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悲剧意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哈代论文,悲剧论文,性格论文,意识论文,环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悲剧意识内涵丰富又复杂,一直是国内外哈代小说研究中的一些分歧性意见所在,本文从三个方面展开论述:一、社会悲剧意识:1.经济困境;2.现代精神文明对人性的扭曲;3.新旧两种文明撞击中人物精神世界的分裂和痛苦。二、命运悲剧意识,哈代对威塞克斯地区人物文化心态的准确把握。三、生命悲剧意识,源自哈代的对生活的悲剧性感悟,1.个体生命的现实困境;2.人类群体的宇宙困境。
关键词:生命悲剧意识 人类困境
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悲剧意识内涵丰富又复杂,一直是国内外哈代小说研究中一些分歧性意见所在。本文试图通过对哈代生活与创作的社会文化环境、作家感悟生活的独特性、叔本华悲观哲学对哈代悲剧意识的影响等诸多因素的考察,对哈代小说的悲剧意识作出客观、全面地评析。
一、社会悲剧意识
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故事都以他的故乡威塞克斯地区为背景。哈代在早期小说《绿荫下》中,曾对威塞克斯作过充满诗情画意的描绘:到处是一派田园风光,具有传统美德和人伦关系的个体劳动者,过着恬淡平静、和谐质朴的生活,宛如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从中不难看出,哈代对个体自然经济支撑下的宗法制乡村社会充满了深情厚爱。然而,19世纪中后期,资本主义大工业文明的强大冲击力,使威塞克斯宗法社会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变革。与这场变革相伴而生的是个体命运的改变。
据英国史学专家称,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农民阶级逐渐消亡,而哈代的生活和创作几乎经历了这一全过程。作为一个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的哈代,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与乡村宗法文明的撞击有着深刻的感受和体验。一方面,他承认资本主义文明取代宗法文明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另一方面,在感情上他又深深地眷恋着宗法世界的淳朴生活和传统美德,认为只有乡村才是“高尚人格和真正德行的绿洲”〔1〕, 而资本主义城市则是“疯狂行动和道德沦丧的策源地。”〔2〕历史把一种在哈代看来并非理想的文明形态带进了威塞克斯宗法世界,导致旧的和谐破裂,个体农民经济上陷入破产、失业、贫困的悲惨境地,心灵也别无选择地被带进资产阶级道德、法律、宗教占统治地位的新世界,传统的伦理关系和价值观念遭到新文明的践踏,他们合情合理的生活愿望和理想追求在现实中破灭,陷入无法挣脱的痛苦深渊中不能自拔。然而,这种残酷的、违背宗法情理的变化又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因此,哈代陷入深深地忧患和困惑中。基于上述忧患和困惑,哈代在其“性格与环境小说”中,真实地反映了新旧两种文明形态的撞击带给小说主人公的悲剧命运,由此形成其小说的社会悲剧内涵。它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19世纪中后期,威塞克斯个体农业经济在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冲击下走向崩溃,个体劳动者陷入经济困境,并因此导致其命运向着悲剧方向转变。如,在《卡斯特桥市长》中,亨察尔与伐尔伏雷之间的较量,最初实际上是宗法式农业商品经营和先进的资本主义经营方式之间的较量,结果是伐尔伏雷战胜了亨察尔。亨察尔在商业竞争中的失败导致后来他在政治上、情场上输给伐尔伏雷,最终死于贫困和孤独;《林地居民》中,维恩特波恩的财产被查曼德夫人吞并而破产,并因此失去格雷丝;《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迫于生计去亚雷家做工,遭受亚雷污辱,后来全家失去房屋流落街头,又不得不委身亚雷;《无名的裘德》中,裘德因为贫困才不得实现求学的愿望。为求生存,他四处奔波,最后仍死于贫困。
