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楚辞”祁连与余修小说的传承特征_祝融论文

论《楚居》中季连与鬻熊事迹的传说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事迹论文,特征论文,楚居论文,中季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历史记载,楚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鬻熊之前的传说阶段,这一时期的先祖楚人称之为“楚先”。第二阶段是熊丽至宵敖,楚人称这一时期的先祖为“公”,如铜器铭文中的楚公家、楚公逆等,我们称之为楚先公时期。第三阶段是楚王时期,自武王始至楚亡。自武王开始,史料丰富,世系清晰。③

楚国传说时期的历史文献非常匮乏,今天所能见到的主要有《大戴礼记·帝系》、《史记·楚世家》、《山海经》、《世本》残文等。这一时期的楚国历史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楚人的发源与流传是重大的悬疑。清华简《楚居》中有一些关于季连与鬻熊重要的信息,弥足珍贵。

我们先把《楚居》的简文转写如下:

季连初降于山,氐于(穴)穷,(迁)出于乔山,宅凥爰波,逆上汌水,见盘庚之子凥于方山,女曰妣隹,秉慈率相,历游四方。季连闻其有娉,从,及之盘,爰生伯、远仲、毓徜徉,先凥于京宗。穴酓徙于京宗,爰得妣烈。逆流哉水,氒状(贴)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丽不从,溃自胁出。妣烈宾于天,巫并该其胁以楚,氐今曰楚人。④

神话传说,是古人的遥远记忆和信仰,有历史的影子,辗转相传,多无定说,难以处处指实。事无确定性是传说的主要特点。

一、祖居騩山与坼胁生子的传说

同一个故事情节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是传说中非常普遍的事情。《楚居》中季连的事迹文献中有类同的记载,但时代普遍下移。

《大戴礼记·帝系》:“颛顼娶于滕氏,滕氏奔之子,谓之女禄氏,产老童。”这个“老童”又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⑤ 与《大戴礼记》基本相合。楚简中老童是称作“老童、祝融、鬻熊”的“三楚先”之首,世受楚人享祀。传说中老童居騩山。《山海经·西山经·西次三经》:“三危之山……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騩山,其上多玉而无石,神耆童居之。”郭璞注:“耆童:老童,颛顼之子。”“耆”与“老”形近且同义,郭注甚是。

这个“耆童居騩山”的传说在《楚居》中就成了“季连初降于山”。季连是传说中的楚人先祖,史书中无异说,出土文献中此系首见。“山”与“騩山”古音极近,是文字异写。《山海经》称老童是“神耆童”,《楚居》说季连“初降”,李学勤先生认为“降”多指神的降临,所以季连带有神性。⑥ 老童和季连在楚人那里都是半人半神的先祖,祖居騩山的传说就可以在二者之间平移。

更典型的故事下移是坼胁生子的传说。

《大戴礼记·帝系》:

老童娶于竭水氏,竭水氏之子,谓之高氏,产重黎及吴回。吴回氏产陆终。陆终氏娶于鬼方氏,鬼方氏之妹,谓之女隤氏,产六子,孕而不粥,三年,启其左胁,六人出焉……其六曰季连,是为芈姓。季连产什祖氏,什祖氏产内熊,九世至于渠。

这个故事也被司马迁采入《史记》,《楚世家》云: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

按照古书中的说法,坼胁生下来的是季连,时代大致在尧舜时代,《楚居》中变成了季连后裔穴熊之配偶妣烈坼胁生诸子,因合并胁部裂口以楚,成为楚人得名的由来。这个故事比古书记载丰富,时代却晚到了商末。我们难以想象有两位楚人先祖坼胁生子,这应该是同一个传说的不同演绎。

这些不同的传说都是楚人对祖先的遥远记忆,辗转相传、张冠李戴在所难免。传说不能当做信史看待,面对纷繁的异说,凭借有限的材料,更难定此是彼非,但我们可以看到《楚居》有把传说历史化的倾向。

《帝系》中“三年不粥(育)”云云,显然是为了神异其说,这种神话到了后代还有所发展。《史记集解》引晋人干宝说:

先儒学士多疑此事……然按六子之事,子孙有国,升降六代,数千年间,迭至霸王,天将兴之,必有尤物乎?若夫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剖而生弃,历代久远,莫足相证。近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儿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斯盖近事之信也。⑦

《史记》去掉了这种神秘怪诞,把传说变成了古史,写得比较平实,这种变化从《楚居》就开始了。坼胁生子,在《楚居》中就是一个难产的故事,孩子不能顺产,从胁部开了一个产道取出孩子,产妇也就死了。这很像一个真实的故事。

《楚居》把季连的传说时间下移,可能也是为了使传说向历史靠拢所做的努力。

另外,简文说穴熊之配妣烈“厥状耳”。字又见于《九店楚简》44号简,所从的“聑”与“聂”二字古音相近。⑧ 《说文》“聑,安也,从二耳”。段玉裁注以为是帖妥之“帖”的本字,当可信。“聑”、“聂”、“帖”古音并近,疑“耳”即“帖耳”,是端庄柔顺之貌。穴熊见其相貌端庄,性情柔顺,所以就娶其为妻了。这样就和《楚居》不语怪诞的格调相一致了。

二、《楚居》中季连迁徙地名的两个系统

《楚居》记录了季连居处迁徙的过程,其地名多见于《山海经》。《山海经》记录楚之地理和传说独多,有学者认为是楚人的著述,颇有道理。这些与楚相关的神话传说,保留着一些楚人的遥远记忆。

《楚居》中的地名,在《山海经》中有《西山经》和《中山经》两个系统。上引《楚居》中的“山”、“乔山”、“汌水”、“方山”等山、水名在《西山经》和《大荒西经》都可考说,且多和楚之先祖相关。

《山海经·西山经·西经之首》:“(皋塗)又西二百五十里曰騩山,是錞于西海,无草木,多玉。”郝懿行笺疏:“西海谓之青海,或谓之仙海,见《地理志》金城郡临羌。”(卷二,第9页)据郝疏,《玉篇》引此经“錞”字作“埻”,义犹“堤”也。(卷二,第9页)也就是说,騩山在西海的边上。上引郝疏谓西海谓之青海,也就是今天的青海湖。古书中说,在这个西海附近还有一个“桥山”。《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崩,葬桥山。”桥山一说就在今甘肃境内。张衡《思玄赋》李善注:“黄帝葬于西海桥山。”郝疏以为此西海即“錞于西海”之西海,“桥山”距离西海自然不会远。若此,“騩山”和“桥山”都在西海附近。《楚居》说“季连初降于山,抵于穴穷,出于乔山”,“山”读为“騩山”,“乔山”读为“桥山”,语音上都没有问题,“出”疑读为“迁出”。“山”、“穴穷”(详见下一节)、“乔山”大概相去都不太远,与《山海经》所说相似。

这个“西海”又见于《大荒西经》,“方山”就在其外:“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日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卷一六,第2页)《楚居》中“方山”是季连见盘庚之子之地。

黄帝居西的传说由来已久。《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这个“轩辕之丘”见于《山海经》,是“洵水”所自出。《西山经·西次三经》:“玉山,西王母所居也,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轩辕之丘,无草木,洵水出焉。南流注入黑水。”《大荒西经》说西王母所住昆仑之丘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卷一六,第7—8页)。这个“洵水”距离西海也不很远。《楚居》说季连迁出乔山后,“逆上洲水”。洵,心母真部字,从川得声的“”、“巡”等是邪母文部字,“洵”与“汌”二字古音相近,“汌水”可以读为“洵水”。按照《史记》的五帝传说系统,黄帝在轩辕之丘与西陵之女所生的昌意是季连的先祖。

《西次三经》说,自轩辕之丘往西,经过积石之山、长留之山、章莪之山、阴山、符惕之山就到了“三危之山”和“騩山”。

《西次三经》:“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是山也,广员百里……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騩山,其上多玉而无石,神耆童居之。”郭璞注耆童即老童,颛顼之子,已见前引。

