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的两种控制从句_从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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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言

汉语是一个没有显性屈折成分(inflection)及时态成分(tense)的语言,汉语的动词形态不因人称、性别、单复数、时态等的不同而变化。另外,汉语中也没有专用的从句连词(complementizer)。因此,汉语无法从表面形态特征来判断一个从句是定式从句还是不定式从句,有没有定式与不定式的区别也就成了众多语法研究者争论的问题。其中,认为汉语中存在定式与不定式区别的有Huang(1982:248-249,1984,1989),Li(1985:35-49,1990:17-23),汤廷池(2000),石毓智(2001),李京廉、刘娟(2005)等;认为汉语中没有定式与不定式区分的有Xu(1985-1986),徐烈炯(1994,1999),黄衍(1992),Hu et al.(2001)等。

另一方面,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的区别往往和控制从句与非控制从句联系在一起。认为汉语有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区分的学者一致认为控制从句是不定式从句,非控制从句为定式从句。而持反对意见的学者则认为汉语的控制从句与非控制从句之间不存在语法性的区别,因而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之分也就无从谈起。

本文将指出汉语的控制从句不像前人文献所说的只有一种从句类型,而是具有两种不同类型的从句。通过对比两种控制从句的特点,我们提出汉语从句根据其[±Tense]语法属性可以分为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

本文构成如下:第2节,概观两种持不同观点的先行研究,明确本文立场;第3节,先指出汉语的控制从句有两种不同的从句类型,然后论证汉语中的从句根据其[±Tense]的语法属性可以区别为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第4节,我们从汉语的角度来探讨Landau(2004)对控制现象分析的可行性;最后的第5节是本文的总结及今后的课题展望。

2 前人研究概观

本节概观已有汉语控制从句研究成果,对存在于前人文献中的两种不同观点进行介绍,并进一步明确本文的立场。

2.1 控制从句是不定式从句之说

Huang(1989:189-191,以下简称“Huang文”)认为,汉语中虽然没有显性的一致屈折成分,也没有固定的时态成分,但是可以跟据Aux(iliary)成分——体态标记(aspect marker)、情态动词(modal)——的出现与否来区分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Huang文把动词分为两种,一种是以“逼”、“准备”、“打算”等为代表的控制动词(control verb),另一种是以“说”、“相信”等为代表的非控制动词(noncontrol verb),并认为控制动词所带的从句为不定式从句,不允许Aux成分的出现,而非控制动词所带的从句是定式从句,其中可以出现Aux成分。另外,Huang文认为汉语中的显性主语是受Aux成分允准的(licensed),因此,不含有Aux成分的控制从句中也不允许出现显性主语,而定式从句中可以出现。

具体来看,在Huang文的分析中,控制动词“逼”所带的从句为不定式从句,因此,如例(1)所示,一旦该从句中出现情态成分、体态标记及显性主语,该句子就因不合语法而被排除。与此相对,非控制动词“说”、“相信”所带的从句为定式从句,如例(2),可以出现体态标记、情态成分及显性主语。另外,Huang文指出,Aux成分并非总是显性出现,例(2)c的从句中就存在隐性的表示惯常的情态成分。

(1)a.我逼李四[e来]。

b.*我逼李四[e会/能/应该来]。

c.*我逼李四[e来着]。

d.*我逼李四[他来]。(Huang 1989:189-190)

(2)a.张三说[(他)来了]。

b.张三相信[(他)会来]。

c.张三说[(他)每天来]。(Huang 1989:188-189)

Li(1990:18,以下简称“Li文”)与Huang文一样把动词分为两类:tell类和persuade类,也就是非控制动词与控制动词。Li文也认为控制动词所带从句为不定式从句,非控制动词所带从句为定式从句,并分别从语法特征及语义特征方面列举了两种从句的区别。该文指出,在语法特征方面,不定式从句不受同一小句条件(the same clause condition)限制,而定式从句则相反。

(3)a.*我没有告诉他[你做任何事情]。

b.我没有劝他[做任何事情]。(Li 1990:21)