〈二〉在新旧两种文明形态的撞击中,现代精神文明成为一种扭曲人性、践踏传统美好价值的异己力量,使哈代心爱的青年男女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成空,理想破灭,最终成为现代文明的牺牲品。
从文艺复兴始,西方资产阶级的一切价值观念都是在个性解放的口号下建立起来的。个性解放,一方面为最大限度地张扬个性提供了理论依据,同时也使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道德成为社会共同观念的基石。哈代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越来越发达,现代精神文明却越来越走向堕落,以致于已经异化成为一种践踏传统美好价值的破坏性力量。这种破坏性力量具体体现为现代文明人的道德观念、社会的宗教、法律等,这一切直接导致了他的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如,哈代笔下的主人公都追求美好的爱情,但真诚的爱情往往因持个人主义道德观念者的介入而遭破坏,结果或是历经坎坷在悲剧氛围中勉强以团圆收场,或是以主人公的悲惨死亡而告终。现代文明社会的宗教、法律等作为一种扭曲人性的异己力量,也阻碍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理想的追求,并最终把叛逆者打入死亡和孤独的深渊。如,苔丝遭受亚雷玷污时,法律保持了沉默,但当苔丝杀死亚雷时,法律却严酷地惩罚了苔丝这种反抗行为,把她送上绞刑架。裘德和淑真诚相爱,只因他们蔑视虚伪的法律和道德观念,终被社会舆论拆散。
〈三〉作为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作家,哈代不仅揭露了现代资本主义文明践踏传统文明、反人性的一面,而且真实地反映了在新旧两种文明的撞击中,人们精神世界的分裂和危机,而这正是哈代社会悲剧意识的深刻之处。
哈代小说中的人物虽然生活在19世纪中后期,但是他们却身处威塞克斯这个宗法色彩浓厚的特定环境中,因此,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生活在两种文明形态的夹缝中,他们的心灵在异教文明和基督文明、宗法文明和现代文明的撕扯中困惑着、痛苦着、挣扎着,最后无不心力交瘁,或死于非命,或陷入孤独。
在《还乡》中,游苔莎厌倦沉闷寂寞的荒原生活,向往繁华喧闹的城市,荒原质朴的居民却视她为女妖,使她陷入孤独和痛苦中不能自拔。在《卡斯特桥市长》中,亨察尔固守着宗法家长的性格,不肯对现代文明作半点让步,最后众叛亲离,孤独而死。《林地居民》中,格雷丝既眷恋着乡村的纯朴生活和真诚情感,又向往着嫁给一个风度优雅、有教养的现代文明人。最后,她失去了维恩特波恩,心灵上留下永难抚平的创伤。在《苔丝》中,苔丝受辱后,乡村的人视她为伤风败俗的女人,她的命运也由此开始向悲剧方向转折。《裘德》中,淑私下里收藏着维纳丝、阿波罗这些异教神的塑像,大胆追求两性间不受任何世俗形式约束的爱情。但在与裘德同居时,又产生一种犯罪感和堕落感,因此内心在异教和基督的争斗中十分痛苦,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生命殉了世俗的基督文明,心灵却永远也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总之,哈代的主人公们或因执着于传统而被现代文明所抛弃(象亨察尔),或因具有超前生活意识或行为而在宗法色彩浓厚的环境中陷入孤独,甚至死于非命(象游苔莎、苔丝),或者在现代和传统的撕扯中陷入孤独和痛苦,再也找不回心灵的宁静和幸福。哈代把生活在两种文明夹缝中的男女们的心灵创痛,描绘得如此细腻、真实、深刻,与同时代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相比,他的确高出一畴。他不象巴尔扎克、狄更斯等批判现实主义大师那样,只是居高临下地揭露批判社会现实中某个阶级的罪恶,反映某个阶层的苦难,而是着眼于19世纪中后期威塞克斯这一特定地区的文化变革,真实地反映两种文明、两种文化撞击过程中普通人的命运变化。因此,哈代小说所揭示的社会悲剧,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社会悲剧现象,而是包容了更复杂、更深刻的文化内涵。
二、命运悲剧意识
