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美学思想史的研究方法_美学论文

论中国美学思想史的研究方法_美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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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2)05-0159-06

中国审美意识史作为中国美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坚实基础。我们要从古代器物、艺术作品等古人的审美实践出发,研究中国审美意识史,将中国美学史研究建立在坚实的实证基础上,从而揭示审美意识的历史演变的过程及其规律。作为具体实物和感性审美实践的遗存,研究中国审美意识史与以往从古代文献中研究美学思想显然有所不同。过去许多美学史家和美学家虽然也提倡美学史的研究要重视审美意识史的研究,但在具体的研究中由于审美意识史本身的复杂性,付诸实施尚嫌不足,在具体的方法论上的总结和概括也显然不够。本文不揣浅陋,拟结合审美意识史的研究实践,就审美意识史的方法论问题谈谈自己的体会。

一、美学思想与审美意识的互补统一

中国审美意识史的研究,是中国美学思想研究的基础。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是中国古人对审美意识的概括和总结。中国美学史研究必须既不拘泥于既有的美学思想文献,也不拘泥于具体器物,而是将两者相互结合起来,使形上之道与形下之器有机统一。当然也要注意审美意识与政治、经济、宗教、哲学等相关思想观念的联系。同时,还要注意以还原的方式来考察器物的造型、纹饰及其蕴涵的审美意识,注重神话传说、民间习俗在审美意识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发掘古人在文学、绘画、音乐等艺术形式中所传达的自然情感和社会文化心理,从文化背景的宏观视野做还原理解。广义的中国美学史的研究与写作,应该体现美学思想与审美意识统一。中国传统的审美意识不仅是中国美学史研究的基础,更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形成和发展的源泉。

宗白华曾提出要将哲学、文学和工艺、美术作品联系起来进行美学研究,他对《周易》和《老子》中美学思想的概括,就是结合上古时期的工艺和日常生活加以还原的。宗白华说:“美学的内容,不一定在于哲学的分析,逻辑的考察,也可以在于人物的趣谈、风度和行动,可以在于艺术家的实践所启示的美的体会或体验。”①这就是将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联系在一起研究美学史的方法。

李泽厚、刘纲纪主编的《中国美学史》第一卷绪论中,曾经把美学史分为广义的研究和狭义的研究,广义的研究即是美学理论和审美意识相统一的美学史研究,认为:“广义的研究对中国美学史来说是更为合适和重要的。这首先是由于,就一般情况而论,美学理论的发展常常并不完全符合、有时甚至还落后于审美意识的发展,因为美学理论对一定历史时代的审美意识的概括,受着历史的、阶级的、认识的种种局限,经常不可能准确地全面地说明社会审美意识的各个方面。……其次,我们民族审美意识的丰富无比的内容,很大一部分并未反映和提升到美学理论的高度。……如果用广义的方式研究,既可以不受各个时代的美学理论的局限,对我们民族审美意识的孕育、产生、形成和发展的全貌加以详尽的阐述,又可以把那些尚未升华为美学理论的宝贵经验加以整理和总结。”②而李泽厚《美的历程》便是中国审美意识史的一个扼要的勾勒和阐释,为后继者的研究提供了一个范例。

蒋孔阳的中国古典美学研究,主要是按照美学思想和审美意识相统一的方法进行的。他曾多次提到过审美意识研究问题。1985年2月,蒋孔阳在给郁沅《中国古典美学初编》一书所写的序中说:“中国古代并没有美学这么一门学科,但美学思想却大量存在。它们有的附丽于哲学著作,有的孕蓄于有关文艺论著之中,还有的则具体体现在文物和器用之中。正因为这样,所以研究古代的美学思想,既可以从哲学出发,也可以从有关的文艺论著出发,还可以从文物的考证出发。”③1987年,蒋孔阳在给王琪森《中国艺术通史》所写的序文中又说:“中国古代虽然没有美学这门专门化的学科,但却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它们分别表现在哲学思想、文物器用以及文学艺术等等当中。比较起来,文学艺术又最为集中地反映了中国古代的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④这就是倡导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相统一的研究方法。蒋孔阳在研究中国的先秦音乐美学思想、中国绘画美学和唐诗的审美特征等方面,能密切结合音乐器物的遗存、绘画作品和唐诗作品等,注意具体作品的赏析和装饰性现象的分析,从而体现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美学思想和审美意识的统一。蒋孔阳由此得出结论:“我国古代早已有了审美意识和大量的美学思想的存在。”⑤可见,蒋孔阳高度重视中国美学史研究中美学思想与审美意识的统一。