Li(1990:20-21)指出,“任何”在被否定成分认可出现在否定句的时候,必须要和否定成分出现在同一小句内。例(3)a不成立,是因为“任何”和否定成分“没有”分别出现在从句和主句中,违反了同一小句条件。然而,控制动词“劝”所带的不定式从句则不遵守这一限制,如例(3)b所示,虽然“任何”和“没有”不在同一小句,该句仍然合法。由此,Li文认为汉语中的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在语法特征方面呈现出不同特点,应该区别开来。

另外,在语义特征方面,Li文指出,不定式从句中出现的体态成分“过”并不表示从句所表达事件已经实现,而定式从句中的体态成分则必须意味着该从句所表达的事件已经实现。例(4)a的控制动词“请”所带的不定式从句中出现了体态成分“过”,但是该成分并不表示从句事件“吃饭”已经发生,而只是表示主句所表示的事件“我请他”已经发生,例(4)中,a和b所表达的意思相同。与此相反,非控制动词“告诉”所带的定式从句则不同。如例(4)c、d所示,从句中“过”的出现表明从句事件已经发生,如果之后再接否定其发生的内容,则造成前后矛盾。

(4)a.我从前请他[吃过饭]。

b.我从前请过他[吃饭]。

c.*我告诉他[他们戒过烟],可是他们不肯戒。

d.我告诉他[他们戒过烟],他们都不再抽烟了。(Li 1990:19-20)

另外,Li文还指出,汉语定式从句中可以出现显性主语,而不定式从句中不能出现,表明定式从句的主语位置为被赋格的位置,而不定式从句的主语位置不是。赋予主语主格的是INFL(主要是时态成分),因此可以肯定定式从句中包含时态成分,而不定式从句中不包含时态成分。作为例证,Li文列举例(5),称已经成为表示将来时时态标记的“会”和“要”只能出现在定式从句中,不能出现在不定式中。

(5)a.*我劝/逼他[会来]。

b.我告诉他[火车会开]。(Li 1990:22)

汤廷池(2000,以下简称“汤文”)也认为可以利用时态来区分汉语的定式与不定式从句。汤文假设时态包含[±Tense]的语法属性,而[+Tense]又包含[±Finite]的语法属性。并指出,含有[+Finite]属性的从句为定式从句,含有[-Finite]属性的从句为不定式从句。在定式从句中[+Tense,+Finite]的语法属性允准显性主语或者pro,在不定式中[+Tense,-Finite]的属性允准PRO。另外,汤文还列举了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不同特征,比如说,定式从句的动词可以变成“A-不-A”疑问式,而不定式的动词则不可以。

(6)a.你打不打算[PRO学汉语]?

b.*你打算[PRO学不学汉语]?(汤廷池2000)

例(6)a中的主句为定式,因此主句动词“打算”可以变成“打不打算”这种“A-不-A”疑问式。例(6)b中控制动词“打算”所带的从句为不定式从句,当从句动词“学”变成“A-不-A”疑问式时,句子就不成立。

2.2 控制从句与非控制从句没有区别之说

xu(1985-1986)、徐烈炯(1994,1999)、黄衍(1992)以及Hu et al.(2001)等对Huang(1989)、Li(1990)等的观点进行了反驳,认为他们所说的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的区别并不存在,汉语的控制从句和非控制从句并没有区别。

2.2.1 关于Aux成分、时态成分的出现

如2.1节所述,Huang(1989)、Li(1990)等认为,控制从句是不定式从句,其中不能出现Aux成分及已经变成时态标记的情态成分。对此,Xu(1985-1986)、黄衍(1992)、徐烈炯(1994,1999)、Hu et al.(2001)提出如下反例:

(7)a.我准备[e明天要来]。(徐烈炯1999)

b.我尽量设法[e能多给你一些帮助]。(徐烈炯1994)

c.妈妈逼小明[e吃过药]。(黄衍1992)

例(7)的主句动词都是控制动词,根据Huang(1989:189-191)的观点,这些动词都带不定式从句,其中不能出现Aux成分。可是事实相反,虽然(7)a和(7)b的从句中分别出现了情态成分“要”和“能”,(7)c的从句中出现了体态成分“过”,但是这些句子仍然合法。

