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自由——浅析丁玲《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论文_张余

狭窄的自由——浅析丁玲《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论文_张余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作为一名深受“五四”自由精神和有关“自由”思想影响的女性青年,丁玲对于“自由”这一现代化概念有着自身独特的体会和思考。《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这一短篇就表现出她对于“自由”的理解和某种追求,但同时也通过女主人公阿英的生存困境透射出丁玲本人对真正的“自由”在当时社会难以实现的理性思考。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所谓“自由”实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狭窄的自由”。

关键词:丁玲;庆云里;自由

丁玲的短篇小说《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发表于 1929年1月,小说篇幅很短,截取的是主人公阿英从早晨到晚上这一天的生活,通过对阿英一天的表面生活状态和内心情感流动的展现,塑造了一个与传统观念中的妓女形象相异的妓女阿英。阿英的生活方式与普通妓女无异,但在思想观念和情感指向上却有着自己个人的考量。本文认为,小说主人公阿英的生活状态、情感流动和生存选择其实承载着丁玲本人对于社会中的个体尤其是女性个体生存困境的一些深层思考,它们共同指向一个现代性的名词——自由。所谓“自由”,是现代思想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它是“个人自主性、没有公众干预和自我发展的能力这三者合成的产物”。“所谓个人自主性,亦即‘个人的选择自由’(或曰‘自由意志’),是指一个人的行为必须是他自己的;也就是说,他的行为不是作为另一个人意志的工具或对象,或独立于他的意志的外在或内在力量的结果,而是他作为一个自由的行为者所作出的决策和选择的结果。其自主性就表现在这种自觉的决定和选择之中。”①丁玲深受“五四”自由精神和有关“自由”思想的影响,在《庆云里》中,她表达着自己对于“自由”这一现代性概念的理解和某种追求,但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真正“自由”的不可实现;而这正构成了小说主人公阿英个体生存的悖论,读者由此可以觑见阿英看似满足愉快的状态下难掩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和苦涩。文章主要从分析阿英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流动来论述阿英表面上处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但其实这是一种狭窄的自由,是一种无奈之下的人生选择。

一、自由的状态

《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讲述的是住在庆云里的妓女阿英一天的生活,小说通过对其一天内各种生活细节的描写和生活场景的描绘,以及对主人公阿英的内心自白和意识流动的书写,营造出了一种不同于一般对妓女生活想象的自由的氛围和状态。具体说来,这种自由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环境上的自由,身体上的自由以及精神上的自由。

1.环境自由

这里的环境主要是指环绕在主人公阿英周围的人物关系,“环境自由”主要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温情,她们相互理解,相互照拂。阿英周围的人物不多,只有大阿姊、阿姊、阿姆、娘姨和相帮这几个,阿英与她们互相体贴,相处十分融洽。首先,阿英、大阿姊和阿姊三人之间相互关心、情同姊妹。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下午一点,阿英还没起床,大阿姊打趣她,钻到她的被窝来;阿姊则“坐在床边,握着她两人的手,像有许多话要说。阿英腾出一块地方来,要她睡。她不愿,只无声的坐着,并看她两人。”②这种温馨的场面显然不是三人一时的兴起,而是长久相处所形成的一种熟稔的默契。这三人之间本应是存在竞争的关系,但她们并不相互倾轧,反而互诉心事,同病相怜。阿英和阿姆也情同母女,“阿姆不打她,又不骂她,纵然是有时没有客,阿姆总还笑着说:‘也好,你也歇歇吧。’”③而从这一天中,阿姆帮阿英梳头,两个人聊天聊得投机等细节也可看出这二人之间的温情。此外,阿英和娘姨、相帮互相逗趣儿也说明她们之间关系至少是和谐的。由此可见,阿英的生活环境并不像一般以为的那样恶劣,甚至可以说周围流淌着一种温情的氛围。