因此,只有在中国美学思想和审美意识的交融互通中,才能有效地把握传统美学的整体。要详细探讨从史前到清代中国审美意识的起源、演化和变迁的历史进程,注重探讨不同民族审美意识的碰撞和交融,以及外来文化的刺激对中国审美意识的影响,总结审美意识的形成、发展的规律和特点,展现中国古人的审美趣味、审美理想、审美观念、审美创造力与鉴赏力、生命精神以及独特的审美思维方式等。审美意识有着比美学思想更为悠久的历史,在美学思想出现之前,人类就在对宇宙万物的体悟,在对器物的创构中表达了自我的审美意识,遍及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因此,审美意识有着比美学思想更为丰富的内涵,我们有必要通过审美意识史的研究重新检讨美学思想,重新审视过去美学研究中的局限与不足,弥补文献研究对美学研究的限制,通过对比印证从而补充美学思想的不足,挖掘中国古代审美资源的当代价值。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由器到道的研究方法知易行难。虽然器物表现出的意识更加具体、生动、现实,但是因为器物的模糊性、不确定性,从器物上挖掘整个时代背后的审美意识需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以及针对艺术品的广博、精湛的专业知识,并且与既有的美学思想和器物研究区别开。

二、从文物出发的实证研究

中国审美意识史的研究,需要重视具体文物遗存和具体艺术作品。这主要是指借助出土文物的考古学成果,以及流传至今的古代艺术品,对具体艺术形式进行细致描述,并加以概括、总结,发现其中的审美规律,这是从器上升于道的研究,因此尤其要重视对历代实物中审美意识的考证与归纳。对今天的学者而言,历代与艺术品相关实物的研究需要借助于历代遗存的文献资料,使考古实物与文献资料相印证,这是实证法的主要方式。

我们要重视历代器物、艺术作品和日常生活等方面审美意识的实证研究,从古人具体的创造遗存中去加以探究,密切关注当时生活中最新的审美现象、审美潮流和审美趋向。中国古代的许多文化遗存和艺术品,从史前的陶器、玉器,到商周的青铜器,当然也包括绘画、音乐、舞蹈,到后来的园林、建筑、家具等,都体现了中国古人的审美意识。

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曾说:“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⑥他注重对材料的考证,采用“二重证据法”,将地下实物与纸上的遗文互相印证,以地下的材料补证纸上的材料,田野考古成果与文献记载相互补充。陈寅恪先生后来对此也作了归纳和倡导。这对于中国审美意识史的研究尤为重要。借助于考古学的成果,我们得以用考古发现并鉴定的器物从事美学研究,并将其与文献材料相参证。考古学取得的显著成果对我们的研究极为受益。大量出土的陶器、玉器、青铜器以多样统一的造型、纹饰、艺术风格展示着各个时代审美意识的继承与演变。文献材料中史料与思想的记载更让我们可以直接获取当时的相关信息,例如目前我们对夏商周信息的了解与考证大多还受益于文献资料的记载。

宗白华曾高度重视美学史中自下而上的实证研究。在探索中国美学史的时候,他尤其重视工艺和艺术品中的审美意识。宗白华说:“大量的出土文物器具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新鲜的古代艺术形象,可以同原有的古代文献资料相印证,启发或加深我们对原有文献资料的认识。因此在学习中国美学史时,要特别注意考古学和古文字学的成果。”⑦“搞美学的尤其要重视实物研究,要有感性认识为基础。研究中国美学史如果同文物考古结合起来,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从商、周开始直至近代,都有很多文物被发现。”⑧

中国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国度,近年来,史前时期的文化遗址被陆续发掘,出土了大量文物。石器、陶器、玉器、铁器、岩画等遗存物包含着丰富的审美意识,有些与后世的审美意识前后有承续的关系,有些并没有得到传承,有些甚至表现出异质性的内涵。但无论哪一种情形,都透露出中国审美意识发展的丰富复杂性,都在昭示我们中国美学史研究绝不能忽视这些遗存中所体现的审美意识,这些历史遗存将有可能重新建构中国古人审美活动的图景。它们反映了中国古人丰富多彩的审美意识及其历史变迁,可以与当时的美学思想相互印证和补充,更好地显示出每个历史时期的审美特征和审美生活的形态及其特征。