另外,徐烈炯(1994)、Hu et al.(2001)指出,如果把例(5)a从句中的情态成分“会”换成“要”,句子就可以成立(参见例(7)a),并主张这种差别并不是因为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不同而造成的,而是因为“会”和“要”的语义不同。“会”表示指向将来的客观可能性,“要”表示指向将来的主观积极性。拿例(5)a的“我劝他来”来说,“劝”不是作用于决定“他”来或不来的客观条件,而是作用于“他”的主观思考、意志。因此,例(5)a是因为“会”的出现造成语义不合而被排除的。

2.2.2 关于显性主语的出现

徐烈炯(1999)、Hu et al.(2001)等对于汉语控制从句中不能出现显性主语之说提出质疑。例如:

(8)a.经理准备[自己动手]。(徐烈炯1999)

b.我逼他[自己承认错误]。(同上)

c.我劝张三[如果没有人买这本书,他也不要买]。(Hu et al.2001)

d.我逼张三[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必须把东西找回来]。(同上)

根据Huang(1989:189-190)、Li(1990:22-23)、汤廷池(2000)等的分析,控制动词“准备”、“逼”、“劝”都带不定式从句,从句只允准空主语,不允许出现显性主语。可是,徐烈炯(1999)、Hu et al.(2001)指出,如例(8)所示,在控制从句中反身代词“自己”总是可以出现的。另外,如果在主句和从句动词之间加入副词性成分,代词“他”也可以出现。

Hu et al.(2001)认为,显性主语能否出现与控制动词的语义相关,并不受从句类型限制。比如说控制动词“劝”,其从句主语必须要和被主语劝的人一致。因此,从句的主语或者以零形式出现,或者以反身代词“自己”的形式出现。另外,当副词性成分出现时代词“他”也可以出现,这是因为代词的出现与名词词组的显著程度(prominence)有关。他们认为,代词的解释遵循回避原则(Obviation Principle),即显性代词不能出现在距离其最近的显著程度较高的名词词组旁边。例(1)d不合语法是因为违反了这一原则,而例(8)的c和d成立是因为副词性成分的出现使代词的先行词不再是距离最近、显著程度较高的成分。

2.2.3 关于语法特征及语义特征的区别

如前文所述,Li(1990)认为不定式从句与定式从句无论是在语法特征方面还是在语义特征方面都存在着不同。对此,Hu et al.(2001)进行了反驳,举出以下例句:

(9)a.我没有听说[张三喜欢上任何姑娘]。(Hu et al.2001)

b.我没有告诉过他[你要做任何坏事情]。(同上)

上述例(9)的主句动词为非控制动词“听说”、“告诉”,按照Li(1990)的分析,这些动词后接定式从句,必须遵守同一小句条件。该句中“任何”和“没有”出现在不同小句,理应被排除,可事实相反,该句依然成立。因此,Hu et al.(2001)主张,Li(1990)所谓的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在语法特征方面的区别并不存在。

另外,关于例(4)a和(4)b的语义问题,Li(1990)认为虽然这两个句子中体态标记“过”的位置不同,但是两者意思相同。对此,Xu(1985-1986)、徐烈炯(1994)发表不同意见,认为两者语义并不相同,这可以通过例(10)中的a和b对比看出:

(10)a.我请过他吃饭,可是他没来。

b.*我请他吃过饭,可是他没来。(Xu 1985-1986)

Xu(1985-1986)认为,当“过”出现在主句时,只意味着主句谓语已经发生,从句谓语所表示的事件可能没有发生,因此可以后接对从句进行否定的内容;而“过”出现在从句时,则意味着从句事件已经发生,其后无法出现对从句进行否定的内容。所以,Xu(1985-1986)认为Li(1990:18-20)的记述并不确切,不定式从句和定式从句一样,因体态标记的位置不同而表达不同的语义。

2.3 本文的立场

通过概观前人文献,我们认为这些分析里面都存在着一些问题。首先,关于Huang(1989)、Li(1990),他们主张汉语有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区别,但是其区分方法不够精确,存在着大量的反例。如果要继续坚持他们的区分标准,就必须对2.2节的反例进行妥当的说明。而且,他们都是从与英语对比的角度出发,认为汉语的控制从句和英语一样为不定式从句。我们认为控制从句并非就一定是不定式从句,比如说,和汉语一样同属pro-drop语言的巴尔干语系中就存在着定式的控制从句(Landau 2004),因此,没有必要认为汉语的控制从句一定就是不定式从句。

