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俄罗斯生态哲学与生态文学的末世倾向_神话论文

当代俄语生态哲学与生态文学中的末世论倾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俄语论文,生态论文,倾向论文,当代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70年代以后,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日趋严重,人与自然的关系引起人们的普遍关 注,俄罗斯的生态哲学与生态文学对此做出了积极的回应。与西方的有关研究相比,他 们的探讨更显示出强烈的理性色彩和宗教意识:在追求理性的同时伴随着一种末世论的 情绪,或者说是期待着通过末世论的启示唤回人类理性。这种生态末世论是一种源于对 人类命运的忧思而发出的警示录。

一、从传统末世论到生态末世论

思想史的考察发现,俄罗斯的宗教思想比西方思想更多地体现了末世论的意识,或者 说末世论是俄罗斯宗教哲学的一个基本内容。危机时代的俄罗斯哲学与文学总是面向末 世论神话:每逢历史处于转折时代,在世纪的交汇点上,在危机与动荡时期,便总会有 末世论神话的复活。19世纪末20世纪初,十月革命时期,20世纪末,每个时代都赋予这 个神话以自己的变体。在俄罗斯思想的末世论情怀中,对永恒的天国理想的期待与对现 世生活的关注往往并行不悖,同时兼有超越与入世的双重品格。我们在索洛维约夫、列 昂季耶夫、费奥多罗夫、别尔嘉耶夫、弗兰克、弗洛罗夫斯基等重要思想家的论述中都 可以发现这一特征。

生态末世论从传统末世论而来,二者既一脉相承,又不尽相同。末世论的传统问题探 讨的是借助于圣经的宗教道德标准,通向天国,通向心灵的永恒居所,通向人类的终极 生命的道路。它从犹太教论述世界末日的情景和世人的最终结局这一主要神学命题演变 而来。随着基督教的崛起,弥赛亚的末世论逐渐被基督教的救赎说取代,虽然基督教末 世论也主要指向末日审判,但已将天国理想从犹太教的此岸搬到了具有超越性的彼岸。 生态末世论则又面向人类现世的灾难境遇——从彼岸回到此岸,天国理想却早已不复存 在。犹太教的末世论将世界末日理解为犹太人作巴比伦俘囚的悲惨境遇,生态末世论则 认为,由于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整个人类的生存都已濒临毁灭的边缘,因而它所关注的 问题也更具现实性和普遍性。

“俄罗斯民族,就自己的类型和灵魂结构而言,是信仰宗教的人民。即使是不信宗教 者也仍然有宗教性的忧虑,俄罗斯人的无神论、虚无主义、唯物主义,都带有宗教色彩 。俄罗斯人即使离开了东正教,也仍然会寻找神和神的真理,寻找生命的意义。”(注 :汪剑钊编选《别尔嘉耶夫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年,第5、6页。)别尔嘉耶夫 的这段话道出了俄罗斯人独特的思维理路。素与神学联系紧密的俄罗斯宗教哲学更偏重 经验事实而缺乏抽象的体系,对生命的解说充盈着宗教情感;俄罗斯文学对生命对世界 的哲学探究使之具有了宗教意味,并成为最深刻最重要的俄罗斯思想的表达方式。别尔 嘉耶夫同时还指出:“俄罗斯文学不是诞生于愉快的创造冲动,而是诞生于人和人民的 痛苦及其灾难深重的命运,诞生于拯救全人类的思考”。(注:汪剑钊编选《别尔嘉耶 夫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年,第5、6页。)俄罗斯哲学同样如此,这正是俄罗斯 思想的价值与魅力所在。他们始终面向终极,面向永恒,关注人生的意义、世界与人类 的终极命运问题。当这种惯有的宗教思维与全球化的生态危机相遇时,便出现了生态末 世论的复活。

