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献“素书”新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敦煌论文,文献论文,素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敦煌文献斯0367《沙州伊州地志》残卷:“火袄庙中有素书形像无数,有袄主翟盘陀者,高昌未破以前,盘陀因入朝至京,即下袄神。”1969年,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教授撰写论文《素画考》[1],指出“素书”乃“素画”之误,而“素画”同“塑画”,“塑画”便是塑像。这一观点被中国学者林梅村采纳[2];中国另一学者张小贵认为“素书”为画像,即素描[3];张文冠认为敦煌文献中之“素书”谓“写在白绢上的书籍、经书”(而“素像”皆当读为“塑像”)[4]。所以,“素书”之真义,直到今天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们的观点是:“素书”即“素画”,也就是“塐画”、“塑画”,这是一个联合词组,指“塑像和绘画”(而不是日本学者神田所言只指“塑像”),这牵涉到西北地区彩塑和绘画的各种细节,今试论之。 首先是语言文字学上的证据。“素”为“塐”的简化,而“塐”同“塑”。指“塑像”(动词)。考《集韵莫韵》:“塑,或从素。”《广韵暮韵》:“塐,捏土容,出《古今奇字》。”赵少咸疏证:“希麟《音义》五《噜刀经》:捏塑,乘故反,《切韵》以泥塑像也。《古今正字》作塐。”又考《广韵·暮韵》:“塑,塑像也。出《周公梦书》。”赵少咸疏证:“《手鉴·土部》:塑,或作塐,正,桑故反。捏塑形像也。”①,今考伯3532慧超《往五天竺国传》残卷:“彼五俱轮,见素形像在於塔中(下缺)。”《通典》卷四五《礼五·沿革五·吉礼四》“方丘”:“(开元)十二年二月二十二日,(玄宗)祠后土于汾阴脽上”注:“旧祠堂为妇人塐像,武太后时,移河西梁山神塐像就祠中配焉。”又请比较唐李方郁《修中岳庙记》:“我国家以神之灵,素神之形。”金维诺《敦煌窟龛名数考》(《文物》1959年第5期)引唐窦夫子《大番故燉煌郡莫高窟阴处士修功德记》:“龛内素释迦牟尼像并声闻菩萨神等共七躯。”②而“书”是“画”的误字,在敦煌吐鲁番文书中屡见不鲜③。斯1475背未年上部落百姓安环清卖地契:“官有政法,人从私契,两共平章,书指为记。”伯4053唐天宝十三载道士杨神岳便粟契:“故立私契,两共平章,书指为记。”在吐鲁番文书中,“书指”往往作“画指”,64TAM35:20唐垂拱三年(687年)西州高昌县杨大智租田契:“两和立契,画指为记。”64TAM4:38唐显庆五年(660年)张利富举钱契:“显庆五年三月十八日,天山县南平乡人张利富于高昌县崇化乡人左憧憙边举取银钱拾文,月别生利钱壹文。到左还须钱之日,张即须子本俱还。若身东西不在,一仰妻儿及保人等代,若延引不还,听掣家资杂物,平为钱直。两和立契,画指为信。钱主。举钱人张利富,保人康善护,知见人。”64TAM4:38唐显庆五年张利富举钱契:“两和立契,画指为信。”72TAM184:8(b)唐道士梁玄忠便钱契:“如身[东]在,一仰保人代还。画指为验。钱主。便人道士梁玄忠,保人曹奉一。”④ 其次,是文献学上的证据。我们注意到:敦煌文献中“素(塑)”与“绘”、“画”总是对举或连在一起说,所以“素”与“绘”、“画”相关但绝不是一回事,“素”只能指塑像。请比较伯2113v《马德胜功德记》:“遂舍房资,于北大像南边创造新龛一所,内素释迦如来并侍从,四壁绘诸经变相,门两颊画神两躯,窟檐顶画千佛,北壁绘千手千眼菩萨,内外庄严,并以功毕。夫大觉圆光满室,照耀恒沙,眉相白毫,腾飞有顶。三十二相,以朱紫而以辉,八十希容,简丹青而仿佛。”又请比较莫高窟第192窟东壁门口上方咸通八年(867)二月廿六日张大朝等发愿功德赞文:“乃于莫高岩窟龛内,塑阿弥陀像一铺七事。于北壁上画药师变相一铺,又画弥勒佛变相一铺,又於西壁上内龛两侧画文殊、普贤各一躯并侍从。又於东壁上门两侧画不空绢索、如意圣轮各一躯,又於门外额上造簷一间,庄严塑画,圆备工毕,穷丹青之妙姿,画绮绚之绝世,无尽法门,佛为广说,八十种好,随形若在。”