其次,汤廷池(2000)假设[±Tense]、[±Finite]的语法属性来区别定式与不定式,从理论上来讲这是符合语言普遍性、可行性较高的一种分析,可是他对于如何判断一个从句到底是具有[+Tense]属性还是[-Tense]属性,是[+Finite]还是[-Finite]却只字未提,缺乏实际操作性。

再者,关于Xu(1985-1986)、徐烈炯(1994,1999)、Hu et al.(2001)的论述。他们举出了大量的反例来反驳Huang(1989)、Li(1990)等人的观点,认为其区分标准不妥,主张汉语中没有定式从句与不定式从句的区别,似乎不无道理。不过,我们认为,即使Huang(1989:189-191)、Li(1990:17-23)等的判断标准有问题,也不能完全否认汉语中有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区别,或许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来判断。

下面,我们将着眼于汉语的控制从句,重新审视汉语控制从句的类型,探讨汉语中有无定式不定式之分的问题。

3 两种控制从句类型

汤廷池(2000)中提到,汉语的控制动词除了“准备”、“逼”等控制动词外,还有动貌动词(aspect verb)“开始”、“停止”、“继续”和一些表示能力的情态动词,如“会”、“能”、“可以”等。如例(11)所示,这些动词和“准备”等主语控制动词一样,从句的空主语必须受主句主语的控制。

在本节中,我们将动貌动词“开始”、“停止”① 及表示能力的情态动词“会”、“能”、“可以”(以下简称“开始”类)后接的从句与“准备”、“打算”等主语控制动词(以下简称“准备”类)后接的从句相对比,记述它们之间的差异。

3.1 两种控制从句的不同点

石毓智(2001)中提到,限定动词和非限定动词划分的实质是动作行为的时间信息的表达。因此,可以预测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在关于时间信息表达上存在着区别。我们发现,汉语的控制从句中,“准备”类的控制从句里可以出现与主句不同的时间修饰成分,而“开始”类的控制从句中却不允许。

(12)a.张三准备/打算[明天参加比赛]。

b.张三今天准备/打算[明天参加比赛]。

c.张三现在准备/打算[明天参加比赛]。

(13)a.*张三会/能/可以[明天/将来说5门外语]。

b.*张三开始/停止/继续[明天调查这个问题]。

(14)a.也许,张三明天/将来(就)会/能/可以[说5门外语]。

b.张三明天开始/停止/继续[调查这个问题]。

在“准备”类的控制结构中,从句谓语所表示事件(event)的发生时间必须迟于主句谓语所表示事件的发生时间,也就是说,从句谓语的发生时间和主句谓语的发生时间之间有着一种依存关系。虽然具有依存关系,但是如例(12)所示,这类控制从句中不但可以出现时间副词,还可以出现与主句不同的相对独立的时间副词。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说,“准备”类控制从句中带有时态要素。与此不同,在“开始”类的控制从句中,从句谓语所表示的事件与主句谓语所表示的事件为同时发生,换言之,从句谓语的发生时间和主句谓语的发生时间相同。既然发生时间一致,那么时间副词出现在从句中或出现在主句中都应该表示相同的时间指示,但是如例(13)、(14)所示,这类控制从句中根本无法允许时间副词的出现,时间副词只能出现在主句中。这说明,“开始”类控制从句中不包含时态要素。

其次,“准备”类控制从句和“开始”类控制从句在是否允许显性主语出现上面也有不同。我们已经在2.2.2中看到,徐烈炯(1999)、Hu et al.(2001)已经提出控制从句中可以出现显性主语,至少总是可以出现反身代词“自己”。但是徐烈炯(1999)也指出,例(8)a、b中的“自己”是主语还是状语不容易辨别。我们的语感认为那些“自己”不是主语而是表示方式的状语。为了区分在控制从句中出现的“自己”到底是主语还是状语成分,我们创造形成平行或者对比关系的上下文语境,在“自己”后面加上“也”,表示其具有与前文主语相平行的语法地位,明确标示其语法身份。例如:

(15)a.为了给学生们做表率,老师准备[自己也参加比赛]。

b.张三看了朋友买的《1Q84》,觉得很不错,打算[自己也买一本]。

另外,在强调对比、平行等特殊语境中,显性代名词主语也可以出现。例如:

(16)a.为了给学生们做表率,老师准备[他也参加比赛]。

b.张三看了朋友买的《1Q84》,觉得很不错,打算[他也买一本]。

但是,如例(17)所示,在相同的语境中,“开始”类的控制从句却不允许显性主语的出现。

(17)a.*看到李四会/能/可以[e说5门外语],张三很羡慕,经过努力,张三会/能/可以[自己/他也说5门外语]了。

b.*听说别人开始/停止[e调查这个问题],张三开始/停止[自己/他也调查这个问题]。

当然,如例(18)a、(19)a所示,“开始”类控制从句中也可以出现“自己”,但是即使是在具有平行/对比等关系的上下文语境中,这些“自己”后面也无法出现“也”,因此,这些“自己”不是主语,而是状语。

(18)a.这个小孩子会/能/可以[自己穿衣服]了。(不是依靠妈妈帮忙。)

b.*那个小孩子会自己穿衣服,这个小孩子会/能/可以[自己也穿衣服]了。

(19)a.张三开始[自己调查这个问题]。(亲自调查,不是让别人调查。)

b.*听说别人开始/停止[e调查这个问题],张三开始/停止[自己也调查这个问题]。

综上所述,“准备”类控制从句与“开始”类控制从句虽然都是控制从句,但是他们之间存在着明显不同的语法特点,应该区分对待。

3.2 汉语的从句类型

从上节可以看到,“准备”类的控制从句中可以出现相对独立的时间副词以及显性主语,而“开始”类的控制从句不允许。时间副词与显性主语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呢?

Sybesma(2007)通过与荷兰语的对照,证明了汉语中也存在“时态一致(Tense Agreement)”现象,汉语中也有T节点(T-node)。根据Sybesma(2007)的描述,荷兰语虽然和英语一样拥有表示现在、过去的时态成分,但是它们的功能却和英语大相径庭。例如:

(20)a.Ik woon in Rotterdam.

Is live in Rotterdam.

‘I live in Rotterdam.’(Perfect! present tense only)

b.[#]Ik woonde in Rotterdam.②

Is live.PST in Rotterdam.

‘I lived in Rotterdam.’(Very odd/infelicitous in isolation)

c.Ik woonde in 1989 in Rotterdam.

Is live.PST in 1989 in Rotterdam.

‘I lived in Rotterdam in 1989.’(Perfect! Past tense only)(Sybesma 2007)

在例(20)b中,虽然动词带有表示过去时的时态形式,但是作为独立的句子却不能表示过去③,这与英语的译文形成对比。然而,如例(20)c所示,只要在(20)b中加上时间副词“in 1989”句子就可以成立。由此Sybesma指出,荷兰语的时态成分并不表示时态意义(meaningless),只不过是一种一致语素(Agreement Morpheme),与时间副词“in 1989”相呼应形成一致关系。Sybesma把这种现象称为“时态一致”,认为T和时间副词构成呼应关系。

重要的是,Sybesma指出这种时态一致现象在汉语中也存在,比如例(21)。例(21)b作为单独使用的句子,无法表达过去,但是只要加上时间副词“1989年”句子就变得完全合法。

(21)a.我住在鹿特丹。(OK!现在时)

b.[#]我住在鹿特丹。(作为过去时,不能单独使用)

c.我1989年住在鹿特丹。(OK!过去时)(Sybesma 2007)

基于这些事实,Sybesma主张汉语和荷兰语一样都存在时态一致现象,也就是说,例(21)c中的时间副词“1989年”是与表示过去的时态语素构成呼应一致关系的成分。不同的是,荷兰语的时态语素是显性的,而汉语中的时态语素是隐性的。

如果Sybesma(2007)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推测,在汉语里,一个从句中如果可以出现时间副词,那么该从句就包含与该时间副词形成一致关系的隐性时态语素,就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相反,如果一个从句内无法允许时间副词的出现,那说明该小句内没有隐性时态语素的存在,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沿从Li(1990)、汤廷池(2000)等的观点,即汉语的从句可以按[±Tense]的语法属性来区分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那么我们认为,汉语是可以区分定式与不定式的。具体说来,允许时间副词出现的从句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为定式从句,而不允许时间副词出现的从句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为不定式从句。④

