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扎菲魔箱
陈 九
写这件事是想登一条寻人启事:潘兴,男,中等身材,前纽约长岛苏福克大学博士候选人,有要事相告。请知情者尽快通知我,酬金从厚,细节如下。
1
最初认识潘兴是那次把钥匙锁屋里了,不光门钥匙,连车钥匙一块儿,通通锁屋里了,而且是刚关门就想起来,咣!哎哟喂,钥匙锁屋里了,我钥匙!别提多窝囊了。没辙呀,气得我这通死踹,把门震得哐哐响,满楼道地震赛的。边踹我还边琢磨,珍妮佛休假明天才回,要是她在就好了!珍妮佛是我们系实验室辅导老师,永远一身牛仔裤运动鞋,正儿八经的美国白妞儿女汉子,天下没她不会的事儿,特别是开锁,甭管门锁还是车锁,只要珍妮佛到场,嘁里喀喳,稳拿。你说这不倒霉催的吗,偏赶她不在我把钥匙锁屋里,看来非得翻晾台了,客厅的玻璃拉门应该没锁死。我正磨叽呢,只见一男同胞横空出世呈现在我眼前,他中等个儿不胖不瘦,关键是身着中山装上衣,注意,不是西装不是夹克,是中山装,四个贴口袋儿外加直立翻领儿,洗得还有点儿褪色,像个六十年代小知识分子,恍若隔世戳在我面前。我心说这可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地面儿,长岛苏福克大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怎么中山装都出来了?我正一头雾水没缓过闷儿来,“中山装”开了口。
钥匙锁里了?
啊。
踹门管蛋用啊?
通过和1123(3)工作面高位钻场单孔、高位钻场整体及高抽巷抽采效果进行对比,考察定向钻孔单孔及整体抽采效果。
夜幕渐浓,窗外是港湾,灯火映在水面上像扯碎的女人睡衣,泛起暧昧的光泽。不知何处飘来猫王那首《无爱的女人》,穿过女侍们诱人的胴体,散落在迷茫的远方。我回来时珍妮佛正跟潘兴谈论着什么,估计该看的已经看了,喝酒要的就是尽兴,让疲惫的尊严靠边儿站,只有酒精能剥去世俗伪装,抛开对规则的敬畏进入本色空间,看个奶子算屁呀,这才到哪儿啊?不有这么种说法吗,如果女人让你摸她脸就肯定答应跟你上床,这是个重要标志,摸脸都能上床何况摸奶乎?
3) 4种工况中,只有工况3时立杆有一处Von Mises应力值稍微超过6061-T6的屈服强度,属于极个别点,可认为立杆满足施工设计要求。施工平台其余各部件4种工况下Von Mises应力值均小于6061-T6的屈服强度,满足施工设计要求。
开呀,依着谁也得开门哪?
多新鲜哪,能开我还……
起开,你起开。
说着他把我拨拉开,赶巧有个女生打此路过,他找人家借了个头发卡子,就是最原始那种,铁丝打个弯儿,像篆体的人字,哎,对对,就这个。他背对着我,也不知怎么鼓捣的,就十几秒,不对,十秒,五秒,反正刚一碰门就开了。我嗷一声叫起来,哎哟,简直太神奇了你,比珍妮佛都牛!珍妮佛?哦,是我们系一助教,也会开锁。说着赶紧将“中山装”让进屋。我叫胖子,您进来坐会儿?他却摆摆手说,不价了,门开了就得,回见您哪。就在他转身欲行之际,我阴错阳差地冒出一句,哎,我有龙虾,请您吃龙虾吧?他听罢一顿,您,真有龙虾?您看,这能有假?个个儿活!您有几只?什么叫几只啊,想吃几只有几只,这么跟您说吧,瞧那只大冰箱了吗?啊。您自己打开瞅瞅。“中山装”二话不说一把将冰箱门拉开,龙虾因塞得过满哗啦撒一地,到处爬。这回轮到我让他开眼了,他兴奋得直叫,哇,是真龙虾哎。废话,可不真龙虾嘛,说螃蟹我得干哪?
酒过八巡,潘兴的话已经很多了。他生在天津,不到一岁随父母搬到中关村科学院宿舍,从此在这儿长大。我忙打断他,缘分哪,我也生在天津,三个月时跟我妈到北京再没离开,不过我姥姥还在天津,每年暑假都回去看老太太。什么?我姥姥也在天津,长沙路27号,就民园体育场对过儿。真的呀,可你这开锁的本事怎么学的?嗨,潘兴一声轻叹,六岁那年有一天在外面疯玩弄丢了大门钥匙,怕我爸揍我,被逼无奈凭记忆用竹子做了把钥匙,嘎嘣一下愣把门打开了。什么?用竹子?那时大门钥匙不都铜质罗马式,一根圆柱前边有个棱子,上面带豁口?没错就这种,你们人大宿舍也那样?没错,后来呢?后来就刹不住车了,见锁就开如履平地,甭管是拨簧的弹子的,对数的双开的,还有一种鸳鸯锁,两把钥匙同时开,只要落我手里,两秒钟一准拿下。
是这么回事,我当时勤工俭学,跟个叫老史的老外船长天天出海捕龙虾。凡缺胳膊少腿或卖剩下的,老史就让我带回家。我哪吃得了这么些啊,久而久之早腻了,你扫听扫听苏福克大学中国留学生尤其女的,谁没吃过我的龙虾,谁不知道我胖子的大名!“中山装”听罢点头一笑,竟坐下跟我聊起来。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潘兴。潘兴?潘兴式导弹的潘兴?没错,就这俩字。嘿,那我还叫“飞毛腿”呢,当年冷战时期美国潘兴式导弹不正对苏联的飞毛腿吗,咱俩不搭不配正好一对儿。
谁想到不聊则已,一聊真投缘。潘兴不仅跟我一样北京人不说,愣还住在中关村十一楼,跟我住的人民大学一街之隔,正经街坊。他在苏福克大学读机械学博士学位,我读环境工程,同属工程学院,不缘分吗?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潘兴?他说他刚从法国转学过来没几天。嚯,还法兰西,我说呢,以后想吃龙虾奔我这儿,管你够,不过你打哪儿学的这手绝活儿?太牛了,跟我们系珍妮佛好有一拼。这么说还是个女的?没错,一美国大妞儿,金发碧眼人高马大,哪儿都大,整个一不吝的主儿。她也会开锁?对,能开很多锁,那天我把车钥匙锁车里,珍妮佛用个铁片哗地就打开了,一秒钟。铁片,长条那种?没错,长条铁片,你行啊潘兴,行家呀,你说你有这两下子还读个屁博士呀,咱俩直奔花旗银行金库不齐了?潘兴呵呵笑起来,他身上的中山装让我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美妙美妙真美妙,珍妮佛是说到做到,当晚带我和潘兴直奔长岛南岸著名的“野蛮西部”牛排馆儿而去。长岛地分南北,北岸保守南岸开放,此处的女侍年轻靓丽,全部赤裸上身,空脖子戴领结,头上扎着粉红发卡,就这么敞开胸襟为顾客服务。哦,闹半天老外女的也不个个都大,有的就那么回事儿。潘兴看去难得的好兴致,印堂发亮,我们都印堂发亮跃跃欲试。俗话说牛排红酒越吃越有,尤以纳帕山谷的红酒为最,简直专为牛排定制。这时我才发现光吃龙虾不行,龙虾放久会化成水,光吃“柔情似水”怎么当男人,就得是牛排红酒,轰一下顶起来,难怪我一直反应迟钝,吃龙虾吃的,否则早该把珍妮佛拿下。现在过辙了,男女一过“性”辙就没戏了,过辙就是屏蔽就是绝缘,男女要没了性是真没劲,你大爷的,绝对白活。不过也好,潘兴闲也闲着,有工夫琢磨哲学不如抱个洋妞儿啃啃。看得出珍妮佛真喜欢他,今天这顿饭可不便宜,一掷千金哪,她从没请我到这儿来过,压根儿没听她提过。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俩。来来来潘兴,人家珍妮佛专为感谢你替她开锁,请你看美女吃大餐,我可没这福气,你得敬敬人家珍妮佛,咱赶紧满上,交杯酒走起来,哎哎哎没介个没介个,咱是谁,潘大仙哪,不能丢大仙的份,干杯不能养鱼这是规矩,来来来走着走着。
对比图14(a)和(b)可知,在所设所选磁钢性能、漆包线规格、气隙长度等其他相关参数相同的情况下,两种梯形槽电枢轭磁密基本相同,数值均在1.6 T之间内,而由于传统作圆求交点法所制梯形槽电枢齿极靴高度是0.39 mm小于理想梯形槽电枢齿部极靴高度0.5 mm,故以传统作圆求交点法所制梯形槽所得电枢齿部磁密最高是1.58 T大于理想梯形槽带电枢齿部磁密1.56 T(但均在经验值1.7 T之内),故此时,在额定点,以传统作圆求交点法所制梯形槽电机效率为88.72%,而理想梯形槽电机效率为88.96%,两者相差0.24%。
什么怎么意思?
当他意识到我在说他的衣服,反问道,你不觉得这是最有范儿的服装吗?觉得,我当年也这么穿,可现在我敢说,不讲全美国全纽约,就咱苏福克大学,你这身肯定蝎子屎独一份儿。那又怎样,我感觉好就行了,衣服又不是穿给别人的。这倒也对,你这款配上三接头儿皮鞋,知道我想起谁了?谁啊?陈景润,那个“一加一不等于二”的数学家。你说他呀,就住我家对门儿,你认识他?好嘛,说着说着都对门儿了,世界真是不大。我连忙跟潘兴解释,我哪认识他呀,他又打不开我的锁,我认识你不比认识他强,咱别光聊天了,你就兹当再帮我一忙,这些龙虾你敞开吃。那,我可就不客气啦?绝对!我们哥儿俩是龙虾加小二——二两装的小瓶二锅头,吃得是落花流水浑然天成。
家长要仔细观察孩子的病情。如果是病理性发热,必定伴有其他相关症状,家长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以便就诊时告知医生,帮助医生找出引起发热的病因来,利于诊断治疗。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什么,忙打断他,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件事,当年科学院“丢档案”事件听说是个中学生跟同学打赌干的,连英式保险柜都给打开了,有这事吗?潘兴眼睛一亮,这事儿你都知道?多新鲜哪,我们人大附中还传达了呢,莫非是你小子?哈哈哈哈,朝这看,英国毕索式,朝这看胖子!潘兴笑得前仰后合。不对吧,不说那小子后来进去了吗,好像什么盗窃罪?话音没落我就后悔了,瞧你丫这张臭嘴,纯属找抽型,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想到此言一出,潘兴脸色骤变,他激动得颤抖起来,厉声对我嚷道,我潘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除了开锁我从不行窃!言罢腾地起身而去头也不回,只剩下半截儿龙虾半杯小二在桌上发呆,折射着他刚才的畅笑。我靠,牛人就是任性耶。
听到这话珍妮佛脸上的纯情一扫而空,马上恢复到平日的大妞儿风格。臭胖子,那不是开玩笑嘛,再说我敢脱你敢看吗?嘿,要这么说今儿我还豁出去了,兹是你敢脱我就敢看,脱吧,亮出波涛让我瞅瞅?我话没说完只见珍妮佛哗地做个撩衣动作,吓我一跳赶紧扭头,我骨子里还是不习惯响晴薄日地看女人奶子。珍妮佛笑得前仰后合,就你这点儿出息还出来混,这样吧胖子,今晚请你和潘兴去一家裸胸餐厅见见世面,让你俩看个够还不行。光裸胸,下边呢?又来了臭胖子,除下边你还知道什么?
胡扯,你肯定胡扯。
信不信由你。
本文通过研究越界人和野生动物的速度与轨迹得出:越界人的行走方向一般是固定且有目的,这点在边疆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与野生动物无目的,轨迹曲折多变有着明显的区别。在得到越界人与动物的轨迹数据后,对数据进行计算。规定矩形框的中心为运动目标的质心,(x,y)表示矩形框的中心坐标,(x1,y1)表示矩形框左下角顶点坐标,并用(x2,y2)代表矩形框右上角的顶点坐标,很显然x=x1+(x2-x1)/2,y=y1+(y2-y1)/2。目标的位移由目标的运动轨迹计算得出,然后计算目标在监控中移动的总路程(位移为目标移动的直线距离,路程为目标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总长度)。
你说他把锁打开了?
