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的隐秘性_文学论文

风格的隐秘性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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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我就隐隐地觉得,中国文字的魅力在小品、散文之中,长篇小说可驻足久观者不过 几部而已。新文学之后,小说写作,中短篇成就不凡,而长篇创作,大多都失败了。新文化 运动至今,才八十余年,小说由不登大雅之堂,到成为作家争先抢占的滩头,那变化之大是 先人料想不到的。但后来的趋势是,文字越来越粗鄙,韵味越来越少,反不及短小作品那么 耐读了。在消费文化越发浓烈的今天,这态势变得更为严重。长篇创作的形势,并不容乐观。

但是尽管如此,长篇小说在今天仍是最受欢迎的文本之一,每年发行量最大的文学读物, 仍然是它。在文体粗俗、格调日见平庸的今天,人们还光顾这个世界,大概不是传统的阅读 心理在起作用,小说的消费化、娱乐化和窥探隐私化,远远地超过了文本上的审美性。无论 是作者还是读者,似乎都是这样。

因此,用传统经典的视角理解长篇小说,我们将得到一个悲观的结论。而如果从现代生活 的某种需求上审视它们,结果将大大不同了。所以,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有着完全不同的看 法,回顾近百年的小说写作,人们的感受是各自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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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意义的长篇作品,与古典的章回小说,是不一样的。阅读《子夜》、《家》、《饥饿 的郭素娥》、《围城》,调式已完全不同于《红楼梦》、《儒林外史》,连叙述方式,都颇 类似于域外的作品,所谓新文学的特质,就在于这叙述方式的转变,和审美格调的变迁。新 文学的作家们,已不满足于曹雪芹、吴敬梓式的模式,他们学习巴尔扎克、模仿托尔斯泰, 渐渐地扬弃着古小说的韵致,连语体,也变得格外欧化了。到了柳青、浩然、王蒙、乃至余 华、莫言、王安忆这几代人那里,古典的东西已越来越远,汉民族的生活底蕴的表达方式, 和旧小说已有了本质的区别。这场叙事的变革,给我们带来了现代的观念,和某些人本的意 识,那劳绩的伟大,世人早已认识到了。但一个残酷的事实是,至少在长篇小说文本里,可 反复阅读的经典不多,几乎没有一本如同《呐喊》、《彷徨》那样百读不厌的佳作。实际上 ,鲁迅、周作人、沈从文、丰子恺在不断被人们阅读着,而长篇小说呢,读者大约只翻看一 遍,就无兴趣再去接近它了。

至今为止,《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著作,仍是千百万读者青睐的 读本,那里有着民族生活的隐秘,和汉字的隐秘,读着它,仿佛回到自身,那语境里的人生 ,何尝不也映现着今人的形影?而当代小说的这一功能,却大大地降低了。前些年曾走红的 《白鹿原》、《废都》、《热爱生命》,已没有多少人再去注意,而像《保卫延安》、《创业

史》、《艳阳天》等,除了文学史专家还不断地拆读外,大概已没有人去审视它了。

即使像余华、莫言这类十分有影响的写作者,他们的长篇之打动心灵,常常不是文本里的 深层语态,而恰恰是故事本身,以及作者追求的意象。然而那意象又往往与中国人的语言经 验脱节,仿佛是本翻译著作,汉字旧有的魅力,未被继承下来,文本的价值,就很是可疑了 。

我觉得,近九十年间的长篇写作,在文体上出现了问题。除了钱钟书、贾平凹等少数作家 注意到了此点外,大家都被一种虚幻的写作理想蒙骗了。用西方的模式展示东方人的生活, 有一个转化的问题。这一点,曹禺的话剧、焦菊隐的导演实践,可以说明些什么。长篇小说 在西方的宏大叙事理念里,陷得太深,未能与我们民族固有的语言艺术,深切地沟通起来。 只有一种阅读翻译小说的经历是完全不够的,从西方回到东方,由东方再走向西方,这是个 双重环节,我以为均不可忽略。我们的许多有才华的作家,所以留下了遗憾的文本,是不是 应由此寻找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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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去年,当王蒙的长篇小说《狂欢的季节》问世的时候,我和他有过一次交谈。那次 谈话涉及到了他的语言,我们都谈得很坦率。我至今仍认为,王蒙的智慧表现在他的中短篇 小说里,长篇作品中,《活动变人形》是个高峰,后来的几部,大抵停在一个地方,未能展 示其自身的特质。王蒙的写作巅峰是在八十年代,他的作品所以唤起人们的热情,乃是以一 种非八股化的热情,消解了文革的叙述模式,那意义是不同寻常的。但王蒙的叙述经验后来 停止在苏俄文学氛围和“毛话语”那里,到了九十年代,已使我们有了一种不满足感。汉字 的潜能,并未都释放出来。与王蒙状态完全不同的贾平凹,曾在一些作品里用古典的话语方 式还原过长篇小说的本土空间,但又因为明清文人气过重,没有现代意识的张力,反不及余 华、格非的文本那么与人性贴近了。王蒙与贾平凹,都可以创造出一种大气象的文本,写出 让人久久回味的著作,但他们似乎被自己的经验囚禁在一方,像《围城》那样耐读的著作, 反而很少。什么原因呢?当代的批评家,似乎都未说过。研究这个现象之谜,我以为是很有 意思的。

