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春秋经”三位大师评介的得失_康有为论文

清末“春秋经”三位大师评介的得失_康有为论文

清末今文经学三大师对《春秋》经传的议论得失,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今文论文,经传论文,经学论文,清末论文,得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编者按:1996年9月初,由山东省孔子学会和淄博市社会科学联合会联合发起,在淄博市召开了《春秋》经传国际学术讨论会。来自全国各省市以及港、台和日本、德国、美国、以色列等国的专家学者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收到论文60余篇,对《春秋》及其三传进行了从宏观到微观的多角度多层次的研讨,取得了丰硕成果。据到会的资历较深的专家学者反映,这种高层次的把《春秋》经、传,齐学、鲁学放在一起进行研讨的大型学术会议,至少自辛亥革命以来是第一次。从本期起,我们首先发表杨向奎等先生为大会提交的论文,以后将陆续选择部分论文在本刊刊发,以飨读者。同时也想把这个“经学论苑”栏目继续办下去,希望专家学者赐稿。

皮锡瑞,字鹿门,一字麓云,湖南善化人。(公元1850年,清道光三十年——公元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颜其室曰“师伏堂”,学者因称“师伏先生”。年三十三,举光绪壬午科顺天乡试,尔后三应礼部试,皆报罢。皮既困于甲科,遂潜心讲学著书。光绪十六年,主湖南桂阳州龙潭书院讲席。后二年移主江西南昌经训书院,先后七年。江右故宗宋学,偏重性理,或流禅释,皮以微言大义教导学者,一时俊秀集其门下。清朝甲午战后,朝野倡言变法,皮以为“宜先清内乱,严惩贿赂,刻绳赃吏,实事求是。且必先改宋明陋习,不必皆从西俗”。戊戌变法失败后,六君子殉难于京师,皮有诗吊,复以参加南学会,为忌者所诬,廷寄革举人,交地方官管束,皮遂以布衣遭党锢。

皮以经学名,光绪五年,年三十,始治经。更三十年,著书百卷,卓然成家。光绪十三年,始为《尚书大传笺》,后更名《尚书大传疏》,凡七卷。自序谓“殚精数年,易稿三次,既竭驽钝,粗得端倪。原注引郑,必析异同。辑本据陈,间加厘定。所载名物,亦详引证。冀以服孔门之微言,且伏学之梗概”。皮治《尚书》服膺伏生,宗今文说,故颜其室曰“师伏堂”也。

皮所著有《师伏堂骈文》及《师伏堂诗草》。中年讲学江右,专治经学,著述刊印行世者有《师伏堂丛书》及《皮氏八种》。《师伏堂丛书》,善化皮氏师伏堂辑印,计十八种。此外尚有各种经学著作刊行。(以上参考皮名举《皮鹿门先生传略》)

在皮氏所有著作中影响较大者,当推《经学历史》、《经学通论》及《王制笺》三书。《经学历史》曾经现代学者周予同先生注释。周先生在序言中说:“皮锡瑞《经学历史》是经学入门的书籍,可以说是‘经学的导言’。”这是正确的评价。周先生又指出原书有几种不同的地方其中周先生以为荒谬的地方,是“孔教救国”之说。皮氏在第一章中说:“后之为人君者,必尊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国……后之为士大夫者,亦必尊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身……此万世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论也。”周先生以为:“今文学者,尊崇孔子,以为他怀抱着伟大的政治思想……但不论时代,不论地域,以他主观所得的孔教印象冒失地应用来拯救现世,这不是很危险的吗?”周先生的批评正确,但在封建社会,经师们的救国之道,只能在经学范围内找出路。今文经师尤其是公羊学派,自西汉以来,本来以孔子为救世主,为素王,不是把孔子当作一位思想家或者是哲学家,他是为后世“立法”的素王。王者有资格议礼、制度、考文,孔子素王,故亦为后王议礼、制度、考文。这主要以《春秋》为代表,而《公羊》有所发挥。晚清今文家仍持此义,同时三经师——皮锡瑞、廖季平与康有为都是以孔子为教主,为救世主。在三位经师中,皮锡瑞还是最谨严的今文学家,未若廖季平之多变,尤不似康有为之海阔天空。