2.身体自由

身体自由具体指的是阿英对自己身体的自我支配权。作为一个妓女,阿英的身份决定了她对身体的自我支配不同于一般女性。在她的职业范围内,她可以选择和某个人发生关系,也可以和其他人发生关系,这取决于她自己,而不受一般道德或者婚姻法则等的约束。从这个角度来说,阿英是具有对自己身体的自由支配权的。而且阿英在文中其实也体现出一种女性个体对于自身生理需求的认同,不同于传统伦理道德中女性对于性的讳莫如深,阿英几次表现出自己作为一名女性对于性的需求,甚至在生活方式的选择上她也将性考虑在内,在她以为,自己这特殊的身份还便利了自身需求的满足:“说缺少了一个丈夫,然而她夜夜并不虚过呀!而且只有更能觉得有趣的……”④在阿英看来,自己对身体的自由支配更使她感到满足和愉快。

3.精神自由

阿英的精神自由主要体现在其个体选择的自由,这里的选择指的是对个人人生道路或者生活方式的选择,与身体自由的选择有所区别。在这一天中,阿英的内心在挣扎,她在两种人生道路前犹疑不决,不知如何选择——赎身然后回乡和陈老三在一起,或者继续当下的生活。在情感指向上,阿英显然是偏向陈老三的,甚至在梦中,“她已回到家了,陈老三抱着她,陈老三变得异常有劲,她觉得他比一切男人都好”,“她要同他两人安安静静的在家乡过一生”,想到陈老三的许多好,她“很想得嫁陈老三那样的人”;但她又想到,若是真和陈老三在一起,她的生活不免要变得更加艰难,“她想了许多可怕的事,于是她把早晨做的梦全打碎了”,⑤她选择了回到现实,安于现实。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阿英不管是选择留在妓院还是嫁人都是按照自己的内心愿望去做判断,不受传统伦理道德的限制,此时的她获得了一个主体的地位”,⑥也就是说,阿英的这一选择是完全自主的选择,是基于她自身的考量,为了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在仔细衡量比较之后做出现实的决定,她不受任何人、事物或规则的约束,体现出一定程度上的精神的自由。

二、狭窄的自由

阿英似乎全然自我做主了,就表象生活来看,她是自由的。但揭开这“自由”的假面,阿英其实是在无可奈何的境遇下做出她所认为的相对较好的选择,这并非真正的现代性的自由,而是一种“狭窄的自由”,是一种自我逃避、自我安慰式的自由。就上文的环境、身体和精神上的自由来说,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现实假象,也是阿英进行自我安慰的短暂性药剂。从另一角度来看,阿英的生活其实处处受限。

1、环境逼仄

此处的环境指的是阿英生活、活动的范围及其个人隐私空间的范围。从小说中阿英一天的生活轨迹可以看出来,她的生活圈子十分狭窄,周围只有阿姆、阿姊等人,外界与她几乎是断了联系的,她唯一接触的外界人士是那些她所招揽的男客,然而那些人与她之间的相互了解也不过如此,可能仅限于身体的交流,而毋需谈什么精神上的支持和理解;阿英的活动范围也很是有限,她的活动区域主要在自己的房间,最远是去马路旁揽客,这一天之内是如此,以往和将来也是如此。因此可以说,阿英的生活环境单调而狭窄,她自由活动的空间是十分有限的。除此之外,阿英的个人隐私空间几乎没有。她睡觉的房间就是她接客的房间,隔壁是阿姊的房间,她在睡觉之时能清楚听见隔壁的动静,也把阿姆和娘姨在外间吵架的声音听了个完全,她对此是感到很烦扰的,“于是她第二次又被吵醒了”,“她只觉得厌烦,她恨她们扰了她,她在心里也不忘要骂她们一句娘,翻转身来又想睡”。⑦既然阿英能听见隔壁和外间,那么可想而知,阿英在房里的一举一动别人也能听个清清楚楚,在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生活状态中,个体正常的生存区间被压缩到极限。