多年前阅读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受戒》时,我曾暗暗地想,如果我们的长篇著述里 ,也有这类的文本,有一种透明的话语,这话语是一道历史的投影,或一个民族叙述智慧的 合力,那该多好!《红楼梦》经得起反复阅读,便在于那文字后的历史。而这类文体,常常 出现在短篇佳作中,却殊少见于长篇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一百年 来,长篇写作的探索,似乎走了弯路。我们的作家,过于贪大,喜欢史诗,却把生活的平凡 漏掉了。中国的文学,常常是以小见大,方寸之间看到气象,而不是从阔大的形而上出发, 穷极琐碎的生活。由下而上,从小到大,那才是我们的传统,倘把这一点丢掉了,那么便会 误入虚假、空幻的天地,读者与其隔膜,便很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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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余华小说的时候,曾被作品里的情境透出的人生隐喻,深深打动过。就小说的技巧, 人生的体验之特别而言,高于他的同代人,不是很多。《活着》写国人的艰辛劳作、不幸的 命运,在深度上是让人刮目的。他不仅写了曲折、宿命的人间,更主要是隐含了中国现代以 来的人间哲学。余华让人难忘的是他的故事里的形而上学,但文字上却有点西崽气,仿佛是 翻译文体,倒与国人的思维经验相悖离了。与他相近的莫言、格非,似乎也有这一点,他们 的文字不是古中国认知血脉的延续,倒像海外舶来之物,没有长久咀嚼的余味儿。而小说的 故事,又远离人生的本源,东方人虚实相间的人生情境,未被描摹出来。近年读的许多作品 ,在结构上和人物特质上,大多模仿着洋人,本土文化的内功,普遍减弱。即便出现过一些 像《长恨歌》、《穆斯林的葬礼》、《尘埃落定》那样的佳作,然而文本上仍有缺憾,远不 及近现代以来一些经典作品那么耐读。看着翻译成长的作家,其弊端仍在于缺乏母语的 底气,对外文的妙处也知之甚少。他们只学来了小说的结构,艺术里的玄学之道,却不幸将 文字的传神功夫抛弃了。其实凡谙熟外文的学人和作家,稍有气象者,并不那么洋气。冯友 兰之著《中国哲学史》,语言十分的古典,文章与美文庶几近之;胡适写《红楼梦》的考证 ,以及著述《白话文学史》,哪有一点英文汉译的痕迹?西洋思维的长处,早已化入东方式 的语态里了。像周作人、梁实秋这样的人物,他们一生译著之多、之好世人公认,但看他们 留下的文字,大抵有东方特色,秦汉遗风、汉唐气象、魏晋风骨,均域外艺术难以比肩。舍 弃几千年的传统,以译文的标准从事创作,几十年间的佳作殊少,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鲁迅一生,译书之多,远胜于创作。先生精通日语,熟悉德文,但文章却多魏晋气脉,可 深深品味者甚多。周作人的希腊文、英文、日文均好,可看他的小品,却由明末散文走来, 广采域外精华,毫不见模仿洋人的痕迹,而观念,大抵却是现代的。五四那代文人,高于今 人的地方,就在于近不失故国文字之典丽,远弗陷入洋人的陷阱,打通古今,连通中外,在 母语的基点上创造艺术。但近五十年来,有些功力者寥寥,旧学空疏,新学多伪,创作上学 步于域外新潮,那结局,是很尴尬的。我们说今日长篇小说,能让人反复阅读者殊少,正是 这尴尬局面的产物。看看鲁迅以来的文学史,今人对那些先驱者们,应感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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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丁玲那一代人,因欲做史诗,而败下阵来;杨沫、周立波那一辈,则为了政治而牺 牲了个性,也留下了遗憾。像李準、浩然这些有生活气息的人,后来遇上泛道德 化的时代,缺少的恰是精神的自由,如今再读他们的作品,倒显得稚气过浓,反没有重审的 意味了。思考中国长篇小说的得失,可总结的地方很多。诸如以意为之,意在笔先;诸如历 史式叙述与私人化叙述之关系等等。茅盾是最早打破旧章回体的有成就的作家,他的《子夜 》、《腐蚀》等等,力求避开传统叙述方式,以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左拉式的结构创一新 的局面,可谓功德不浅。但《子夜》之弊在于以宏大方式注释理念,人的世俗化、日常化被 掩盖了。作者后来在《霜叶红似二月花》里,力图避开西洋的模式,找到了一点东方的感觉 ,可惜未放开手脚,又失败了。与茅盾同代的李劼人是位很有思想的人,他写《死 水微澜》、《大波》,就力图变得民族化,但因为左拉的影子过重,西南地区人的生活境遇 ,未能深入地凸现出来。倒是北平的老舍,以《骆驼祥子》一鸣惊人,写出了京城生活的底 蕴,不过,因为对新小说把握不足,满腹经纶,却不能以此种形式道出,至今一想,仍是憾 事。长篇的创作,到了路翎时代,可说是一个高潮,作者的才华之高,心绪之宏阔,为许多 人所不及,可惜在俄苏小说里陷得过深,自我的力量依附在俄国人的意象里,那种小布尔乔 亚式的风范,与大众之间,是很有距离的。