而且不用钥匙。
2018年1月24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改革完善全科医生培养与使用激励机制的意见》(下称《意见》),[17]该意见指出,到2020年,城乡每万名居民拥有2~3名合格的全科医生。足见全科医生在未来几年间的重要性。
不信,我绝对不信。
正赶上下课。实验课辅导老师不算教师,也无需高学历,跟学生关系比较随便。珍妮佛虽说是未婚女性,我俩聊天儿完全像哥们儿一样,甭管说什么都无所顾忌。有件事我都不好意思提,那天聊起来旅美经历,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来美两年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脱衣舞。其实我开个玩笑,随便一说。嘿,万没想到,当晚珍妮佛把电话打到我宿舍,胖子你出来。出来,这大半夜的?废话,别想歪了,我在你门口车里等着呢。她也不说这是奔哪儿,干嘛去,左摇右转拐进一家小门脸儿。好嘛,一进门我就蒙圈了,白花花闪动的可都是大胸脯子!我靠,长这么大咱顶多见过个把,这么多凑一块儿还真头一回。我刚要捂眼,珍妮佛揶揄道,装什么呀你,合理合法怕个屁啊?哦,合着这事不违法?废话,违法能开店吗?只要不摸不碰,当然,她让你摸除外,就这么干看违什么法?不用另打钱吗?不用,叫杯啤酒,想给小费凑近点,不想给坐远点,你一坐人家就懂了,不会为难你,瞧把你吓的,你不说和法国女人都睡过吗?就这句把我噎住了,脸臊得通红,我那是瞎吹,一个穷学生又是捕龙虾的,哪儿去睡法国女人呀,倒想呢我。
我和珍妮佛边说边走出实验室,她的安静让我有些意外。没事吧珍妮佛?我问。你说的潘兴真有那么大本事?她仔细盯着我,搞得我不知所措。说实在的我没觉得她那两下子能比潘兴强,人家潘兴毕竟开过英式保险柜,制造了名闻遐迩的“历史事件”,正儿八经是虫子。珍妮佛虽说也不简单,到底见过多大世面我还真吃不准。犹疑之间,只见珍妮佛指着实验室大门的门锁问我,这种锁潘兴能打开吗?我定睛一看,发现它跟我宿舍的十分不同,是先按数码再用钥匙,双层保险。我犯嘀咕,且不说那天跟潘兴不欢而散,就算没这事他能打开吗?这可是美国特制的锁哟!可既然牛皮已吹出去,刚说潘兴是神人,又不能说他不行。应该没问题吧。我模棱两可道。
你说多恶心,多叫人失望吧。
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好,那就好。
说着珍妮佛把实验室钥匙塞到我手里,胖子,麻烦把它放我桌上,我得赶紧上趟洗手间。我照她说的办,心中不免疑惑。就在我离开实验室时,只见珍妮佛反身咣啷把大门撞上了,震得满楼道嗡嗡响。等等儿,你怎么把钥匙锁里了?珍妮佛嘻嘻一笑说,叫你的潘兴神人来开呀,否则下节课谁也别上!别开玩笑啊珍妮佛?我像开玩笑吗?我还会告诉系里是你胖子把钥匙锁在里边的。嘿,你不能这么做珍妮佛,咱俩可是“一起嫖过娼”的交情,是换命弟兄!去你的胖子,谁跟你一起嫖过娼,嫖我也嫖鸭子。说罢珍妮佛扭身要走。我想想不对,万一潘兴打不开珍妮佛又不在,下节课受了影响,我是这门课教授的助教,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我死乞白赖叫住珍妮佛,对她说,你要真有种就挨这儿等着,你不是不服吗?你不想跟潘兴叫板吗?今儿我豁出这张老脸把他叫来跟你比画,是骡子是马你俩自己溜,别跟我较劲行吗?行,没问题,本姑奶奶还不信邪了,倒看看你这个潘什么兴有多大本事!得,珍妮佛姑奶奶,我可把丑话说头喽,要潘兴比你强你得再请我看脱衣舞,咱换一家,找个年轻点的行吗?大色狼臭胖子,要输了本姑奶奶亲自脱给你看还不行?哎哟喂,这可你说的,有啦,有啦!
珍妮佛在楼上等,我下楼去找潘兴。那天喝酒他说过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博士候选人都有办公室,无一例外。我没乘电梯,我不习惯事事用电梯,在国内我家住人大林园楼四层,根本没电梯,每天上下八百多回不也没觉得怎样?就在我下楼时分,听到楼梯下面恍若飘出声响,好像什么人在穷嘚啵,嘀嘀咕咕听不清讲什么。我步履放轻,轻轻走正如轻轻来,千万别惊动楼下这片云彩。当我侧脸儿能瞅见人时陡然发现,竟是潘兴!这哥们儿还是那身中山装,自己在对着墙说话,他是一个人,墙算另一人,俩人展开对话,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五层,五张高桌二十条腿,五个和尚五本经……西北风一刮,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了嗡。好嘛,我一听差点喷出来,合着您跑这儿唱西河大鼓来了,还马增芬的绝段儿,这不撞我枪口上了吗?绝对知音哪咱!当年在天津跟我们老爷子逛谦德庄小戏园子,这段儿是他的最爱,回家路上还练呢,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了嗡,一到这儿就卡壳,当时我就五六岁,我都听会了老爷子也没整明白。想到此心里一阵放松,大撒把的感觉,我故意猫腰先不吭声,等他刚刚“西北风一刮”,踩着点儿我就接“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了嗡”。什么叫童子功啊,什么叫娃娃腿儿啊,五六岁学的本事一辈子忘不了,那是条件反射,叫功夫太欺负你了。
我算整明白了,嘛叫缘分?缘分就是拖不垮打不烂的情感,你就手撕鸡,剁饺子馅儿,也掰不开的相互关联。剁饺子馅儿这个最形象,剁碎了,剁烂了,还得包在一个皮儿里!缘分就是饺子,我跟潘兴就属饺子一类。就我这句“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了嗡”显然把潘兴感动了,他愣没停,接着往第六第七层唱,我全接“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了嗡”,到点就给他怼上,闹半天男声二重唱的《玲珑塔》比马增芬不差。赶潘兴往第八第九层唱时,我果断叫停了他,咱停停行吗兄弟,楼上需要你。需要我?需要的正是你,我的好发小儿耶。
然而,当潘兴一听是要开锁扭头便走,面部也平直起来。我一把扽住他,只说了一句:兄弟,当年我也进去过,东城分局,就关在香饵胡同。为,为什么呀?潘兴没再挪窝儿。说了怕你笑话,“铁一号”知道吗?不人民大学旧址吗?对呀,就为在那儿偷书被抓了。听到这句潘兴把我扽他的手挪开,偷书被抓,没说实话吧?得,你潘兴火眼金睛,我也不掖着藏着,是这样,小时候我在那儿见过一张南宋皇帝给缅甸土司的牒文,那天跟同学吵起来,我说缅甸曾属中国,他们不信,非让我把牒文亮出来,否则是造谣。我一气之下钻窗户进去,出来时叫人发觉了,直接扭送东城分局。你找到牒文了?找到了。真找到牒文啦?真找到了,还在老地方没动,他们说我盗窃文物,否则不至于。那牒文呢?让警察没收了。哎哟完了,这下瞎了,落他们手里还有好!潘兴急得直跺脚。我借机赶紧试探他,我说潘兄,牒文肯定找不回来了,不过咱言归正传,记得跟你提过的珍妮佛吗?就那个美国大妞儿?没错,潘兄可否跟她切磋一下“锁艺”?接着我把刚才跟珍妮佛的互动往细了一说,潘兄,你兹当给我个面子,把她镇住完事,咋样?潘兴的表情平静下来,说切磋就免了,不存在这个问题,我就帮你把门打开吧。行,那也行。
潘兴跟我上楼,直奔实验室门锁而去,中山装一角被走路带风扬起,一张一合像在说话。只见珍妮佛迎上前来,冲我们就喊,潘兴吗?我是珍妮佛,你的风火轮呢,你不脚踏风火轮吗?潘兴一愣。我连忙小声用中文解释。于是他急忙应对,你好珍妮佛,风火轮忘家了,开这种锁用不着风火轮。潘兴边和珍妮佛握手边问,有密码吗?八三四一,珍妮佛随口答道,语调似有迟疑。潘兴一听笑起来,嚯,闹半天老美也喜欢这个数?可话没说完他眉头一耸,不对,密码不对,不过没关系,已经开了。人家潘兴把锁都打开了珍妮佛才又叫起来,欧买嘎,抱歉抱歉,是八五四一,八五四一。潘兴莞尔,说很高兴认识你珍妮佛小姐,然后转身欲行。我只好陪他离开,顾不上瞠目结舌的珍妮佛,她彻底被潘兴镇住了。唯有敞开的实验室大门轻轻吱的一声,像西河大鼓的小过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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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和潘兴的“小日子”渐入佳境。我屋里冰箱对他不设防,我什么对他都不设防。我们哥儿俩是清蒸龙虾、姜葱龙虾、龙虾沙拉、龙虾饺子、龙虾打卤、龙虾火锅,就差把自己变成龙虾。还别说,潘兴就好这口儿,龙虾加小二,别的酒他不稀罕。得亏长岛离纽约不远,小瓶二锅头五块一瓶管够,喝完直奔法拉盛再整一箱回来,那里号称是纽约第二中国城,满天飞舞着中国货,别提多方便了。
那天周末喝大酒,潘兴问我,胖子,带我一块到海上捕龙虾如何?我想见识见识。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这哥们儿脾气古怪对什么都好奇,吃了这么些龙虾,该琢磨怎么抓了。我故意跟他卖关子,还别说,我们船上正好有个旧铁皮箱打不开,是老史,就那个老外船长他爷爷留下的,你肯定没问题,转天我跟他提,不过你开锁的绝活儿能否向我也传授一二呀?听到这话潘兴叹口气缓缓道来,唉,胖子,不是不教,也没人教我呀,那纯粹是一种感觉,我拿东西往里一探,锁里形状便浮现眼前,你叫我怎么教?我一惊,哇塞,原来潘兴还如此的温柔哦,好感动耶。借着酒兴他继续说,其实吧胖子,见多也就不怪了,现在我根本不用探,一看就知道里面嘛样儿。锁的本质都是物质抵抗物质,变换的只是表面文章,数码啊电子啊,都是锁之上的形式而已,只要这个物质可以活动往返,就一定有多种开启方式,这是绝对的。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胖子,锁其实是一种哲学,是人类自我挣扎自我束缚的产物。我已经烦这个了,这么说真不是故意显摆,越来越没劲,人类的自以为是已不可救药,不作不死,这都一帮什么猴儿啊!
欧买嘎!
就上面这一小段儿,让我找不着北整个蒙圈,开锁愣开出哲学了,闹半天哲学不属于哲学家,而属于身怀绝技的人。这让我自惭形秽,学什么开锁呀,学得会开锁也学不会哲学啊,可我就纳闷了,难道开锁真没诀窍吗?听到这儿潘兴摇摇头,他把杯中酒一撩而尽反问我,胖子,总说“使尽浑身解数”,何谓“浑身解数”?这个,就是个形容词,表示想尽一切办法。不对。不对?一听不对我赶紧给他再满一杯,这哥们儿特能喝,听他接着白话。“浑身解数”是确有此物。确有此物?人这种猴儿吧,是带着解数来到世间的。在哪儿呢,我没瞅见哪?潘兴扬扬胳膊,胳肢窝底下,肋条骨上,肚脐眼,到处都有,要怎么说浑身解数呢,不幸的是,生下时解数是关闭的,像开关一样没打开。那怎样打开呢?潘兴一声轻叹,没人知道,全靠撞大运,绝大多数人的解数永远打不开,只有极少数人歪打正着嘎嘣儿开了,开就开了,很难再关上。这么说,你开锁是因为打开了一个解数?正是。当年我用竹子做钥匙,只觉心中一亮,开锁时毫不怀疑,肯定能打开,仿佛打篮球的投篮,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就是解数的作用,要不干嘛叫解数不叫闭数,而且还浑身解数呢,因为古人早有同感,不是我潘兴自撰的!这么说来,当年梅兰芳唱戏?解数。齐白石画画?解数。爱迪生发明?解数。不对呀,怎么解数都是过去打开的,现在少了呢?问得好!潘兴笑起来,因为生活越艰苦解数越容易打开,越舒适反倒越没戏,老天爷早厌倦人类的贪婪,再给你们解数还了得吗?遗憾的是明明没什么解数还偏要抖机灵,只能越弄越糟。哎呀潘兴兄弟,你这么一说就顺了,否则很多现象都没法解释。我顿时对潘兴佩服得是乌泱乌泱的,来,咱接着喝,一口儿闷了,走着!
打那一刻起我彻底成为潘兴的崇拜者,现在叫粉丝,“潘粉”。我这个潘粉可不白当,处处为他着想。我一直记着珍妮佛当时对我的承诺,兹是潘兴打开锁,她得让我们看她一对儿大波,不是隔着衣裳,也不能隔着乳罩,必须看真的,白花花砰砰砰那种。我借着七分酒兴试探潘兴,心说你再哲学家也是男人,男人都一德行,谁也甭装。哥们儿你这方面,咋样?哪方面?当然妞儿戏了,珍妮佛俩大波不想吗?潘兴笑了,你开玩笑呢吧胖子?我像开玩笑吗,实话告你,当时开实验室门锁她可答应过我,打开就让咱看,至少请咱俩看场脱衣舞。她真这么说?多新鲜哪!算了吧胖子,女人的话不能当真,咱俩有酒喝有龙虾吃不挺滋润嘛,你以为女人便宜那么好占,跟她们纠缠没好果子吃,不等着吃亏!哟,没看出来,行家呀潘兴?废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1.2.1 检查前护理工作 护理人员需要为患者提供良好的护理环境,并且要确保检查设备的完善程度,具体需要将患者检查环境温度控制在20~24℃,将湿度控制在50%~60%,并且要定期对检查科室进行清洁和消毒工作,以此来预防院内感染现象。此外,护理人员需要结合患者的病情和心理承受能力,对患者进行适当的安慰和开导,并向患者讲述基本的检查流程,提高患者对胃镜检查工作的了解程度。
潘兴虽这么说,但男人间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关系立马亲密升级。要不怎么说铁哥们儿必须一起嫖过娼呢,俩男人一块儿嫖娼,嫖完后你说是男人女人关系更近,还是俩男人关系更近?当然俩男人更近啦。好关系必须经过坏考验,这才是好坏的辩证法,没坏就没好,好到头儿肯定干坏事儿,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好生坏坏生好,无穷尽也。得,瞅见没有,跟着潘兴混锁没开成,先当哲学家了。倒不是我夸自个儿,咱真有这个,只不过跟潘兴不一路,他是技术性哲学,我是妞儿戏哲学,比他的实惠多了。
关于社区教育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创新的政策性文件和报告为数不少,但内容不够细化,可操作性不强,政策的执行力度还不够到位,由此影响了各级政府投入社区教育传承与创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力、财力,不能满足现实的需求。各级专门机构和组织人员构建状况不太均衡,致使政策实施之后的实际效能大打折扣,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社区教育传承与创新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动的社会影响力和宣传度。
不过话可又说回来,跟潘兴提珍妮佛,借着酒劲儿话甩出去了。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心里却冉冉浮起郁闷。明明珍妮佛说给我看,又加潘兴了,这一加还有好儿,俩开锁的还不合并同类项腻一块儿去。你也是,早干嘛去了,珍妮佛当年请你看脱衣舞嘛意思,抄家伙呀,管那干嘛,先过一水再说呀,合着前锋好容易把球带到门前,倒跟守门员聊起来了。不是我说你胖子,天津人讲话,太山药蛋了你,破茶壶全长嘴儿上了,除了白话嘛不会。亏得潘兴是半仙儿,让你心服口服,要赶上个啤酒庸人,还不一口血喷出个长江中下游,非打起来不可。也罢,咱就当唱出《红娘》,宁拆一庙不破一婚行吗?
