.)艾西多尔列举的异端第一种即买卖神职和圣物(注:C.24,q.3,c.39.pars 1.)。格兰西留意到买卖神职罪的三个要素:有意买卖的心态(注:C.1,q.1,cc.1,11.参见[31](pp.39-42).),所买卖的神职或圣物(注:C.1,q.1,d.a.cc.1,3;q.3,d.a.c.1.),为买神职或圣物付出钱物(munus a munu)、或进行说项(munus a lingua)、或给予服务(munus ab obsequio)(注:C.1,q.1,d.a.c.114,c.114.)。格兰西特别关注神职人员资格(授神职礼)的买卖,但也顾及其他圣礼、圣礼用具、教会封地、教会职位和修道院入院资格的买卖(注:C.1,q.1,cc.99-125;q.2,d.a.c.1;q.3,d.a.c.1.D.101,d.p.c.1.[31](pp.48-57).)。

自教皇格里高利一世以来,“买卖神职异端”(simoniaca heresis)一语经常用在批评授神职礼之买卖的文献里:“买卖神职异端分子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以一定的价钱将圣灵的礼物出让吗?”他们的罪行在于对抗主的如下教导:“你们白白的得来,也要白白的舍去。”(注:《马太福音》第10章第8节。C.1,q.1,cc.11,27,28 et 117.)尽管少数现代学者对格兰西是否明确界定买卖神职为异端有疑问,但实际上后者的立场是清楚的,他肯定买卖神职是背离基督教信仰、堕落以至无信德的罪行,所以是异端(注:参见参考文献[27](pp.529-530);[31](pp.36-37);[30](pp.216).勒克莱尔和魏策尔的看法是,格兰西认定买卖神职为异端。他们所用的异端概念是宽泛的,也就是将异端等同于基督徒之背离信仰。吉尔克里斯特不同意勒克莱尔的观点,认为在11世纪神职买卖还没有被普遍看作是“正式的异端”(formal heresy),而且格兰西也区分神职买卖和异端。吉尔克里斯特所用的是严格意义上的异端概念。他所引用的评注(C.1.Q.7,d.a.c.5)并不能证明格兰西对神职买卖和宽泛意义上的异端有明确的区分:"Porra symoniaci nec ab hereticis ordinantur ad fidei subversionem,nec intra ecclesiam catholicam ordinati adversus fidem armantur.Quamuis enim nonnullos per pecuniam ordinent,non tamen fidem inpugnant,nec gratiam Spiritus sancti venalem predicant.Undec um heresim suam veraci pententia detestati fuerint,premissis auctoritatibus non prohibentur recipi in suis gradibus."关于神职买卖问题的历史背景,参见U.-R.Blumenthal,The investiture Controversy:Church and Monarchy from the Ninth to the Twelfth Century,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88,pp.75,89-90.)。教会法汇要学家一般都认为买卖神职是异端,而不再深究这一特种异端的属性(注:[9]ad C.1,q.1,c.1:"qui ordinantur a simoniacis vel aliis hereticis."[10]ad C.1,q.1,d.a.c.1:"Est enim simonia quodammodo genus haeresis,ut in Causa ista habebimus."[8]ad C.1,q.1,d.p.c.111,s.vv.medicinam vero autenticam:"Attende diligenter quia de illis symoniacis dicit,qui semper symoniacam heresim imitati numquam symoniam esse peccatum intellexerunt,quia numquam in ecclesia fuerunt......nisi quod Spiritum sanctum credunt esse venalem;non enim symoniaci qui in ecclesia sunt Spiritum sanctum venalem esse credunt:unde patet quia non de omnibus loquitur symoniacis."参见[31](pp.95-136).托马斯·阿奎那斯在《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ca,Ⅱ—Ⅱ,q.100,a.1 ad 1)中解释了为什么神职买卖构成异端罪:"Sicut religio consistit in quadam fidei protestatione,quam aliquis interdum non habet in corde;ita etiam vitia opposita religioni habent quamdam protestationem infidelitatis,licet quandoque non sit infidelitas in mente.Secundum hoc ergo simonia haeresis dicitur secundum exteriorem protestationem;quia in hoc quod aliquis vendit donumSpiritus sancti,quodammodo protestatur se esse dominum spiritualis doni,quod est haereticum."[29](pp.303-308).)。

裂教者(scismatici) 格兰西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裂教者和严格意义上的异端分子的差别。他借杰罗姆之口说,异端分子因为曲解基督教信条而破坏教会团结,裂教者则是因为坚持己见而离开教会,最终炮制异端学说为他们的分裂行径辩护。二者都背离信仰,分裂教会,属于一丘之貉(注:C.24,q.3,d.a.c.26,引Jerome,Commentarii in Epistolam ad Titum3:10-11,见MPL26,col.598.[8]ad C.24,q.3,c.26:“与教会之分离,也就是对信仰之背叛。”)。格兰西主要是从神职买卖者和裂教者背离信仰的角度指责他们为异端,他用意思为“背离”的几个拉丁文动词(recedere,exorbitare,discedere)来刻画异端分子、买卖神职者和裂教者(注:C.1,q.1,d.p.c.97,cc.30 et 73.C.2,q.7,c.13,d.p.c.22 et d.p.c.27.C.24,q.1,d.p.c.4,d.p.c.37 et c.38.C.4,q.1,c.2.“裂教者和受绝罚者之与教会分离证明了他们是异端分子”[梗概]。C.23,q.5,c.43.“世俗当局应该弹压裂教者和异端分子”[梗概]。在这一教规中“异端分子”(hereticus)根本就没有出现,格兰西将文中的裂教者等同于异端分子。)。在描写裂教者特性时,格兰西继承教父传统,突出异端和裂教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对二者的区别则没有给予经常的和特别的注意(注:D.63,d.p.c27.C.1,q.1,d.p.cc.53,54,57 et 97.C.24,q.1,d.a.c.4.C.24,q.1,c.31,见CSEL 3,part 2,pp.749,756,758,760.参见F.X.Lawlor,"Heresy",New Catholic Encyclopedia,vol.6,New York:McGraw-Hill Book Co.,1967,pp.1062-1063;H.Pétré,"Heresis,schisma et leurs synonymes latins",Revue des études latines 15(1937),pp.316-325,here pp.322-325.)。

