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戉与天戉:中国之美的起源及特色(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美论文,中国论文,起源论文,特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杆:王戉观念的中国特质 中国王权的形成,从以戉为其象征符号来看,是由斤到斧到戉的演进。但为什么有如此的演进呢?或者说,是什么决定了如此的演进呢?在众多的原因里,工具—武器—礼器与天道的关联是其重要内容,中国远古对天道的观察,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其中立杆测影占有重要的位置。从这一角度看,由工具而来的技术之艺,从武器而来的军事之艺,从礼器而来的天道之艺,都与中杆以及以中杆为核心的观象体系关联了起来,并一道构成了远古中国的观念体系。 如果把(王)字分为两个部分,就是与干。释为戉,干就是盾。正好与文献中常讲的在最重要的仪式中“持干戚舞”的干(盾)戚(戉)相合。如果释为“火”,那么“干”就是立杆测影的中杆①。中杆形成星相旦(清晨)见或昏(黄昏)见,旦中或昏中(星在中天)的观察点。王字中的类,可强调火,也可彰显戉,王字中还有别一类,专门强调的是中杆,以三种字形体现出来:(《甲骨文续编》2·3·3)、、(后二形为郭沫若、徐中舒、叶玉森所举例)②,是中杆的三种最基本形状。王字的三种释义,正好与中国远古之王的三大要项或曰三大特征关联了起来。王,第一,用戉以装饰自己,第二,站在观天的中杆之下,第三,观看或应合着天上的星相。中杆不仅是王取得神圣性所立之重要之地,而且是王取得天相合的神圣之所。这三点作为一个整体,不但把王戉的意义结构,更主要的是进入到了王戉之为王戉的天命根据,而且呈现出了王戉的意义系统。在这三点中,王与戉的关联,就在前面讲过的“黼绣”(即服饰上的斧钺图案)之中,中杆与戉的关联,较为复杂。中国远古的观天,在把日、月、星作为单独观察的同时,更将之作为一个整体系统来观察。日和月结合可以获得昼夜合一的每天的具体精确性。在昼夜中人处于活动状态的昼比处于睡眠状态的夜更重要,以观日为主的立杆测影由之而起。月的重要在于对月的每一次朔(月的出现)望(达到圆月)晦(月的消失)的具体精确性的确定。季和年的精确性就不甚容易,因为日和月的冲突在季和年中显示出来,立杆测影的每日相加可以得到年的确定,但在年确定的范围内确定季不甚容易,最初的太阳历是五季,后来的阴阳历为四季。季是通过日与星的配合而得到的。因此,《夏小正》里就以鞠、参、斗、昴、南门、大火、织女、辰在天空重要位置上的19次出现,确定了一年的五季③。《尚书·尧典》则用鸟、心、虚、昴四宿的上中天确定一年的四季。作为整体的天的奥秘是要把星包括在内去寻找的。然而,观天最初是从观日开始的,以后观日也一直是观星的重要参考,《夏小正》不但“昏”“旦”与日相关,还有“辰系于日”成为九月的标志。《史记·天官书》讲,远古最早的天官是重黎,《国语·楚语》说,重和黎是两人。黎是观天象定农时之官,又曰火正,每年当傍晚大火(参宿)出现在东方之时,启示出播种季节到了。重是观日之官,太阳到了南方中天,可以精准地测定南方,从而定出东南西北方位,还测定时间之午,而把白昼分为上午下午,更重要的是,定出夏冬二至。因此,观天整体既是由中杆开其始又以中杆为核心而进行的。王字可以关联到中杆,中杆的神圣性则由“示”表现出来。《说文》释“示”曰:“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从二,三垂,日月星也,观其天文,以察时变,示,神事也。”丁山说示就是立杆以祭天。