无奈的是,这种情绪愣让我抻了珍妮佛好几天没搭理她,我不得把这口窝囊气捋顺了呀?她跟我说话我就打马虎眼,好像嘛也没发生,就不提“潘兴”二字。潘兴这边我也装糊涂,该吃吃该喝喝妞儿戏不往嘴上搁。可奇怪的是,这哥们儿跟我玩儿起假清高,根本不抻珍妮佛这根线头,反过来还催我带他出海,令我疑惑。心说什么套路啊,还有比泡妞儿更迫切的吗?男人不好色一般两种情况,要么家伙什儿不灵,要么人怪。我在洗手间瞥过他的家伙,个儿不小,不应该,人倒是真够怪的,满脑子空灵诡异,与正常人完全不在同一空间,脾气也捉摸不定,高兴起来像孩子,说板脸板脸,比如那次喝酒,不就提了句监狱嘛,有什么呀,好像谁没进去过似的,至于扭身就走吗?可人就这么贱,没辙,我上辈子欠他的,就稀罕他,服他,情愿为他两肋插刀,毫无道理。再者说,关羽身边不还有个周仓嘛,要不大刀谁扛啊?特别像这种异禀之人,有句老话叫“峣峣者易折”,别看他们成天人五人六的,咔嘣一下说折就折,有我在兴许还能保着他点儿。小时候我姥爷总跟我念叨,温功课哪胖子,差不多得了,别嘛都想拔尖儿,记住喽,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而况人乎。嘛意思姥爷?嘛意思,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平平安安比嘛不强?当年小孩儿听不懂,现在想想真这么个理儿。红尘滚滚沧海横流,在意的是权力钱财,神仙算屁呀,七仙女下凡不也织布耕田吗?江湖赌的是命不是才。前两年美国艾奥瓦州有个屠宰场,杀牛车间二十来口子同时中四亿美金劲球大奖,悬点儿让公司关张,这就是命。潘兴有才中得着奖吗?我还挺牛呢,能敞开吃龙虾,全本《玲珑塔》,不牛吗?到美国那天起我就买彩票,别说四亿,四块都没中过。“否极泰来”倒过来也对,泰极否来,历史是圆舞曲,施特劳斯就是历史学家,好坏来回兜圈子,嘭嚓嚓,嘭嚓嚓……
既然潘兴非要出海,没问题,这个可以有。那天心一软,我心对他总是软的,真把这小子领船上去了。船长老史只顾抽烟喝酒说脏话,整条船全由我操作,稳拿,我是稳拿呀,好好在潘兴面前露了把脸。正赶上阴天下雨,初春的凌晨格外黑暗,驶出杰佛逊港时依然伸手不见五指。上船时潘兴拽着我袄袖不撒手。我说你先撒开,他偏不,非扽着。你不撒我怎么挎枪呀?说着我咔嚓一声猛推双筒猎枪的机栓,吓他一跳。抓龙虾还带枪?废话,碰上偷龙虾的就得开枪,这才是海上的语言,抽屉里还有把短的,要不你揣上?哦不要不要,我不会打枪。潘兴往后一躲,这才把拽我的手松开。我暗笑,这一套都是头回上船老史耍给我的,给我个下马威,我原封不动全怼给潘兴了。
黑暗中,龙虾船沿着隐现的航标航行。我全神贯注紧盯着被夜色虚拟的前方,耳边潘兴的喘息声像呜咽的排箫时缓时急。开始我以为他只是紧张,完全被黑暗中的大海吓尿裤了,就像我第一次跟船长老史出海那样,当时我最怕的就是,万一老史一起兴把我推海里咋办,漆黑的海上谁知道我存在过?想到这儿我把一瓶打开的威士忌递给潘兴,喝吧兄弟,只有烈酒才能压住恐惧,你知道哥伦布航海都带些什么吗?半船舱的威士忌,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因为大海本身就是酒徒,性情中人,它只喜欢爱喝酒的水手,一切胆怯在海上都死路一条,你得这么想,反正是死,畏惧着死不如放肆着死,只有放肆才能活下来,为嘛西方近代文明都始于海港,那是死而复生的地方,也是生而复死的地方,文明是人类发酒疯后创造的,好好琢磨吧兄弟。黑洞。你说什么?黑洞。潘兴又重复一遍。我发现他的目光向漆黑一片的海面飘摇迁延,对着我款款说道,黑洞的意思是,一切物质和作用力在向一个空间散发时得不到反射,因此也失去自身存在的真实性。此时此刻咱俩连同这条船,除我们自己认为存在,其实未必存在,我们驶向前方却没有任何反射,连说话的声音都似有若无,看来世界是在有无之间交替变换着,你不觉得吗胖子?他冷不丁发问让我没反应过来,我又不懂什么黑洞白洞,只得装假深沉,紧紧凝视前方不吭声。此刻的黑夜已不同于出发时的样子,阴雨的黑是混浊浆滞的,而此时的黑开始发蓝,透出敲击琴键般的清脆,天分明在放晴啊,我顿时兴奋起来。
兄弟,先把这口干了。
为什么要干了?
哥用黑洞给你变个魔术。
变个魔术?
让你瞧瞧嘛叫真正的精彩!
说话间我将舵轮猛一把打向左侧,虽然看不见,但我坚信龙虾船正在海面上大角度漂移,划出优美的弧线,船的右侧完全向东方展现出来,我甚至听到船舷与海水摩擦发出的刹刹声。潘兴你勒住喽,快往右看,变变变变,变!随我的喊声,就这一瞬,绝暗中砰地闪出一簇火苗,尚未看清又沉入海底。瞧见了吗潘兴?我,我不确定。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巨大的金黄色半圆体在我们眼前,近在咫尺吹弹可及,轰地跃出海面,金红色的光泽顺海流扑面而来,天仍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只有中间的红色,稠密得像岩浆一样滚动翻腾着,分娩一样迫不及待冒出了海平面。浪花顷刻雀跃起来,此起彼伏的涛声像雄浑的合唱军团,给这个混沌初开的时刻带来庆典般的仪式感。阳光尝试着,开始在浪尖上恣情起舞,此刻的光芒绝不是直线的,完全不是,而像炉前工捅开渣口的瞬间,铁水奔流钢花四溅,整个海面顿时燃烧起来。那是大海与太阳的绝恋,等待得过久,相拥的欲望迅速转化为赤裸的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论怎样交集也难以拯救彼此的表达,分不清何处算海水,哪里是火焰!潘兴被这一幕彻底震惊,他迟疑了一下,突然推开我向甲板奔去。我一把搂住他,生怕他掉进海里。他在我怀中挣扎着大叫,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你疯了吗潘兴?说着我用缆绳紧紧绑在他的腰上。
3
没想到珍妮佛等不及了,女人哟,骚起来不要不要的。
那天在走廊上又与她相遇。我故意绷着,她却隔大老远就招呼我,胖子胖子,你这两天干嘛老躲我,你个大坏蛋,我打死你我。哎哟,这不是珍妮佛同志嘛,今儿这打扮奔哪儿啊,有约会儿啊?只见珍妮佛还是一条牛仔裤,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故意不系,感觉整个儿都没系,俩大波四处逃生,像两只兔子往外窜。我故意做个承接动作,她一顿,你想干嘛?还我想干嘛,怕掉地上摔碎了,帮你接着点儿。去你的,你们这几天跑哪去了?等等儿,合着你问的不是我,另有所指,你到底想问谁吧?你和潘兴啊,你们不是总在一块儿吗?珍妮佛说这话时眼睛充满天真,像清晨的露水,我差点儿就信了。不过我还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地定下神来,过去问我现在问我们,移情别恋岂不昭然若揭?想到此我又有点儿火大,我说珍妮佛,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答应你什么了?废话,潘兴打开门锁你就让我看你那个,说过没有?你个臭胖子,哪个呀?行,跟我来这套是吧,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留神我一句话让潘兴永远不理你,哥们儿就有这本事。
人们都说北京爷们儿局气敞亮,但也有致命弱点,胡吹乱侃,到处抖机灵。第二天一到学校,正好上珍妮佛的实验课。这个珍妮佛也大大咧咧口无遮拦,我发现大都市出来的都特能忽悠,天下没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刚见面我就迫不及待把昨天遇到潘兴显摆给珍妮佛听:正当紧要关节,突见旁边闪出一人。谁呀?只见他赤眉红发,脚蹬一双风火轮呼呼作响,对我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我?我的,钥匙锁屋里的干活。听到这儿珍妮佛不屑一顾,少来了胖子同志,你在演脱口秀吗,哪有赤眉红发的人?没有吗?你太孤陋寡闻了珍妮佛同志,古代的神仙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不知道吗?那你这个潘什么兴也下过五洋捉鳖呀,吹吧你?嘿,还别抬杠珍妮佛,人家潘兴可是号子里出来的。什么是号子?不懂了吧,号子就是监狱!你说他进过监狱?珍妮佛惊讶得睁大眼睛。进过监狱怎么了,这还不算下五洋捉鳖吗,监狱就是地狱,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珍妮佛一时愣住了。我接着刚才的话往下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赤眉红发轻轻将我拨至一侧,大吼一声“疾”!你猜怎么着珍妮佛同志?怎么着?门,它开了。
你这身儿,怎么意思?
养鱼,谁养鱼?
别问了珍妮佛,你不懂。
采样器分为不同气路,有单一气路的,有双气路的,也有四气路的,我们应对不同气路分别检定,检定中按下图所示将皂膜流量计、气路调压阀门、真空压力表或数字压力计、被检仪器等设备串联起来,按规程要求,检定前除去仪器的收集器及干燥瓶,并检查各连接部分密封可靠,以确保数值的准确。启动采样器后,调节气路调压阀旋钮,读取真空压力表数值,使气路压力达到所需要求再进行检定。
不懂你告诉我,谁养鱼?
哎哟喂,谁都没养!
那你怎么说养鱼?
我估计珍妮佛是喝大了,嗓音高了一个调门儿,可劲儿瞎搅和。问题是中英文有时没法互通,意思通了感觉也通不上。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养鱼”表达清楚。好嘛,这下崴了,珍妮佛跟受病赛的,学会后嚷嚷了一晚上,人家一举杯就说不能养鱼,她还创造发展,非说看见鱼在游,鳕鱼鲈鱼三文鱼,好几条呢,令人忍俊不禁。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才算杠上开花,看着满屋的大胸脯子颇有酒池肉林的快感。当年富可敌国的石崇也就这点意思,现在进步了,人人都能当石崇,发展是硬道理,当石崇不也硬道理吗?
借三分酒劲儿,三分不止,珍妮佛得有五六分,她来不来就不许养鱼,哪有这么喝酒的?她问潘兴,兴,我没明白,密码是怎么破译的,你告诉我我让你看我的还不行?我靠,赶紧着潘兴,还琢磨什么呢你!看来潘兴也没少喝,目光四溅,一听珍妮佛要给他看那个眼神刹地拐过来,撇撇嘴说,这个吧,所有密码都从零设置,回零后的腔体就是密码位置。什么什么,什么腔体?珍妮佛叫起来。潘兴露出一丝谑笑,他挑逗珍妮佛说,先上酒养鱼,再“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瞧瞧才告你。好家伙,闹半天他也会犯坏,男人都他妈一个屌样儿。这下可把珍妮佛怼住了,她看我又看潘兴,手搭在衣襟上只差呼啦。我马上说打住打住,两口子的事与我无关,我去方便一下。咱是场面人,这局面不明白吗,珍妮佛的波涛属于潘兴,命中注定与我无缘,公开了今后让潘兴面子往哪搁?
依着您呢?