生态末世论的内容主要涉及人与自然关系的罪与罚以及救赎世人的努力。20世纪俄罗 斯的生态哲学与文学中的末世论主题主要表现为这样三个层面:由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关 系的向往所引发的神话怀乡病;由人类文明本身所蕴含的生态危机所导致的世界毁灭的 末世图景在作品中一再重现,使作品成为现代启示录;面对末世灾难,作家们纷纷探索 救赎之路,指出人类的文明之路在于理性的复归,理性的复归要靠信仰来完成,信仰的 目的在于通过上帝直抵人心,实现道德的自我完善,进而改变这个世界面临的末日命运 。由此构成了20世纪的救赎篇。应该说明的是,这三个层面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共同表 达着一个完整的生态末世论主题,因此往往在一部作品中同时并存。由于篇幅限制,笔 者将单独撰文探讨生态末世论中的弥赛亚意识。

二、神话怀乡病

既然当今世界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现代文明,那么通过神话来反拨现代文明,理解自 然,便成为现代生态思考和讨论中始终伴随着的一种神话怀乡病。神话是人类文化传统 的凝聚,通常反映着人类原始状况的本性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当文明的幻象使人 自以为成了自然的主宰,试图以有限对抗无限,破坏了这种和谐关系并受到大自然的严 厉惩罚时,代表人类良知与理性的哲人和诗人便渴望通过神话对现实的超越暂时回归本 真的存在。这种对家园的怀想既令人神往又使人惆怅,神话的理想化仿佛是对人类黄金 时代的追忆,伴有某种失落的苦痛。当代哲学家В.П.盖伊坚科在《宗教世界观中的自 然》中指出:“对待自然的‘神话’方式并没有被技术文明的发展所取代。这种方式被 保存在宗教实践中。那种世界观艺术家们有时可以接近,并由此存在于艺术之中。它仿 佛被保存在我们的文明之外,然而却证明了人类生存的另一种量度的存在。”(注:В.П.Гайденко,“Природа в религиозном мирово сприятии”,1995№3.CTP.43.)被保存在宗教与艺术中的这种量度就 是人类的良知与理性,它称量出人类中心主义的偏狭。

作为历史的积淀,神话的认识价值受到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充分重视。莫伊谢耶夫赞同 别尔嘉耶夫关于“历史是神话”的观点,认为历史若没有神话就没有价值。“历史需要 神话,因为这是现实幻象的缩影,是启示人类思维本质的阐释。科学方法应该能够向它 学习,在其交叉点上建立起一幅我们称之为历史的全息图。”接下来他进一步提出:“ 历史哲学应该致力于让历史成为思想(神话),思想的演化,思想的流传特征。”(注: Н.Н.Моисеев,Москва,Языки русской кул ьтуры,2000,CTP.120.)艾特玛托夫的小说一向以神话特质和哲理沉思见长,他 对神话功能的高度概括与莫伊谢耶夫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神话和传说是人民记忆的 结晶,是人民生活的结晶,是用神话——幻想的方式表达的人民的哲学和历史的结晶, 是人们对后代子孙的遗训。人通过对自然界的表面认识,创造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并意 识到自己是这个自然的一部分。”(注:艾特玛托夫《对文学与艺术的思考》,陈学迅 译,新疆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72、73页。)

生态文学作品中关于大自然的神话往往带有早期泛神论和多神教的特征。赫克教授指 出,在斯拉夫人的原始宗教中,万物皆有神灵。“他们崇拜佩伦的名字,以及许多别的 自然神。他们也敬拜死人,敬拜祖宗,他们还有一种动物性的崇拜,凡神秘的引人敬畏 的东西都受敬奉。”(注:赫克《俄国革命前后的宗教》,高骅、杨缤译,学林出版社 ,1999年,第189页。)关于这一点,列昂诺夫在《俄罗斯森林》(1953)中通过主人公林 学家维赫罗夫的演讲作了更为详尽的阐释:“人们把对原始生活的感知,编成了神话传 说。在认识一个民族的历史方面,这些传说的价值绝不亚于物质文化的遗迹,他们是无 价之宝。我们的远祖,如同呆在黑暗里的婴儿一样,总是怀着惊悸恐怖的心情注视着四 面八方并不存在的凝滞不动的面孔,有的阴沉、狰狞,有的和蔼可亲。而由此也产生了 象征恐惧和虔诚的多神教……在我们祖先崇奉的自然力中,就有作为美和善的偶像的参 天古树……人们对这些古树怀着崇高的敬意,聚在他们的脚下,或者裁决疑难,审理案 件,或者倾听歌手赞颂该部落往昔的征战壮举。”