④中杆在中国远古是一个最为重要问题,在东西南北各族群中,又呈极为多样的形式,其系统而丰富的展开,将另文详论,与本文主题相关的,即中杆展开为旗帜,作为巫壬—巫士—巫王的象征,正如王服上有戉的图案一样,王旗上也有戉的图案,《礼记·曲礼上》有:“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朱鸟玄武青龙白虎即天上四方二十八宿形成的四兽,招摇即中天的北斗,因此,郑玄注曰:“以此四兽为军陈,象天也,争犹坚也,缮读曰劲,以画招摇星于旌旗上,以起居坚劲,军之威怒,象天帝也。”孔颖达疏曰:“招摇,北斗七星也,以北斗星在军中,取之于上,指正四方,使四方之陈不差。”[1]这天以北斗为中以四兽为辅的旗上图案,是要以天的“威怒”来显示王的“威怒”,郑注孔疏中,四兽之象已讲,而北斗之形未言,北斗之形应是什么呢?《淮南子·天文训》曰:“北斗所击,不可与敌。”最能表现“击”的效果又能彰显王的权威的,在远古的思想氛围中,当然就是戉,正如《荀子·乐论》所云:“军旅,钺者,先王所以饰怒也。”从当时的图案体系来讲,北斗的图案,应是作为王的象征之戉。然而,以上文献却并没有讲北斗的图案是什么,本来,与地上的王戉相对应的一定是天上的天戉,对作为天之中的北斗的想象,应当是与地上的实践相关联而运行。在地上东西南北中各族群在进行工具之斤的规律和武器之斧的规律的思考时,天上的星相也应被想象为与斤斧同形的天戉。地上的王在远古,不仅要掌握最具有时代优势(以斤斧为核心)的工艺(工具技术)和最具有时代优势(以斧戉为象征)的武艺(军事技术),还要对这些工艺和武艺的最后本原,作一种天神或天理的说明。这就要回溯到与之相连的远古天相。然而这一远古天相,在远古东西南北中各族群的复杂同异之中,在各方族群融合历程里的整合之中,以及从远古到先秦的主流思想的演变中,被后来的新思想所遮蔽,而模糊不清了。就以前面呈现的两大要点而论,就有疑点,比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代表四方和北斗象征中央来讲,北斗星并不是在真正的中央,而是在中宫(即后来的紫微垣)的墙外。又比如:北斗是作为一种巫王威怒的武器,但其名曰“斗”则并非武器而乃计量之器。章鸿钊说:“商代甲文里北斗是,南斗是”[2],二者皆与武器字形有距离。当然,古文字里的斗字还有(乙8514)(续1·18·4)(土匀)等形。但与斧钺等武器有什么关联还是不明显,处在迷宫之中。这些疑团不是由简单的推理可以解惑,而需进入从远古到先秦天相的复杂演变而形成秦汉天相基本框架这一天人互动的历史之中。 与地上王戉相对应的天戉体系 与王戉相对应的是天上的天戉。太公望《六韬·用军》讲了三种用“天”命名的武器:方首的铁棓(棒)名天棓、方首铁锤名天锤、大柯斧名天钺⑤,天棓和天钺都是天上与北斗紧邻的星名。《尚书·牧誓》“传”引《太公·六韬》:“大柯斧重八斤,一名天戉,经传皆以钺为之。”透出了钺来自于古老的戉。⑥《六韬·立将》讲了,将军出征之前,由通晓天意的太史向天沟通之后,君王在太庙中举行庄严仪式,授钺与将军,将军的“斧钺之威”是象征着王意和天意的。秦汉唐的天文文献中尚存留作为钺的天相有:中央星区的天枪;南方星区的井宿、鬼宿;北方星区的南斗、建星、河鼓;东方星区亢宿中的摄提;西方星区的觜宿、参宿。从远古到唐,不同的文献对同一星辰的不同命名和描述,透出的,正是这一星辰在不同时代或不同族群中的不同观念想象和思想建构,从中央到四方星区中都有与钺相关的星辰,透出的是天钺曾经普遍存在。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与钺相关的星辰,又直接和间接地与天子相关。且从南北东西最后到中的顺序一一呈现: 南方星区的井宿有一星名钺,《易纬》和郗萌都讲其与君主和王命相关。⑦南方星区的舆鬼,《南官侯》又叫“天鈇锧”。鈇锧在上古语汇中,同于斧钺,只是特别强调把斧钺用于刑戮,因此郗萌讲来舆鬼时说“斧钺且用”。《石氏星经》和《南官侯》都说舆鬼是与君主的丧亡和主神祭祀相关的。