《经学通论》及《王制笺》的性质,可当于廖季平之《知圣篇》、《古学考》及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及《孔子改制考》,但不似廖氏之泛滥无所归及康氏之枝叶扶疏,放言高论。皮氏在《经学通论》自序中说:“锡瑞窃以为尊孔必先名经,前编《经学历史》以授生徒,犹恐语焉不详,学者未能窥治经之门径,更撰《经学通论》以备参考。大旨以为:一,当知经为孔子所定,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二,当知汉初去古未远,以为孔子作经说必有据;三,当知后汉古文说出,乃尊周公以抑孔子;四,当知晋、宋以下,专言《古文尚书》、《毛诗》、《周官》、《左传》,而大义微言不彰;五,当知宋、元经学虽衰,而不信古文诸书,亦有特见;六,当知国朝经学复盛,乾嘉以后,治今文者尤能窥见圣经微旨。执此六义以治诸经,乃知孔子为万世师表之尊,正以其有万世不易之经。经之大义微言,亦甚易明。治经者……而用汉人存大体玩经文之法,勉为汉时通经致用之才,斯不至以博而寡要与迂而无用疑经矣。”

以上所谓“六当知”,乃《经学通论》之要旨所在。第一,他以为“当知经为孔子所定,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乃今文家常言。孔子删诗行礼乐之说,相传已久,我在《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一书中亦详论之。经书出于孔子及儒家整理删定增补,是可信的。如果没有儒家,不会有经书,儒家与经书结成一体,丰富了儒家的思想内容,充实经学中的思想性。此后儒家经学成为中国传统中的正统学派。所谓“华夏文明”,抛弃儒家与经学,将无从谈起。中华民族之陶冶,教育制度之形成,以至中华民族性格之“极高明而道中庸”,都与儒家之教育陶冶不能分。就此而论,皮氏之“一当知”可立。“二当知”即“一当知”的申述,以为汉人说孔子作经为有据。说孔子作经,未免离奇。《书》为史,不能由后人作;《诗》为歌,不能由后人作;《易》为卦,不能由后人作;《礼》为制度,不能由后人作——后人加工整理则有之。《春秋》为孔子作,三传乃后人对《春秋》之注解,而《公羊》更为今文经学之大宗。“三当知”后汉古文乃所以“尊周公以抑孔子”。此为今文经学之宗派言论。古文学派并没有尊周公抑孔子,周公是宗周事业的奠定者,是古代礼乐文明的开拓者,没有周公的事业,也就难有孔子的成就,所以孔子要梦见周公。后来说孔子是“集大成”的人物,是“大成至圣先师”,就是集周公以来的“大成”,没有周公,不会有后来孔子之大成。“四当知”晋、宋以下古文经突起,而今文派之微言大义不彰。其实东汉郑玄已混合今古,这是经学本身发展的结果而不是退却。东汉许慎、郑玄等所谓汉学,学风谨严,开一代科学治经的新学风。晋宋以后至隋唐经学,都沿此途径发展,以至有许多卓越的经师,这些经师往往具有深邃的科学知识,可以说东汉六朝经学是使经学走向朴实而科学化的时代。以此今文经之谶纬学说遂见绝迹,《公羊》失传,微言大义逐渐沉沦。盖经学之道,一今一古亦互相激励,互相影响,而互有消长。“五当知”以为宋、元经学虽衰,而不信古文,亦有特见。其实宋元经学未衰,理学家不废经学,因经学固理学之来源而杂以佛老。朱子曾注释经,而宋元诸儒“春秋学”更出色当行,他们抛弃三传而别有新解。《公羊》、《左传》之今古经传,俱在不亲不疏之间,非不信古文经也。“六当知”清朝经学复兴,乾嘉以后,今文经兴,窥见圣经微旨而微言大义明。今按:清代汉学实宗郑玄,今古不分,但对伪古文经如《伪古文尚书》,阎若璩、惠栋辈用全力攻其伪,其功甚伟。而新的注疏,如胡培翚之《仪礼正义》,刘宝楠之《论语正义》,以至清末孙诒让之《周礼正义》,乃注疏中前无古人的著作。而常州学派振兴,遂使《公羊》学至晚清大盛,皮与廖平、康有为乃今文派之三大家,以至维新变法,而“通经致用”说成为史实,盖经学实与封建社会相终始者!