在本组350例中,发现54例恢复良好,残障者135例,严重残障者68例。植物人状态存活27例,死亡66例。根据格拉斯哥的结果对预后进行分级(GCS)。其中GCS评分≥9分者,血容量<60ml者,预后较好。(P<0。05);壳核出血和丘脑出血的病死率较高,分别达到17.6%和22.4%,预后相对较差。出血未破入脑室、早期手术患者(6小时以内)、年龄大于70岁的患者预后相对较好(P<0.05)。
当我走近时珍妮佛向我招手,胖子胖子,我正跟潘兴说锁匠俱乐部呢,我不跟你提过吗,潘兴你让胖子给你讲讲。锁匠俱乐部?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线索,没错,的确有这么回事,去年在国际留学生街坊节上,主持人是国际留学生办公室主任萨雷斯,珍妮佛还露了一手,当场打开几把同学们带来的锁头,赢得阵阵喝彩。事后野餐会上我拍她马屁,你个小娘子真了不起,有两下子呀!没想到她反倒不高兴了,什么小娘子,女的怎么了,你怎么跟锁匠俱乐部一个腔调,就知道歧视女性!怼得我一头雾水。随后她向我解释了关于锁匠俱乐部的情况,可当时环境嘈杂我又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想跟她起腻,所以只听了个大概其。我印象里锁匠俱乐部源自欧洲古老的手艺人行会,那时的行会都有反宗教色彩,甚至是神秘的地下组织,纽约至今还就有锁匠俱乐部。据说他们一贯歧视女性和少数族裔,只收男不收女,更不收有色人种,听珍妮佛的意思是,她想参加锁匠俱乐部一直未能如愿,颇感愤愤不平。我当时还问她,不让参加算,反正又没什么好处。珍妮佛重重瞥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呀胖子,他们经常和政府合作干大项目,好多钞票呢。说着用大拇指捻过食指,做出点现金的样子。
想到这儿我冒出一句,不是说他们有种族歧视吗,会让潘兴参加?听到这话潘兴眼皮一跳。珍妮佛马上抢过话头,参不参加无所谓,能跟他们合作就足够了。合作,他们那两下子能跟潘兴比吗,想占便宜吧?不会不会,他们也有非常出色的手艺人,你们看新闻了吗,里根总统秘密向伊朗销售武器的丑闻,诺斯中校有罪的证据是一份传真,被锁在一只英国毕索式保险柜里,那可是全世界最难打开的保险柜,据说中间有道密码是逆向设置的,联邦调查局正是靠锁匠俱乐部才破解的!我跟潘兴一愣,四目相视禁不住兴奋。你再说一遍什么式?毕索式呀。这样吧珍妮佛,咱喝一个,为毕索式干杯。干嘛为毕索式干杯?先干了再说,不许养鱼哦。当大家杯空酒净,潘兴刚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按住。你别言语让我来,闹半天他们也就毕索式这两下子,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想跟潘兴合作得先和我谈,价码低了绝对没戏。亲耐的珍妮佛同志,就你说的什么狗屁毕索式,那是潘兴十六岁的活计。什么叫,十六岁的活计?就是他十六岁时就打开过毕索式!珍妮佛一听嗷地叫起来,满脸绯红。真的吗兴?你绝对太性感了!说着抱住潘兴的头一顿狂啃,连路过的女侍们都不禁驻足,白花花的胸脯在我眼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珍妮佛可劲儿撩骚,却没注意到潘兴的眼神正从刚才的兴奋渐渐复原,如果刚才是十,那么倒计时,十,九,八,七,已重返二三之地。他有些踌躇,大概对女人香吻的回味牵制了他的表达,不过我知道这个人是憋不住的。果然,他缓缓说道,我对,毕索式早没兴趣了,对你说的那些人也没什么感觉,我只想尽快拿到学位回去陪母亲,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伯母多大年纪?七十多了。为何不把她接来?珍妮佛也问。这句话让潘兴面露迟疑,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说,我母亲是加州理工的化学博士,“珍珠港事件”后因为会说流利的日语被当作日侨关进集中营,她发誓再不来美国了!有这事?大家愕然。我估计潘兴聊这些是为转移话题,珍妮佛却不依不饶,拼命把潘兴转移的话题又拉回来。谁说毕索式了,哪那么多毕索式呀,你们听说过“卡扎菲魔箱”吗?卡扎菲魔箱?卡扎菲当年从苏联某加盟共和国弄到两枚核弹,苏联怕美国误解,就把开启核弹的手提箱偷出来交给美国,俗称“卡扎菲魔箱”,卡扎菲为何不敢宣布拥核,因为箱子丢了,据说这只箱子由苏联人精心打造,保险系统设计独特,十年来一直无人能打开它。你想让潘兴开卡扎菲魔箱?怎么样兴,有兴趣了吧?等等等等珍妮佛,先别管兴趣,钱呢,你得把钱说清楚啊?钱不是问题!珍妮佛自信地答道。
珍妮佛最后这句让空气有些停滞。钱这个东西往往如此,容易谈比费劲谈更难以置信,会诱发新的疑点。潘兴问,既然国家机密,怎么会落到你们手里?没错,靠谱吗珍妮佛同志?当然靠谱了,你们不在圈儿里,圈儿里这是公开的秘密,联邦调查局为此还悬过赏呢。哦,是这样?我跟潘兴再次感到意外。照这么说,你别是拿臭街的玩意儿找我们寻开心吧?珍妮佛一听急了,什么叫臭街呀,我相信潘兴有真本事才把赚钱的机会拿出来分享,不感谢我也罢,干嘛恶心人哪,想干干不想干拉倒,没见过跟钱有仇的,估计你们也就小打小闹见不得大世面,哎,不对呀,开锁的是潘兴你搅和什么呀臭胖子?还我搅和什么,我是潘兴经纪人知道吗?噢,你是潘兴经纪人,那我还是他女朋友呢!说着珍妮佛一把搂住潘兴,你就说干不干吧兴?好嘛,潘兴喝酒脸都不红,被女人一搂脸倒红了。他挥挥手打着圆场,不是,我是说,这卡扎菲魔箱不会开到半截儿炸了吧,别钱没挣着小命儿搭里头,我还得回国伺候老太太呢。开十年都炸不了,早没事了!这倒也对。潘兴似有若无点点头。兴,这么说你答应了!我爱死你了,啦啦啦啦啦,气死你呀,臭胖子呀!说着珍妮佛又抱起潘兴的脑瓜子狂啃。这次潘兴一点儿没挣扎,假装的都没有。
我这人什么气都能受,就受不了过河拆桥。虽说珍妮佛开玩笑,拿我找乐儿,我可是旧恨新仇,这口气实难下咽。嘛事就怕戗火,此刻我满肚子都是天津人骂街的话,介不够揍儿的,介货,介是要找倒霉呀,当年我混天津卫那前儿,大耳贴子早掣逼剋的了,管那干嘛。可是不行啊,咱毕竟为了潘兴,怎么好直接叫板?这么着,我恶心恶心她,让她不好受。行行行珍妮佛,你牛,说这么热闹,哪呢卡扎菲魔箱?东西呢?刚才潘兴不说了吗,漫说卡扎菲魔箱,里根撒切尔魔箱都没问题,你倒是把家伙亮出来呀?我赌到底珍妮佛搞不定此事,明摆着,卡扎菲的事儿都轮到一个实验室辅导员管,谁信哪?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珍妮佛并未回答我,她一屁股从座位上站起,你们等等我,我去打个电话,说罢转身向餐厅门口的电话间走去。
这一下搞得我和潘兴面面相觑,他瞅我我瞅他,心里没底。我坚持认为珍妮佛没大戏,不管你信不信潘兴,我反正不信,苏美冷战都搞到女人石榴裙下了,她以为是拍《来自北方的爱情》哪,你潘兴成詹姆斯邦德了。潘兴面露尴尬,他几乎喃喃自语道,我其实在法国听说过这个组织,他们还联系过我,当时正赶上论文答辩就没理睬,谁想到美国也有。你说什么,既然你听说过刚才为嘛不吭声?我,没好意思打断她,再说我只听说没见过,谁知是不是一码事儿,看来还是没绕过去呀。潘兴这话耐人寻味,我正琢磨,只见珍妮佛风风火火大步流星走回来,她面色凝重,咱们赶紧走吧,人家等咱呢!人家是谁?锁匠俱乐部啊。你是说锁匠俱乐部等着见我们?是啊。就为开卡扎菲魔箱?对呀。嘿我这暴脾气,今儿还真打眼了,刮目相看哪珍妮佛同志!我回头问潘兴,兄弟,出来走几步?潘兴看我又看她,行吧,咱先把杯中酒干了。对对对,干了干了,不许养鱼啊!
今晚谁都没少喝,酒池肉林嘛,估计此刻也全醒了,否则不会半天不言语。珍妮佛只顾开车,沿着连接长岛南北两端的一三五号高速一路向北,亏得没遇到州警巡逻,她肯定超速了。纽约限速是五十五迈,约九十公里,她起码八十迈了,这要给逮着,让她吹喇叭测酒精含量,非进去不可。窗外灯火奔涌流走,像失重的流星雨散落身后。我觉得有点儿闷热,珍妮佛的车空调也不灵,那个年代的车空调都不灵,开窗吹得慌不开又热,进退维谷。潘兴凝视着前方,我发现他屁股没坐全,只屁股尖儿挨着座位。这怎么行,又不是赴刑场,赴刑场又怎么样嘛!我说珍妮佛同志你悠着点儿,急什么呀?人家等咱呢!我知道他们等着呢,我们潘兴就这么大谱儿,让他们等着,有嘛!听到这话潘兴的屁股尖儿落了下来,胖子说得没错,珍妮佛你慢点儿开。大家就这么说着闲话,车子下了高速,钻入一条蜿蜒的林中小径。长岛这个地方树林密布,基本上都是“二战”后靠人工种植的。很多社区公路埋在高耸的林间,尤其晚上路灯不足,借着月光,凸显幽静神秘。这里是小动物的天堂,松鼠浣熊野兔旱獭,有的地方还有鹿,上次我带潘兴去参观美国诗人惠特曼故居,回来路上就撞到一只鹿,咣一下动静很大,它倒下后又蹿起来跑掉了。不知它后来会不会死,为此我纠结了很久,我坚信它肯定能挺住,我家过去养的猫被汽车碾成片儿都活了过来,动物不怕内伤,人不如动物。
这时汽车驶进一个四周有围墙的巨大院落,像这么大的院子并不多见,在一座白色殖民式建筑前停下,上面有块名牌:都铎镇历史学会。这个都德镇我略知一二,据说曾属于是亨利都铎后人,都铎王朝始终与罗马教廷不睦,加上伊丽莎白一世终身不嫁没有子嗣渐入末路,连皇室后人都跑到北美这片蛮荒之地苟且偷生,兴衰啊。
可奇怪的是,我们未能登堂入室,而被引入直通地下室的一扇小门,上悬一盏朱黄色灯火,如果没猜错,灯座肯定是紫铜铸的,时光经久,上面泛起经典的绿色,青铜时代的“青”字便来源于此。突然,门打开了,室内的灯光格外刺亮,我们刚来自黑夜,被晃得睁不开眼。而当一切落定,摆在面前的竟是只巨大的保险柜,和一个身穿背带牛仔裤,长着茂密红胡子的白种男人。谁是潘兴?我。请打开这只毕索式保险柜。不是,你谁啊?不说卡扎菲魔箱吗?怎么……我话没说完只见他伸出手掌挡住我的视线,你不要说话,潘兴先生,请打开它!我这才发现珍妮佛不在身旁,原来她并没随我们走进这间屋子。潘兴看我,又回头瞅瞅紧闭的房门,屋里只有我们三人,关键是,墙角一侧夸张似的摆着一排枪架,上面有几支乌伯式冲锋枪。空气咣地凝滞起来,于是潘兴默默上前,他先用一只手捂住数码盘上方,另只手开始缓缓转动旋钮,同时有意用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红胡子侧身一点儿潘兴便挪动一下。几十秒过后,不到一分钟,从背后看,只见潘兴的双手往身体两侧一垂,明显停止了工作。我纳闷儿,是开开还是没开开啊?潘兴慢慢低头转身,然后猛一下抬头,我发现他的目光深邃明亮,自信中透出一丝嘲讽,与刚才酒池肉林的他判若两人。他直逼红胡子的瞳孔,你为什么把第三道码环卡死了?你说什么?你为什么把第三道码环卡死了?我,我没有啊?你为什么把第三道码环卡死了?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从里面把第三道码环点了胶水,对不对?我我我没有啊……从我眼前走开,你走开,太下三烂了!潘兴的吼声发自深喉,亮度不高却极具震动,像猫狗护食发出的嗤嗤声。他拉起我的手,胖子咱走。说罢头也不回开门而去。我负责断后,生怕红胡子抄枪。快到停车场时珍妮佛追上来,看来她一直守在门外,发生什么了兴,胖子你说话呀,怎么回事?
毛竹林平均胸径不仅能直接反映试验效果,而且也是评价毛竹林质量和毛竹经济价值的一个重要指标[7-12]。调查结果表明:经3种不同肥料尿素、生物有机肥、钢渣肥处理,新竹的平均胸径分别为10.5、11.1和11.2 cm,相较于原林分老竹平均增长0.6、1.1和1.4 cm。将施肥前后不同施肥处理下的林分胸径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表2),林分在施入尿素后,林分胸径虽有增加但并未达到显著水平(P=0.294>0.05);而施入生物有机肥(P=0.018<0.05)和钢渣肥(P<0.01)后竹林胸径明显增加,其中钢渣肥效达到极显著水平。
结合Http协议,借助Java多线程技术可以对多线程断点续传程序进行编写。系统帮助模块、设置管理模块、任务管理模块及下载分类管理模块共同组成了系统框架。子项目Http Cli⁃ent包存在于Apache Jakarta Commons中,允许运行Http协议,可以对服务器端资源进行下载操作。多线程断点续传是该程序的关键作用,发挥多线程技术的作用,能够使下载速率得到明显的改善。
我没吭声,因为我的确没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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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我整了几个菜给潘兴压惊。老三样,龙虾沙拉、姜葱龙虾,再包点儿三鲜馅儿饺子,大单儿的龙虾可劲儿造,配上碎猪肉和炒鸡蛋,大葱香油,淋上些花椒水,这可是我姥姥的家传秘方,天津人的饺子举世无双,没的比。酒还是小二,小瓶二锅头,外加几瓶啤的,这可有讲儿,酒上三巡人必叫渴,这时啜上几口冰镇生啤,解渴醒脑,微醺不醉,潘兴专好这口儿。我跟你说,潘兴真不是凡人。如果当初是佩服他的天分,打都铎镇回来后我更敬重他的凛然大气。你以为红胡子大老美那么好对付,体积有我俩大,背后就是乌伯式冲锋枪,设身处地啊同志们,平时我这人嘛都不在乎,混不吝,可当时心里也七上八下,心说这不好莱坞大片吗,这不《教父》吗,米拉斗西拉斗拉西拉发嗖米,米拉斗西拉斗拉西拉发米来,怎么玩儿真的了?再看人家潘兴,目光如剑直刺心房,一下就把对方镇住了,个儿大管屁用啊,勇气来源于对人的洞察力,自信取决于对自身的评价,人和人比的不是力气,而是谁的信心强大。潘兴只要一沾开锁就一览众山小,此刻他就是玉皇大帝,“从我眼前走开,你走开”,你听听,这是下命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命红胡子等一干鸟人流放宁古塔,钦此。怎么样,他就得闪道,眼睁睁看着潘兴扬长而去,根本不带你丫玩儿。这种魄力还能有谁,除了潘兴别无分号。
待潘兴酒酣耳热,小脸儿喝鼓了,表情也放松归俗了。酒这东西很奇妙,甭管君臣父子,三杯下肚全拉齐,按哥们儿论。到这个火候儿我才憋不住问他,兄弟,我的好发小儿耶,怎么回事,什么码环呀胶水啊,至于发这么大火吗?潘兴仰脖儿干了杯中酒,面对窗外跟我叫了句板:好大雪雪雪雪雪!好嘛,林冲发配,雪夜上梁山,我这才发现窗外真飘起了雪花,飞飞扬扬。长岛这地方初春下雪不稀罕,还有阳历六月下雪的呢,窦娥冤不冤不知道,六月雪先飘起来再说。潘兴兄弟,怎么还叫板哪,哪那么大委屈呀?嗨,胖子你有所不知,他们这是瞧不起我潘兴,先用毕索式保险柜摸我路数,摸你就好好摸,还他妈跟我玩儿阴的,拿我当雏儿啊!我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接下来听潘兴一掰扯我才明白怎么回事,开锁这行是有规矩的,全世界都差不多,凭的是真本事,就像在大西洋城赌百家乐,靠的是经验判断。凡有手艺人的地方就有较劲的,明争暗斗看谁本事大,当年不为争口气潘兴也不至于进局子呀。争归争闹归闹,讲究的是真材实料真家伙。最怕暗中使坏,什么塞小米儿的,点胶水儿的,最缺德的就是点胶水儿,专对保险柜的多层密码锁。保险柜的密码一般分三层,用不同的码环调整弹子的位置。如果在码环上点少许胶水卡住码环,一使蛮力会将里面的弹子震下来,于是又错过一次循环,让开锁者当众出丑。这跟赌百家乐暗中换牌一样,点儿乱了,再有经验也白搭。要不潘兴怎么骂他们下三烂呢,这都是最龌龊最卑鄙的雕虫小技。
没想到老外也这德行。
什么叫应该呀?