北方星区斗宿中的南斗,《黄帝占》说又名鈇钺。韩扬说,南斗第六星就是天子。《甘石星经》和《圣洽符》都说了南斗与天子之庙和天子寿命相关。斗宿中的建星,巫咸说中央的一星名鈇鑕。诸家之说将之与天府、天关、天旗关联起来。后来被归入到牛宿中的河鼓星(即再后来成为柔情绵绵的牛郎和他的两个小孩),在远古却是与军事相关联的。《黄帝占》从军事之物上讲叫天鼓,从军事之人来讲叫三将军,“皆天子将”。因此,郗萌说,“主斧钺。”东方星区亢宿中的摄提六星,《石氏星经》说其一名天鈇。而且说:“天子弱,鈇钺用。”西方星区的觜宿,《西官侯》说其一叫斧钺,或是与斧钺相关的天将。郗萌讲了其星与君主的关联。西方星区的参宿,《史记·天官书》说参宿三星中一星叫鈇钺,《圣洽符》说属于“天子之师”。以上钺在天相的东西南北的遍布,透出了钺在天上存在的普遍性。这一普遍性可以用地上王钺的两个内容来理解:一是如《六韬·立将》讲的,天子将钺授予出征之将,由军队统帅来代表钺,因此,统帅之所在即王之所在,各处皆可出现与王有关联的钺。《史记·殷本纪》有商封王“赐(周文王)弓矢斧钺,使得征伐,为西伯”。西周孝王时的虢季子白盘铭文中也有“赐用钺,用征蛮方。”《左传·昭公十五年》载:“鏚钺、秬鬯、彤弓、虎贲,文公受之,抚征东夏。”二是钺在与王关联的同时又成为一种等级象征物。武王伐纣时,武王“左杖黄戉”(《尚书·牧誓》),“周公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史记·鲁周公世家》),透出钺已有区分军权等级的作用。《史记·周本纪》武王处决商纣用黄钺,处决纣的嬖妾用玄钺,透出了钺有不同的等级以施用于不同的对象。总之钺作为王权象征而且形成了一种体系结构。天相中东西南北星区中的钺,应是这一地上的体系结构的对应形式。如果说,四方星区里的钺,主要体现的是受中央帝命而来,那么中央星区之帝的天钺在何处呢?紧邻北斗的天枪星,在《黄帝占》《晋书·天文志》里,都说又叫“天钺”,《黄帝占》和《石氏星经》还都记了此天相与天子的关联。这里,透出了与地上的王钺相对应的天相中的天钺的信息。然而,要从天枪进入到曾经存在而后来又消失了的天钺,须先讲清远古天相的整体结构,以及在这一整体结构中,北斗星如何被建构的复杂关联。 北斗的帝星功能与天戉 不从天相与天戉相关的天相资料,而从天相的整体结构进入天戉,这样做看似远离了主题,其实以一种通过揭示中国天文学特质的方式而更接近了主题。而且,中国天文学的特质与中国文化的整体特质紧密相关,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正是中国文化的整体特质,使王戉与天戉的对应得以出现,又使戉在王上和在天上都从核心象征隐退出去。与中国文化特质相对应的中国天文的特质是怎样的呢?围绕天戉的揭秘来讲,包括着如下五个方面:一是天北极与北极星的关系,二是北极星与北斗星的关系,三是北斗星与四方之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关系,四是北斗与南斗和勾斗(勾陈六星)的关系,五是斗的三大名称(斗、车、钺)之间的关系,六是作为北极、北斗以及所关联整个天象而来的璇玑玉衡的名称与内容的关系,七是斗与金面四目的魁星罡星的关系。以上七点弄清了,远古的天戉如何进入中心而又如何转换为其他形式就会透露出来。此节先讲前五点,后两点下节讲。前五点呈现了:北斗如何在天相整体的复杂性中,成为帝星主要象征的天钺。 第一,天北极与北极星的关系。李约琴、郑文光等中外学者皆讲了,中国古代天文学的不同于西方天文学的特点,是各种天文观测最后汇集综合为以天北极和拱极星为中心而展开的整个天相体系。在北纬地区特别是在中原地区,天北极构成了天的中心,日月星都围绕着它运转。