基于这样的分析,我们再回头考虑3.1节中介绍的两类呈现不同特点的控制从句。“准备”类的控制从句中允许时间副词的出现,说明它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可以将其作为定式从句来分析。而“开始”类的控制从句内无法允许时间副词的出现,这说明它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可以将其分析为不定式从句。

3.3 关于Hu et al.(2001)中对主语出现条件的分析

Hu et al.(2001)指出在控制从句中可以出现反身代词“自己”和代词“他”等显性主语,并认为显性主语的出现与从句类型无关,而是与动词的意思以及关于代词解释的“回避原则”有关。我们不否认动词的意思及“回避原则”对显性主语的出现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正如3.1节中看到的,“开始”类的控制从句与“准备”类的控制从句一样,在语义层面上都要求拥有与主句主语相一致的主语,但是其中却不允许出现任何显性主语。这无法从语义层面上来说明,有必要从语法层面的角度来寻求答案。

我们认为显性主语能否出现要看其所在的语法环境。定式从句中可以出现显性主语,这是其语法地位决定的。至于出现什么样的显性主语,比如说是反身代词还是代词,或者是指示名词,这要受到Hu et al.(2001)等提到的动词的语义、“回避原则”等因素的制约。而不定式从句中除了特殊情况(例外指派格位等)之外一般不允许显性主语的出现。

4 对Landau(2004)的验证

我们在第3节指出,汉语的控制从句可分为“准备”类和“开始”类两种,其中前者可以允许与主句不同的时间修饰成分,而后者不允许。我们的考察更准确地把握了汉语的语料事实。不但如此,通过我们考察还可以表明Landau(2004)中对控制现象的分析并不适用于汉语。

Landau(2004)考察了希伯来语(Hebrew)、巴尔干语系(Balkan Languages)中的控制结构,试图明确控制的出现环境。首先,Landau指出控制与时态密切相关。比如,巴尔干语系的假设态从句(subjunctive complement)包括控制假设态(control-subjunctive)从句和自由假设态(free-subjunctive)从句,前者的空主语必须受到主句成分的强行控制,如例(22)a;而后者除了允许空主语以外还允许显性主语,而且空主语不受主句成分的控制,可以与句子以外的成分同指,如例(22)b:

Landau认为,这两种假设态从句的区别在于时态的不同。如例(23)所示,控制假设态从句里不能出现与主句不同的时间修饰成分,而自由假设态从句中可以出现。他把控制假设态从句中的时态称为照应时态(Anaphoric tense),带有[-Tense]的语法属性,把自由假设态从句中的时态称为依存时态(Dependent tense),具有[+Tense]的语法属性⑤。

(23)a.*tora,o Yanis kseri/arxizi na kolimbai avrio.

now,the John knows-how/begins PRT swim.3sg tomorrow

‘Now,John knows how/begins to swim tomorrow.

b.tora,o Yanis elpizi/theli na figi avrio.

now,the John hopes/wants PRT leave.3sg tomorrow

‘Now,John hopes/wants to leave tomorrow.’(Greek:Landau 2004)

在此基础上,Landau(2004)利用[±Tense]、[±Agr]的组合,试图对控制的出现规律进行统一说明。他主张,当从句含有[+Tense,+Agr]的语法属性时,从句的主语不受控制;而当从句中含有[-Tense]的语法属性或者[-Agr]的语法属性时,从句的主语就必须受到控制。具体来说,巴尔干语系的控制假设态从句和自由假设态从句都是定式从句,因此都具有[+Agr]的语法属性。但是自由假设态从句中具有[+Tense]的依存时态,具备[+Tense,+Agr]的特征,因此其从句主语不受主句成分的控制。而控制假设态从句带有[-Tense]的照应时态,其从句主语就必须受到主句成分的控制。