2.制度建设滞后。为了扩展外部市场,许多企业在指导思想上就本着现干现做的想法,只求大,不求强,只求粗,不求细。一味地追求市场份额,忽视基础管理工作,造成相应的管理制度建设跟不上市场的拓展速度,使社会市场项目管理处于松散状态,影响了整体经济效益的提升。
那卡扎菲魔箱你还开吗?
这路人不能沾,杀你的心都有。
没错,甭搭理他们丫的。
我们哥俩边喝边聊,天色已暗下来。刚才的雪花早不知去向,换来的是几抹初春的淡淡残阳。春天的落日与秋天不同,秋天的是丰满熟女,只有熟女才懂得风情万种。小丫头不行,小柴火垛子,未解风情,与秋日夕阳的灿烂完全两码事,灿烂重点在烂,熟得滋溢,而小丫头更像此刻的晚霞,单薄骨感,懵懂初开,羞羞答答,稍纵即逝,女孩儿都是稍纵即逝一夜间长大的,春日的黄昏正如是,一天一个样,越来越惹人顾盼。
必须的,我们自然聊到珍妮佛。哥们儿,那俩大波你着啦?潘兴莞尔一笑,来来来胖子咱走一个,走着。那可是超级木瓜奶,够瓷实的吧?你真没见过吗胖子?嘿,说什么呢你,兄弟妻不可欺,你的女人哥哪能沾哪。说完这句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知道不可欺还问,跟咱有关系吗?该话题就此打住,我发誓再也不谈珍妮佛的大波,天下奶子各型各色,有长得一样的女人,却没有长得一样的奶子,你忙得过来吗?潘兴显然未留意我的神情变化,仍意犹未尽地问我,你说这珍妮佛什么路子,怎么认识这样一帮人,别是黑社会吧?那倒不至于,她就一美国大妞儿,爱张罗事儿,给人家吹喇叭抬轿子,那天晚上人家不是没让她进屋嘛。倒也是。潘兴感叹道。我看出潘兴这点儿小心思,他这人吧,刚才还夸他英气逼人,那是沾开锁,除此之外磨磨唧唧像个孩子。我干脆挑明他,兄弟你是不是不敢上珍妮佛啊?管那干嘛,打一炮再说呀,不参与卡扎菲魔箱是对的,那些人太烂,但不上珍妮佛你也太过了吧?不是,我怕她跟卡扎菲魔箱扯不清,卡扎菲魔箱我是坚决不再参与,对玩儿我的人绝不原谅,可珍妮佛牵扯其中岂不啰唆?你多虑了兄弟,她佩服你喜欢你这个人,一旦上了床她还不听你的,你不沾卡扎菲魔箱她能吃了你?今天怪我,应该把珍妮佛叫来一块儿喝几杯,说清楚不就结了。潘兴点头称是。我一看表快九点了。要不我打个电话,九点还不算晚!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珍妮佛的喊叫凭空而起。臭胖子你在家吗?我看你车在楼下呢,潘兴在吗?他怎么样,你开门胖子。我跟潘兴一愣,我对他说,这就是命兄弟,今晚你要不上她天理难容,非折阳寿不可!
打开门我俩整个儿傻了,只见珍妮佛拎一个两斤装大酒瓶子,约翰瓦克,经典苏格兰威士忌,盖儿是打开的,她看去云鬓凌乱,酥胸微启,香水与酒气的混合汇成致命诱惑力,轰一家伙,让浑身上下所有能竖起来的都竖起来,比如汗毛头发和那个,只想一揽入怀亲她摸她吃她,置人伦荣辱于天外。女人不能沾酒,不可以啊,可怕呀,卓文君杨贵妃李清照,那些个胡姬哪,你们让男人念叨了上千年,至今无法释怀,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结底是女人的,你们风骚万种正在发情期,多少小命儿心甘情愿死磕在你们身上。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只有呼吸没有语言。潘兴怎么想我不知道,这哥们儿空灵怪异,要我,此刻一个大背挎,扛肩上床办大活,根本无需说话。我觉得我背挎动作都要做了,侧身抄胳膊一低头哗就上肩,可是不行啊,心字头上一把刀,这份兄弟情义岂能毁于一旦。哟呵,这不珍妮佛同志吗,你怎么了这是?快进屋。
意外的是,珍妮佛一进门就哭起来。她开始想朝我扑,女人哭泣不都爱找个肩膀靠靠,因为我站前面潘兴在后面。一看这架势,我赶紧把她往后面让,于是就落在潘兴的怀里。潘兴这哥们儿也是,情商有问题,也不说趁势拦腰抱住,却把她扶到桌边坐下来。谁惹你了珍妮佛?潘兴问。他们都骂我!珍妮佛哭诉道。谁呀,那个红胡子吗,他凭什么骂你?他们说我带来什么乱七八糟人,瞎耽误工夫。还我们乱七八糟,他们才下三烂呢,跟我玩儿这套点胶水的把戏,拿我当什么了?潘兴又要火大。而珍妮佛试图解释道,兴我想你肯定误会了,他们只想试探一下你有没有真本事,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哼!潘兴根本不买珍妮佛的账,点胶水算什么试探,他们根本瞧不起我,拿我开涮罢了!会不会时间太久码环生锈才打不开?珍妮佛问。不会!毕索式的码环是铜锡镍合金的,根本不会生锈,蒙谁呢?所以说呀兴,我一再告诉他们你很了不起,他们偏听偏信不信我,你肯定能打开卡扎菲魔箱,现在他们后悔极了,你再给他们个机会好吧,否则连我都抬不起头来!抱歉珍妮佛,我估计你会替他们说情,没想到这么快,我无法与他们共事,人有脸树有皮,做人的底线不能破。兴啊,你这么固执对自己很不利的呀。珍妮佛说着又哭起来。
自为方便他俩交流,打珍妮佛进屋我就躲在厨房。厨房与饭厅之间没有隔墙,开放式的,所以他们说话我全能听见。你说这个潘兴,太犟了也,人家都海棠醉日梨花带雨了也不怜香惜玉,连句软话都没有,泡过妞儿吗你?这种情况我不得不说两句,否则床没上成再打起来不全砸了。珍妮佛你别难过了,我本想给潘兴压惊,正说给你打电话你就从天而降,不缘分吗?这么着,今儿咱不养鱼,我教你划拳怎样?什么是,划拳?就是根据酒令,看两人出手的数目能否对上,谁对上谁赢,输的罚酒一杯。珍妮佛脸上露出微笑,刚好接住眼角流出的最后一滴泪水。那好,咱先把酒令熟悉一下:一张床,两个人睡,三更半夜,四下无人,五条腿,流出来,骑上去,拔出来,揪成一团,湿了一大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全有了,明白了吗珍妮佛同志?明白。你还别说,珍妮佛学得挺快,看来干这个她在行。先跟我比画,为逗她乐我当然让着她,一高兴她赢了也喝,这傻丫头。又跟潘兴对阵,闹半天潘兴开锁大牛,划拳真比不上人家珍妮佛。俩人是输了喝赢了也喝,我这边又包饺子又做菜,紧着供应他俩。好嘛,这小气氛给你整的,嗷嗷叫。赶最后我开始拾掇了,听着听着怎么没音儿了?扭头儿一看,哎哟喂,俩人都醉得快睡着了。你大爷的,我要的就这效果,吵个屁啊吵,一醉解千愁比什么不强,管那干嘛?我把他俩挨个儿扶到我床上,铺的铺盖的盖,关灯销门,这才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后面的事儿我就管不了了。第二天他俩离开时我还在客厅沙发上蒙头大睡,其实根本没睡着,我能说什么,在我床上“入洞房”,我这个哥哥够意思的吧。我是又洗床单又洗被子又洗枕头,就差连床垫儿都洗喽,他俩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祸祸得一世界,你说我看着什么心情,这是要气气气死我呀!老实讲,世界的事儿不能光指望明白人。潘兴明白,明白人就爱讲原则讲底线,大千世界变幻莫测哪那么些原则底线啊,解决问题还得靠像我这样的俗人。甭管你信不信锁匠俱乐部,无论你开不开卡扎菲魔箱,先把小肉体结合上再说,七情六欲才是硬道理。你得把人放在具体的利益关系中,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自然导出了。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什么活水来着,为有源头活水来,嘛是源头,嘛叫活水,就是生猛的男女关系,根本上的利害关系,一切都打这儿化出,往西说荷马史诗,往东说春秋战国。
所以说自此我不能太掺和他俩的事儿,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再瓷的关系也难免出现分歧,到时候好像咱图他什么。比如说经纪人这事儿就不能再当真。虽然潘兴一再表明不参与卡扎菲魔箱,那是啪啪啪之前,以后不好说,将来如果变戏,人家珍妮佛也比咱近得多,没法比,这我想得很明白,爱咋咋不往心里去。过去潘兴几乎天天来我这儿吃,龙虾小二管他够,这些日子很少见他人影儿,也不知他吃嘛,就他那副中国下水,玲珑塔塔玲珑的肠胃,但愿珍妮佛伺候得了他。我瞅见珍妮佛的车有时停他楼下,潘兴有驾照没车,出出进进过去跟我要,现在肯定找他“媳妇儿”呗。还有他那身中山装,从前是“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现在成“中山装到底能穿多久”了,我想珍妮佛伴随潘兴左右,三亲六故到处溜达,估计他这身行头恐怕也得换换了,真够难为他的。所有这些活思想老在我脑子里瞎窜悠,有时我独坐床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光会莫名地感慨,刨去同性恋不表,男人之间再好也就那么回事儿,女人来了一杆子下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结不结婚不重要,那也得算嫂子弟妹,就得敬而远之,不是你敬人家远之,是人家敬你远之明白吗?