离北天极稍远的四方星相,如后来命名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二十八宿以及四象之外的星群,在一年的季节运转中有出有没,形成出没星区,在北纬36度左右的黄河流域,高出地面36度的北天极和以这一度数为半径形成的圆形天区的星相终年不没,形成常显星区。这样中国的天相就由北极、常显星区和出没星区形成天相整体的基本结构。在这一整体结构中,天北极是中心,控制着两大星区中所有星辰的运转。北天极只是一个天文空间,处于这一空间点的星成为北极星。在远古时代,由东西南北各族群形成出现了统领四方之“王”的最初中国之时,北极星就成了统领四方众星的天帝。可以说,一方面,北极星成为天帝是与地上形成了中国和中国之王成为天下之王而造成的,另一方面,地上中国的形成和天下之王的形成,又是由天上北极星的唯一性和中央性而造就的。理解这一天地之间和天人之间的互动,是理解远古中国形成的关键。然而,由于地球自转和公转形成的岁差,占据和靠近北极的星在时间中变化着。陈遵妫计算出了从约5000年到约3000年前占据或最接近天北极的星有:右枢(前2824年)、天乙(前2608年,五帝时代)、太乙(前2263年,尧时代)、少尉(前1357年,殷商时代)、帝(前1097年,周公时代)。⑧天北极不变而北极星会变的天相事实,对中国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中国文化从远古开始就是擅于保持、继承、发展传统的文化,对北极星的变化的思考,既凝结为后来的道的以无为本和有无相生的思想,又对应着后来王无常位,有德居之的思想。从星相的名称看,右枢、天乙、太乙、帝,都应成为过北极天帝,而少尉或者未曾做过,或者做的时间短而被后来的角色完全掩盖了。因此,北极、北辰、极星、天极、太一、天一、天心、天枢、天帝等在词义上很多时候都是可以互换的,因为其都扮演过相同的天帝功能。不管怎样,极星(天帝)的存在和极星(帝)与北极(道)的微妙关系,构成了中国思想特质之如是形成与多样演化的天相基础。 第二,北极星和北斗星的关系。中国的星相是由北极星、恒显星区、出没星区为结构的整体。北极星为中心控制着整个恒显星区和出没星区。随着地上中央王朝的形成,天上的恒显星区成为了北极天帝所居住的中宫即紫宫(后来扩展为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从空间的静态上讲,紫宫的中心是极星,控制整个天相,从动态上讲是北斗,极星通过北斗来控制整个天相。这样帝星体系有两个关键部分:北极星和北斗星,北极星是北斗星的主宰,北斗星发挥北极星的功能。从星系结构看,北极星、中宫诸星、北斗星,构成一个整体,从功能作用看,北极星和北斗星构成一个整体,这两个整体皆可以称为北辰。“辰”字对于理解中国古代的天相甚为重要,主要有二:一是作为重要时点标准星,二是整体的功能—动态。当出现“北极”“北辰”“极星”字样时,内含着运动着的北斗星在其中,当出现“北斗”字样的时候,内含着相对不变的极星和永恒不变的北极在其中。因此,在很多时候,极星(以及北极、北辰、天心、天一、太一)与北斗是可以互换的。极星和北斗之所以可互换,又在于北斗曾经离极星很近,⑨即使没有像冯时极力主张的那样做过极星,也应当是与极星有内在相连乃至一体性的整体。当北斗移到中宫(紫微垣)墙外之后,本有的内在联系使二者仍被视为一体。之所以能够如此,除了历史的原因之外,更在于北斗的特殊功能。这就与下面一点相关了。 第三,北斗星与四方之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关系。北斗的重要性在于对于季节的指示功能。在《夏小正》里,有三星最为重要,中央的斗,东方的大火(心宿)和西方的参。《公羊传·昭公十七年》把斗、火、参称为三辰。⑩后来心宿发展为东方的青龙,参宿演进为西方的白虎,6000年前河南濮阳西水坡墓中,仰卧的男性骨架脚下人骨作斗柄的北斗形象,两旁用蚌壳塑有左青龙右白虎,正是这一发展的形象写照。