又请比较斯4245《天公主造大龛赞》:“内龛素厶佛厶佛厶佛,并小龛等,塑画周遍。”斯5448《敦煌录一本》:“其山西壁南北二里,并是镌凿高大沙窟,塑画佛像。”⑤特别是后三件敦煌文书中,“塑画”出现,正可以与我们现在讨论的“素书”形成鲜明对照。我们认为“素书”即“塑画”,塑像与绘画也。类似的例子又如伯3608《大曆碑》:“素涅槃经变一铺,如意轮菩萨、不空绢索菩萨各一铺;画西方净土、东方药师、弥勒上生下生、天请问、涅槃、报恩、如意轮、不空绢索、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等变各一铺。贤劫千佛一千躯,文殊师利菩萨、普贤菩萨各一躯。初坏土涂,旋布错彩,豁开石壁,俨现金容。”另外,我们还注意到敦煌文献中有许多的“塑师”,同时又有许多的“画人”。且“塑师”和“画人”前后对举,也说明当时塑师和画师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而不是同一个人。伯3234v《癸卯年正月一日已后直岁沙弥广进麺破曆》:“麺五升,二月一日撩治佛,塑师喫用。麺二斗,三日木匠,画人兼弘建撩治佛炎二时食。”又有“塑匠”,与“塑师”同,伯2032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麺三斗半,油半升,粟七斗,料治行像手看塑匠用。”伯2032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粟柒斗,二月六日造局席,屈木匠、塑匠及众僧等用。”又请比较伯2049v《净土寺直岁愿达牒》:“粟壹斗,塑匠造佛焰胎日酤酒用。粟贰斗,佛焰初使胶布,两日看塑匠用。”伯3234v《癸卯年正月一日已后直岁沙弥广进麺破曆》:“麺柒斗捌胜,上赤白僧及上沙麻塑匠等用。”斯2474v《太平兴国五年至七年油麺破曆》:“塑匠调灰,麺壹斗五升,油五升。”可见,塑匠从事的工作主要是上灰泥、修补行像、造佛焰胎、塑壁、调灰、上沙麻,大都与“灰泥”相关。“调灰”即调和灰泥,是上灰泥、沙麻和泥塑的基本工序。塑匠上灰泥、沙麻、塑壁,三者意思近似,都是指给建筑物的外表涂上一层灰泥。如果上灰泥是用沙土和碎麻搅拌而成,就称为沙麻,“行像”即二月八日在佛出家成道之辰举行庆祝活动时抬着绕城行走的佛像,“修补行像”就是用泥将损坏的行像重新塑造,佛焰指佛像后面的光焰背座,“造佛焰胎”即用泥塑造佛焰的胚胎⑥。敦煌吐鲁番文献中还有“画师”、“画匠”,实际上就是我们在前面说到的“画人”,而且与“塑匠”总是前后呼应或连在一起说。伯2032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麁麺壹石,油壹胜半,粟两石叁斗伍升,卧酒、沽酒、锺楼上灰塑,看画匠、塑匠及众僧三时食用。”另外,我们还注意到在传世文献中,也有“塐”、“画”对举的例子。唐韦述《两京新记》(俞樾《茶香室续钞》卷二一引):“大云经寺内有二浮阁,隋文帝立。塔内有郑法伦、田僧亮、杨契丹画迹,及巧工韩伯通塐作佛像,故以三绝为名。”⑦“画”指绘画,“塐”指塑像,不可疑也。 再次,是雕塑学和美术学上的证据。我们应该对当时西北地区的宗教塑像和画像形成过程有一个全面而科学的了解。历史上敦煌等西北地区的宗教塑像(特别是佛教)往往是彩塑,其中比较典型的就是“浮塑”和“影塑”,“浮塑”是以泥土塑出浮凸壁面上的泥塑。莫高窟的浮塑主要用于表现洞窟中附属于龛、窟顶和佛坛等的装饰部分,它们大都仿木构建筑的部件,又均施以色彩或彩绘纹样,至五代、宋甚至还贴金、描金,使泥塑的窟、龛、佛坛等平添建筑的真实感,并赋予彩塑和壁画以强烈的装饰效果。龛的装饰有北朝和隋代洞窟中圆拱龛周围的龛楣、龛梁、龛梁尾、龛柱等,均以浮塑手法塑出,使其突出壁面,实物见第268,272,275,259,257,251,254,248,437,419,420,427窟等。窟顶装饰有北凉禅窟平顶的平棋、佛殿窟弯窿顶的藻井,北魏中心塔柱窟前部人字披顶的脊仿、椽子,实物见第268,272,275,259,254,248,437,431窟等。五代、宋、西夏部分佛殿窟覆斗顶的中心藻井图案,如双龙宝珠、蟠龙、蟠凤等装饰,均在浮塑的形象上彩绘贴金,实物见第61、449、130、16、366、367窟等。