楚人祭祀的神中有“危山”,学者以为就是“三危山”。⑨ 楚人奉之为神,当与楚族有密切关系。紧邻三危之山的西面,就是楚人祖先老童所居的“騩山”。

把这些信息综合起来看《楚居》中季连的行踪与《西山经》中楚人先祖的活动范围大致吻合,就在以现在青海湖为中心的西北地区。

《楚居》中有关季连行踪的山、水名称又见于《中山经》,也自成系统。《中山经》所记,集中在西周至战国早期楚人活动的中心地带。

《中次九经》说,自岷山之首女几之山向东,经过十二座山就是熊山:“熊山有穴焉,熊之穴恒出入神人,夏启而冬闭。”(卷五,第37页)学者多将此山与楚人之先祖相联系,是有一定道理的。楚先祖叫穴熊,而熊山得名的缘由是“熊山有穴”,其熊穴有神人出入。《楚居》中季连“抵于穴穷”,“穴穷”之“穴”,原作“”,下从土,土旁上横略短,竖笔出头,与两横等长、短竖居两横之间“工”字或“工”旁迥异,是“穴”字异体无疑,字又见葛陵新蔡简。⑩ 穴穷之“穷”是群母冬部字;《楚居》穴熊作“穴酓”,酓从今声,是见母侵部字,侵、冬合韵常见,“穷”与“酓”二字读音很近。“穴酓”楚人又异写作“穴熊”,(11) 是“穴穷”的读音与“穴酓”、“穴熊”并近。这些联系大概不是偶然的,疑《楚居》中的“穴穷”与《山海经》中的“熊山”有关,是穴熊之祖曾经居住过的山。从这座熊山再往东就是“騩山”了。

(熊山)又东一百四十里曰騩山。其阳多美玉赤金,其阴多铁。其木多桃枝荆芑(卷五,第37页)。

自岷山向东,经十四座山方是这个騩山,其物产多“荆芑”,“芑”字原作“芭”,据郝懿行疏改正,读为“杞”,也是一种带刺的灌木。前面的山是熊山,熊山有穴,且有神人出入,这座相邻的山是騩山,山上多荆杞。熊山与騩山联系密切,和前文所论《大荒西经》中的三危之山与騩山关系密切相类。《楚居》说穴酓(即穴熊)之妻生子难产,坼胁而出,死后裹并以楚,“楚”就是“荆”。

《山海经》告诉我们熊山之穴出入神人,距其不远的地方是与楚人祖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騩山,騩山上多荆楚。《楚居》告诉我们季连初降騩山,到达穴穷(可以换读为“穴熊”),穴熊之妻生子,取荆楚裹胁,成为楚人得名的由来。把这些扑朔迷离的情节穿起来,大概不会都是巧合。《楚居》中季连降騩山,抵穴穷,可能就是《山海经》说熊山与騩山相邻的折射。传说本来就是不确定的,时空跳跃,人物转化,关系错乱都很正常。(12)

《中次八经》有“骄山”:

中山八经之首曰景山,其上多金玉,其木多杼檀,雎水出焉,东流注入江,其中多丹粟,多文鱼。东北百里曰荆山,其阴多铁,其阳多金,其中多犛牛,多豹虎,其木多松柏,其草多竹,多橘櫾,漳水出焉,东南流注入雎,其中多黄金,多鲛鱼,其兽多闾麋。又东北五十里曰骄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桃枝钩端。神鼍围处之,状如人面,羊角虎爪,恒游于雎漳之渊,出入有光。(卷五,第28—30页)

这个“骄山”近雎、漳,位在汉水以南。这是楚人自道其家园,详细而准确,其中的山名水名都有史可征,物产也相吻合。《楚居》的“乔山”自然也可以读为“骄山”。

《楚居》中的方山在《中山经》系统中,经李学勤先生考证,就是《中次四经》中的“柄山”。(13) 甚是。楚简“病”字多作“”,见包山卜筮简。柄山之西隔白边之山就是熊耳之山,熊耳之山又称“熊山”。(14) 其情形大概与熊山与騩山邻近相类。《楚居》中的“汌水”,李先生考定即古称“顺水”的均水。其位置自当在《中山经》的范围之内。