Landau(2004)的论述是否通用于汉语呢?众所周知,汉语中没有显性的Agr,如果要用汉语的语料来检验Landau的论述,那就必须假设汉语的从句要么都具有[+Agr],要么都具有[-Agr]。如果假设后者,那么汉语的所有从句都成了控制从句,这不符合汉语的实际情况。如果假设前者,所有的从句都具有[+Agr],那么控制从句与非控制从句的区别就要靠[Tense]的不同,也就是说,具有[-Tense]语法属性的句子为控制从句,具有[+Tense]的从句为非控制从句。但是,我们在3.1节和3.2节看到,汉语的控制从句既有带[-Tense]属性的,也有带[+Tense]属性的。因此,从汉语的角度来讲,是否控制从句并不能根据[Agr]、[Tense]这些语法属性的组合来决定。⑥

5 结语

本文聚焦于汉语的控制从句,围绕其类型进行了考察分析。我们的主要观点有两个:第一是汉语的控制从句并非都是不定式从句,可以根据其不同的语法特点分为两个类型;第二是汉语的从句可以根据其[±Tense]的语法属性分为定式从句和非定式从句,而一个从句的[±Tense]语法属性,可以通过看该从句中是否允许出现与主句相对独立的时间副词来判断。另外,我们从汉语的立场出发,对Landau(2004)的观点进行了检验并得出以下结论:汉语中的控制现象无法通过[Tense]和[Agr]这两个语法属性的组合得到妥当的说明,Landau(2004)的分析不适合汉语的实际情况。

这里也有一些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比如说,汉语的不定式从句除了我们所说的“开始”类以外,是否还存在其他类别?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将在今后的研究中进行探讨。另外,还有一个理论性的问题。自Chomsky(1981)的控制理论以来,生成语法理论中就有一种倾向,即认为控制解释是PRO的特有性质,这包括Landau(2004)。如果接受这种观点,那么我们提出控制从句包括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同时,也要认同PRO可以出现在定式从句中。这就与传统的观点——PRO只出现在不定式从句一相抵触。因此,定式控制从句中的空主语到底是什么性质的空范畴,控制是否就是和PRO相关等问题就有待讨论。对于这些问题,Landau(2004)对希伯来语、巴尔干语系的定式控制从句进行考察,通过重新定义PRO的出现环境来解决;王丹丹(2010)则通过对汉语语料的考察,重新定义小代号pro的语法属性,对上述问题进行了说明。

注释:

① 并非所有的时态动词都具有一样的语法特点,比如“继续”也被称为时态动词,但是其表现出的浯法特点与“开始”和“停止”大不相同。

② “[#]”表示该句子合乎语法但是单独不能成立。

③ 根据Sybesma(2007),这里所说的不能表示过去,是指单独使用的时候不能表示过去,在其他环境中,比如说在从句(Subordinate sentences)中,或者作为问句的回答等情况下可以表示过去。

④ 邢欣(1990,1995,2004)按照能否被时态限制词“已经”、“正在”、“将要”以及表达动词体的“着”、“了”、“过”修饰为标准,把汉语的动词分为动态动词短语和静态动词短语。而且,邢欣把时态限制词限制在这三个词语上,排除像“今天”、“将来”等表示时间的词语。李京廉、刘娟(2005)进一步发展邢欣的观点,认为动态动词和静态动词的区别与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的区别相似,并用能否允许以上时态成分的出现来区分定式从句和不定式从句。

我们的观点似乎和他们相似,但是我们要明确以下两点:第一,虽然我们和李京廉、刘娟(2005)一样都把“时态”作为区分标准,但是我们所说的“时态”是Tense,而跟随邢欣(2004:101)观点的李京廉、刘娟(2005)所说的“时态”是Aspect;我们用来作为检验标准的时间副词“今天”、“将来”等,在邢欣(1990,1995,2004)中是被排除在外的;另外,利用Aspect成分来区分定式与不定式的方法,如我们在2.2.1节中所看到的,是有问题,不可取的。第二,按照邢欣(2004:101)等的区分方法,“准备”类动词和“开始”类动词仍属一类,因为它们所带的从句中都无法出现以上三个词语,这样就无法解释我们在3.1节中列出的这两类控制动词从句的区别。

⑤ 在Landau(2004)中,照应时态和依存时态不是指形态层面的时态,而是指语义层面的时态。

⑥ Huang(1984,1989)提出一般控制规则(Generalized Control Rule)来规定如何得到控制,Xu(1985-1986)从词汇题元的角度来分析控制现象。详细论述请参考Huang(1984,1989)、Xu(1985-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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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中的两种控制从句_从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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