玩弄巫术者(sortilegi etc.) 中世纪许多西欧人在领受洗礼后仍沉迷于偶像崇拜,保留非基督教的宗教和文化习惯,主要是玩弄形式各异的巫术,同时在形式上保留其基督徒身份(注:D.A.Gieysztor,"Mouvements para-hérétiques en Europe centrale et orientale du 9e au 11e siécle:Apostasis",Hérésies et sociétés dans l'Europe pré-industrielle 11e-18e siécles,ed.J.Le Goff.Paris:Mouton & Co.,1968,pp.159-167;[18](pp.172-176);E.Peters,The Magician,the Witch and the Law,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78,p.68;H.-D.Kahl,"Die ersten Jahrhunderte des missionsgeschichtlichen Mittelalters:Baustein für eine Phnomenologie bis ca.1050",Kirchengeschichte als Missionsgeschite,ed.H.Frohnes,H.-W.Gensichen and G.Kretschmar,vol.2,part 2:Die Kirchen des früheren Mittelalters,ed.K.Schferdiek.Munich:Chr.Kaiser Verlag,1978,pp.11-76,here p.54;R.M.Karras,"Pagan Survivals and Syncretism in the Conversion of Saxony",Catholic Historical Review 72(1986),pp.553-572;D.Keep,"Cultural Conflicts in the Missions of Saint Boniface",Religions and National Identity,ed.S.Mews,Studies in Church History 18,Oxford:Basil Blackwell,1982,pp.47-57;J.T.McNeil,"Folk-Paganism in the Penitentials",Journal of Religion 13(1933),pp.450-466.)。在《教会法汇要》里这些人实际上被当作异端分子处理。在第26案例中,玩弄巫术者被指责为没有正确信仰,行同异教徒,应该受到和异端分子一样的惩罚(注:C.26,q.5,d.a.c 1,c.12.J.B.Russell,Witchcraft in the Middle Age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2,pp.291-293;H.Grundmann,第10页注④所引文,pp.328-331.)。在第24案例第3问题第39条教规里,艾西多尔将遵循犹太阴历的人列为异端分子。格兰西在第26案例中也批评遵循埃及和其他异教历法的人(注:C.24,q.3,c.39,pars 60;C.26,q.7,cc.13,14,16,17.)。后来宗教裁判所将玩弄巫术明确定为异端罪[11](P77-92),而《教会法汇要》只是说这些人是无信德的基督徒。按照格兰西宽泛的异端定义,他们无疑是异端分子。教会法汇要学家鲁非努斯认为,在格兰西看来巫术就是异端,玩弄巫术的基督徒就是异端分子(注:[8]ad C.26,d.a.c.1,s.vv.Quidam sacerdos sortilegus:"Postquam in terposuit necessarium tractatum de privilegiis ecclesiarum,redit agere de hereticis:sortilegium enim et auguratio similisque superstitio,de quibus hic agitur,heresis species sunt,in eis utique,qui fidem Christi receperunt."D.26,c.2.C.26,q.2,d.p.c2.)。格兰西担心的是,有些基督徒身份是教会成员,实际上却保留异教风习,而且诱惑其他教徒成为偶像崇拜者。星相学以及各种形式的占卜术都会迷惑基督徒,削弱其信仰(注:D.26,c.2.C.26,q.2,d.p.c1;q.2,d.p.c.2.)。形形色色的巫术被格兰西认定为异教传统,是偶像崇拜行为。如果行巫术者拒不悔改,不向教会认罪,就将作为背教者和无信德者而永久面临上帝的怒火(注:C.26,q.7,c.16.)。

在宽泛意义上,格兰西的异端概念指领受过洗礼者之否定基督教信仰,可以是因为买卖神职和圣物、分裂教会或玩弄巫术引起的。异端分子是受过洗的无信德者,而不是尽管有错仍然有信仰的人。在严格意义上,异端是指错误和顽固地坚持与教会对信仰的理解,也就是正统教义教条相违背的意见。格兰西在讨论对异端分子的处分时并不区分异端之不同种类,所以研究其思想也不能只注意他就严格意义的异端所提出的意见。

在教会法演进历史上,《教会法汇要》无论内容还是方法论都具有里程碑地位。正如本文下面的研究所示,格兰西对异端分子和异教徒的处分不仅代表教会刑法和传教法的重大发展,而且鲜明地显露教会法的根本特征:由于这一法律体系是基督之爱的宣示,教会法对异教徒之皈依和异端分子改正的规范旨在平衡正义和仁慈于爱,也即关注他们的信仰和宗教生活,帮助他们走向永恒拯救。

西文缩写:

CCL Corpus christianorum,Series latina

CSEL Corpus scriptorum ecclesiasticorum latinorum

MGH 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

MPL Patrologia latina,ed.J.P.Mig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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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语境中的宽容(一)--12世纪西欧教会法的异端与绝对惩罚_教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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