审美意识广泛地存在于中国人各个历史时期创造的器物、艺术品和生活方式中。我们应当重视这些器物遗存和艺术实践,从中挖掘、概括和归纳中国人的审美意识,拓宽中国美学史的研究范围,延伸其时间跨度,将美学思想与当时的艺术品和日常生活实践相印证和补充,重视从古人具体的创造遗存中去加以探究,尊重古人审美意识的本来面目,重视审美意识的时代特征和历史印记。这些感性存在的具体的创造遗存是人类审美意识的活化石,每个时代的审美意识,乃至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等都必然地在人们日常生活的器物、文学和艺术等方面打上烙印。这种审美意识史的实证研究,需要跨学科的广阔视野和比较研究的意识,尤其需要重视考古学的最新研究成果。

从各个历史文化时期的器物和文化产品入手展开实证研究,可以把握整个历史时期多样的、变化的审美意识。我们的研究把审美意识的出现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的源头,把审美意识的发展变迁视为美学研究的基础。我们对这些审美意识的总结和归纳必定可以使我们的美学史更加完善,让我们在思考当下的美学问题时有更多资源。而这对美学研究来说又是必要的,它可以重新检查、弥补和激发我们今天的美学研究,甚至可以提供方法论的意义。

三、多学科和艺术门类研究方法的“纵横交错”

新时期以来,学科之间的相互借鉴、相互融合已逐渐成为大多数学者的共识,许多美学学者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但在学科融合和方法论借鉴上还有待进一步改进。把审美意识作为研究对象,就需要从跨学科的角度来进行思考,例如如果没有考古学的知识,我们就无法断定器物的年代、所属文化类型;没有艺术学的知识,我们就无法领会器物的形式特征和风格类型;没有人类学的知识,我们就无法看到器物中所体现出来的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同时,为了真正把握历代器物、艺术品、实践活动等等中的审美性质和内涵,除了上面几种学科知识外,还需要求助于历史学、社会学甚至更多学科,从而进一步拓展和更新美学研究的思路,为美学研究的跨学科实践提供借鉴,推动美学学科的建设。这就需要各个研究者融会贯通地对多个艺术门类进行熟练分析并获得相关的专业背景知识,以期从专业视角与艺术品进行交流。然后,分析者才可以从美学的视角将之概括为相应的思想和理论。

我们这里所说的多学科,不仅指学科之间,也包括学科内部和各艺术门类之间的融通。宗白华先生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一文中曾说:“中国各门传统艺术(诗文、绘画、戏剧、音乐、书法、建筑)不但都有自己独特的体系,而且各门传统艺术之间,往往相互影响,甚至相互包含(例如诗文、绘画中可以找到园林建筑艺术所给予的美感或园林建筑要求的美,而园林建筑艺术又受诗歌绘画的影响,具有诗情画意)。因此,各门艺术在美感特殊性方面,在审美观方面,往往可以找到许多相同之处或相通之处。”⑨的确,诗文、小说、绘画、书法、音乐、舞蹈、工艺、建筑等各艺术门类中的审美意识在一些朝代并非彼此独立存在,而是存在相互交融和相互渗透的情况,这也是我们在进行美学史研究过程中需要具体、深入探讨的。在各门艺术的审美特征之间,宗白华尤其重视各门艺术之间的内在贯通,如雕镂与绘画的关系等,求同存异,加以比较,既有打通,又有区分。宗白华的这一思想和研究成果,值得我们进一步继承和发展。

李泽厚在王朝闻主编的《美学概论》第二章“审美意识”中曾对审美意识的本质、历史起源及其与科学和道德的关系等问题进行过阐述。李泽厚将审美意识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类型,广义的审美意识是指美感,狭义的审美意识专指审美感受,它是审美意识的核心组成部分。李泽厚认为广义的美感“包括审美意识活动的各个方面和各种表现形态,如审美趣味、审美能力、审美观念、审美理想、审美感受等等”⑩,而艺术是审美意识的最集中的表现。在讨论审美意识的本质和历史起源的过程中,李泽厚从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出发,论证了审美意识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劳动过程中所占的地位,并重点论述了审美意识与原始艺术之间的密切关系。此外,李泽厚还论述了感觉、情感、联想和想象等审美感受与审美意识之间的关系。李泽厚对审美意识的理论阐述以马克思实践观为指导,同时吸收了人类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内容。