我们说《经学通论》有似康、廖两氏之著作,今就其目录言亦可见其一斑。比如原书(三)《三礼》类:论《周官》改称《周礼》始于刘歆,武帝尽罢诸儒,即其不信《周官》之证;论《周官》当中何休之说,出于六国时人,非必出于周公,亦非刘歆伪作;论《王制》、《月令》、《乐记》非秦汉之书;论《王制》为今文大宗,即《春秋》素王之制;论经学纠缠不明,由专据《左传》、《周礼》二书,轻疑妄驳。(四)《春秋》类:论《春秋》大义在诛讨乱贼,微言在改立法制。孟子之言与《公羊》合,朱子之注深得孟子之旨;论董子之学最醇,微言大义存于董子之书,不必惊为非常异义;论存三统明见董子书,并不始于何休,据其说足知古时二帝三王本无一定;论异内外之义与张三世相通,当竞争之时,尤当讲明《春秋》之旨;论《春秋》素王不必说是孔子素王,《春秋》为后王立法,即云为汉制法,亦无不可;论《春秋》改制犹今人言变法,损益四代,孔子以告颜渊,其作《春秋》亦即此义;论《春秋》为后世立法,惟《公羊》能发明斯义,惟汉人能实行斯义;论三统、三世是借事明义,黜周、王鲁亦是借事明义;论《春秋》有现世主义,有未来主义,义在尊王攘夷,而不尽在尊王攘夷;论《春秋》必有例,刘逢禄、许桂林《释例》大有功于《公羊》、《谷梁》,杜预《释例》,亦有功于《左氏》,特不当以凡例为周公作;论宋五子说《春秋》有特见,与孟子、《公羊》合,足正杜预以后之陋见谬解;论断烂朝报之说不必专罪王安石,朱子疑《胡传》,并疑《公》、《谷》,故于《春秋》不能自信于心;论王正月是周正,胡安国夏时冠周月之说,朱子已驳正之。

从这个目录看,皮氏有驳刘歆斥《周官》处,有论《王制》为素王之制议论,有论三统、三世诸说,内容广泛,固不失《公羊》正统,而有似于廖、康两氏之有关著作。比如《经学通论》三《三礼》类,论《周官》改称《周礼》始于刘歆,武帝尽罢诸儒,即其不信《周官》之证。

晚清今文经师大家皮、廖、康,盖皮氏受廖氏《王制》为今文说的理论的影响,而以为素王改制之书;而康氏受廖之影响,遂由平分今古,而尊今抑古,转而影响廖氏,又有《古学考》及《知圣篇》,三人互有影响,而康氏说恣肆,廖说善变,皮氏说较谨严。

皮氏有《王制笺》,其始云:

俞樾曰:“《王制笺》,卢植谓汉文帝令博士诸生作。然据《史记索隐》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则非今《王制》也。郑康成答临硕云:孟子当赧王之际,《王制》之作,复在其后。此亦以意有之,无所据。”

“愚谓《王制》者孔氏之遗书,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王者孰谓?谓素王也。孔子将作《春秋》,先修王法,斟酌损益,具有规条,门弟子与闻绪论,私相篡集而成此篇。”锡瑞按:俞说近是。郑驳《异议》曰:《王制》是孔子之后大贤所记先王之事,则已知《王制》之出于孔门,又以《王制》为多引殷制,引《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则已知《王制》之通于《春秋》,特未明言为素王之制耳。”