这种自然崇拜在索洛维约夫的“万物统一”说中得到理论上的概括和总结。他强调人 与自然界在上帝爱的原则下统一为一个整体,认为万物统一就是上帝的实质(但这里的 上帝是哲学里的上帝而非基督教里的上帝)。(注:张百春《当代东正教神学思想》,上 海三联书店,2000年,第84页。)这一学说的提出主要是针对西方的理性主义和世俗化 传统,其中蕴含着泛神论的因素,而泛神论的趋向是宇宙中心论的结果。属于俄罗斯哲 学中人本主义一脉的索洛维约夫通过这一学说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人类中心主义和宇宙 中心论的分裂,也弥合了哲学与神学的分裂,使得科学、哲学与神学有机地综合起来, 形成完整知识,即“自由的神智学”。这种广泛联系又成为俄罗斯宗教哲学的一大特征 。作为俄罗斯宗教哲学集大成者,索洛维约夫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俄罗斯思想文化 界。其后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无论是在宗教哲学界还是文学界都与这一思想有着 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在莫伊谢耶夫的生态思想和阿斯塔菲耶夫、拉斯 普京、艾特玛托夫等的生态文学作品中,科学与宗教、理性与信仰为什么会如此奇妙地 结合在一起。

文学作品作为神话的主要载体,起到了记载、保存和创造神话的作用。我们且将目光 锁定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1972-75)、拉斯普京的《告别马焦拉》(1976)、艾特玛 托夫的《白轮船》(1970)、《断头台》(1986)这几部具有广泛影响的生态小说,探讨其 中的宗教意识。以宗教观而论,艾特玛托夫是无神论者,阿斯塔菲耶夫和拉斯普京后来 都转向了东正教。然而,他们以西伯利亚和中亚草原为背景的作品,都塑造了自然神的 形象。在他们笔下,大自然这一充满神性的存在有着多样化的表现形式。

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具有浓厚的泛神论色彩。这部作品写的是一个游子重回故里 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宽阔浩荡的叶尼塞河及西伯利亚冻土带上的莽莽森林就是他的故 乡,他和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息息相通。他对大自然深怀敬畏之心, 时常感叹大自然的伟力,“感到自己是大千一叶,和生命之树却有一茎相连……”他称 叶尼塞为“生命之河”。“生命之河”与“生命之树”这两个巨大形象的根基都可以延 伸到神话意识,“它们是一切存在机制、一切开端与结局,一切地上、天上和地下的, 亦即整个“宇宙志”的直观体现。”(注:Н.Л.Лейдерман,М.Н.Лип овецкий,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Кника 2, Москва,УРСС,2001.CTP.73.)在他的笔下,大自然处处弥漫着神性。

“鱼王”是叶尼塞河中一条硕大无比、带有女性意味的鳇鱼,贪婪的偷鱼者伊格纳齐 依奇施放排钩将这个自由的精灵钩住,并且不顾爷爷的告诫,没有放掉这庞然大物,结 果自己也被掀入水中,腿上扎进了自己施放的排钩动弹不得。于是,“河流之王和整个 自然界之王一起陷入绝境。守候着他俩的是同一个使人痛苦的死神。”这次死亡历险使 伊格纳齐依奇终于有所悔悟,从道德层面反思自己和自然、和女性的关系。阿斯塔菲耶 夫提醒我们,人与自然是统一的整体,我们大家都是大自然的产物,是她的一部分,不 管我们是否愿意,我们都与创造人种的规律同在。他认为,“人对周围大自然的态度, 就已经是人本身,他的品格,他的哲学,他的心灵,他对周围人的态度。”(注:Ви ктор Астафьев,“Память сердцa”,Лumepamур ная1978.11.15.)索洛维约夫“万物统一”的观念通过人与自然联系的原则 得以体现。