哈代小说中存在着浓厚的宿命论色彩和命运观念,这几乎已成为哈代小说研究者的共识。只是前几年,有的评论者把哈代小说的这部分悲剧内涵粗暴地贬低为小说的局限性和不足,有的则简单地把它说成是希腊命运观念的再现。笔者认为,哈代小说中的确有浓重的命运悲剧意识,但它不是小说的局限性或不足,恰恰相反,命运悲剧意识,是哈代对生活在威塞克斯这一特定环境中的人物文化心态的准确把握,它使得小说更加真实感人,与希腊命运观念相比,它具有更丰富的现实生活内涵。
哈代命运悲剧意识的形成,可追溯到他早年的家庭生活环境。在家里,哈代受祖母和母亲的影响很深,她们俩都是在弥漫着浓厚的宿命论色彩的乡村长大的,很自然地用宿命论对哈代解释她们的生活体验。哈代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母亲的观点,也是我的观点:一个人高举着手臂站在我们面前,每当我们朝着可能成功的方向跨出一步,他就把我们打回来。”〔3〕哈代从祖母和母亲那里接受的这种影响, 使他在看待现实生活中人们遭受的苦难和不幸时,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套用“这是命中注定的”这句乡里人常用的话。后来,哈代阅读过大量的希腊悲剧作品,希腊悲剧中的命运观念,更加深了他的命运悲剧意识。具体到“性格与环境小说”中,他在真实地再现19世纪中后期英国农村的社会现实图画的同时,又用命运来解释男女主人公的悲剧原因。他认为,在冥冥之中存在着一种凌架于一切之上的神秘力量,他“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正象顽童捉到飞虫一样,为戏弄的缘故而杀害我们。”〔4〕哈代把这种神秘的力量或称作命运,或称作“老天”、“天神”,它总是无情地把人一步步逼进悲剧陷阱,无论你怎样抗争,终是厄运已定,在劫难逃。因此,他的小说人物每每遭受不幸时,总要在内心的困惑和痛苦中对命运或“老天”发出诘难。游苔莎喊道:“老天哪,我对你一丁点儿坏事都没做过呀,那你想出这么些残酷的刑罚来叫我受,你有多残忍哪!”〔5〕淑在孩子死去后心痛欲裂地对裘德喊出, “命运因为咱们听从了自然,……所以就在咱们背后给了咱们这一刀!”〔6〕哈代自己也时常站出来对命运的不公和残酷发表议论。苔丝受辱后,他又痛心又惋惜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7〕苔丝死后, 他又把悲剧的原因归咎于命运:“典型明正了,埃斯库罗斯所说的那个众神的主宰对于苔丝的戏弄也完结了。”〔8〕
其次,哈代在小说中设置了大量偶然巧合的情节,这一切偶然巧合的因素构成人物命运向悲剧方向转折的契机,使人想到其中必有一种贯穿始终的决定性力量,这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就是命运,它往往通过一系列偶然巧合的事件来显示自己的意志。在这些偶然巧合的事件中,由于某个人一时的疏忽或差错便埋下了祸根,人物的命运由此向着悲剧方向扭转。克林曾写信要与游苔莎和解,信被放到游苔莎房间抬眼能及的壁炉搁板上,苦盼着丈夫谅解的游苔莎绝望地从它身边走过却未看到信,从此永远消失在雨夜中。苔丝婚前偶然把信错塞到地毯底下,结果新婚之夜被克莱遗弃。伍尔夫曾说,哈代“被一种感觉所驱使,认为人类是他们本身之外的某些力量所玩弄的对象,这使他极端地甚至夸张地利用偶然巧合的情节。”〔9〕
第三,哈代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还含有家族遗传和因果报应的成份,它使哈代命运悲剧意识的蕴涵更趋神秘性和复杂性。苔丝的贵族先祖们曾经无情地对待过昔日农民的女儿,时过境迁,苔丝的受辱便是祖先罪恶的报应。还有那阴森恐怖的四轮马车的传说,德伯家的人听到它的声音就会大难临头。裘德和淑的先辈大多婚姻不幸,他们在同居之前便有不幸的预感,最后两人也同样以悲剧结束。这一切使人感到,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似乎在前世就已经注定了,世事蹉跎,主人公早已注定的悲剧命运不可逆转,挣扎、反抗都无法逃脱。
三、生命悲剧意识
面对心爱的威塞克斯男女的悲惨遭遇,哈代陷入深深的忧患和困惑之中。在忧患和困惑中,他试图对他们的现实困境和悲剧命运作出哲学意义上的阐释。正是这种主观的阐释,使哈代小说流露出一种浓重的生命悲剧意识,也赋予他作品以某种形而上的哲理意蕴。
在西方哲学史上,生命悲剧意识始自叔本华的生命悲观哲学。哈代小说中的生命悲剧意识,在后期曾受到叔本华生命悲观哲学的影响,但它的形成并非源自叔本华。理由有二:其一,据哈代第二位夫人的《哈代传》提供的材料,在1886年前,哈代并未接触过叔本华的哲学著作;其二,在1886年前创作的《还乡》、《卡斯特桥市长》、《林地居民》中,哈代生命悲剧意识的基本内涵已经形成。因此,我认为哈代生命悲剧意识的形成源自哈代对生活的悲剧性感悟,而非叔本华悲观哲学的影响。