2.身体受限

阿英的妓女身份给予她现阶段支配自我身体的一定程度的自由,但同时也要看到她的身份将带给她的弊端。她如今正年轻,也许生意好做,因此身体拥有一定的选择权,但有朝一日颜色故去,而自己又无别的生存技能,到那时又怎可能还有选择的权利,面对生存这一难题,还是只能屈从和攀附。但其实还无需设想以后,阿英现在的选择范围也并不宽广:她回想起当初的一个“穿洋服的后生”,这个人“说了以后来,但到今都不见”,而昨夜的这个“毛手人”,不管阿英在他临走前是怎样的撒娇,说好的今夜再来也并没来。口头约定并不作数,说到底只是生意关系,阿英与男客之间的地位可见是完全不对等的,她总是处于被动等待的一方,由他人挑选度量。由此可见,即使已将世俗的道德礼法抛在了一旁,阿英终归还是要受到别的各种因素的限制,她最终还是得依附于他人。

3.精神逃遁

阿英基于自身生存的考量做出的选择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回乡与陈老三生活的美好愿望在触及现实之时立马破碎,正反映了生活的艰难和现实的残酷。“早上的梦,她全忘了。那于她无益。她为什么定要嫁人呢?说吃饭穿衣,她现在并不愁什么,一切都由阿姆负担了。说缺少了一个丈夫,然而她夜夜并不虚过呀!”⑧看起来阿英很乐于接受甚至享受现在的生活了,但其实这只是阿英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因为她明白梦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而自己只有在现实中才能活下去。梦不可能成为现实,而现实却并不那么如意,因此阿英只能寻找借口自我安慰,如此方可稍微消解内心的苦楚,其实是自欺。小说文本中有一个很明显的细节,阿英只要闲下来,或者独处时,便会想到陈老三,想到回乡之事;脱离这种状态之时,她便思虑现实。这便可以解释为何阿英执意要出门揽客,“免得白过一晚”。梦与现实的差距太大,阿英生活在现实却向往着梦,这种极大的落差和缺憾造成了阿英精神上的空虚和麻木,为了不让自己持续陷入这矛盾苦痛的境地,她只能选择不“白过”来避免空虚、逃避自我,实现精神的逃遁。

作为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思想深刻的女性作家,丁玲对于当时社会青年女性心理的剖析和情感的描摹是十分入木的。在《庆云里》这部短篇中,她通过“对主人公阿英的意识与潜意识如内心体验、梦境、冥想等心理活动的描写,专注于表述与展示主人公作为‘妓女’的内心世界与个体体验,以此为基点串联并表征出阿英的人生经历及她所处的生活世界”。⑨妓女阿英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展现了长久以来被忽视、被遮蔽的女性自我,女性隐秘的生理需要和基于个人自主的生存方式选择被呈现于文本中,体现出一种对女性自由解放的追求和对自由精神的张扬,这与当时社会进步思想的要求是一致的。但丁玲并不止步于此,在张扬自由之外,她还看到了真正自由的难以实现,正如妓女阿英看似自由愉悦的生活状态下埋藏的是生存的悲哀和困苦。这便是丁玲的高明之处,她并非只是将“自由”这一现代化概念生硬地植入本土的思想作品中,而是立足于当时的社会现实对其进行解构,从而实现对当时社会的剖析和批判,也就是此篇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对自由的追求和愉悦的生活方式的选择由于根植的现实是落后、封闭的,并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而只能成为一种畸形的存在,一种败于现实的无奈选择。

参考文献

[1]秦林芳.“自由”:丁玲早期小说创作的精魂——以《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为中心考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09):65-74.

[2][3][4][5][6][7][8]丁玲.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丁玲文集(第二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81-188.

⑥车凯旋.身体的言说:丁玲女性主体性意识的再解读——以《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与《我在霞村的时候》为例[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5,31(04):56-59.

⑨李萱.“妓女”:个体体验与主体困境——丁玲《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再解读[J].名作欣赏,2009(10):58-60.

作者简介:张余(1995-),女,硕士研究生,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

论文作者:张余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9年11月52期

论文发表时间:201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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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自由——浅析丁玲《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论文_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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