这样一来,《楚居》中的“山”、“穴穷”、“乔山”、“汌水”、“方山”等山、水名在《中山经》中也都可考。

《楚居》中涉及季连的地名为什么多见于《山海经》?为什么会出现两套?笔者有如下几点猜测。

首先,《楚居》中季连的事迹和《山海经》记载楚人其他先祖事迹一样,都来自神话传说,《楚居》是对神话传说的加工。第二,《大荒西经》中所记可能是楚人对其先祖曾在西北活动的遥远的记忆。(15) 楚人先祖可能自西而来,逐渐南移,至晚在西周初年,就迁徙到了丹水和汉水流域。随着楚人的迁徙,这些山水地名也被他们带到了新的居住之地。《山海经》中《中山经》大都翔实可考,有些应当是战国楚人的实录。第三,《楚居》中季连的行踪可能有楚族迁徙的影子,但如果是移植的地名,就难以据此确考其准确的方位。

三、季连和鬻熊身世的传说

楚先祖的世系见于《大戴礼记》和《史记》、《汉书》等典籍。李零以季连为界把传说时期楚先祖的世系分为前、后两段,(16) 很便于本文的讨论。前半段说的是季连的身世,我们把诸家之说表列如下:

《大戴礼记·帝系》:黄帝——昌意——颛顼——老童——重黎及吴回——陆终——产六子,孕而不粥,三年,启其左胁,六人出焉……其六曰季连。(17)

《史记·楚世家》:黄帝——昌意——颛顼——称——卷章——重黎、吴回(祝融)——陆终——生子六人……六曰季连。(18)

《汉书·古今人表》:黄帝——昌意——颛顼——老童——重黎、吴回——祝融——陆终妃女溃生六子,六曰季连。(19)

《国语》韦注:颛顼——老童——重、黎及吴回——陆终——生六子,其季曰连——季连之后曰鬻熊——其曾孙熊绎,封为楚子。(20)

在前段诸说中,还有不少纷争的问题,例如重黎是一人还是“重”和“黎”两个人?“祝融”是世袭称号还是具体的人名?祝融与陆终是一人名字异写还是两个人?《楚世家》中的颛顼与卷章(老童)之间的“称”从何而来?等等。

这些问题学者都有积极的探讨,有些已经逐渐趋向一致,如祝融是楚的先祖,但大多还在争论之中。(21) 《楚居》没有提供季连之前楚先祖的世系,就以上所见,抛开上述细节的不同,汉、魏人所说有很大的一致性。自黄帝至季连的世序,传世文献大致相同,传承比较清晰。颛顼是传说中的五帝之一,上列诸家皆以季连是其五世孙或六世孙,时代大致和唐虞相先后。从这些记载看,季连属于古史传说时代的人物无疑。我们再来看季连的后世。

鬻熊是季连的后代,古书无异说,但鬻熊是季连之孙还是季连之远孙,古书有不同记载。

《帝系》说:“季连,是为芈姓。季连产什祖氏,什祖氏产内熊,九世至于渠。”其中多有错字,“什”为“方”之讹,“内”为“穴”之讹,学者已经指明。内熊即“穴熊”,亦即“鬻熊”,(22) 《楚居》也予以进一步的证实。据史书记载,鬻熊是商末人,曾子事文王。(23) 若此,季连就成了鬻熊的祖父,是商代晚期的人,自季连以下,世系连贯,季连就不再是上古传说的人物了。但是,这个说法与前半段的世系显然衔接不上,汉、魏人并不相信。《楚世家》说“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记其世。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把赞同此说的诸家意见排比如下:

《楚世家》:季连——附沮——穴熊……鬻熊——熊丽——熊怔——熊绎。

《古今人表》:季连……(经尧、舜、禹、夏至商末)鬻熊。

《国语》韦注:季连之后曰鬻熊,其曾孙熊绎,封为楚子。

尽管司马迁把“穴熊”和“鬻熊”同一个人之名字异写误分为二人,但季连与鬻熊之间时代远隔,是多数学者都相信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从遥远的五帝时期到商代末年的楚先祖的世系贯通下来。