弗罗伦斯·哈代在《哈代传》中谈到,哈代自幼性情孤僻、忧郁、敏感,这种精神气质使他善于以悲剧眼光审度人生。以这种悲剧性感悟生活的方式,去体验两种文明的激烈撞击给人们带来的现实苦难,哈代对社会变革的忧患和困惑,便上升为对生命存在的悲剧性意识。他悟到:“人世充满了忧患和痛苦”,〔10〕“没有一条通向幸福的路,甚至也没有一条避免不幸的路”,〔11〕“人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本身就是极大的悲哀”。〔12〕究其原因,除了客观的社会因素外,哈代认为人的“性格”和“本身就有缺陷”的宇宙是造成悲剧的根本性因素。这里,哈代所说的人物“性格”,即人的个人意志。他在日记中写道:“人的正常本能和欲望最终不可避免地导致悲惨结局”。〔13〕具体反映在他小说中的主人公身上,“一方面这些人物具有强烈的个人意志,另一方面这种个人意志又迫使他们自身走向悲剧。”〔14〕哈代这种生命悲剧意识,犹如一个乐章的主旋律,在他的“性格与环境小说”中次第展开,反复回荡,不断加强,成为哈代小说的一大特色。
在1886年前创作的《还乡》、《卡斯特桥市长》、《林地居民》中,围绕人物的悲剧命运,哈代的生命悲剧意识在两个背景层次上展开。读者看到的前景是游苔莎、亨察尔、克林、维恩特波恩等生存于其中的现实困境。作为在现实社会中生存的生命个体,上述人物都是主观意志非常强烈的人,游苔莎一心向往城市生活,克林立志办教育,维恩特波恩始终丢不下对格雷丝的爱情,亨察尔则固守宗法家长的尊严。他们执着于自己的愿望和理想,不断的努力,不断地追求,但正是这种奔向幸福的努力和追求,却使他们或者陷入难以挣脱的困境而绝望,象克林,学校没办成,母亲和妻子先后死去,自己成为荒原上一个孤独的布道者;或者在与现实的对抗中走向毁灭,象游苔莎最终在脱离荒原奔向城市的途中溺水而死,亨察尔被围在自己的骄傲筑成的高墙中孤独而死,维恩特波恩为了得到格雷丝的爱情染病而死。总之,他们生命的欲求和理想无一能实现,一生的结局只能是悲剧。
在揭示主人公生存的现实困境的基础上,哈代进一步把视野投向人类生存的广阔自然背景。在《还乡》中,哈代把人物的活动场景安排在“一片苍茫”,“万古如斯”的爱敦荒原上。在荒原上生活的人们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磨难,有的在磨难中丧生,有的在磨难中悲观绝望,而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爱敦荒原,却丝毫未改它千古不变的容颜。在强大的荒原意志面前,人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由此可见出哈代对人类群体宇宙困境问题的哲学思考。
1886年后,哈代阅读了叔本华的哲学著作,并作了四十多条读书笔记,在后来创作的两部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中,受叔本华悲观哲学的影响,哈代的生命悲剧意识进一步发展为对个体生命存在和对人类群体命运的悲观无望。尤其是《裘德》中“小时光老人”这一奇特形象的设计,甚至可以看作是对叔本华悲观哲学的艺术概括。
叔本华曾说:“从生命个体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人的生命现象为人的生命意志所肯定的时候,人生就是不幸的悲惨的。”哈代通过描写苔丝、裘德、淑的生命悲剧,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他们一生在个体生命意志的驱使下,欲求、挣扎、反抗,结果却在现实困境中陷入悲惨结局。如,苔丝的个体生命悲剧,除了社会因素外,也是她不与现实环境妥协的纯朴天性所不可避免的。她执着于自己的纯朴天性,但正是这种个性给她带来一连串的不幸。裘德自从他诞生那天起,就比苔丝似乎更悲惨。究其一生,他的生命欲求和理想无不在现实的阻抑面前破裂:他想成为一名大学生,大学的门却对他关闭着;与艾拉白拉的结合,暂时满足了他的情欲,却使他感到厌倦和苦恼;他想做一名副牧师,却发现宗教充满虚伪和欺骗;他爱淑,与淑同居后现实的打击接连而来,直至他们在痛苦中分开。因此,裘德诅咒生命的诞生,“愿生我的那一天和说怀了一个男孩的那一晚毁灭。”〔15〕从裘德绝望的叫喊中,可见出哈代的生命悲剧意识是多么深重。
早在《还乡》中,哈代就已经揭示出人类在宇宙中的困境问题,在《苔丝》和《裘德》中,受叔本华影响,这种人类困境思想进一步深化。叔本华认为,人类群体在宇宙中的生存,就是代代延续的挣扎、痛苦和死亡。哈代通过苔丝和弟弟的对话,也明确提出了人类生存的困境问题。弟弟问苔丝,人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苔丝回答说,“是有毛病的”。〔16〕这段对话中,哈代向人们揭示了一个具有普遍真理意义的人类生存图景。因此,Chandra Dave断言,“哈代认识到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就象这有毛病的星球上被抛弃的流浪者一样失去了活力。”〔17〕