而北斗无疑与青龙白虎有紧密关联。天相整体的再进一步演进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二十八宿的天相整体,这一新演成的整体同样与北斗紧密相关。在文献上有《鹖冠子·环流》讲的:“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在图像上有曾侯乙漆柜上的天相图:中间是个大的斗字,围绕斗是一圈二十八宿的星名,然后是左青龙右白虎形象,斗字四个延长笔画指向东方的心宿,南方的危宿,西方的觜宿,北方的张宿,突出了北斗与四方星区的互动关系。北斗与极星一体,这一包含斗极在内的北辰,通过两种方式与天上众星发生关系,一是隐形的气,二是可见的星,在这两个方面中,极星都是通过北斗而与四方众星关联起来,在隐的方式中,《春秋·文耀钩》曰:“中宫大帝,其精北极星。含元出气,流精生一也。”《后汉书·李固传》曰:“斗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御览》卷22引徐整《长历》曰:“北斗当昆仑,气注天下。”在显的方式,极星通过北斗之柄(如《夏小正》等文献,曾侯乙漆柜上的北斗斗柄所指,及现代学人李约瑟、卢央等论著中的图示),指向四方众星,形成中国天相的整体。 曾侯乙漆柜上的北斗与二十八宿 如果只讲天文,以上三点,中国的天相整体结构已经呈出,但要讲美学,即要讲王戉与天戉的关系,就还要进入北斗之“斗”的问题,从而涉入到第四个问题。 卢央《中国古代星占学》 第四,北斗与南斗和勾斗(句陈诸星)的关系。前面讲了,北辰是极星与北斗的一体,但文献里,一般不是说“北斗”而是只说“斗”。由于“斗”与极星的一体性,整个上古的帝王,都与斗相关。从三皇初始燧皇到五帝初始黄帝和最后的舜,都是如此(11)。郑玄注《尚书·中侯》曰:“德合北辰者皆称皇。”《春秋·运斗枢》曰:“皇者,中也。”《孝经·援神契》曰:“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上法斗极。”《春秋说题词》宋均注曰:“斗居天中而有威仪,王者法而备之,是亦得王之中和也。”古代天相中的“斗”如果是指恒显星区之斗,有两个斗,一是中宫外的北斗,一是中宫内的句陈。这两斗不仅在星相图中以视觉形式呈现得很清楚,三国吴国陈卓《玄象诗》用文字形式讲得很分明:“句陈与北极,俱在紫微宫,辰居四辅内,帝坐句陈中,斗杓傅帝檄,向背悉皆同。”用“斗杓”称句陈。然后讲紫宫外的北斗:“门外斗杓横,门近天床塞,欲知门大小,衡端例同则。”北斗在后来如《史记·天官书》讲的那样被命名为璇玑玉衡,而刘向《说苑》曰:“璇玑谓北辰,句陈枢星也。”讲的也是北斗之斗与句陈之斗的相似。如果指天相整体之斗,在句陈和北斗两斗之外,还有出没星区中的南斗。因此一共有三斗:句陈、北斗、南斗。对于本文的主题来说,居中天而有威仪的斗,是北斗还是句陈?常光明说:居中天而有威仪之斗,不是北斗,而是句陈。其主要说辞之一是:句陈在中宫之内可称得上居中,而北斗在中宫之外不可谓居中。[3]但考虑到北斗曾在中宫之内和北斗与极星的一体,说北斗不能象征中央是说不过去的。从天文现象上讲,在星相的历时演进中,北斗之斗从中宫移了出来,句陈之斗越来越移近北极(到晋代,《晋书·天文志》把《史记·天官书》关于句陈魁斗的描述作了改变,本为后宫的句陈成为“大帝之常居”。句陈口的一星成为天皇大帝。到公元1000年后的宋代,句陈已经成为极星了),两斗皆有居中央的身份。句陈作为中央之斗在《淮南子·天文训》中还有呈现:“太阴在寅,朱鸟在卯,句陈在子,玄武在戉,白虎在酉,苍龙在辰。”这里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围绕的是太阴(何宁注:本篇以天一为天阴[4])和句陈。但北斗移出中宫而还保持昔日的辉煌,在于其关联在四方之星的作用。