蒋孔阳也认为:“由于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主要反映在艺术中,并且通过艺术和有关艺术的论述保存下来;因此,要研究我国古代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的发展,除了有关的文物和哲学著作等等之外,现存的艺术作品和有关的艺术论著,应当是最可靠和最为重要的依据。”(11)蒋孔阳的中国古典美学研究主要集中在先秦音乐美学、中国绘画美学和唐诗美学等方面。

目前的中国美学史研究,往往有很好的美学理论基础,美学史的研究也往往富有经验和成效,但是对于某些门类艺术的审美意识研究常常受到知识面的局限。在经历了长期的学科专门化之后,我们已经越来越意识到由这种专门化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对于中国美学史研究来说,我们倡导主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做文本的解读和概念的分析与推演。这种方法在美学史研究中具有重要作用。同时我们还可以整合其他学科的资源及研究方法,从新的视角切入,挖掘被掩盖或忽略的美学价值。学科融合的趋势为审美意识史研究提供了条件,审美意识的研究更有优势融合和整合这些资源,借助艺术学、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实现美学研究的跨学科性。这就需要有特别专长的专家积极参与,进一步打破学科壁垒。在审美意识史的研究中真正做到各门类“纵横交错”,同时做到美学思想和审美文化的融会贯通。

四、当代意识与历史意识的统一

中国审美意识史的研究要立足于中国当代的审美实际,体现当代意识。每个历史时期的审美意识,乃至其他学科的发展,离不开当时的社会实际。当代社会和审美实际面临的现实问题,是推动美学学科发展的重要动力。当然这种当代意识不是一种狭隘的、庸俗的、实用主义的研究,而是与历史意识是相辅相成、有机统一的。审美意识史研究应该尊重审美意识自身的价值和特点,从中发现并揭示其历史价值和现实价值,以及它的发展、演变规律。

历史意识是审美意识研究的基础。而当代意识则是审美意识研究的目的和灵魂。中国审美意识史研究应该体现出新视野,从当代的学术规范来研究中国审美意识史,尤其重视其当代意识和当代价值,以现代学科意识和学科规范来对中国传统审美意识进行梳理。生生不息的审美意识的长河是不断地演进发展的,同时又是一脉相承的,不同时代的审美意识有其相通和一致之处。这种相通和一致,使得历代审美意识能在当代被理解和产生共鸣,而历代的审美意识也需要进入到当代的理解中。当代的理解使过去的审美意识得以传承,并具有新的生命活力,乃至可以成为新时代审美意识的种子。那些在当代能引起强烈共鸣的审美意识,可以得到优先重视和阐释。人们对于历代审美意识的要求有明显的时代烙印,与当代审美情趣相类的审美意识更易于为人们所接受。当然这种当代性的体验与阐释,也不是信口胡说,不是六经注我。而是透过当代意识,在传统审美意识中发现对现实具有指导作用和意义的精华。中国历代审美意识的研究可以参与当代审美意识的创造,使传统的审美意识富有生机。

中国审美意识史研究反映了现实的要求,需要体现出当代性,适应时代的要求;同时,这种当代性也是当代的审美意识史研究能力的表现,包括感受能力和思辨能力,从而作出其他时代美学研究难以取代的贡献;借鉴西方的研究方法,对中国历代的审美实践活动、实物、艺术品和日常生活实践中蕴含的丰富而多样的审美意识进行分析、提炼、概括和总结,揭示各个时期所形成的中国古人的审美趣味和理想,以及它们变迁的历史脉络,充实和丰富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同时,我们也要注意,中国历代的审美意识是古人自己的东西,研究者不能以当代的理论对其削足适履,也不能以今天的眼光和思维模式来臆测古人的审美习惯。

总之,中国审美意识的研究要始终结合中国历史上的各种器物、艺术和日常生活来探讨其形成和发展,将它们放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来考察,既注重历史联系性,又注重时代特殊性,把田野考古和文献资料相结合,强调从具体感性的材料中分析和归纳中国审美意识的形成、发展的规律和特点,并借鉴西方相关研究的方法,才可以将中国审美意识史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①⑦⑧⑨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604、448~449、617、448页。

②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第一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5页。

③④⑤(11)蒋孔阳:《蒋孔阳全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82~283、291、464、464页。

⑥王国维:《古史新证》,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页。

⑩王朝闻主编:《美学概论》,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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