还好正赶上期中考试,这学期我有两篇期中论文要交,一门系统工程一门环境经济学,都是五字头的课。美国大学的所有课程均统一编号,五字头的课是开给研究生的高级别课程,难度较大。比如系统工程这门课,鲁本斯教授就一神经病,他号称是尼德兰画家鲁本斯之后,画家鲁本斯同时也是安特卫普的外交家,必随和通达之人。而这个鲁本斯教授绝对基因突变了,标准虐待狂,一篇期中论文的阅读量高达十六本书,我打死你我!前段时间光顾跟潘兴珍妮佛瞎惹惹了,外加出海打工,一本书也没读,动都没动,这可怎么好,天津人讲话介是要崴泥呀!我此刻最要命的就是心情,非常紧张,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谁也不想见,恨不得从世界上消失才好。那天在走廊上遇到珍妮佛,本想一低头过去,她却喊我,胖子胖子,你好好劝劝潘兴吧,他就不肯开卡扎菲魔箱,多好的机会,他这么犟弄不好会吃亏的呀!珍妮佛说话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尤以上半部为最。我一听颇感意外,心说小肉体都结合了还没搞定卡扎菲魔箱,你珍妮佛也忒没用了,我怎么劝哪,潘兴这人一根筋,你说都不管用我说能管用吗,估计谁劝都不好使。不过我嘴上还是应和着她,没问题你放心吧,改天我一定跟潘兴说。而恰好就在几天后,我隔着马路看见潘兴和珍妮佛,他俩一前一后,潘兴在前珍妮佛在后,好像没有什么互动。我还琢磨,怎么了这是,吵架啦?“中美关系”难免磕磕碰碰,美国人的利益杠上中国人的原则,再超级的丁香奶也白搭。要按往常一块儿混那会儿,我还能用世俗的善意帮他们排解排解,可现在潘兴也没跟咱提呀,我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劲儿啊。眼瞅着他俩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直到变成小蚂蚁消失在路的尽头,算,爱咋咋吧,两口子的事儿斗而不破没嘛大不了的,用得着咱人家自然会找咱,还是赶紧忙期中论文吧,十六本书耶。
5
这些日子我天天学校宿舍两点一线,沉沦于论文写作。考试把我的生活凝固成机械模式,必须按预定的程式运转。生活本身都具有这种特性,好像我们创造生活,其实被生活所创造,所有喜怒哀乐不过是程式运算的结果而已。当然这么说并不全对,起码艺术家作家还在超凡脱俗拼老命抵抗着世俗。此外还有心灵,真性情是绵绵不绝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勃动有力,比如我自己,心情再紧张还是放不下潘兴,你说这个卡扎菲魔箱开还是不开,如果我碰到他提不提呢?还有珍妮佛,把她怼给潘兴到底对不对,如果对,他怎么倒更沉默了呢?这些思绪都让我挥之不去欲罢不能。此时已夜深人静,初春的夜风依然飕飕响动,刻薄阴冷,让人更感孤单。我放下手中的书,让十六本书先滚一边儿去,对窗远望不禁一声轻叹,潘兴啊,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哟。
这时,电话突起,是潘兴,说马上过来。
潘兴深夜造访从未有过,不知为何我竟没觉得奇怪。把他让进屋时,我能感觉出他好像在微微颤抖。他仍穿中山装,颤抖让他的中山装拧成一团,正失去原有的品位。这种衣服看似简单,就像乔羽刘炽的歌曲《我的祖国》,听着简单实则不然,很多貌似简单的东西都不简单,比如中山装,只有充沛的灵魂才撑得起来,任何自卑猥琐都不适合这种风格。此刻的潘兴看去有几分猥琐,不是衣服,不是,肯定是穿衣服的人摊上事儿了。
窗外夜风依旧,把树枝吹出嘤咛。按说四月不该这般峻峭,搞爱情的都喜欢“人间四月天”,可千万别在长岛。四月在长岛搞爱情一定多穿点儿,尤其人约黄昏,冻感冒不是闹着玩的。我本想问潘兴到底嘛事,想想还是等他先开口,他这人各色,不想说问他也不说,想说自然会坦言相告。于是我问,兄弟,这么晚了哥给你做点夜宵吧,有现抓的龙虾,给你来碗龙虾热汤面?潘兴点头,他的点头看着跟摇头很像。我赶紧葱花炝锅,不炝锅的热汤面我无法忍受,像温吞水,你说南方人怎么不爱炝锅呢?等我把面条、筷子、小二、餐巾纸,样样摆在他面前,只见潘兴递上个信封。这是,怎么档子事儿?潘兴灌了口小二,示意我自己打开。好嘛,这一看不要紧,我才明白潘兴为何这副窘相。信是国际学生办公室主任萨雷斯签发的正式文书。这人我记得,去年国际留学生街坊节上就是萨雷斯介绍珍妮佛给大家做开锁表演。他五十来岁不苟言笑,据说他太太有一回醉酒,说萨雷斯做爱都绷着脸。这路人肯定非性情中人,干不出什么好事。果然,萨雷斯写道:
亲爱的潘兴先生:
感谢您提出延续学生签证的申请。根据移民法第某条某款,并根据本校关于外国留学生签证申办的相关程序,我们发现在您的申请文件中,缺失关于您来美前在居住国时的无犯罪证明。您需在三十个工作日内将此文件补齐,否则我们无法批准您的申请。您的学生签证将于本学期末终止,您必须在签证过期三十天内离开美国。
特此通告。
您的,萨雷斯
纽约州立苏福克大学
国际学生事务办公室主任
读罢我顿感困惑,这是,介你妈嘛玩意儿,乃么(天津口音,“哪”发“乃”音,哪么即怎么)回事?我一急天津话冒出来。我这个人有两条必说天津话,一是着急,二是喝高,只要沾一条天津方言脱口而出。潘兴一听我的提问更焦躁了,他咕嘟干掉整瓶小二,他是嘛意思胖子,嘛意思?潘兴扽着我胳膊不停摇晃,无助得像个孩子。我,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无犯罪证明啊,咱俩几乎同时申请延期学生签证,怎么没人找我要这破玩意儿呀?我困惑得自言自语。潘兴一听更加紧张,两眼睁得很大,眼大无神一片空荡荡。这并不是我俩无能,所谓“无犯罪证明”在美国上世纪八十年代根本不流行,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学生签证延期不会被要求提供此种证明,这是“九一一”恐袭事件后才出现的移民文件新常态,所以潘兴问我我也一头雾水。就在冥思苦想之际,只见潘兴把嘴凑到我耳边,这屋里并无他人,不至于呀?他犹疑地问我,胖子你说实话,我进局子这事儿你跟谁提过吗,比如珍妮佛?
听到这话我心里咣啷打了个颤,这才明白为何他并未在事发第一时间找珍妮佛,而是跑到我这儿,因心存大忌无法与他人分享。想到此我更加纠结,我分明记得那次跟珍妮佛抖机灵提到过此事!哎呀,胖子你这张臭嘴哟,这可如何是好呢?不对,我定神再一琢磨,珍妮佛是跟你潘兴结合的小肉体耶,身上吸收着你的能量信息,怎么会出卖你,绝对不可能!这样一想我开始镇静下来,虽说我不该满嘴跑火车,但肯定并未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既然如此说跟不说没什么区别,如果此时认账必会加重潘兴的焦躁不安,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死扛到底坚决不承认为好,拖一天算一天。
没有啊。
再想想,真没有?
废话,绝对没有!
说这话说时我心里使劲儿憋着气,不让这口气泄了。我再说一遍潘兴,绝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事,你不提这茬儿我早忘了,再说这对我有嘛好处,我不也进去过吗?我死盯着潘兴的瞳孔不眨眼。那可怎么办呀胖子,我肯定开不出证明,三十天一晃即过,那可怎么办呀?潘兴急得像狗一样来回溜达,边溜达边搓手,看得我眼晕。我有什么办法,美国这么大,两三亿人口咱认识谁谁认识咱哪?说来说去能过上话的也就珍妮佛,要不找她合计合计?想到这儿我问潘兴,兄弟你给哥兜个底儿,你跟珍妮佛关系咋样?就那样。什么叫就那样,你不早把人家操翻了吗,奶子也吃了?一听这句潘兴愣还脸红了,磨叽半天说了句话让我气结:吃过,挺瓷实的,乳晕还挺大,我就喜欢乳晕大的。欧买嘎,我简直疯了,死到临头谁问你这个了兄弟,既然你俩相好,能否找她商量商量呀?你说找珍妮佛商量这事?对呀。不行不行,我进局子这事谁都不能说,永远不能说知道吗?废话,哥还不懂这个,珍妮佛跟萨雷斯熟,咱就问问如果时间来不及怎么补救,这总行吧?潘兴脸上泛起光泽,虽然微弱,还是把他阴暗的面孔映得有了亮度。她跟萨雷斯熟?肯定啊,上次留学生街坊节萨雷斯介绍她做开锁表演的呀。也好。潘兴喃喃。那你就别抻着了,赶紧找她聊聊去啊?我敦促道。让我自己去?多新鲜哪,刚才还说人家乳晕大,我又瞧不见,你正好以此为由连吃带摸一套大活,然后再谈正事儿,不搭不配稳拿呀这是。我话音未落潘兴猛烈摇头说不行,非得让我陪着他,搞得我无可奈何。我当然没问题,咱心里有愧巴不得帮上忙。要不这样吧兄弟,大家都忙,为节省时间我来安排,就在我下船的杰佛逊港附近找个餐馆一块儿坐坐,看有什么可以通融的办法。
长岛的气温比北京晚个把月,四月仍属初春,每年的龙虾季节就从这时启动。第二天下午船靠岸时,我远远看见潘兴在杰佛逊港长长的栈桥上等我。码头风平浪静,与深海的激荡神秘完全两码事。长岛湾的海岸正从漫长的严冬醒来,海水此刻正在膨胀,像发育女孩儿的胸部开始膨胀一样,从无到有,从两个点到两座峰,伴有炸裂般的刺痛,有些痛苦是幸福的一部分,比如初夜。长岛湾的海水又一次开始初夜,春天让她风情万种,你只要走近就不难察觉,冬季的海水是凹的,海面有无数小褶子,因惧怕寒冷抱成一团,有明显收缩感。而此刻的海水渐渐凸起,是伸展式的,张开双臂袒露胸怀又鼓又滑,充满撩人的欲望。望着这样的海你千万别乱动,别惊动海,就这么绷着,只消一枚小石子丢下去就算破处,海水肯定哎呀一声,然后向你绽放笑容。海水与人不同,人是靠延寿活着,延啊延啊,大多数时间是在延续衰老,女二十五男三十三生命开始萎缩,活到九十,老了一辈子。海水则靠死亡与重生繁衍,每个春天都是新的生命,新的欲望,新的冲动。当我把龙虾船一猛子扎进海洋深处时,海水看着面熟,她和去年的海肯定有关但绝非同一人,那种单纯与激情,还有无尽的野性充满悬念,绝对是全新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眺望潘兴让我有些困惑。人的分量看来与才华思想关系有限,即便有浑身解数又怎样,特别是男人,是靠风采活着,就像海水靠性情活着一样,最难把握的正是这个东西,是先天后天相结合的产物,差一点儿都不行。人生才是真正的锁,没有钥匙,全凭自己揣摩开锁的途径,开成什么样儿完全取决于个人造化,无法预测。就在我走向潘兴时,突然发现海水的反光梦幻般在潘兴的中山装上舞动,那些光线恍如根根白绫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我不觉惊叫,使劲儿扽了他一把,快过来躲开那儿,到这边来!什么什么?潘兴迷惑地跟着我,脚下的橡木栈桥被我们踩出钢钢的响声,把那些根根白绫扯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安静的港湾里。怎么就你自己,珍妮佛呢?她说要晚一会儿。你自己坐巴士过来的,萨雷斯的信和申请表都带来了?嗯。潘兴点点头。
杰佛逊港的“蒸笼”酒家是远近闻名的海鲜馆,出名有二:一为海鲜桶,一只不小的木桶里面盛满生猛海鲜,有龙虾雪蟹及各式贝类,非常过瘾;二是自酿啤酒,晶莹醇厚口感凛冽,不可多得的啤酒佳品。既然下馆子何不好好开一顿!直到珍妮佛出现,我和潘兴已饮罢第二杯啤酒,她的晚到让人有些意外,气氛从一开始就变得有些拘谨。我发现潘兴的笑容从眼角往下滑,真的微笑应该上扬才对。那么好,由我来启动话题吧。于是我亮出潘兴的申请表,俗称一二○表,把他遇到的麻烦婉转向珍妮佛解释,既要说清问题也得照顾潘兴面子。是这么回事儿珍妮佛,过去延期学生签证只需萨雷斯在这张表上敲个图章就行,现在又要什么无犯罪证明?不是我们开不出来,关键时间来不及,眼瞅着期中一过就期末,中美又相隔遥远,你想,这一来二去走邮件时间都不够!就是啊。珍妮佛还没开口潘兴先插一句,我能理解他内心的焦急。奇怪的是,珍妮佛从一进门就微笑寡语,她身体前倾,一对儿波涛无意间架在桌面上,融化成食物的一部分,仿佛能吃似的。
其实今天在海上我一直思考这件事,并基本有了大致方案。请珍妮佛来主要听听她的判断,看能否通融通融延缓时间,给潘兴一个辗转腾挪的机会。此刻潘兴必须有再次转学的准备,只需一段缓冲期保持合法身份,在学生签证期满前转走,这是底线。但没想到是,珍妮佛一反往日嘻嘻哈哈,完全不像上过床那种感同身受的意思。她问,你们尝试过开证明吗?还没有。那怎么知道来不及,也可能很简单哪,兴你在中国没犯过罪吧?潘兴一怔,当然没有!那怕什么,开个证明不就完了。谁怕了?潘兴翻起白眼儿。珍妮佛的态度让我不悦,这不装逼吗,房都圆了,奶子也摸了,男女到这份儿上不是一般关系,不得往一家人走吗?合着你男人快被撵回中国了你倒轻描淡写,没病吧你。想到这儿我说,珍妮佛,我这人说话是小胡同儿赶猪,直来直去。赶猪?为什么非赶猪,赶牛赶羊不行吗?行行,那就赶羊,我正好属羊,你赶我行了吧,我的意思是,你跟萨雷斯熟,能不能跟他求求情在时间上延缓一下,潘兴不是开不出证明,是时间太紧来不及知道吗?听到这话珍妮佛打断我,谁说我跟萨雷斯熟了?我一愣,去年国际街坊节不是他介绍你表演吗?还有,我咬咬牙决定使出撒手锏,还有,我曾看到你和萨雷斯在“沙溪”餐馆吃午饭,我当时正好取外卖。是吗?是的。珍妮佛举起啤酒对我微笑,也可能吧,好像有过一次,碰巧跟他坐一张桌子,我跟萨雷斯是一般工作关系,并不很熟悉。是这样?我盯着珍妮佛的眼睛,她却把玩起手中的酒杯。这种店制啤酒非常醇厚,味道浓郁后劲儿大,我已经感到有些晕眩了。抱歉,算我弄错了,不过也没嘛,有什么呀,大不了咱卷铺盖卷儿走人,人挪活树挪死,哪的黄土不埋人呀,潘兴,我还把话撂这儿,如果你必须回国,好事成双,哥哥与你同进退,你到哪我到哪,当年这鬼地方关过你母亲,看来跟咱真是无缘哪!言罢,我把满满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反转杯底,怎么样,没养鱼吧?