拉斯普京的作品呈现出典型的多神教特征。他在大自然的图景中将自己哲学宗教的世 界观具体化了。在《告别马焦拉》中,他通过“岛主”和“树王”这两个超现实的形象 赋予神秘的大自然以具象的特征。“岛主”是一只略大于猫、与其它任何动物都不像的 小动物。它能看见一切,了解一切,又不妨碍一切。它预感到这块四面环水的孤独土地 上所发生的劫难,见证了马焦拉在劫难逃的厄运。在人类的暴行面前,它又显得那么无 能为力,只能发出绝望的哀鸣。

如果说“岛主”是一个冥冥中神秘的存在,那么“树王”则是一个有灵魂的实体,是 自然之魂的具体体现。这是一棵主宰一方、权威无上的老树,他把马焦拉村固定在河底 ,固定在同一块土地上。由于心存敬畏,人们不敢称“它”而称其为“他”。每逢重要 节日,如复活节和三一节,人们便给“他”上供。“他”犹如神明的化身,人们一旦冒 犯便会受到报应。由于树杈被男人们砍了,被孩子们烧了,就酿出了一个男孩从帕沙树 杈上跌下摔死的惨剧。两个外来人(小岛的毁灭者)用斧子砍,斧子被弹开,用油锯锯, 油锯被卡住,架起熊熊烈火,树王依然纹丝不动。当人们焚毁了马焦拉林,“他”周围 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惟有“那‘树王’却静穆而雄伟地高耸在他们的头顶上,除了自 己的威力外,不承认任何威力。”

相比较而言,艾特玛托夫的神话意识最自觉也最强烈,他善于借神话抒发对人生悲剧 性的思考,使他的小说本身成为一则现代神话。因为融合了吉尔吉斯和俄罗斯两种文化 传统,他笔下的神话也更为瑰丽多姿。《断头台》塑造了狼神比尤丽的形象。“狼神” 是月亮上存在的一个虚灵,因为人类的暴行而连失三窝幼崽的母狼阿克巴拉在这个世界 上孤苦无告,只能把它当作倾诉对象:

……你下来吧,狼神比尤丽,下到我这里,让咱俩坐在一起,一起号啕痛哭吧。下来 吧,狼的神灵,让我把你带到那片现在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的草原。下到这儿来,下到 这石头山里,这里也没有我们活动的余地,看来,哪儿也没有狼的地盘了。

这些作品通过人格化的手法赋予“鱼王”、“树王”、“岛主”、“狼神”以超人的 智慧和力量,然而在号称“自然之王”的人类面前它们又常常显得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这些自然之神的意义在于昭示人类,世间万物都跟人一样,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都有 着同样的生存权利。这些形象从根本上否定了人类中心主义。当代著名思想家Н.Н.莫 伊谢耶夫院士(1917-2000)在《人类……能否生存下去?》一书中痛彻地反思了人类中心 主义所导致的现代文明的危机:“如果承认20世纪是预警的世纪,那么21世纪就可能不 是完成的世纪,而是毁灭的世纪。其中,可能会发生那种在很多人意识中深信不移的世 界观的崩溃,他们在文明背景下接受教育,这一文明是建立在人对自然的无限权利的基 础上的。”(注:Н.Н.Моисеев,Москва,1999.CTP.284.)自 以为拥有了无限权利的人类残暴地剥夺了地球上其它物种的生存权利,作出种种物伤其 类的非理性行为。这正是人类自我毁灭的开端。