古书所见自颛顼至鬻熊,最多也就是八代九君,即使如杜预所说是十二世,(24) 都不足以连接五帝、三代、夏、商这漫长的历史时期。

《楚居》说季连娶盘庚之子比隹,前所未闻,这完全颠覆了过去的知识。如果属实,楚先祖的世系就得全部重新考虑。我们再仔细读“季连闻其有娉,从,及之盘,爰生伯、远仲、毓徜徉,先凥于京宗,穴酓徙于京宗,爰得妣烈。逆流哉水,氒状帖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这一段,把这个世系与《帝系》、《楚世家》等比较,可以看出非常相似:

《楚居》:季连——伯、远仲……穴酓——丽季。

《帝系》:季连——什祖氏——内熊,九世至于渠。

《楚世家》:季连——附沮——穴熊……

单看叙事结构,三者惊人的一致,季连之子之后,就都叙及穴熊。据此可以推测,汉代人所见大致与《楚居》相同。但是,如果穴熊真是季连之孙,世系就前后接续不上。所以司马迁就把穴熊和鬻熊一分为二,让二者之间用一句“弗能记其世”带过,就顺利到了商末。现在已经知道穴熊和鬻熊是同一人,二者之间不可能有间隔。从表面上看,这样一来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就相合了。但仔细一想,还有如下几个问题需要考虑。传世文献关于季连的身世,在所处时代这一点上,几乎无异说,当必有所据。《楚居》虽然是楚人自记,但把季连定为比盘庚略晚的历史人物,有些地方还不是很顺,这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楚居》虽然尽量去除神话,但还是有早期神话的影子,如“季连初降山”的叙述方式表明季连带有神的特征。

自盘庚至纣王帝辛共计盘庚、祖庚及祖甲、廪辛及康丁、武乙、文丁、帝乙、帝辛七代九王,据《殷本纪》正义引《竹书纪年》说,自盘庚迁殷至纣亡积二百七十三年,(25) 季连至穴熊只有三代,即使季连没见到盘庚,只见到盘庚之子,鬻熊(即穴熊)高寿,为文王之师日短,(26) 在纣王初立就死了,楚之三代世系也嫌太短。说古人长寿,也多是崇古的传说,大都不是事实。

《楚居》中季连之子伯、远仲始居京宗,穴酓却“徙”,其后,他的儿子和孙子熊狂一直在京宗。从《楚居》文例看,“徙”一词仅见。“”是“迟”的古文,《广雅·释诂三》:“迟,晚也。”“徙”一方面是说时间晚,另一方面是说从其他地方迁来,季连之子与穴酓之间显然有一个时空差。

仔细体会《楚居》中“伯、远仲……先凥于京宗,穴酓徙于京宗……至酓忹亦居京宗”这段叙述,意思应当是伯、远仲首先居于京宗,穴熊后来才晚迁到京宗,到了酓忹还居在京宗。从《楚居》文例看,穴熊不大可能是伯或远仲之子。把缇伯及远仲兄弟与穴熊之间理解为尚有所缺,“弗能知其世”,可能更顺畅一些。至于穴熊的先祖缘何离开了京宗,穴熊又缘何迁回京宗,《楚居》没说,我们也无从得知。

季连的身世有诸多的不确定性:其来源不确定,传世文献说他是陆终六子之季,是传说中的人;《楚居》说他“初降山”,似神。其所生子的名称不确定,《楚世家》说是附沮,《楚居》说是伯和远仲。其时代不确定,古书上所说大致在唐虞之世,《楚居》说在商代中期。(27) 他后世的世序不确定,不论是传世古书还是出土《楚居》,季连至鬻熊之间的世系都难以确定。这些不确定性正是传说人物的特点。