《王制》为廖平及皮锡瑞所重视,而康有为主《礼运》,皮氏之《王制笺》颇有精义,如于《王制》:“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笺云:“《白虎通·爵篇》云:《论语》曰: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所以听冢宰三年者何以为?冢宰职在制国之用,是以由之也。故《王制》曰:冢宰制国用。所以名之为冢宰何?冢者大也,宰者制也,大制事也。故《王度记》曰:天子冢宰一人,爵禄如天子之大夫。或曰:冢宰亲卿,《周官》所云也……则殷制冢宰为天子之大夫明矣……故下封公侯篇,引《别名记》司马顺天,天者施生,所以主兵何?兵者为民除害,所以全其生,卫其养也。故兵称天,以司马为天官,则冢宰非六卿之长,其爵但如大夫耳……古文说与今文不同……自今文说渐逸,人但知有《周官》冢宰,以为《王制》冢宰亦同,非《白虎通》无以知其异矣。”

今文学家而有如此精彩的考据,实罕见,自何休与康成相互辩论起,何休已有入室操戈之感。如今皮氏可以为今文派张目,是以太炎于皮氏亦有肯定处。上文只是粗略引用,考证有关冢宰职位,今文古文不同,今文中之冢宰不过一大夫职,而古文以为卿,《王制》之冢宰不同于《周官》之冢宰。《王制》为素王改制书而《周官》为赝鼎。《王制笺》中多斥《周官》而主《王制》的议论。又如:“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夫圭田无征”。笺云:“郑注《匠人》云:以《载师》职及《司马法》论之,周制畿内用夏之贡法,税夫无公田,以《诗》、《春秋》、《论语》、《孟子》论之,用制邦国用殷之助法,制公田不税夫。此三代所以别也。锡瑞按:孔疏以古者以下至夫圭田无征并非周法,盖以其与《周官》不同。《王制》一书,与《周官》不合,与《孟子》多合,孟子言仁政,以为市廛而不征,关讥而不征,耕者助而不税……据孟子说必无周公立法,反征关税禁泽梁之理。盖此等苛政始于春秋……故著《周官》者著为定制,何休以《周官》为六国阴谋之书,正指此等而言,刘歆乃以为突出周公,而郑君从之,其诬周公实甚,当以《王制》、《孟子》为正。”

今文家说《周官》有是处,有不是处,是处是否定其为周公书,而以为出于六国时,因而有六国制度掺杂其间。不是处是否定《周官》中有宗周之政典。实际《周官》一书有宗周时代之典章制度,亦有战国时代的政典及编篡者的理想在内。《王制》则多理想制度,以为王者之制,理应如是云云。就此而论,说《王制》为后王改制书,但不必出于孔子,更不应有素王说,《周官》中之有宗周制最著为井田制。郑注《匠人》以为周畿内用夏之贡法,税夫无公田。而周制邦国用殷之助法,制公田不税夫。有此分别,我们从中探讨宗周之国野制度,国为士君子所居,士有田,但不出劳役而服军役为甲士;野人居邦国野外,出劳役地租而不出贡。此野人多为殷之遗民,实处农奴地位,而文化水平比周人高,故有“先进于礼乐,野人也”(《论语·先进》)之语。但经师以为助属殷法,或殷人服助法之讹,而夏属贡法,或周为夏后之故也。实际助法酷于贡法。野人出助而服兵役为徒卒,无甲无车,实降士人一等。皮氏以六卿为《周官》古文说,而三公为《王制》今文说,在《王制笺》司空条云:“此以上皆说司空事,以下说司徒、司马。”此经以司空、司徒、司马为三公之明证。宗周无六卿制,《周官》六卿,当出于后人之整齐百家言。五等爵制亦如此。而《王制》三公制亦无据,但宗周有三事大夫,如解作司空、司徒、司马,可用于解释宗周官制,但此说亦无据。总之,《周官》有可信处,有不可信处,而《王制》为理想中制度,很少与宗周或夏殷制相合者。今文家利用之以为素王改制书亦可,一如后来康有为之利用《礼运》。

至此我们明白:晚清三大今文经师,廖与皮主《王制》,而康有为主《礼运》,此其大别也。使《王制》、《礼运》与《公羊》结合,丰富了《公羊》的内容,而活跃了《王制》与《礼运》。