三、末世论神话

末世论神话是对人类文明所蕴含的生态危机的启示录。早在20世纪初,当文学的末世 论主要面向旧制度的毁灭,对大自然还在低吟浅唱之时,费奥多罗夫在他的“共同事业 哲学”中就已经辩证地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了。一方面,针对俄罗斯频仍的自然灾害, 他提出能动地改造自然的思想,另一方面,他还清醒地预告了生态末世前景:“土地贫 瘠,森林消失,气象恶化,表现为洪水和干旱——这一切都证明将有一天会“大难临头 ”,这提醒我们对此警告仍不可掉以轻心……就这样,世界走向末日,而人甚至以自己 的活动促进了末日的临近,因为剥削性而非建设性的文明只能导致加速末日来临的后果 。”(注:Н.Ф.Федоров,CTP.521.转引自徐凤林著《费奥多洛夫》 ,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第123页。)而造成这一切的,恰恰是因为“人已尽其 所能地作了一切恶,无论对自然(因掠夺而使自然荒芜和枯竭),还是对他人(发明杀人 武器和彼此消灭的手段)”。(注:Н.Ф.Федоров,Ⅰ,CTP.5.转引自 徐凤林著《费奥多洛夫》,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第123页。)

20世纪下半叶,在生态文学作品中,地球毁灭的古代神话、末世论和启示录的意象以 家园毁灭、孩子死亡的悲剧图景多次重现,全面展示了人类的生存危机。

《圣经·创世纪》对洪水神话作如下记载:“水势在地上极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 没了。”拉斯普京的《告别马焦拉》所描绘的正是这样一幅凄惨的世界末日景象:由于 安加拉河下游要修建水电站大坝,马焦拉岛即将沉没水底,“又是一片寂静,四周只有 水和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小岛的毁灭令人联想起《圣经》中的洪水意象。四 周环水的马焦拉岛并不是诺亚方舟,人们不得不离开这世代居住的家园。

《启示录8:10》通过火的意象展现了一幅世界末日图景:“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 子与火掺着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告别马焦拉》最后描写人们居住了三百年的村子被放火烧掉的画面正好与此呼应。 符·维·阿格诺索夫主编的《20世纪俄罗斯文学》从宗教意识出发解读这部作品:“《 告别马焦拉》一开头,便出现了具有象征意义的戏剧冲突,马焦拉岛(读者清楚马焦拉 Матера—的词源是‘мать’母亲—‘родина’祖国—‘земля’ 土地)上平和、静谧而又生气勃勃的生活,恰与空荡荡、光秃秃、一切都消蚀殆尽(ис точение是拉斯普京最喜欢的词)形成对比。草房呻吟着,风呼啸而过,吹得大 门啪啪作响。作家强调,‘黑暗降临在马焦拉岛上’,他多次重复的这句话令人联想起 俄罗斯的古籍和启示录。正是在这里,出现了火灾的情节……而在火灾发生之前,‘天 空中群星殒落’。”(注:符·维·阿格诺索夫主编《20世纪俄罗斯文学》,凌建侯等 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524、523页。)与洪水意象和火灾意象相关联的 是意味深长的死亡意象:老太婆达丽亚努力把就要烧毁的老屋涂白,装饰上杉树,“这 是准确地反映了基督教为死者涂圣油(临死前求得精神解脱和接受不可避免的死亡)”。 (注:符·维·阿格诺索夫主编《20世纪俄罗斯文学》,凌建侯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 版社,2001年,第524、523页。)岛主在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发出的凄厉号叫,更是 发人深思的末日哀鸣。

官僚主义的猖獗导致家园的毁灭,人对这个星球上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动物朋友也 要斩尽杀绝。在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黑羽翻飞》中,城里人携带弹药来到西伯利亚 塞姆河畔的密林深处,用油锯放倒雪松,猎取黑貂,把飞禽走兽打得死的死,残的残。 “秋天是森林鸟类的浩劫,雷鸟首当其冲。这是一场人祸,是最有理性的生物所造成的 一场祸害。”作家为雷鸟唱起悲哀的挽歌:

已经是仲夏了,可楚什镇的池塘四周仍然堆着去年留下的黑色羽毛,像是送葬的花圈 。

……

整整一冬加一春,乌鸦、喜鹊、狗和猫都大嚼雷鸟;一旦起风,干枯的池塘四岸的黑 羽就纷纷扬扬起来,在楚什镇上空翻飞,遮蔽了晴空,火药的余烬和死灰好像蒙住了太 阳茫然若失的脸庞。