正是这一作用使之一直保持着象征天帝的功能,同样在宫外的北斗可以象征天帝,而有斗之形的南斗虽然不在中宫,而且也不在恒显星区,同样具有象征天帝的功能。因此,古代天相中的三斗,中宫内的句陈,中宫外但在恒显星区内的北斗,出没星区的南斗,都有象征天帝的功能。这里,透出了远古天相演进过程中的两重关系,一是极星—北斗—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结构,二是极星—句陈—北斗—南斗的结构。在这两重关系中,北斗成为了关键。比起北斗的斗魁四星来,句陈四星的外在形象更像戉形,扬雄《甘泉赋》有:“诏招摇与太阴兮,伏句陈使当兵”,明显地把北斗(用招摇指代)和句陈都是作为武器的。句陈居紫宫内的中央,要将之作为武器,就应是天帝象征的天戉了。 句陈还有作过后宫的身份,虽然商代的后妃(如妇好)是出征打仗而拥有钺的,但周代以后就无此例,而后宫身份是与钺的符号不符的,后来句陈靠近北极而成为天皇大帝,在道教里还成为四御尊神中的句陈大帝,但商以后,钺只是作为王的象征体系之一而且不是最为首要因素,因此句陈作为钺被完全遮蔽了。而北斗和南斗都在紫宫外,符合拥兵出征的特征,其与钺的关联还留存着。特别是北斗有关联四方星相,指示季节的作用,让北斗不但拥有了天钺的名称,而且呈现了由历史演进而来的众多的特征。虽然天钺只是其众多的特征之一,但通过其多样性,却可以在北斗与天钺的关联和消失中呈现中国天相的特征。 第五,斗的三大名称:斗、车、钺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从文献中,可以看出,北斗,被给予了各种命名,在彝族文化中,北斗是一种叫沙聂的动物。闻一多考出北斗曾被命名为植物型的匏瓜(葫芦),在壮族文化,北斗是一种农具称犁头。与匏瓜(葫芦)相关的伏羲和女娲成为三皇之一,彝族来源于远古西北羌族一支,壮族来源于远古东南百越的一支,三种形象透出了狩猎时代和农业兴起时代对北斗的想象。而在东西南北汇聚成华夏的进程中,北斗为斗成为主流。斗既可是勺形的酌酒饮器,又可是梯形的粮食量器,因此斗既关系到农业—生计而且是其精致化的体现,还意味着精确的计量以及包含在其中的技术体系。斗所强调的精确的指示性和指示的精确性,使之成为联结极星和四象的枢纽。北斗与极星的关联和对季节的指示以斗柄旋转的方式呈现出来,使之获得(帝)车的称号。在远古时代,帝车维护统一、保卫秩序、镇压混乱,因此,北斗又被想象为平乱武器。不同的天文文献对北斗有过多种多样的命名。且看《石氏星经》的命名:“北斗第一星曰正星.主阳主德,天子之相也。第二曰法星,主阴主刑,女主之位也。第三曰令星,主福。第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第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第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第七曰部星,一曰应星,主兵。”[5]这里北斗显出的是一个体系,一是天主和天后,二是天主和天后的德和刑两重功能。其中二、四、五、七四星皆与刑的杀伐有关,闪耀着一片杀气。而北斗体系最早不是七星而是九星。《史记·天官书》讲(北斗的)“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盾,天锋。”招摇和天锋即是北斗九星柄尾之两星,《史记》讲是一为矛一为盾,但天锋应属枪矛类的进攻武器,而非防御类的盾,《史记集解》引晋灼的话,讲天锋“一名玄戈”,也是进攻型。《观象玩占》讲招摇又名“天矛”。天矛和天锋作为北斗柄尖的两星,透出的正是北斗九星作为武器的旧痕。王逸注刘向《九叹·远逝》说北斗九星称为九鬿。