廖平字季平,四川井研人。初名登廷,号四益,继号六译,盖自述所学。生于清咸丰壬子(公元1852年),卒于民国二十一年壬申(公元1932年),年八十一。以同治甲戌(公元1874年)补诸生,食禀饩。光绪己丑(公元1889年)成进士,以知县用,改教职,历龙安、绥定教授,是年六月应张之洞之召赴广州,出都至天津谒王恺运,王留之谈今古学。七月与俞樾相见于苏州,称其《今古学考》为不刊之作。至广州居广雅书院,南海康有为得《今古学考》,引为知已。时有为讲学于广州长兴学舍,先生以《知圣篇》、《辟刘篇》示之。说者谓“于是康乃尽弃其学而学焉”(见廖幼平编《廖季平年谱》公元1889年)。翌年(公元1890年)11月29日返家。在途时闻江翰得俞樾书云:“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已成书。”《年谱》云“盖即本先生之《辟刘篇》而失其宗旨。康说粗豪狂恣,书既出,天下震动。”(见1892年,39岁年谱)

《公羊》学派多变,廖平的学说变化更多,以至有“四益”、“六译”之说。在《今古学考》中,虽学分今古,但不以古学为伪学,而以孔子早年、晚年学说之不同判断今古。他以为“鲁为今学正宗,燕赵为古学正宗,其支流分派虽小有不同,然大旨一也。鲁乃孔子乡国,弟子多孔子晚年说,学者以为定论……故笃信遵守初本以解《春秋》,习久不察,各是所长,遂以偏说群经,此鲁之今学为孔子同乡宗晚年说以为宗派者也。燕赵弟子未修《春秋》以前辞而先反,惟闻孔子从周之言,以后改制等说,未经面领,因与前说相反,遂疑鲁弟子伪为此言,依托孔子……故笃守前说,与鲁学相难,一时隐君子习闻周家故事,亦相与佐证,不信今说而攻驳之,乃有《周礼》、《左传》、《毛诗》之作,自为朋党,树立异帜,以求合于孔子初年之说。此古学派为远于孔子,兼采时制流为别派者也。其实今学改者少,不改者多,今所不改,自当从古。凡解经者苟今学所不足,以古学补之可也。齐人闲于二学之间,为乡土闻见所囿,不能不采,乃心欲兼善,遂失所绳尺,不惟用今学所无,并今学有明文者亦皆喜新好异杂入古说,今不为今,古不为古。”(《今古学考》卷下)

以上为廖季平在《今古学考》中对今文学派及古文学派的详细分析,以为古学出于孔门燕赵弟子,早离师门,惟闻孔子早期从周之说,以后改制等说,未曾面领,故有《周礼》、《左传》、《毛诗》之作。而今学出于鲁儒,鲁乃孔子乡国,弟子多闻孔子晚年学说。齐学则不今不古,可入于杂家者。据廖著《年谱》谓廖平于1889年7月与俞樾相见于苏州称《今古学考》为不刊之作,至广州居广雅书院,南海康有为得《今古学考》引为知己,时有为讲学于长兴学会,先生以《知圣篇》、《辟刘篇》示之,说者遂谓“于是康乃尽弃其学而学焉”。1890年11月闻俞樾云《新学伪经考》已成书,《年谱》云:“盖即本先生之《辟刘篇》而失其宗旨。”此一学术公案,至今未决。1935年出版,由张西堂先生校点的《古学考》,张先生在《序》中指出:“井研廖季平先生是清末的一位经学大师,他在1886年(清光结绪十二年丙戌》刊行所著《今古学考》,隔了八年之后,在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甲午),因为他的《今古学考》历经通人指摘,他又作成这一部《古学考》来辨明古学之伪。这书主张今学传于游夏,古学张于刘歆;今学传于周秦,古学立于东汉,此今古正变之分,非秦汉以来已两派兼行也。这样子一反其旧说,其态度略与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相同(康书刊于1891年),且有两处(本书页19、29)明用康氏之说的。”