对自然的疯狂掠夺必然导致人性的堕落,因为人类的道德标准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通过 与自然的相互作用而形成的生存法则,恣意践踏劫掠大自然的恶行注定要受到大自然的 惩罚。《在黄金暗礁附近》一篇,偷渔人柯曼多尔在河上与渔场稽查队周旋之时,女儿 塔依卡横死在醉酒司机的车轮下,从此他的良心永无宁日。《鱼王》中的伊格纳齐依奇 性格残暴,年轻时曾侮辱过本村姑娘格拉哈,在一次非法捕鱼时遭到了鱼王的报应:在 水中被咬得遍体鳞伤,几乎毙命。极端利己主义者戈加·盖伊采夫践踏自然、蔑视女性 ,最后落得葬身鱼腹的可悲下场。

在阿斯塔菲耶夫心目中,大自然是女性,是母亲,是人类的养育者,但是现代文明中 的人却忘恩负义,毁灭了自己的生存根基。其恶果就是使人类成了这个星球上的孤家寡 人。二十多年以后,在1997年7月2日的《文学报》上,阿斯塔菲耶夫发表了题为《在世 纪之末,人变得越来越孤独》的文章,从存在主义层面阐释这部作品,他说“在我的《 鱼王》中突然探索到生态主题。那是什么样的生态主题啊!这本书写的是人的孤独,大 多数文学——我们的和美国的——全都在写人的孤独”。(注:Виктор Аста фьев,“Человек к концу века стал еще более одиноким”,Лumepamypная1997.7.2.)

孩子是人类生命的延续,是人类的未来与希望,孩子的死亡是整个人类终极命运的一 种隐喻。人与大自然关系的罪与罚在《鱼王》和《告别马焦拉》中都以孩子的死亡这一 沉重主题展现出来。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和《断头台》两部作品更加浓墨重彩地渲 染了这一悲剧主题。艾特玛托夫在《断头台》中指出:“生命高于死亡——世上没有比 生命更高的尺度。”“要知道,在一切终了的时候,在几十亿年之后世界末日到来,我 们的星球也将死亡,变得暗淡无光的时候,来自银河系的宇宙意识一定能在这无边无际 的死寂和空虚中听到我们的音乐和歌声。这就是创世以来注入我们心中而且无法排除的 意识——死后永生!人多么需要认清,多么需要相信:人的这种自我延续从原则上来说 是可能的。”生命的延续是世上一切有生之物的本能,然而,号称“最有理性”的人类 却以种种自杀性的行为使自己走上了断子绝孙的不归路。

《白轮船》讲述了一则关于长角鹿妈妈的神话。远古时候,在族人被邻近部落斩尽杀 绝之际,长角鹿妈妈拯救了布谷族一男一女最后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到伊塞克湖,用自 己的乳汁哺育他们,直到他们长大成人,结为夫妻,繁衍生息,成为布谷族的祖先。显 然,长角鹿妈妈不单纯作为动物而存在,它还是大自然的化身,自然是人类之母的深层 意蕴便由此凸显出来。然而,人类子孙却恩将仇报,把祖先的遗训抛在脑后,用鹿角装 饰死者的坟墓以炫耀自己的财富。长角鹿妈妈悲伤地离开了伊塞克湖。悲剧主人公就是 那个7岁的小男孩——一个颇具有象征意味的现代弃儿。他喜欢听莫蒙爷爷讲长角鹿妈 妈的神话,把周围的一切都看成神话,相信大角鹿在森林中的重现是对人们的宽恕。小 男孩梦见长角鹿妈妈将“生命的摇篮”带给人类繁衍后代。护林所所长奥罗兹库尔背弃 祖先遗训,迫使莫蒙爷爷射杀大角鹿,并将它砍成一堆烂肉。小男孩圣洁的心灵遭受亵 渎,他拒绝接受这个罪恶的世界,怀着神话之梦游向他心中的白轮船。表面上看,奥罗 兹库尔的恶行直接导致了小男孩的死亡。如果跳出这个简单的因果链条,从人类生存的 整体性来关照,就可以看出作家的深刻寓意:奥罗兹库尔砍掉象征“生命的摇篮”的鹿 角和他的无后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善良无辜的小男孩的死则使得大自然对人类的 惩罚具有了普遍性的意味。