那晚回家潘兴坐我的车,出了餐馆大门他自然就跟在我后面。他在副驾驶上一直沉默,不接话茬儿。我跟他聊秦山核电站正式发电,他不吭声。又侃苏联议会闹独立,他也不言语。我只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活跃气氛,今晚饭局生生让珍妮佛搞僵了,若不是几大杯生啤垫底稳住大盘,肯定不好收场。窗外灯火一簇簇闪过,像传递信火的击鼓传花,刚刚到手又赶忙抛给下一个。我这部旧车里有股子鱼腥味,因为经常装运龙虾,所以车窗不敢摇到顶,得留条缝儿,风吹进来,连同杰佛逊港的海潮声,哗哗哗,哗哗哗,把时光洗涤得格外寂静,寂静得像移民法庭等候传唤的走廊一样。
这时潘兴突然唱起来,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五层,五张高桌二十条腿,五个和尚五本经……西北风一刮啊,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嗡。然后第六层,第七层,第八第九第某层。他练过,肯定练过,西河大鼓跟大青衣不同,声音除了奔上走,还得有圆润的喉腔共鸣,得在喉咙里打个弯儿再出来,光靠天生丽质不行。潘兴是男声,音色当然跟马增芬不同,但后者所有捋过的小节儿,风格都在小节儿上,潘兴一处不落都点化到位,滴滴香浓。我不禁困惑,闹不清开锁和西河大鼓到底哪个才算他的强项。但我没像上次那样接他戏腿儿,由他唱,今天肯定喝高了,每次喝高都更让我感到他天生异禀,一个人的天分平时不大好观察,就得喝高了看,看他超凡脱俗的表现,酒精正是人类通往潜意识的秘密通道。快到家门口时,潘兴的调门儿舒缓下来。趁他换气的当口我赶紧说,想起来了,我有个铁道兵战友叫杜丁,都叫他杜冷丁,跟我一起复员,我分到科学院,他进了北京市公安局当警察,这都十多年了,他怎么也该混出点儿名堂,别急潘兴,咱还有时间,我马上跟他联系,铁道兵战友关系特铁,肯定能帮上忙。潘兴哼了一下,声音不像发自喉咙,倒像打鼻子擤出来的。我扶他上楼时他突然一把攥住我胳膊问,哎,不对呀,你刚才为嘛没接“纹儿了纹儿了响纹儿嗡”呢?不是,我那两下子也就班门弄斧,你不寒碜哥嘛。潘兴抿嘴一乐,迈大步向屋里走去,边走还边嘚啵,好啊,介奏是跟爷叫板哪。我连忙掏出他刚才给我的申请表喊道,表儿,表儿都不要啦?他摆摆手,放你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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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停都没停,我拿起电话就往北京撩,四处联系杜丁。潘兴刚才的表现让我难过,怎么又唱起《玲珑塔》了,“跟爷叫板”又是嘛意思?我越想越陷入难以自拔的自责。原以为珍妮佛小肉体能抵挡一阵子,看来洋妞儿跟土妞儿完全不一路子,这辈子说嘛不能跟洋妞儿过,养不熟,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珍妮佛这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但愿别落井下石就不错。你就说你这张臭嘴,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你要耽误了人家潘兴的学业拿什么赔人家,反正咱话也撂出去了,如果潘兴被迫回国你必须跟着走,这辈子做牛做马你得伺候人家。当务之急是赶紧想辙,三十天内把证明拿下来,杜丁应该能帮上忙,当年不是我帮他用温水测体温,他能在师部医院泡上他老婆张娜莎?张娜莎的爹是谁我不提了,怕吓着你,反正不是凡人,我们战友情谊再久不联系历史也不能更改呀伙计,那时的朋友是永恒的朋友,那时遇到曹雪芹你就红楼梦,遇到问君能有几多愁呢,你就凑合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吧,人这辈子总得有几个“配套产品”,比如一起扛过枪一起蹲铁窗,在论的,跑不掉。
所以这两天我闷头儿找杜丁嘛都没干,找不着杜丁就跟潘兴回国,读个屁书啊。结果你猜怎么着?你说我是不是聪明绝顶,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居然能想起杜丁,因为自打复员我忙上学他忙升官儿,就没联系过,这次总算绕来绕去,虽说没找到杜丁本人,但找到他媳妇儿张娜莎了,不一回事儿吗?这个张娜莎还跟从前一样,咋咋呼呼的,军妞儿都这脾气,她从小跟外婆在上海长大,说话也上海腔,侬啥人?我胖子,我胖子呀。啥个胖子,交惯多胖子,阿拉晓得侬哪个胖子?你说你,铁四师的胖子,师部医院的胖子,还几个胖子呀?一听这个她大叫起来,哎哟哟要命嘞,侬个死胖子搞得好哇,多少年寻侬寻不到,不是讲侬跟罗小燕私奔了吗,侬不是把伊肚皮搞大了吗?听到这话我一愣,我跟罗小燕关系是不错,可人家早嫁人了,我巴不得把她肚子搞大呢,没这个福分哪!打住,娜莎你打住,根本没这么回事儿,我怎么跟罗小燕私奔了,我是从纽约给你打电话知道吗,纽约耶!没错是纽约,人家就讲侬把罗小燕拐到纽约去了,伊在吗,我要跟小燕说话?哎哟喂,都哪焊哪啊,什么都没什么我先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最后总算整明白了,第一我没跟罗小燕私奔,第二杜丁现在是北京市公安局某分局副局长,正忙着在东北出差不在北京。哈哈,你们听听,副局长,我这暴脾气,也太不搭不配了,我顿感阵阵潮热,都快高潮了,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也透着潘兴吉人天相。别耽搁,我赶紧把开证明的事儿跟张娜莎仔细一掰扯,娜莎你跟杜丁说,潘兴这哥们儿可是开锁天才,这张证明是他生命线,三十天内必须到手,否则被遣送回国可就身败名裂啦!
就开张证明喽?
就开张证明。
阿拉以为侬要捞啥人呢。
我就捞潘兴啊。
个小事体,回头我跟伊讲。
跟张娜莎聊电话是半夜,北京纽约十二小时时差,我都三更半夜跟国内联系,容易吗我?放下电话我先憋着,现在不好吵醒潘兴,万一人家办大活呢,你不得讲究点儿人道主义呀?转天刚吃完早饭,我噼里噗噜跑出去敲他门。潘兴睡眼蒙眬望着我直犯迷糊,嘛事胖子,够早的呀你。话里明显带着埋怨。潘兴兄弟,听过一首歌叫《北京喜讯到山寨》吗?嗯,听过。哥今天给你带来正版的“北京喜讯到纽约”咋样?到纽约,中央又开大会啦?潘兴越听越糊涂。废话,他们开会跟咱有什么关系,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杜丁吗?那个杜冷丁?对对,杜冷丁,人家当局长啦,公安局长!你找到他了胖子?我得意地模仿起当时潘兴炫耀开毕索式保险柜的架势,“哈哈哈,朝这看,英国毕索式,朝这看兄弟。”是吗?潘兴差点儿喊起来。什么叫是妈呀,是妈不给咂儿吃,人家可说了,开证明是“小事体”,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有人进去都能捞出来明白吗?听到这儿潘兴小心翼翼地问,杜丁上海人?他哪上海人哪,他媳妇儿张娜莎上海人,杜丁在东北出差呢,我跟张娜莎交代了,回来马上办,你就放心吧。哦。潘兴哦了一声。
说着我俩已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从这儿能看到洗手间的门关闭着,里面正传出冲马桶的哗哗声。没等我缓过闷儿,只见雪白的大腿一闪而过,伴着珍妮佛的调侃声从洗手间冲向卧室,对不起胖子,兴折腾我大半夜,让我再眯会儿,你们聊。我这才意识到珍妮佛也在这儿,尴尬地望着潘兴,他倒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不以为意。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珍妮佛喊道,谢谢你珍妮佛,那天你说得没错,不试怎么知道开不出证明呢,现在基本搞定了,潘兴肯定能按时拿到证明,他不会回国的,还会继续折腾你的。我原本想以调侃对调侃,舒缓一下彼此的羞歉。没想到一听这话珍妮佛咣地跑出来,她浑身上下闪着白光,针织睡衣勉强遮住大腿根儿,让人怀疑下面会不会是光板。你办好证明了胖子?还没有,但已经托关系了,肯定没问题。开证明还托关系,有关系就什么证明都能开吗?差不多吧,看关系铁不铁,关系够铁就没办不成的事儿!珍妮佛瞪大眼睛,脸上充满惊讶诡异的神情。那,如果犯过罪也可以开出无犯罪证明吗?
屋里轰地静下来,只有滴水声。
我惶恐地望着珍妮佛,不明白她为何问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潘兴的脸也涨得通红,他用责问的目光盯着我,让我不敢直视,此刻所有“白光”“光板”的概念一扫而空,只剩下抽象的人,就像所有肉肉一扫而空,只剩下骨架一样。珍妮佛察觉出气氛不对,想解释什么,可她接下来的话使局面更糟,险些走向崩溃的边缘。哎呀你们是不是想多了,人家又没说你们,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其实美国也有类似情况,警察也会给熟人开绿灯的,上次乔治,就你们见过的那个红胡子,开车超速被警察拦住,他说他哥哥是都铎郡的典狱长,人家就放他了,对了,这倒提醒我,要不找乔治试试,他哥哥神通广大肯定认识移民局的人,我听说移民局对所有外国开具的证明都要进行认证,这是必需的法律程序,有人帮忙沟通一下不就保险多了,我去问问吧?不必了。潘兴冷峻地说。问问又没什么关系?珍妮佛执意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想跟这种人来往,不想沾“卡扎菲魔箱”的边儿,还不够清楚吗?潘兴硬是把谈话终结在窗外传来的一记车鸣里。
从这一刻起情况开始变异了。比如潘兴,对我好像有点儿不冷不热,跟他汇报开证明的进展他也心不在焉。我说张娜莎可问你呢,啥个锁都能开吗,我说是。那就让伊干脆回国吧,杜丁有交惯锁让伊开,给伊搞个技术科科长做做哪能?按说听到这话你起码得表示一下,科长嘛级别,多少钱,有女秘吗?要我肯定这么说。可潘兴跟没听见一样,比没听见还坏,鼻子还擤一下,继续低头摆弄桌上的美国地图,他也不打哪弄来这么些个地图哟,哪州都有,连肯塔基新墨西哥这些边远山区的都有,还用红笔跟上边比画,很像在筹划一次行军路线,要“四渡赤水”赛的。
当他将红笔越过俄亥俄河伸向肯塔基时,我忍不住叫停了他。等等儿,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市你不应错过。潘兴的笔尖戳在地图上,撑起眼帘望着我,为什么?下月那里有一场重要活动。什么?史蒂夫·福斯特音乐节,每年六月最后一个周末都会举办,来自全世界各地喜爱史蒂夫·福斯特歌曲的人,歌唱家作曲家还有普通爱好者,都聚集在那里吟唱他的歌曲,像《哦,苏珊娜》《我的肯塔基老家》《美丽的梦神》《故乡的亲人》等等。真的吗?潘兴仰起身,你怎么知道的?当年我在辛辛那提大学读书,一跨过俄亥俄河就是路易斯维尔,我的教授查理博士带我去过,他是史蒂夫·福斯特迷,会用手风琴拉许多福斯特的歌曲,最拿手的就是《美丽的梦神》和《故乡的亲人》,米来斗米来嗖斗拉斗,嗖米斗来……我刚哼到这里,潘兴居然接了过去,米来斗米来嗖斗拉斗……嗖米斗来来斗。你也喜欢福斯特呀兄弟?那当然,他的歌曲是“五四”启蒙的一部分,最早从日本传到天津,再由天津传遍中国,咱天津是福斯特的“中国故乡”啊!
说这话时潘兴眼里闪着光芒,不知是泪花还是兴奋。他的情绪马上传染给我,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他不肯放手。抱着抱着我觉得眼睛渐渐湿润了,最后竟转为泣不成声。兄弟啊,我,我对不住你!潘兴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不说了胖子,不说了。不行,我必须说出来,我憋得太难受了,是我跟珍妮佛提过你进监狱的事儿,是哥哥不好。听到这话潘兴并没有意外,他继续安慰我,你不是尽力在开证明吗,可以了。可,可这个杜丁恐怕指望不上呀,到现在他也没接过我的电话,每次都让张娜莎敷衍我,东拉西扯,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再刨去最后十天邮寄,我们没多少天了!我知道胖子,我知道了。潘兴的表情看去很木讷,仿佛此事与己无关。我不禁犹疑,兄弟,虽然我跟珍妮佛提过这事儿,这会跟萨雷斯的信有关吗,太匪夷所思了,她可是你的小肉体,怎么能出卖跟自己上床的人,图什么呀她,老外女人就是养不熟,文化个性问题,没别的什么。嗯。潘兴不置可否,把目光又返回他手中的地图上。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实在不落忍,满心歉疚,我向他承诺道,我看过你的申请表,你的学生签证本学期结束前就到期了,不过兄弟你放心,申请延期的事儿我完全搞明白了,关键是敲图章,只要萨雷斯在申请表上盖章,再把表格寄到移民局,移民局收到后将黄色副本寄还你就齐了,好几个同学都这么办的,哥哥我一定要让萨雷斯的图章出现在你的表格上,让你完成这个学期的课并拿到学分,否则我跟你浪迹天涯,伺候你一辈子!潘兴听罢犹疑地问,萨雷斯会盖章吗,他要的证明我没有啊?甭管了兄弟,哥哥再怎么说也是闯过东城分局的人,我还就不信了,你大爷的!