中晚唐、五代、宋洞窟中佛坛的壶门装饰等,实物见第231、360、367、9、142、61、55、449窟等。此外,唐代部分佛像的头光、身光或靠背,也以浮塑彩绘手法表现。“影塑”就是以泥、细砂和麦秸作材料,用泥制模具翻制,表面经过处理,然后敷彩,通常背面粘贴于墙壁上,正面作凸起壁面较高的浮雕状,主要用以衬托主像圆塑⑧。请比较伯3490v《油破曆》:“油伍胜,与塑匠令狐博士塑壁手功用。”在这件文书中,“塑匠”和“塑壁”相提并论,可见塑像是要以墙壁为依托的。这与吐鲁番文献的记载恰好吻合。检吐鲁番文献中有“泥素”,即泥塐⑨,以泥土塑出浮凸壁面上的泥塑。64TAM29:44之六唐咸亨三年(672年)新妇为阿公录在生功德疏(3~339):“遣家人祀德向塚间堀底作佛,至七月十八日,计成佛一万二千五百卌佛日作佛二百六十元々廿佛。于后更向堀门里北畔新塔厅上佛堂中东壁上,泥素弥勒上生变,并菩萨侍[者]、天神等一捕,亦请记录。”⑩在敦煌文献中,“塑”也与“壁”前后呼应。伯2991《平诎子宕泉建窟功德记》:“于是龛内塑释迦牟尼佛一躯、二菩萨、二上足。莲台宝座,拂狮子之金毛,鐽牖铃音,彻微风而响振,诸壁上变相,悉相维城。侍从龙天,皆依法制。” 在佛事场所内,除了彩塑外,还有绘画(包括壁画和绢画)。上面所引敦煌文献已经足够说明之。又考唐代《沧州弓高县实性寺释迦像碑》:“于实堂内敬画释迦尊像一铺。”在西域佛寺中亦然,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发现了铁证,请比较64TAM29:44之一唐咸亨三年(672年)新妇为阿公录在生功德疏:“复于安西悲田寺佛堂南壁众人出八十疋帛练,画维摩文殊等菩萨变一捕,又发心为阿公修造愿知。”又请比较俞樾《茶香室四钞》卷一九“释迦真像”引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注:“昔有梵僧带过白氎上本,亦与寻常画像不同。”[5](P.1773) 我们通过以上对佛教彩塑和绘画的论证,就可以准确解释上引敦煌文献斯0367《沙州伊州地志》残卷“火袄庙中有素书形像无数”之“素书”的确切含义乃是“塑像和绘画”了。大家不禁要问:袄教与佛教能够扯上关系么?当然有关系,虽然二教迥异,但火袄教在当时的中国西北地区,也如同中国广大地域一样,要向佛教靠拢。考董逌《广川画跋》卷四“书常彦辅袄神像”条:“袄祠,世所以奉胡神也。其相希异,即经所摩醯首罗,有大神威,普救一切苦,能摄伏四方,以卫佛法。当隋之初其法始至中夏。”袄教的神也可能佛化。池田温指出:“(粟特)聚落里有袄神的神殿,以拜火坛而闻名,但佛教也很大程度上渗透了进来,还有以汉文或粟特文书写的佛典。”[6](P.144)另外,学者们还注意到:粟特袄教美术盛行于佛教重镇于阗地区,并以木板画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些图像的特征,既可以看作是袄教的,也可以看作是佛教的。其中,阿胡拉·马兹达(Ohrmazd和佛教图谱中的帝释天(Indra)相似,风神(Weshparkar)和大天(Mahadeva)或湿婆(Siva)的特征相对应,四臂的娜娜女神(Nana)也可以找到印度的类似图像。在佛教眼中,这些袄教形象无异于佛像。荣新江指出:“任何一个宗教图像刚刚到达一个新的地区,总是会被误读的,就像佛教在汉代进入中国后,浮屠的形象是借助黄老的形象而传播的,敦煌白画袄教图本发现在佛教石窟当中,似乎也透露出这幅画后来已被看作是佛教图像。可以说,在粟特袄教美术东渐过程中,一些袄教图像的宗教功能逐渐转换,从袄神变成了佛像,或者说是被看成佛像了。”[7](P.323~324) 通过以上考证,我们可以判断前贤时彦的一些观点是否完全正确了。中国学者白雪涛、杨军辉检敦煌文书,发现多次出现“素……像”,如伯2005《沙洲都督府图经》:“堂内有素先圣及先师颜子之像,春秋二时奠祭。”“素……像”又见斯6161、3329、6973,伯2762《张氏修功德记》、伯3532《慧超往五天竺国传》、伯2991《报恩吉祥窟记》,由此,白、杨二氏认为,敦煌供奉的佛像主要是塑像和画像(少量雕像),在“素……像”中,多指画像。敦煌的图画佛像,可以包括壁画佛像、彩绘佛像、白描佛像等,“素像”相当于素描图画(11)。