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霸权的泡沫,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霸权论文,美国论文,泡沫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们普遍承认,2001年9月11日改变了历史进程。可是,我们必须自问,为什么这一天 会改变历史进程。一个单独的事件,即使是一个涉及3000名平民伤亡的事件,怎么可能 具有如此深远的影响?答案与其说在于这个事件本身,不如说在于乔治·W·布什总统所 领导下的美国对这个事件作出反应的方式。
诚然,这次恐怖主义攻击就其本身的影响来说是历史性的。劫持装满燃料的客机并把 它们用作自杀性炸弹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主意,而这个主意的实施是一种不可能更惊人的 举动。世界贸易中心双塔大厦的被毁是一种在世界各地引起反响的象征性宣示,而人们 能够在自己的电视机上观看这个事件的事实使这个事件具有此前的恐怖主义行动从未产 生过的情感影响。恐怖主义的目的是恐吓,而9·11攻击完全实现了这个目的。
即便如此,如果布什总统不是以他所采取的那种方式对9·11攻击作出反应,这个事件 对历史进程的改变不可能达到目前的程度。他向恐怖主义宣战,并假借反恐战争的名义 在日常工作中实行一种激进的外交政策。这种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在9·11悲剧发生之 前就已确定,而这些原则可归纳如下:国际关系是实力的关系,而不是法律的关系;实 力获得胜利,而法律使所获得的胜利合法化。在后冷战的世界上,美国无疑是占支配地 位的力量;因此,美国有能力将其观点、利益和价值观强加于人。世界将得益于采纳美 国的价值观,因为美国模式已显示其优越性。克林顿政府和老布什政府未能利用美国力 量的全部潜力。这种情况必须得到纠正;美国必须找到一种在世界上维护其霸权地位的 方式。
这种外交政策是一种通常被称为新保守主义的广泛的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但我更愿意 把它说成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原始形式。我把它说成原始是因为,它无视合作在适者生存 中的作用,并把全部重点放在竞争上面。在经济事务中,竞争是公司之间的竞争;在国 际事务中,竞争是国家之间的竞争。在经济事务中,社会达尔文主义采取市场原教旨主 义的形式;在国际关系中,社会达尔文主义目前正在导致对美国霸权地位的追求。
并非布什政府的所有成员全都赞同这种意识形态,但新保守主义者在布什政府内部形 成了一个有影响的集团。他们早在1998年初就呼吁入侵伊拉克。他们的观念起源于冷战 ,在后冷战时代进一步得到详尽阐述。在9·11攻击之前,这种思想体系的倡导者们在 实施其战略方面受到两种考虑的阻碍:乔治·W·布什没有得到明确的委托(他是依靠最 高法院的一票优势成为总统的),而且,美国没有一个能为军事开支的急剧增加提供正 当理由的定义明确的敌人。
9·11攻击消除了这两个障碍。布什总统向恐怖主义宣战,美国在其总统身后团结了起 来。接着,布什政府开始利用这次恐怖主义攻击为其自己的目的服务。布什政府为了让 全国团结在总统身后而助张弥漫全国的恐怖情绪,并利用反恐战争实行追求美国霸权的 行动计划。9·11攻击就是这样改变历史进程的。
利用一个事件推动某个行动计划的实行就其本身来说是不应受到谴责的。发挥领导作 用正是总统的任务,而利用或者操纵一些事件以推行其政策对政治家来说也是十分自然 而然的。我们感到担忧的原因在于布什正在推行的政策,在于他准备把这种政策强加于 美国和世界的方式。他正在领导我们向一个非常危险的方向走去。
至上主义的意识形态
布什政府的至上主义意识形态是与一个开放社会的原则背道而驰的,一个开放社会承 认,人们具有不同的观点,没有人掌握终极真理。至上主义意识形态假设,只是因为我 们比其他人更强大,我们就懂得更多,就有权狂妄自大。2002年9月的《国家安全战略 报告》(总统向国会陈述国家安全目标的年度报告)的第一句话说:“20世纪自由与极权 主义的伟大斗争以自由力量的决定性胜利告终,产生了国家成功的惟一可持续的模式: 自由、民主和自由企业。”
这种声明背后的假设在两件事上是错误的。首先,不存在国家成功的惟一可持续的模 式。其次,美国模式确实是成功的,但也是其他人不可能利用的,因为我们的成功在很 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的处于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心的支配地位,而我们并不希望让出这 种地位。