叔本华悲观绝望于人类在现世中的存在,指出人类可以通过否定生命意志,获得永久的解脱。这种思想在“小时光老人”这一形象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作为一个人物形象,“小时光老人”不具备任何具体的现实社会特征,他看穿了“洪荒以来人类所有的愁苦”,〔18〕对于人世的欢乐,他作如下评价:“一切笑都是由误解而来。天地间的事物,正确地看来,就没有一样可以发笑的。”〔19〕“待在这个世界上,不如离开这个世界好。”〔20〕于是他选择了自杀。在这里,哈代向读者提供了一个人类生存状况的可怕寓言。透过这个悲观的寓言,我们可以看出叔本华哲学对哈代的某些消极影响。
总之,融汇在小说艺术描绘中的哈代生命悲剧意识——对个体生命存在的悲观态度,对生命群体生存状况及其未来命运的忧患和无望感,与叔本华的生命悲观哲学是基本相通的。但是,作为一个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作家,哈代又不满于叔本华对现世生命的彻底悲观和否定态度。从形而上的意义来说,哈代的生命悲剧意识没有指示给读者任何消极遁世、解脱生命痛苦的哲学归宿。从他小说创作的总体来考察,哈代一方面对生命的现世存在悲观无望,另一方面又在现世的痛苦中大喊“我单独地怀抱着希望”。〔21〕他笔下的悲剧主人公在理想破灭、愿望成空后,一方面厌倦人生,甚至诅咒自己生命的诞生,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放弃自己的追求,一直不屈不挠地反抗到生命的终结。这便是悲剧精神。正如柯列根所说,“悲剧精神不是叫人逆来顺受无所作为,而是一种抓住不放斗争到底的精神。”〔22〕这正是哈代的生命悲剧意识有别于叔本华生命悲观哲学的地方。也正是这一点,构成了哈代小说独特的、撼动读者心灵的悲剧魅力。
综上述可知,哈代的悲剧意识,是由个体生命的悲剧性冲突,上升为人类的悲剧性冲突;由个人的社会困惑,发展为人类的宇宙困惑。哈代将这种内涵丰富、复杂的悲剧意识引进他的“性格与环境小说”,必然导致对现实主义艺术传统的超越。即突破了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经由个别人物的悲剧再现某种社会内容的局限,而由个人悲剧引发出对人类生存状况和未来命运的宏观思考。这不仅赋予哈代小说以深刻的社会批判力量和形而上的哲理意蕴,而且形成了哈代小说特有的融再现与表现于一体的、雄浑深沉、悲壮恢宏的艺术风格,并由此奠定了哈代在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中不可取代的独特地位。
注释:
〔1〕〔2〕〔21〕《英国文学史》,苏联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9〕《哈代创作评论集》,陈焘宇编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年。
〔3〕〔12〕〔13〕Life of Thomas Hardy,F·E·Hardy, London1970。
〔4〕〔7〕〔8〕〔16〕《德伯家的苔丝》, [英]哈代著,张谷若泽,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
〔5〕《还乡》,[英]哈代著, 张谷若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年。
〔6〕〔15〕〔18〕〔19〕〔20〕《无名的裘德》, [英]哈代著,张谷若译,1958年。
〔10〕《外国文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
〔11〕〔14〕Thomas Hardy and His Philosophy,By PatrickBraybrooke,New York 1973。
〔17〕The Human Predicament in Hardy's Novels。
By Jagdish Chandra Dave.London 1985.
〔22〕Robert W.Corrigan,Tragedy and the Tragic Spir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