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化大革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大革命论文,美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海外思潮
一
美国60年代大动荡,始于1964年夏季的黑人运动。这一年同种族骚乱纠缠在一起的还有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如学生造反、反战、生态运动、性解放和女权运动。1964年前,这些运动就在全国各地展开,成为困扰美国政府的严重问题,只不过同后来相比,问题的严重程度稍轻一些而已。
黑人种族问题是一个老问题。这个问题最直接的表现反映在白人各个方面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和种族间不平等上。当然,不能说60年代黑人反种族主义运动高涨,就是因为美国种族歧视与不平等日趋严重;而恰恰相反,战后美国黑人处境在逐步改善,只不过改善的步伐远远赶不上黑人觉醒的步伐。随着这种差距的日益扩大,到了60年代,美国到处都堆满了供种族仇恨之火燃烧的干柴。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美国的种族冲突,过去主动挑衅者都是白人,黑人都是被动反应的一方。1964年是美国黑人运动的转折年。这一年,马尔科姆·爱克斯成立了黑人民族党,主张以暴力对抗暴力。黑人从自己的斗争实践中深深地认识到,非暴力主义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处境,黑人要解放,必须拿起武器来战斗。从1964年起, 黑人反抗更多地带有暴动的性质。 1967年,更激进的黑人组织——黑豹党成立。这个组织同以往的黑人组织不同的是,它的大部分成员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工人,他们主张以激进的思想和激进的斗争方式来保卫自己,争取民权。1967年,一群黑豹党成员带着自动武器进入加州议会,抗议“技术控制法案”,引起全美的震惊。黑豹党强调自卫,在黑人居住的街区,当时可以看到这个组织武装巡逻、维持社会秩序的活动。黑豹党的一个分支,名为“黑人解放军”,在70年代甚至将武装防卫概念发展到进攻概念,必要时,可以袭击白人警察〔1〕。但这种斗争方式在美国是不能持久的。
在这个运动的另一面,从经济上、政治上争取黑人权利的斗争也在同时展开。1966年,一个叫斯托克利·卡迈克尔的黑人领袖提出了“黑人权利”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有许多涵义。它不仅包含着过去民权运动的主题,如民族自豪感,关注美国黑人历史及其过去在非洲的情况等等,而且还意指政治上的独立和经济上的解放。这个概念认为黑人应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在政府机构中有自己的代表。在经济上,许多黑人领袖指出,黑人和白人在经济上的差别以及这些差别背后的制度机制,是影响黑人权利行使的原因之一。因此,改变这种状况是最重要的。在“黑人权利”概念的启发和民权组织的推动下,黑人的斗争形式已不限于街头的暴力对抗了,还采用罢工、投票等多种形式,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但是,要将60年代黑人运动仅仅理解为一场争取人权和种族平等的政治运动,就太肤浅了。毫无疑问,这场斗争最浅层的原因是最直接的目标,自然是反种族歧视和要求人权;但它的深层次的问题,我以为反映了处于急剧变革时期西方人观念与现实不适应性的冲突。60年代以来,黑人作为接受现代观念如人权观念等最快最广泛的一 群,面对他们自我感觉到的处于社会经济、政治最底层的现实,心理上产生剧烈的不适应与冲突,是这一时期他们大造其反的社会心理学根源。只要产生这一心理冲突的文化制度的基础存在,美国黑人运动便不会停止。
在60年代最引人注目的运动还有性解放和女权主义运动。中国格言“饱暖思淫欲”一点也没错,在“二战”中发了横财并继续在五六十年代保持繁荣的美国,此时没有料到的是,妻子和女儿们开始厌倦金屋藏娇、锦衣鼎食的生活。正象这个国家把每一个公民都变成了政府—公司体制下毫无生命的“齿轮和螺丝钉”一样,它也把妇女变成了服服贴贴地在男人卵翼下生活的真正的“家内生物”。贝蒂·弗里丹在她的《女性的奥秘》一书中写道:50年代社会所设计的“幸福的家庭主妇”形象是这样的:“唯一的梦想就是当无可挑剔的贤妻良母,最大的奢望就是生5 个孩子并拥有漂亮的住宅,唯一的奋斗就是找到中意的丈夫并保持稳定夫妻关系。”〔2 〕但是在这幸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快乐的心。到了60年代,在其他运动的影响下,美国妇女也开始造反了。纵观六七十年代妇女解放运动和与妇女有关的运动,她们从两个方面向社会发起了进攻,一是性和婚姻,二是女权。
在寻求社会地位的男女平等和妇女充分就业方面,一些妇女组织做了大量的工作。她们采取游行示威和参政议政以及更激进的方式,宣传女权主义的观念,使妇女地位在60年代有了明显的改善。妇女解放形成了国际性的潮流,甚至联合国组织对妇女问题也十分重视,每10年一次的世界妇女大会就是明证。