布什学说最初是2002年7月在西点军校的一次总统演讲中得到明确阐述的,3个月后体 现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这种学说的建立依赖两大支柱:美国将做其力所能及的 一切事情,以维护其不受怀疑的军事霸权;美国具有采取先发制人行动的权利。事实上 ,布什学说确定了两类主权:优先于国际条约和义务的美国的主权;从属于美国的意志 的所有其他国家的主权。这使人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所有动物都是平等 的,但一些动物比另一些动物更平等。
当然,布什学说的表述没有如此赤裸裸;这种学说隐藏在模棱两可的讲话之中。这种 模棱两可的讲话是必需的,因为在布什政府的自由和民主的概念与自由和民主的实际的 原则和要求之间存在矛盾。有关传播民主的讲话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显得非常突 出。可是,正如布什总统经常所做的那样,当他说自由必将获胜时,他所指的是美国必 将获胜。在一个自由而开放的社会中,人们应该自行决定他们所说的自由和民主的含义 。就伊拉克而言,这种矛盾表现得尤其明显,而占领伊拉克已把这个问题带回国内。我 们作为解放者前来,带来了自由和民主,但大多数人并不如此看待我们。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开放社会的政府会落入无视开放社会首要原则的 人们之手。在国内,司法部长约翰·阿什克罗夫特利用反恐战争剥夺公民自由。在国外 ,美国正在尝试通过使用军事力量将其观点和利益强加于人。入侵伊拉克是布什学说的 第一次实际应用,而这种应用已证明是起反作用的。在美国与世界其余地区之间已出现 重大分歧。
这种分歧的严重程度给人留下深刻印象。2001年9月12日,北大西洋理事会的一次会议 首次引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条约》第五条的规定,呼吁所有成员国把对美国的恐怖主 义攻击当作对其自己领土的攻击。联合国迅速地支持美国对阿富汗“基地”组织采取惩 罚性行动。一年多一点以后,美国未能使联合国通过一项支持入侵伊拉克的决议。格哈 德·施罗德在德国通过拒绝与美国合作赢得连任。在韩国,一名处于劣势的候选人当选 总统是因为,他被视为对美国最不友好的候选人;许多韩国人认为,美国是比朝鲜更大 的对其安全的威胁。世界各地绝大多数人反对伊拉克战争。
发人深省的股市泡沫
9·11攻击使美国外交政策出现中断。违反美国的行为标准在平常时期会把看作是令人 厌恶的,现在却被认为是适合于形势的。反常的、激进的和极端的做法被重新定义为正 常的。提倡行动连续性的人们此后所从事的始终是一场无望取胜的斗争。
为了说明这种转变的重要性,我要利用自己在金融市场上获得的经验,股市往往引起 一个盛极而衰过的程(boom-bust process),即泡沫。泡沫不是从稀薄的空气中产生的 。泡沫在现实中具有基础,但现实被一种误解扭曲了。在正常情况下,误解是能自动修 正的,而市场趋向于恢复某种平衡。一种误解偶尔会得到一种在现实中盛行的趋势的增 强,而这正是一个盛极而衰的过程开始产生的时候。这种现实与其错误解读之间的差距 最终变得不可持续,泡沫于是破裂。
究竟何时这个盛极而衰的过程进入远远偏离平衡的范围只能在事后得到确定。在自我 强化的阶段,参与者们被盛行的偏见迷住。事情的进程看来将证实他们的信念,强化他 们的误解。这扩大了现实与其错误解读之间的差距,为真相暴露的时刻和最终的逆转创 造了条件。一旦这种逆转发生,它有可能产生毁灭性后果。这种事件进程似乎具有无可 变更的性质,但一个盛极而衰的过程能够在任何阶段中止,其不利影响能够减少或者完 全得以避免。很少泡沫能达到在2000年告终的信息技术繁荣的那种极端程度。这种盛极 而衰的过程的中止越早越好。
对美国霸权地位的追求有资格被称为泡沫。现实被曲解的组成部分是美国在世界上所 占据的支配地位,而乃是误解的主张认为,如果美国利用其地位在一切地方将其价值观 和利益强加于人,美国的境况就会变得更好。美国恰恰正是通过不滥用其力量,才获得 了其目前的地位。
目前我们处于这种盛极而衰的过程的哪个阶段?伊拉克日趋恶化的形势要么是真相暴露 的时刻,要么是一种即使成功地被克服、也只会增强盛极而衰的趋势的考验。
无论推翻萨达姆·侯赛因的理由是什么,我们利用虚假借口入侵伊拉克可能是毫无疑 问的。布什总统故意地或者不知不觉地欺骗了美国公众和国会,并且践踏我们的朋友的 意见。美国政府的期望与事件的实际状况之间的差距不可能更大。我们很难想起最近有 哪一次军事行动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如此遥远。我们的军人被迫穿着作战服履行警察的 职责,而且,他们继续被杀死,我们不仅使我们的军人的生命遭受危险,而且使我们的 武装部队的作战效能遭受危险。他们的士气受到损害,而且,我们不再能够适当地使用 我们的力量。然而,我们可能正当地需要使用这种力量的地方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多。朝 鲜正在公开地制造核武器,伊朗也在偷偷摸摸地这么干。塔利班正在阿富汗重新聚集力 量。占领的开支和持久战争的前景使我们的经济承受严重负担,而且,我们未能解决许 多日趋恶化的问题——国内的和全球的。如果我们曾经需要证据,以证明美国霸权的梦 想是错误的,占领伊拉克已提供了这种证据。如果我们未能注意到这种证据,我们必将 在未来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不能获胜的反恐战争