张西堂先生明确指出《古学考》受有《新学伪经考》的影响,且有两处明用康氏之说。而晚近今文学派大家钱玄同先生在《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中也说过:“……康有为不是很尊信今文经吗?他不是经今文学家吗?他站在今文家的立场上来辨古文经为伪书,他的话可信吗?今文经真是真书吗?古文经真是伪书吗?有人说他是偷了廖平的成就据为己有,有什么价值可言!抱这种见解的人,我总疑心他有没有看过《新学伪经考》,或者是虽然看了,但因为有怀疑今文经说或厌恶康氏的成见在胸,所以觉得他说的话总是不对的。我以为康氏政见的好坏,今文经说之然否,那是别一问题。就《新学伪经考》这书而论,断不能与廖平的《今古学考》等书相提并论。康氏之书东拉西扯,凭臆忘断,拉杂失伦,有如梦呓,正是十足的混乱思想的代表,和‘考证’、‘辨伪’这两个词儿断断联结不上。”(见1932年6月北京大学《国学季刊》第三卷第二号)

这些议论引起陈德述先生的反驳,他指出张西堂的话有两点含混其词:第一,没有指明《古学考》和《辟刘篇》的关系,第二没有指明《新学伪经考》与《辟刘篇》的关系。这种含混不清的说法,旨在否定《新学伪经考》对《辟刘篇》的渊源关系。继而张西堂对廖平《古学考·跋》中的一段话加以评论。廖平说:“广州康长素因《古学考》而别撰《伪经考》牵涉无辜,持论甚固,殊知《左传》既已不祖周公,而《周礼》今亦符契六艺乎?”对此,张西堂的案语说:“康有为《伪经考》撰于清光绪十七年辛卯(1891年),而廖氏此书则撰于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年),康书之成明在廖平之前。且《古学考》中明用康氏说,又已用《伪经考》说,称《左传》为《国语》,而廖氏必谓康氏因《古学考》而别撰《伪经考》,殊非事实,读者心知其意也。”可见张西堂的结论是:康有为因袭廖平的《古学考》不是事实。张西堂不知是果真不知道廖平1888年撰《辟刘篇》,1894年改名为《古学考》这一史实呢,还是有意掩盖康有为与廖平之间的学术渊源关系呢?我们认定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总之,钱玄同、张西堂等学者在对待康有为与廖平的学术渊源上,不是严肃的学者所应采取的实事求是的态度。(见《廖平学术思想研究》第七章)。

《廖平学术思想研究》是1987年8月出版的一本新著,是以知关于廖、康两氏的学术源流问题至今争论未息。廖、康是同时代人,年龄相若,同为清末进士而具有相似思想的经学大师,他们之间的问题,如同17、18世纪间牛顿与莱布尼兹关于微积分数学之争。事实证明,他们同是这一门科学的发明者而没有抄袭问题。廖、康今文经学之争在中国思想史上也是一件大事,引起波澜而经久不息也是意料中事,但也是该作结论的时候了。好在廖、康两氏的著作俱在,出版年月清楚,他们之间的学术影响问题是不难解决的。

在学术思想发展次第上,廖、康的进程都是清楚的。在《廖谱》中,以光绪九年癸未(1883年)年到十二年丙戌(1886年)为廖平学说的初变时期,丙戌(1886年)出版了他的《今古学考》,在此书中,他以为今文以《王制》为主,而祖孔子;古文以《周礼》为主,而祖周公。而今、古两家之说皆出孔子,鲁之今学乃孔子同乡宗晚年说,燕赵弟子未修《春秋》以前辞而先反,惟闻孔子从周之言,以后改制等说,未经面领,故笃守前说与鲁学相难。自光绪十三年丁亥(1887年)至二十三年丁酉(1897年)凡十一年为二变时期,而有《知圣篇》及《辟刘篇》。廖季平的《经话甲编》中记载他和康有为的交往过程道:“广州康长素,奇才博识,精力绝人,平生专以制度说经,戊子间从沈君子丰处得《学考》(即《今古学考》),康引为知己。及还羊城,同黄叔度广雅书局,余以《知圣篇》示之,驰书相成,近万余言,斥为好古骛外,轻变前说,急当焚毁。当时答以面谈再决。后访之城南安徽会馆,两心相协,谈论移晷。明年闻江叔海得俞樾老书,而《新学伪经考》成矣。”廖平又曾几次说过类似的话,如:“丁亥(1878年)作《今古学考》,戊子(1888年)成为二篇,述今学为《知圣篇》,古学为《辟刘篇》;庚寅(1890年)晤康长素于广州,议论相克。逾年,《伪经考》出,倚马成书,真绝伦矣”。(《经话甲编》卷二)又说“己丑(1889年)在苏州晤俞荫甫先生,极蒙奖掖,谓《学考》(指《今古学考》)为不刊之书……乃《辟刘》之议,康长素逾年成书数册。”(指《新学伪经考》),(同上卷一)在《经学四变记》中廖平又说:“……《改制考》即祖述《知圣篇》,《伪经考》即祖述《辟刘篇》。”于此,《廖平学术思想研究》一书接着评论道:“廖平的《经话甲编》刊于光绪丁酉(1897年)仲冬……如果廖平记载的不是事实,康有为是会反驳的。康有为三十年保持沉默,说明廖平记载的确是事实。”(见原书186—187页)