《楚居》中有关季连的事迹人神参半,真伪参半,本是传说,就不必处处落实,所谓的季连见盘庚之子也就未必是实有其事。

《帝系》与《楚世家》把穴熊当作季连之孙,可能就是受《楚居》之类文献的诱导。季连之子“先尻”京宗,穴酓(熊)“徙”京宗,一先一晚,彼此相呼应,叙述一贯而下,很容易让人将二者紧密相联,不易想到其间还隔若干代。另外,《楚居》在叙述中还有省略,季连生子,只叙伯、仲;穴熊之子,只说叔、季,就像大家族中的兄弟排辈。《楚居》只是选择与楚人后裔有关的先祖论列,不是穴熊只生叔、季而不生伯、仲,但这种伯、仲、叔、季浑然一体的叙述方式也令人易于误解。这种叙事体例除了告诉我们史书纷纭混乱的原因外,也告诉了我们战国时期的楚人,对从季连至穴熊这一阶段的历史也所知甚少。

根据卜筮简中楚人祭祀的序列,楚先是“老童、祝融、穴熊(鬻熊)”,《楚居》为什么不叙述其另外两位楚先而从季连开始?笔者的理解是,第一,季连是芈姓的祖先,《楚居》的作者把他当作楚人的直接远祖。第二,《楚居》以楚先祖的居处迁徙为主,当时的楚人所见可能很有限,老童、祝融的行迹可能连传说都不多,无可追溯。春秋战国时期的楚人,对传说阶段的历史所知有限,看《国语·楚语下》楚昭王向观射父问“重、黎寔使天地不通”,就可知一斑。

可以说,汉、魏诸人所见季连的传说虽有所不同,但大体一致,不会是集体杜撰,与《楚居》又各有异同,也不足多怪。这种种差别只能说明这段历史只是模糊的历史记忆,并不能说明哪一种说法才是历史的真实。在这飘忽不定的传说中,我们所能够确知的历史事实大概只有季连是芈姓之祖,鬻熊是楚人之祖等一些基本历史事实和楚人可能西来的一些推测。楚史自鬻熊之后才有了连贯的世系,《楚居》所记与史书所载基本吻合,楚国的历史也由缥缈的传说过渡到了确切的信史。

收稿日期:2011年1月5日。

注释:

① 关于楚先祖世系阶段划分,学者有不同的意见。参见郭永秉:《帝系新研》,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65—166页。

②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上海:中西书局,2010年。本文除了个别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文字加以隶定外,释文尽量用通行文字转写。

③ 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影印本)卷一六,北京:中国书店影印,1991年,第5页。本文所引《山海经》皆出自此书,文中标明页码,不悉出注。

④ 蒙李学勤先生以未刊稿《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见示,特此致谢。

⑤ 《史记》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690页。

⑥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九店楚简》,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07页。

⑦ 参见陈伟主编:《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109页。

⑧ 张新俊、张胜波:《葛陵新蔡楚简文字编》,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第208页。

⑨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新蔡楚墓》,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竹简甲三35、零560+522+554。

⑩ 《中次三经》别有騩山: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又东十里曰騩山(卷五,第9页)。《中次七经》又有大騩山(卷五,第28页)。

(11) 参见李学勤:《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未刊稿。

(12) 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撰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81页。

(13) 楚人西来说,参见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撰异》所引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85页。

(14) 参见李零:《楚国族源世系的文字学证明》,《文物》1992年第2期;《李零自选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13—214页。

(15) 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26—128页。

(16) 《史记》第五册,第1689—1690页。

(17) 班固撰:《汉书·古今人表》,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67—874页。

(18) 《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465页。

(19) 参见郭永秉:《帝系新研》,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65—166页。

(20) 清人孔广森已经猜到穴熊即鬻熊,随着楚简的大量出现,这一说法得到许多学者的认同,李家浩有长文《楚简所记楚先祖“(鬻)熊”与穴熊为一人说》论之甚详,参见《文史》2010年第3辑。

(21) 《史记》第五册,第1691页。

(22) 《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杜注:“鬻熊,祝融之十二世孙。”

(23) 参见方诗铭:《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1页。

(24) 参见钟肇鹏:《鬻子校理·前言》,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3页。

(25) 不排除另外一种假设,《楚居》中的盘庚与商王盘庚没有联系,是另外一个传说人物。古人说世系喜欢攀龙附凤,以理解为商王盘庚为好。

标签:;  ;  ;  ;  ;  ;  

论“楚辞”祁连与余修小说的传承特征_祝融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