中国的读者,常爱从身边琐事、日常生活里窥探人生。明清之笔记,民国之随笔,今人所 以百读不厌,原因大抵就在这里。汉文学历史的精妙之处,在于感悟,以对白、故事描摹世 相,或写苦运,或谈传奇,不过瓜棚豆架下的闲聊,而机敏与才情,均由此流出。《聊斋志 异》如此,《红楼梦》如此,今人汪曾祺的短制亦如此。西洋小说,反其道而行之,由圣经 、上帝意志那里写来,自上而下,《荷马史诗》这样,《浮士德》这样,《百年孤独》也这 样。引西洋小说入中土,本来并非坏事,但以汉语写西洋式的作品,则如骏马与骆驼易地, 山鹰与麻雀换巢,扬其所短,避其所长,味道顿失。茅盾、丁玲、周立波诸人的遗憾,我以 为大致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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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西洋文学意象与本土语言精妙地结合起来,首推鲁迅。他之未写长篇,原因多多,但 有一点,我觉得是看到了自己文体的有限性。先生的《阿Q正传》、《孔乙己》,把西洋小 说的精华摄入笔端,外来模式已消化到己句里,看不到模仿的痕迹了。所以他在短篇小说里 ,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但鲁迅的文体,似乎适于散文、札记,而描摹宏大的场景,很有困难 。我们看《阿Q正传》,写到一半,精华已尽,结尾的地方,就很有些草率了。沈从文、汪 曾祺也是这样,他们把契诃夫、莫泊桑以来的传统,学的很好,但得心应手的,是对域外小 说的小场面,小人物的借鉴,写托尔斯泰那样的巨著,尚无气力。鲁迅译了那么多域外小说 ,但他写作品,用的却是中国人的口语、白话。写人写事,多以白描为之,不像茅盾、蒋光 慈那样渲染场景,勾勒意象。鲁迅所以回到传统的叙述里,大约是感到了其间的魅力。《红 楼梦》以人物对白,就可塑造出各类典型,《聊斋志异》的闲谈之笔,已将人间荣辱写尽 。鲁迅的《祝福》、《故乡》、《离婚》,何尝不是如此?在如何创立中国小说学派这一点 上,先生的体悟,确高于常人。

但长篇小说就不那么简单了。叶圣陶、茅盾、李劼人、巴金诸人,对中国文史的理 解,远逊于鲁迅,惟有钱钟书,因为深谙国学与西洋小说,把《围城》写得奇幻精美,至今 仍被人们推崇。钱氏著述,非技巧派们可比,他状写人物,点染气氛,都有智者风范,毫无 为小说而小说的姿态。你看他叙述学人旧事,何等洒脱、大气,文体的背后满是智慧,其幽 默、反讽,跳出沉重的超迈之举,非大哲者不可为之。杨绛的《洗澡》,也很带有此类风采 ,语言洗练,句式沉稳,读来颇有味道。可惜二人文人之气过浓,鲜及百姓生活,在民间影 响不大。长篇小说的中国化,还有长长的路要走。

文章到此,该要结束了。绕来绕去,好像并没有谈到本质上。小说的路,成千上万,没有 一条不可以坦然地走下去。但几十年间,我们挤在一条路上,被一种幻影吸引了过去。我写 此文,不过略陈己见,想看到不同的、多样化的作品而已。同时又强调本土的价值,文体的 隐秘,是生长在母语的世界里的。而这一点,过去我们强调得不够,这里特别一提,以期有 人注意到这些。

2001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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