《断头台》以重重悲剧将末日悲哀推向了极致。作家首先从自然悲剧和人的悲剧两个 层面展示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全面危机。在自然悲剧里,母狼阿克巴拉一家在荒原上 繁衍生息,人类为完成肉类上缴计划,用现代武器射杀羚羊,为开矿筑路而焚烧草原, 为满足贪欲流氓酒鬼巴扎尔拜掏掉狼窝卖了钱换酒喝,致使母狼连失三窝幼崽。人类对 草原上的动物进行残暴的血腥屠杀:

荒原给天国诸神作出了血的奉献,因为荒原始终只是荒原——车里冒着热气的死羊堆 积如山……大屠杀在继续。越野汽车横冲直撞,闯入已经奄奄一息的羚羊堆里,射手们 忽东忽西地撂倒一批批动物,这就使羊群陷入更大的恐慌和绝望,简直如同《启示录》 中描写的世界末日那么可怖。

自然悲剧与人的悲剧紧密相连:狼变得异常凶残,疯狂地报复人类以发泄丧子之痛。 在孤独无望地找寻幼崽的过程中,牧民鲍斯顿三岁的儿子肯杰什唤起了它的母性,它同 孩子玩耍,想把孩子带走。鲍斯顿慌乱中射死母狼,误杀幼子。这两重悲剧暗含着一个 命运之环:虽然人狼相搏的第一个回合,人胜狼败,但这场战争并没有胜利者,人最终 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肯杰什的死象征着人类所面临的末日命运。作家伤感地描绘着 末日景象:

——周围一片死寂,到处覆盖着厚厚一层大火后的黑色灰烬,大地成了废墟——没有 树木,没有草场,海上没有船只,只有一种奇怪的、没有止息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远方 传来:像有人迎风哀吟,像埋在地底的铁制甲胄在哭泣,像丧钟……这就是人们期待的 那个不幸结局,这就是上帝的启示,这就是富于理性的人类的历史的终了。为什么会发 生这种情况,人类怎么能灭绝自己的后代,毁于一旦,彻底被消灭?

从狼的末日到人的末日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切正是缘于人类自身的罪孽。作家借这一 命运的因果链提醒人们:人类是一个整体,人与自然同样是一个整体,在这个星球上, 没有相互隔绝的命运。在这个意义上,保护自然就意味着保护人类自身。艾特玛托夫在 写作《白轮船》的时候就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进行过严峻的思考:“实际上,人在很 久以前,就在力争保护自己不受‘自己’的侵犯,人很早很早就在考虑一个永恒的问题 ——要保护周围世界的财富和美丽!这问题是如此重要,以致古代的人们,就已通过各 种悲剧的形式,认为有必要在自己对自然的态度上作‘自我批评’,有必要讲出对自己 良心的谴责。这是对后代的警告: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在长角鹿妈妈——换句话, 也就是在大自然面前,在万物之母面前的责任。”(注:艾特玛托夫《对文学与艺术的 思考》,陈学讯译,新疆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72、73页。)

从神话怀乡病到末世论神话,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由和谐到背叛直至受罚的历程。 生态末世论迫使人类正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参悟这一环环相扣的命运因果链中所蕴含的 朴素真理:人类失去记忆,忘记历史,背弃大自然,就是对善的否定,对传统的背叛, 对根的疏离,就注定要受到大自然的严厉惩罚。就像莫蒙对孩子说的:“人要是记不住 自己的祖宗,就会变坏”。亦如拉斯普京所言:“真理存在于记忆之中,谁失去记忆, 谁就失去生活”。(注:转引自彭克巽著《苏联小说史》,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年,第281页。)记忆与良知和理性相连,失去良知和理性的人类必然受到报复。哲人和 诗人们期待着让末世论神话警示人类反躬自省,与此同时,他们还在继续为迷途的人类 寻找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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