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的量词短语与量词式结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量词论文,现代汉语论文,短语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一+量+名”是汉语中常见的量词短语结构,它的使用是为了提供有关事物的数量信息。因为在现代汉语中,数词和名词一般不能直接结合,要有量词中介,如:一个杯子、两件衣服、三台电脑等。作为一种语法手段,量词短语有三个特点:1)量词和所量名词要相对应,即所用量词必须是此事物的计量单位,随意择取量词而说成“一台杯子”、“两本衣服”、“三根电脑”则不行;2)量词短语的目的是提供所量事物的数量信息,量词与数词的结合具有原则上的无限任意性;3)量词格式是唯一的,具有不可替换性,就是说省去量词或变换为其他表达方式则不能够传达出原句的意思。
但是,在现代汉语中,同时也还活跃着这样一些“量词短语”,如:
(1)他生在上海,长在上海,说的是一口上海话。
(2)小王刻苦练习,几年下来就写得一手好字。
(3)骆驼祥子有一身好脚力。
(4)我老婆煲得一手好汤。
这些句子中的“一口上海话、一手好字、一身好脚力、一手好汤”等短语通常也被称为“量词短语”,但它们与一般量词短语已显然不同:1)这些“量词”与其所量名词不相对应,“话”的计量单位是“句”而不是“口”,“字”的单位词是“个”而不是“手”,“汤”的计量单位是“碗”或其他容器而不是“手”,这些处在量词位置上的“词”与其后名词之间不构成事物和计量单位的对应关系;2)这些量词短语并没有提供其事物的数量信息,其中的量词与数词也不能任意结合,即不能说“两手好汤”、“三口上海话”,在这里能够结合的数词仅仅限于“一”;3)句子可以变换,如果说成“他说的是地道的上海话”、“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我老婆很会煲汤”。意思不变,所以量词格式不是唯一的,是可替代的。
在语法特征的对比中也可以看出它们的不同。通常单音节量词可以重叠,并在语境明确的情况下代替所称量事物而省略名词:
(5)桌子上有三本书,本本都出自他的手。
(6)这个商店有很多衣服,件件都价格不菲。
(7)小小网吧放置了十台电脑,台台都是崭新的。
而后一类的量词则不行:
(8)*他说得一口上海话,口口都说得很地道。
(9)*他有一身好脚力,身身都很棒。
(10)*我老婆煲得一手好汤,手手都味美无比。
作为计量单位的量词可以与“每”或“又”结合,而后一类的量词则不行:
每本书都写得很好——*每口上海话都说得很好
一本又一本的书放在那里——*一口又一口的上海话说出来
每件衣服都很漂亮——*每身脚力都很棒
每台电脑都很新——*每手汤都很好喝
可以看出,第一类量词是真正意义上的单位词,具有计量单位的功能和特征,而第二类量词则没有计量单位的意义,不具备计量单位的功能和特征。如果我们把第一类中的单位词看作真正的量词的话,那么可以把第二类量词看作形式量词,因为它在短语结构中只取了量词的形式而完全没有了计量单位的实质。同样,由这类形式量词所构成的短语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量词短语,而只是一种量词式结构。这种结构在汉语中不是个别现象,它如同“的”字结构、“所”字结构等形式一样,是汉语中的一种常用结构形式。
二
量词短语和量词式结构虽然形似,但实际上性质不同。量词短语是一种语法手段,是强制性的,离开这种手段就无法表达出事物的数量情况;而量词式结构是一种描写方式,是选择性的,舍弃这一种方式,还可以用其他方式表达。在量词短语中,量词与所量名词之间是单纯的事物与计量单位的关系,它遵循的是语法规则,量词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和封闭性;而在量词式结构中,其“量词”与名词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它默守的是意义联系规约,这种联系呈现出多样性、隐含性和模糊性。有的是事物与工具的联系:“话”由“口”出,所以是“一口上海话”,“汤”由“手”煲,所以是“一手好汤”;有的是处所的联系:“脚力”附着于“身体”之中,所以是“一身好脚力”,“愁容”展现在脸上,所以是“一脸愁容”;也有的是一种由工具带出的隐性比喻。如:
(11)一方说是肝硬化,一方确诊是脾大,半岁男婴命悬一纸诊断。(《齐鲁晚报》020904A5版)
(12)什么关系?你和我老爸不就是一纸合同的关系吗?(电视剧《老爸向前冲》)