与此同时,多半由于我们对霸权的先入之见,与反恐战争有关的某些东西基本上是错 误的。反恐背景下的战争其实是一种虚假的比喻说法。恐怖分子确实对我们的国家安全 和个人安全构成威胁,我们必须保护我们自己。我们已采取的许多措施是必要的和适当 的。我们甚至可以认为,我们为防止未来的攻击所做的事情是不够的。可是,我们已发 动的战争与消灭恐怖主义或者增强本国安全很少有关;相反,这场战争正在引起不断扩 大暴力行动的恶性循环,从而危害我们的安全。
对美国的恐怖主义攻击可被视为一种反人类罪行,而不是一种战争行动。把恐怖主义 攻击视作犯罪将是更适当的。犯罪需要警察发挥作用,而不是军事行动。反对恐怖主义 的保护措施需要预警手段、清醒认识和情报收集——这一切最终取决于恐怖份子在其中 活动的民众的支持。请暂时设想9·11攻击被视作犯罪。我们不会入侵伊拉克,我们也 不会让我们的军队努力去做警察的工作,并且遭受枪击。
向恐怖主义宣战更适合于布什政府的目的。因为反恐战争需要动用军事力量;但这是 解决问题的错误方式。军事行动需要一个可辨认的目标,更可取的是一个国家。结果, 反恐战争主要针对庇护恐怖分子的国家。然而,恐怖分子根据定义是没有国家的行动者 ,即使他们往往得到国家的资助。
布什政府所进行的反恐战争是不可能获胜的。相反,这种反恐战争可能带来一种持久 的战争状态。恐怖分子永远不会消失。他们将继续为追求美国的霸权地位提供借口。这 种追求反过来将继续引起反抗。而且,通过把追捕恐怖分子变成一场战争,我们势必会 造成无辜的受害者。无辜受害者越多,愤恨就越大,一些受害者变成犯罪者的可能性也 越大。
我们必须从适当的角度看待恐怖主义威胁。恐怖主义不是新出现的。它是19世纪俄罗 斯的一个重要因素,对沙皇政权的性质产生了重大影响。恐怖主义增强了秘密警察的重 要性,并且证明独裁主义是正当的。时间更近一点,若干欧洲国家——意大利,德国, 英国——不得不与恐怖主义团伙进行斗争,这些国家花了十年或者更多时间,才铲除这 些团伙。可是,在整个这段时间里,这些国家并未在恐怖主义符咒的魔力之下生活。当 然,把劫持的飞机用作自杀性攻击是某种新东西,恐怖分子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前 景也是如此。对付这些威胁需要某种调整,但我们不能听任这些威胁支配我们的生活。 夸大这些威胁只会使它们变得更严重。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不能承受被恐惧吞噬的代价 。把反恐战争作为我们的国家战略的中心是放弃我们作为世界上起领导作用的国家的责 任。而且,由于允许恐怖主义成为我们的主要打击目标,我们正好中了恐怖分子的奸计 。确定我们所优先考虑的事情的是他们。
可供选择的安全战略
外交关系委员会最近的一份出版物概述了3种可供选择的国家安全战略。第一种国家安 全战略要求通过布什的先发制人军事行动的学说追求美国的霸权地位。提倡这种战略的 是新保守主义者。第二种国家安全战略寻求继续执行我们先前的威慑和遏制的政策。提 倡这种战略的是科林·鲍威尔以及其他温和分子,他们可能与两个政党中的任何一个有 联系。第三种国家安全战略是让美国充当领导,通过从事建设性的预防行动,齐心协力 地使世界变得更安全。尽管布什总统口头上支持这种战略,但任何重要的团体都不提倡 这种战略。提倡这种战略正是我所支持的政策。
证据表明,第一种选择是极其危险的,而我认为,第二种选择已不再切合实际。布什 政府对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造成了太多的伤害,恢复现状已不可能。此外,我们在9·1 1攻击之前所实行的政策显然不适合处理全球化所带来的问题。这类问题需要共同的行 动。美国处于领导这种努力的独特地位。正如伊拉克局势所证明的,我们不能仅仅做我 们所希望的任何事情,但没有美国的领导或者至少是参与,能够以国际合作方式做成的 事情寥寥无几。
全球化使世界变得日益相互依存,但国际政治仍以国家主权为基础。在个别国家内部 发生的事情对世界其余部分来说可能具有至关重要的利害关系,但主权原则不利于干涉 其内部事务。如何对待失败的国家以及镇压的、腐败的和无能的政权?如何摆脱萨达姆 之流?这种政权为数众多,我们不可能逐一对其发动战争。这是我们如今所面临的尚未 解决的重大问题。
我建议以建设性和赞助性的预防行动取代布什学说的先发制人的军事行动。例如,增 加的外援或者更适当和更公正的贸易规则不会侵犯受援国的主权。军事行动应该继续是 一种最后手段。美国目前全神贯注于安全问题,这么做是正确的。可是,我们思考安全 的框架是共同安全。没有国际合作,无论是核扩散还是国际恐怖主义,都不可能成功地 得到解决。世界指望我们发挥领导作用。我们在过去发挥了这种作用;如今世界上的反 美情绪如此强烈的主要原因是,现在我们不发挥这种领导作用。
选自美国《大西洋月刊》2003年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