鬿为北斗九星总特征之名,其构成是鬼和斤,鬼者神也,以神的初形鬼,来彰显北斗的神性(详解见后);斤者戉也,以戉的初形斤,来显示戉意的深厚。王逸又说,“鬿,一作魁”,透出的正是北斗之戉的形象与北斗之斗的形象的相通,以及后来戉消失而斗留存。北斗作为进攻利器一直留存在古人心中,《史记·武帝纪》载武帝“为伐南越,告祷太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太一三星,为太一锋,命曰灵旗,为兵铸,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汉书·王莽传》王莽面临战争时“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十五寸,欲以厌胜众兵。”这与前面引过的《淮南子·天文训》“北斗所击,不可与敌”,建立在同样的信仰根据之上。然而,在后来的天文图中,却不知“招摇”在何处,从目前尚存最早的唐代敦煌经卷星图以来后来的诸多古星图,北斗柄外的两星,一为天枪,一为玄戈。虽然《史记·天官书》里有“紫宫左三星为天枪,右三星为天棓”。但天棓离天枪甚远,而天枪与玄戈则正在北斗柄上。因此,要追溯北斗九星体系的原貌,招摇相对应的是天枪。而天枪又名天钺。正好与《礼记·曲礼上》“招摇”作为北斗威怒的象征相符合。 敦煌唐写本星图,载潘鼐编著《中国古代天文图录》,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8页 可以这样设想,北斗九星的天矛和天锋,是武器向礼器演进中的最初阶段,正如北斗与南斗相连,成为天相整体威仪的象征一样,天矛(天枪)与天棓相连,成为整个紫宫威仪的象征。而北斗在天上威仪观念的演化中日益重要,同时与地上王权象征的演进相应合,北斗中天矛成为北斗整体威仪象征的天钺。正因这一关系,虽然随地上王权象征形式的变化,钺退位到相对次要的地位,而天钺演变成天枪,但其与北斗的紧密关系仍然明显。隋唐《步天歌》的“紫微垣歌”以北斗结尾,就把天枪与之放在一块,作为整个紫微垣的结尾:“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枢星。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摇光左三天枪红。”由此也透出了,北斗星系在其第八星的天矛—天钺—招摇—天枪的名称演变中,曾经被称为天钺而作为帝星的主要象征,而其称为天钺之时,正与地上的王钺成为天子的主要象征相对应。 如果说,中国之美在其起源中,由斤由斧而戉,其形式美感,一直与文化内容的关联中演进,在斤斧阶段,形式美感与工具技术和实践效用紧密关联,在斧钺阶段,形式美学与武器工艺与军事效用紧密关联,而当其升级为王权象征之时,不但与礼器工艺和天下秩序紧密相连,而且王钺的政治观念和天钺的天道观念紧密相连。东西南北中各族融合成为夏商周之天下观念,正是与王钺和天钺一道形成了朝廷威仪美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构成中国远古美学的核心。理解了这一关联,中国远古美学在王钺天钺的基础上进一步升级为以朝廷冕服为核心的美学观念,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当“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周易系辞下》)的华夏衣冠,代替王钺天钺成为意识形态核心之时,中国远古的美学才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这时,礼乐文化在斧钺文化基础上产生了出来,开始了中国美学的新方向。 注释: ①《诗经公刘》一诗描述周的先祖公刘出发前的仪式为“弓矢斯张,干戈戚扬”。毛传释义曰:“戚,斧也;扬,钺也。”郑笺曰:“干,盾也;戈,戟也。”