在《廖谱》中又引廖平质问康有为的话道:“吾两人交涉之事,天下所共闻知。余不愿贪天之功为己功,足下之学自有之可也。然足下深自讳避,使人有向季之谤,每广庭大众中一闻鄙名,足下进退未能自安,浅见者又或以作俑驰书归咎,鄙人难以酬答,是吾两人皆失也。”有此诸说,于是《廖平学术思想研究》遂责备张西堂、钱玄同等先生在对待康有为与廖平的学术渊源上,不是一个严肃的学者所应采取的实事求是的态度。

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初刻于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秋七月,光绪二十年(1894年)遭清政府毁板。1898年,戊戌变法运动中再刻并进呈光绪,不久,又再度遭禁毁。以后,又相继出现万木草堂版(1917、1919年),北京文化学社、商务印书馆等版。(参考《康有为全集·新学伪经考》案语)其问世在《今古学考》后,而康有为于光绪戊子(1888年)得《今古学考》,就内容论由《今古学考》不会引申出《新学伪经考》,因为《今古学考》还是平分今古,而今文祖孔子,古文祖周公;今文以《王制》为主,古文以《周礼》为主。但廖平在《经话甲编》内说,他于光绪戊子年成书二篇,以今学为《知圣篇》,古学为《辟刘篇》。而于庚寅年(1890年)晤康长素于广州,逾年,即1891年而《新学伪经考》出。廖氏在《经学四变记》内说:《改制考》即祖述《知圣篇》,而《伪经考》即祖述《辟刘篇》。在内容上,这四部书是有相同之处的。据廖说,廖书之成又在康书前,康曾见廖书,于是长素乃季平之学术追随者。但廖氏两书,《辟刘篇》未见,而说为内容与《辟刘篇》相同的《古学考》刻成又在《新学伪经考》后,于是张西堂遂有廖氏袭康长素之书说。

我们可以继续分析此比较混乱不清的问题。《廖平学术思想研究》曾经假定:《古学考》前后两部都是《辟刘篇》原有的,以后只是作过一些个别局部的修订。他们的理由是:廖平终始把《辟刘篇》与《古学考》等同看待,除在《知圣篇》提要中说:“初刻《今古学考》,说者谓为以经解经之专书,天下名流因本许可,翕无异议。再撰《古学考》,外间不知心苦,以为诡激求名,尝有人持书数千言,力诋改制之非,并要挟改制,似真有实见,坚不可破者。乃杯酒之间,顿释前疑,改从新法,非庄子所谓是非无定者乎。”(《家学树坊》)所谓力诋要挟之事,指康有为见了《辟刘篇》和《知圣篇》之后对廖平提出的指责。此时康有为见到的是《辟刘篇》,不是《古学考》,而廖平却说“再撰《古学考》”云云,可见,廖平把《古学考》与《辟刘篇》等同起来。廖平是一个治学态度严谨,讲求实事求是的学者,如果他的《古学考》比起《辟刘篇》来在内容和结构上都做了重大变动的话,那么,他绝不会把《古学考》与《辟刘篇》完全等同起来。(原书192页)以下还有几条说明都是关于《古学考》内容分析,非直接论证,这都是维护廖书的看法。(末完待续)

作者自注:本文根据拙著《清儒学案新编》中有关章节节略而成,个别文字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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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春秋经”三位大师评介的得失_康有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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