这一说法不确,“素……像”只能指塑像,不会指画像。 ①赵少咸著、余行达、易云秋、赵吕甫整理《广韵疏证》,成都:巴蜀书社,2010年,第2516~2517页。关于“素”同“塑”,指“素像”,今人多有论述,参考王仲荦《敦煌石室地志残卷考释》,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20页;张毅《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笺释》,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10页。 ②请比较伯3979《修佛龛记》:“龛内塑释迦牟尼像。”又见于伯640《翟家碑》、斯4474背《敦煌乡信士贤者张安三父子敬造佛堂功德记》。 ③详见拙著《中古及近代法制文书语言研究——以敦煌文书为中心》,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第392~398页。“书”不仅与“画”形体相似,而且意义也相通。《资治通鉴》卷七七魏高贵乡公甘露二年“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胡三省注:“书可,画可也。”在表示“绘画”意义时,“画”往往名词、动词兼用,《历代名画记·顾恺之》引晋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凡吾所造诸画,素幅,皆广二尺三寸。” ④又有作”获指”、“获卷”,“获”即“画”也。64TAM4:37唐总章三年(670年)白怀洛举钱契:“两和立契,获指为验。”67TAM363:9唐麟德二年(665年)西州高昌县宁昌乡卜老师举钱契:“两和立契,获指为信。钱主高未丰,举人卜老师,保人翟子隆。”60TAM337:11/2唐永徽七年(公元656年)西州高昌县宁昌乡令狐相受雇上烽契:“若不承了,讁银钱拾文入范。两和立获卷为信。”参考拙著《吐鲁番出土文献词典》,成都:巴蜀书社2012年,第457~458页。 ⑤又请比较“图素”,实际上就是“画素”,伯4640《张潜建和尚修龛功德记》:“镌龛图素,馨设云练。” ⑥参考张小艳《敦煌社会经济文献词语论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1页。 ⑦参(清)俞樾撰,贞凡、顾馨、徐敏霞点校《茶香室丛钞》,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869页。 ⑧参考季羡林主编《敦煌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第69页(此条为樊锦诗所撰)。 ⑨请比较斯2073《山远公话》:“有形者,见泥龛塑像,便即虚心礼拜,直云佛如须弥山,见形发心,此即名为有形。” ⑩与“素”连在一块儿的“泥”,在敦煌文献中用例很多,斯6829《丙戌年正月十一日以后缘修造破用斛斗布等曆》:“米壹斗,供众僧泥佛殿阶。”又写作“埿”,涂上灰泥。伯2049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莲麸[麵]肆斗伍升,油半胜,埿界墙。”伯3578《癸酉年樑户史氾三沿寺诸处使用油曆》:“十六日,埿行廊墙,点铛用油三升,付氾法律、张法律。”伯2642《某寺诸色斛斗破曆》:“十月一日,粟八斗,沽酒,城南埿厅舍用。”伯3713v《寺院用粟麦曆》:“粟一斗,埿佛殿,看博士用。”伯2032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粟二斗,卧酒,泥西仓匠人用。”伯2032v《净土寺食物等品入破曆》:“麺伍升,塑匠埿火炉用。” (11)参见白雪涛,杨军辉著《敦煌遗书所见“素像”考》,《敦煌研究》2010年第4期,第109~112页。敦煌文学“苏书”新论_素书论文
敦煌文学“苏书”新论_素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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