“诊断”、“合同”如果计量,对应的单位词应是“个”或“份”,“纸”显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计量单位,不能说“两纸诊断”、“三纸合同”,其量词式结构用意不是传达事物的数量信息,而是在用“纸”这个带有脆弱特性的事物来渲染男婴生命的脆弱、“你和我老爸”关系的脆弱。这种表达方式体现了汉民族在思维认知上所具有的直观性、形象性、联觉性的特点。
(13)村民们只是想把荞子和洋芋卖出去,讨上一房媳妇。(《南方周末》2000/4/6)
在这一句中,“媳妇”作为人,对应量词通常是“个”,但这里用“房”作量词,表意较“个”丰富,它通过“房”这一事物引起联觉,构成了一个“房+媳妇=家”的意象。由于这种搭配的修辞性目的,“房”就必然要受到情境的限制而不能泛用,如在“三、四个媳妇在河边洗衣服”、“村头住着一个媳妇”等句子中,都不能用“房”来作量词。
汉语中的个体量词,除少数如“个”、“件”等专职的外,多数是从其他词类——名词、动词中转借的兼职量词。在真正意义上的量词短语中,其量词原来的名词、动词的身份被虚化,成为了某些事物的计算单位。但在量词式结构中,形式量词仍然完全保留着它原来作为名词、动词的词汇意义,而计算单位的意义则被虚化:如在“一头猪”和“一头白发”中,两个短语的结构相同,数量词也相同,然而它们的语义却不相同:“一头猪”的“头”不同于“一头白发”的“头”,因为前者的“头”只是一个计算单位,与物质实体“头”的概念已没有关系,所以其他同等意义的计算单位可以取代这个“头”,如:“一只猪”、“一个猪”等都可以。但后者情况不同,“一头白发”的“头”就是一个物质实体的头,白发就生长在这个头上,所以这个头不能被其他单位词所替代,“一头白发”是状态和样子的描写,而不是事物数量的提供。
同时,它们所含数词的语义特点也有区别。“一头猪”的“一”是数字的实指,而“一头白发”的“一”则是数字的虚化,是指一个事物的整体而非具体数字。所以量词短语中的数词可以改变和替代,变成“两头猪”或“三头猪”而仍然成立,但量词式结构中的数词如果被其他具体数词替代而变成“三头白发”、“五头白发”,则不能成立。
量词式结构中这种数字的虚指和量词的事物实指对于这种结构形式的泛化使用有着重要意义。数字的虚指使得数量信息不再重要,而量词的事物实指则使以量词身份出现的名词、动词或者形容词不被单位化,仍然保留原词的形象、意义和色彩,从而具有生动的表现力。汉民族讲究锤文炼字,在文学描写中,形式量词由于文人的刻意开发而极端灵活多样,如:一碧秋水、一溪春光、一帘幽梦、一窗春色、一蓑烟雨、一眉弯月、一镜圆月、一钩晓月、一梳半月、一轮红日、一泓清波、一汪山泉、一袭长发……,这些“量词”已全无计量单位的概念,刻意体现的是事物生动的形象和性质状态。确定这种“量词”的根据是看它和所修饰事物之间是否有一种内在的逻辑联系,比如把“一脸迷惑”任意用为“一头迷惑”、“一身迷惑”的话,就不可以,因为“一脸迷惑”是形容迷惑的神情,而神情只有通过脸表示出来。“一碧秋水”是形容水清澈滢绿的形态和质地,若换成“一红秋水”、“一白秋水”也都令人莫名其妙。
三
量词短语从语法手段发展演化成为汉语的一种常用短语结构,语音的和谐也是个重要因素。汉语讲究音感上的抑扬顿挫,量词短语,尤其是量词式结构所用数词基本上都是“一”,而“一”在语流中有音变规律,就使它与所量名词自然形成平仄格式,符合汉语的语音习惯。此外,量词短语的音流通常在三、四个音节之间,节奏轻捷匀称,也正符合汉民族的习用音式。把量词方式和非量词方式相对比,如“一地水”和“满地都是水”、“一脸迷惑”和“脸上充满了迷惑”,自然可看出,在信息量相同的情况下,量词方式显然更简洁明快,干脆利落。
量词短语与量词式结构虽然在本质上不同,但它们之间不构成对立关系,在一些使用情形中也会出现边缘化现象,然而其各自的核心特征还是鲜明的。也正是由于它们各自不同的特征,决定了它们在各种文体中应用的情况也不同。量词作为单位词的使用是汉语语法的要求,它必然适用于各种汉语文体,具有文体适用上的普遍性;而量词式结构的使用,由于它在描情状物上的口语化色彩和艺术化倾向,一般多用于文艺语体和日常生活,而在政府公文、科技论文中就不适用,在政论文、文史论文中的使用也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总之,汉语中除了单位词意义上的量词短语外,还活跃着量词式结构,它们虽然结构形式相同,但本质是有区别的。目前我们对这种区别尚缺乏充分的认识,教科书中只言及量词作为计量单位的本义和特点,这是难以解释清楚汉语中纷繁复杂的量词现象的,并且也不能使留学生真正了解量词短语形式对于汉语所具有的特殊意义。所以,从理论上搞清楚汉语中量词的性质和意义、量词形式的发展演化,明确不同类型量词结构的真正含义,是非常必要的,这其中还有许多问题有待我们进一步去探讨和研究。
标签:现代汉语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