这样,决定先周命运的民族迁徙的出发仪式成为只有弓、矢、盾、戈、小钺,大钺的武器展示,而没有天人之和的意识形态内容。关键是“干”与“扬”,没有得到正确释义。这里“干”和“扬”除了盾和钺的词义外,更重要的是有中杆的内涵。论证较复杂,以后再展开。 ②参见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一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06-222页。 ③参见陈久金:《论〈夏小正〉是十月太阳历》,《自然科学史研究》1982年第4期。 ④参见丁山:《甲骨文所见氏族及其制度》,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3-4页。 ⑤参见曹胜高、安娜译注:《六韬—鬼谷子》,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34页。 ⑥《史记·天官书》有“东井为水事,其西曲星曰钺”。而《汉书·天文志》为:“东井曲星曰戉。”同样透出了从戉到钺的演进留下的痕迹。 ⑦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第597-598页)“石氏曰:东井八星,钺一星。《黄帝占》曰:东井,天府法令也,巫咸曰:东井为天亭天候,又曰井鬼夏狱。《圣洽符》曰:井钺星大而明,斧钺且用,兵起。《易纬》曰:钺星明,主自逋,诸侯乱。……《海中占》曰:井钺一星司淫奢,其星不欲明,明则斧鑕用,以斩伏诛之臣。焦延寿曰:天钺星不与井齐,则大臣有斩者,以欲然也。郗萌曰:斧钺用,王命兴,辅佐出。”后引《开元占经》皆参见此书,不一一注释。 ⑧参见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第一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94页。 ⑨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第三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第676-677页):“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北斗离北极颇近。”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第96页):“计算表明:约公元前3000年,北斗的第六星开阳,距北天极约有10度的角距离;公元前4000年,北斗的第六星开阳和第七星摇光,距北天极均约13度。” ⑩《公羊传·昭公十七年》:“大辰者何?大火也。大火为大辰,伐为大辰,北辰亦为大辰。”注曰:“大火谓心星,伐为参星。大火与伐所以示民时之早晚,天下所取正。北辰,北极天之中也,故皆谓之大辰。” (11)燧人法斗,《易纬·通卦验》云:“遂皇始出握机矩,表计宜,其刻白苍牙通灵。”郑玄注:“矩,法也,遂皇,谓遂人,在伏羲前,始王天下,但持斗运机之法,指天以施教令。”黄帝法斗,《书纬·帝命验》注曰:“黄帝含枢纽之府,而名曰神斗。斗,主也,土精澄静,五行之主,故谓之神主。”帝舜法斗,《尚书·尧典》讲舜“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璇玑玉衡者,斗极之谓也。标签:北极星论文; 淮南子·天文训论文; 北斗九星论文; 南斗六星论文; 北斗卫星导航系统论文; 天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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