二
60年代美国正处于一个由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变的时代。随着产业结构和社会结构的转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也在发生变化。黑人追求种族平等,反对种族歧视;妇女追求男女平等,反对性别歧视;以及学生们对主流价值观念和异化的生活方式的摒弃,反映了居于这个社会的边缘部分的觉醒。当然,严格说来,美国60年代以来的文化大革命,还应该包括社会的中心部分参加的反战、反科技文明和生态环保运动。
美国公众在反对越南战争的同时,关注着另一场更为险恶的战争:“生态战争”。“生态战争”是一个形象的说法,它意指人类破坏生态系统内部平衡,类似战争的行为。反对这场战争的运动又叫生态环保运动或绿色运动。在这个运动中,欧洲还产生了绿党。
反科学技术文明的人认为,科学技术是造成人类生态危机的主要根源。在他们看来,人们面临的环境污染是科学技术进步的直接后果。工业废弃物,特别是放射性沉降物和致癌物质对空气、水和土地的污染,森林的砍伐,动植物物种灭绝等对生物圈的破坏,无一不是科技进步“阴暗面”的表现。这还不算,由对生态环境危机的反省,进而发展到对科技文明本身的反省。埃里奇·弗罗姆警告说:“一个幽灵在我们之间徘徊……。这是一个新的幽灵:一个全部机械化的社会……由计算机控制着;在这个社会进程中,人类自己被转变为整个机器的一个部件”〔3〕。曾在美国航天局工作过的英国工程师J.拜雷姆在他的一本书中把技术的过分发达和全面渗透叫做“技术危机”,这本书的副标题已经明示了技术危机的后果:“世界的毁灭”。他认为,解救世界之道在于反技术危机。“反技术危机具有以下一些特点:简化人的生活,把妇女的威信提到应有的水平,从根本上减少地球上的人口数量,尽量使工业生产非机械化,停止对生态系统的暴力,国家的经济以农业优先发展为指针,非城市化,在教育和政治领域进行根本改革”〔4〕。这种观点, 在美国颇有市场。
科学技术不能解决美国人面临的根本性的生态环境问题,这就为马克思主义在现代的发展提供了契机。生态学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由美国学者威·莱易斯首创,加拿大学者本·阿格尔随后跟进,形成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马克思主义的新品种,被西方某些评论家说成是一种“创造性的分析”,并预言它可能会发展成一种指导大规模社会变革的流派和学说。
他们认为,第一,资本主义的过渡生产和过度消费,势必加剧人的异化,造成生态危机。第二,现代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一种转移性反映,是资本家操纵消费的结果。第三,异化消费是生态危机的根源。第四,必须重新评价工业文明及其生活方式,主张劳动闲暇一元论。第五,摆脱生态危机的根本出路是建立“稳态”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所谓“稳态”,实际上就是一种既能满足人类基本需要,又不损害生态系统;既可同自然和谐一致,又可以彼此平等交往;既可防止不合理的过度生产和消费,又能防止异化、分裂人的存在的社会状态。威·莱易斯说,这种模式既能“逐步拆散庞大规模的工业经济体系,尽可能减少个人对这一体系的依附性”,又能“向人们提供非异化的、创造性的劳动,使人们从不必要的、有害于生态系统的消费心理中摆脱出来”,从而使人们的消费“真正植根于人与自然的完全和谐一致之中”。第六,主张用小规模的技术取代高度集中的、大规模的技术,使生产过程分散化、民主化。第七,提出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争取社会主义革命的三步构想:第一步,批判资本主义那种集中化、官僚化、掠夺性、违反自然和人性的倾向;第二步,在适当时候创造条件解决所有制问题;第三步,把生产过程的非集中化、非官僚化和工人的民主管理结合起来,建立“稳态”经济的社会主义。〔5〕
三
说起来,人们也许不相信,美国(及整个西方)文化大革命的精神领袖,是人称三M——马克思、马尔库塞和毛泽东。除了毛泽东之外, 另一位明星人物当推赫伯特·马尔库塞。此公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家。法兰克福学派和弗洛伊德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一生的著作很多。代表作有《理性与革命》(1941年)、《爱欲与文明》(1955年)、《单向度的人》(1964年),等等。其《单向度的人》是马尔库塞对发达的工业社会批判最有力度的一部著作。马尔库塞认为,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科学的进步带来了经济繁荣,但也造成了不同的社会阶级和阶层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上的同化或一体化,工业无产阶级丧失了对现存制度否定的革命性而成为保守的社会力量,整个社会变成了没有对抗的社会,即单向度社会。这个社会上的人也成为单向度的人。所谓单向度的人“就是内心生活完全僵化,缺乏反对的、创造性的思想,成为一切按照技术合理性的要求行事的单纯工具”。〔6〕马尔库塞指出无产阶级革命潜能的衰落使他们不能担负起革命的重任,他把希望寄托在对现存制度实行“大拒绝”的人身上。他在这本书最后写道:
“无论如何,在保守的大众基础之下,有一些亚阶层,如被遗弃者和被排斥在外者,被剥削被压迫的其他种族和有色人种,失业者和不能就业者。他们全都是在民主过程之外存在的;他们的生活最直接最现实地要求结束不可容忍的条件和制度,因此,即使他们的意识不是革命的,他们的敌对行为也是革命的。”〔7〕
在《单向度的人》出版的时候,美国学生运动也开始发展起来,马尔库塞对发达的工业社会冲突的预言得到了证实。学生们也从马尔库塞的著作中找到了斗争的理论武器,将他奉为造反者的精神领袖。但马尔库塞对学生运动中的某些过激行为如炸毁公共建筑等并不赞成。他在同新左派人士的接触中意识到,学生运动只是一种催化剂,一种自由的“潜在力量”,不可能是摧毁现存制度的那个革命的“能动力量”;同时,那些受剥削最深的亚文化层也不是直接的革命推动力量,而只是“希望的酵母”。他认为真正的革命力量,有可能是具有最先进的人道意识的最受剥削的力量。〔8〕至于说这个力量是什么人? 在发达工业社会到底起什么作用?他没有说明。但不管怎么说,马尔库塞的理论较好地分析了“二战”以后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社会的新发展,提出了在资本主义新时期革命的新型战略与策略,显示了理论对于实践的解释功能和指导意义。
三“M”中影响最为久远的一个M是马克思。马克思主义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天敌。但是,无论哪一个M,都没有从组织上对60 年代这场文化大革命施加过影响。这场运动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传统的分析方法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因为按照阶级分析方法,那一定是美国经济危机,劳动人民痛苦不堪,阶级矛盾激化的结果。而事实恰恰相反,五六十代是美国有史以来经济最为繁荣,阶级矛盾最为平淡的少数时期之一。从造反者的造反要求和运动形式来看,这场运动也完全超出常规。资产阶级政府不理解,当时的正宗马克思主义者也不理解。一直到现在,号称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家也不愿意与这批“饱食终日的”人“同流合污”,给他们一个心平气和的分析。其实,60年代以来的美国文化大革命,本质上是美国公众(包括无产阶级)对其主流文化进行的一次全面的反叛与反省,是大革西方文化的命的运动。不论是黑人运动、学生造反、妇女解放,还是生态环保运动和反战,我们在无数次非理智冲动的背后,看到美国公众(尤其是青年)对新时代、新文化、新生活方式的理性探索与追求。正是因为战后的经济繁荣导致了资本主义体制批判力量的丧失以及这个体制日益强大和官僚化,对社会的总体性统治和人的全面异化,探索者才感觉到个人精神家园的毁灭而产生难以言状的痛苦。这种痛苦导致对人的存在本身进行探讨,导致对人与社会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反省。但是60年代兴起的对资本主义的深层拒绝与否定的热潮,却全面化、经常化、制度化了。
注释:
〔1〕奚广庆、 王谨主编:《西方新社会运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版,第87页。
〔2〕贝蒂·弗里丹著:《女性的奥秘》中译本,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版,第5页。
〔3〕威廉·曼彻斯特著:《光荣与梦想》中译本, 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版,第1527页。
〔4〕奚广庆、王谨主编:《西方新社会运动》,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版,第181页。
〔5〕奚广庆、王谨主编:《西方新社会运动》,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版,第193~201页。
〔6〕江天骥主编:《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的社会理论》,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版,第73页。
〔7〕马尔库塞著:《单向度的人》中译本,重庆出版社1988年第1版,第216页。
〔8〕江天骥主编:《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的社会理论》,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版,第76~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