一听这个潘兴急了,胖子你千万别胡来,我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没看到这些地图吗,我正在做回国的准备呢。我哗地抄起地图说,看得出你是想横跨北美,莫非这就是你的告别之旅,再怎么着你也可以转学,干嘛要放弃呢?潘兴把铅笔掷在桌上,双手空垂向窗外望去,你说得没错胖子,是可以先转到一所野鸡学校,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个问题不被再提出来。这么说,你还是不放心我?不是胖子,你误解了,我觉得这件事已脱离你我的控制,像鸟一样在空中飘荡,只要在美国待一天,它就会像幽灵一样缠着我,逼我做不愿做的事儿,我无法容忍那种烂糟糟的逃亡生活,毫无必要,我潘兴完全可以凭自己能力活得心安理得,活得有尊严,这才是我需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才好呢胖子。
好像令人担忧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潘兴的话虽然有些费解,嘛叫脱离我俩控制,嘛叫幽灵,“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听着像马克思赛的。可说来说去他还是要中断学业喽?如果真这样咱可不能含糊,听懂听不懂都得表态,兄弟,既然这么说,哥哥也说到做到,你到哪我到哪这辈子跟定你了!没想到这话让潘兴脸红了,胖子,我的胖子哥呀,你没必要放弃自己的学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事儿,真的,我一直梦想自驾穿越北美大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此刻祈求的就是离美前能有足够时间,让我把这个学期读完,从容不迫完成多年的夙愿,旅行最忌赶场,绝对变味儿了,要溜溜达达随意行走,包括你说的路易斯维尔,美国制锁业大本营的俄亥俄坎顿市,西弗吉尼亚的林场,新奥尔良的爵士乐酒吧,还有迈阿密、密苏里、中央大铁路的华工营地,让亚当斯沉迷的优胜美地、大峡谷、黄石公园,我就想独自一人安静地在天地间漂流,随走随停,轻松尽兴才是我的天堂,才不枉此行,如果你真想帮我胖子,你那辆车怎么样,能扛得住横跨北美吗,把它卖给我吧?
面对潘兴的“宏大”计划我既兴奋又不安,最突出的就是时间,要按他计划的这些内容,剩下的个把月简直天方夜谭,连驾驶时间都不够,还什么溜溜达达呀。本想跟他讨论细节,比如路程的安排,露宿问题,还有一种能发光的枪,一旦被熊堵在帐篷里可以驱散它们。但他问到我的车更让我情不自禁,聊我的车是我最得意的事儿,像谈到情人一样温暖柔软。这部七五年版的雪佛兰诺亚牌轿车,与福特的野马齐名,曾经是底特律的骄傲,两门斜尾,加长轴距,小八缸越野式设计,乍看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别看已跑了十几万,加速到一百迈分分钟的事儿,稳稳当当如履平地,不久前刚做的保养,师傅说它一猛子能扎到旧金山去,杰佛逊港卸货码头有个四十五度斜坡,一般车不敢下去,我这辆诺亚想都不想,杠杠杠下去杠杠杠上来,那些老外船长一遇事儿就喊,快,叫中国胖子把车开来,就得他的车。面对潘兴的提问我格外自信,兄弟呀,我能理解你的心思,不过你再考虑考虑,只要需要,我随时跟你走!至于这部车,你太见外了,我的就是你的,嘛时候需要嘛时候开走,不是我吹大梨,开着它横跨美国你算逮着了,绝对让你像电影《末路狂花》那样驰骋在壮丽的六十六号高速上,带你穿越科罗拉多河,跨过死亡谷,一路杀向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体验在好莱坞星光大道上飙车的快感,弄不好真有导演邀你和这部车入戏呢!说到这儿我俩不禁哈哈大笑,很久未有的畅笑,热泪盈眶。
虽然哈哈大笑,毕竟热泪盈眶,笑出来的泪水同样源于悲伤。步出潘兴宿舍我压抑得不忍回头,生怕确认他眼里诉说别离的目光。我让他跟我回我那儿去,像从前那样龙虾小二,潘兴说改日。我们多久没一起龙虾小二撒酒疯儿了,改个屁日啊。我的压抑更因为潘兴宁可买我的车也不让我与他同行,听得出他是认真的不是客气,难道他仍在怨我,还是太过悲观了,他这人容易悲观。不管怎样,既然卡在时间上,再怎么说也得给他整点儿时间出来,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让萨雷斯在申请表上盖章,这不仅能赢得起码一个暑假的从容,还为潘兴留下转学的最终机会,什么都此一时彼一时,等他横跨北美完成夙愿回来万一变主意呢,人在满足之后想法会不一样的,我当然希望他留在美国喽。
虽说刚才我在潘兴面前拍胸脯,心里却并无多大把握。你想啊,人家萨雷斯说清要“无犯罪证明”咱拿不出来,凭什么给咱盖章?给我急得呀,火上房,就差祭出溜门儿撬锁钻窗户的老本行儿了。不过呢,真还有比我更沉不住气的,这天我刚停好车珍妮佛就冲过来,不好了胖子,你知道潘兴要走吗?走,奔哪儿啊?我故意跟她卖关子。好像要横跨美洲大陆,我怀疑他要玩儿人间蒸发故意躲避咱们?听到这句我气不打一处来,这怎能怪潘兴,谁让美国不给他延签证的,明明是你们美国把他逼走的!珍妮佛却不买账,急赤白脸跟我扯脖子,我说找红胡子乔治帮忙他偏不要,较什么劲哪,开个卡扎菲魔箱就那么不能接受吗?难道比自己的前途还重要吗?我看他是疯了!
前边提过,我最看不上美国女人这副“养不熟”嘴脸,遇事只讲理不讲情。人家潘兴不与卡扎菲魔箱这帮狗烂儿为伍是做人有底线,中国人讲究“士可杀不可辱”,你哪懂这个呀,合着你跟潘兴小肉体结合嘛都不算了是吗,提起裤子不认账是吗,再怎么着也该感同身受啊,得豁得出去为潘兴排忧解难吧?想到此我愤愤不平道,实话告你吧珍妮佛同志,潘兴的申请表就在我手上,与其找什么红胡子乔治不如直截了当。你什么意思胖子?珍妮佛瞪俩大眼瞅着我。这么着,你不会开锁吗,麻烦你今晚把萨雷斯办公室的门打开,我进去找到印章往表上一盖就完活,简单吧?珍妮佛一听跳起来,跟触电似的,这怎么行胖子,抓到要进监狱的,你不要乱来呀,再说……我这两下子比不了潘兴,万一打不开怎么办,你干嘛不叫潘兴自己去呀?我的心咔嚓一下,血脉贲张,被珍妮佛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心说这美国娘儿们太过分了,关键时刻还没两肋插刀倒先把她爷们儿卖了,明明知道潘兴在中国进过一回局子,怎么茬儿,你打算让他在美国二进宫吗,过去有部英国电影叫《她们比男人还凶狠》,我看时还不相信,现在活生生摆在眼前,面对这等女人我全身的性欲都熄灭了。如果说刚才提开锁算是气头儿上的话,此刻我看也甭客气了。珍妮佛呀,没想到你这么说,真让我失望。行,你不是不去吗,我去,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有把万能钥匙,怎么来着,好像要猛一下插进去,然后马上转动对吧,嗯嗯,别否认,摸着你的良心,看在跟潘兴睡这么些日子的分儿上,请你把万能钥匙借给我,我还这么跟你说珍妮佛,只要你借给我,老子今晚就敢独闯萨雷斯办公室。你不用马上答复我,我等你到天黑,否则别怪我把这件事如实向潘兴禀告,拜拜!说罢我扭身而去,留下满目惊愕的珍妮佛呆呆站在那里,白瞎了一身的丰乳肥臀。
我跟你说,混江湖两条基本原理须记牢。一是无论男女都贱,求他们办事儿不能给他们脸,越好好说越不灵,就得连骂带卷才能把冲动调起来,这招儿对牛人最管用,越牛越管用。像珍妮佛这种自命不凡的,求她肯定没戏,就得寒碜她,把她的优越感打掉,没准儿能回心转意。还有一条就是敢赌。人生是嘛,是一场场赌局的积累,不是性格决定命运,而是赌局决定命运。性格能带来机会,面对机会的抉择才最关键。决定的事儿不能太磨叽,就当失败是换种活法儿,没嘛大不了的。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运气,呼呼呼吸吸吸,说句膀大力的,心里没底,干脆嘛也不想爱咋咋,让大脑回零一片空白,要么就想美女,王祖贤林青霞,黛咪摩尔嘉露宝洁,揣摩她们各自的罩杯究竟多大,就这么稀里糊涂干坐着,静听时间分秒流逝。眼瞅着天色唰地黑下来,不点灯嘛也看不真了。正在这六神无主之际,只听大门处窸窸窣窣泛起老鼠啃墙根儿般的声响,开灯一瞧是个信封,肯定从大门底下塞进来的。我咣叽飞跳起来打开门,嘛也没有,走廊空荡荡。我深呼吸稳住自己,嘁里喀喳撕开信封,一把钥匙掉在地毯上,噗的一声。
乍一看这是把普通的麦迪克门锁钥匙,跟我宿舍大门的门锁,也就是当初潘兴为我打开的门锁是一个牌子。上世纪八十年代这种门锁风靡全美,曾开创出所谓的“麦迪克现象”,很多保险公司要求客户必须使用麦迪克门锁,否则不卖房险。而仔细再看才发现端倪,它与一般钥匙的不同是,所有齿高齿距全都一样,十分规则。望着这样一把钥匙我不禁疑惑,这难道就是珍妮佛所说的万能钥匙,能管用吗?我二话不说立刻用它试开大门门锁,结果不行,来回晃动抽拉都打不开。这下我紧张了,胳肢窝儿的汗一下冒出来,溪水般哗哗流淌。我极力让自己镇静,大喘气,哎,大喘气。突想起珍妮佛说过,所谓万能钥匙都是利用“撞击原理”,钥匙插进锁眼儿的瞬间必须用力,短促迅猛不能拖拉,然后马上扭动钥匙才行。我擦擦手上的汗,按如上要求再次试开门锁,猛插速转,猛插速转,买嘎得,令我震惊的是,门锁它,开了!开始我不敢相信,可连开几次屡试不爽,只要用对劲儿,时机把握好就没问题,珍妮佛的话看来靠谱儿。我亢奋得两眼冒金星,马上又堕入惶恐中,情绪大起大落。你说要万能钥匙人家给你了,接下来怎么办,窗外月黑风高正是下家伙的好时机,去不去呢?按说此刻还有很多疑问尚待厘清,是不是珍妮佛送的,她为何不露面,是怕担责任还是有其他考虑?而这些我一律顾不上了,被顶着门的抉择窒息得浑身颤抖。这时,电话铃突起,哗啦啦如梦惊魂吓我一跳,怎么,是潘兴!
胖子啊,算来算去还真差十七天。
瞅瞅,哥说什么来着,偏不信。
可珍妮佛非说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明天吧,明天详谈。珍妮佛在你那儿?
她刚才在,现在出去买啤酒了。
还回来吗今天她?
回来啊,你怎么了胖子?
…………
放下电话我什么都不想,这种事就怕多想,越想越没戏。我把潘兴的申请表揣在怀里,戴上乳胶手套,再带把手电,直奔教务大楼而去。苏福克大学的教务大楼位于校园中心,二十四小时不上锁,四周还都是通道。萨雷斯办公室在二层最里面一间,挨着防火楼梯入口,窗下是柏树丛,即便跳下来也照样撒丫子就跑,这我都踩过点儿,观察不知多少次了,所以当我进入空无一人的大楼,上去就开萨雷斯的门锁,猛插速转,猛插速转,我想过,如果三遍没打开就迅速撤离,天不助我也。可你猜怎么着?刚一上手,门它砰的一下就开了,欧买嘎!这时不能琢磨,必须保持动作节奏的连贯性,一鼓作气哼歌儿赛的把该办的办了。我打开手电,拉开抽屉找图章,找到图章盖图章,盖完图章放图章……怎么听着像《玲珑塔》呀,哥就这么牛,唱着《玲珑塔》就把事儿给办喽。
突然灯亮了,大放光明。我靠,萨雷斯和红胡子乔治站在眼前!
他们俩的表情和体势都处于静止状态,仿佛等候已久,让我顿时醒悟。萨雷斯语气简单得像背数学公式,丝毫没有情绪色彩:你选择有二。一是给潘兴打电话,让他同意打开卡扎菲魔箱,这样你手上的表格立刻生效。二是苏福克大学为州立大学,你与潘兴共谋私闯州府要地并伪造法律文书均属联邦重罪,刑期可达二十年以上。你只有一分钟考虑,否则报警。十五秒,三十秒,四十五秒……终于,我,拨通了潘兴的电话,兄弟,我是,胖子。萨雷斯一把抢过电话与潘兴直接对讲,他们说了什么我毫无记忆,只呆呆站在那儿一片空白。这时萨雷斯对我说,带上你的表格,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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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开启卡扎菲魔箱的过程没人叫我参与,我跟从未遇到潘兴一样,重返最初的孤单状态,做梦似的。这么说也不准确,我偶尔还能见到潘兴的身影,并无交流。无法说清的是,我竟没有任何想对潘兴解释的冲动,连珍妮佛的名字都不愿提及。他俩依然在一起,好像更密切了,几乎形影不离。而且珍妮佛对我也漠然起来,在教室相遇打个招呼就过去。我最深的感受是,历史是可以“从没发生过”的,历史不在意情感。
直到潘兴来信。
胖子,收到这封信时我已悄然离去,别问我去哪儿也不要找我,即便成为乞丐我也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没搭理你是为了不让你继续被这件事干扰,我爱你胖子,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哥呀。
卡扎菲魔箱的设计者肯定是个虐待狂,非常变态,我再次感到人类自作聪明的恶习不可救药。它居然分里外两层,第一层的密码顺序完全反向设置,常识认为对的它都是错的,而且无序,还把循环节点设在零位,嘛都感觉不到就过辙了,妈的,用咱天津话说就是“太不够揍儿了”。但咱是谁,这点小把戏能难倒我?开!它就开了。
打开一瞧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层,而且没有密码或任何锁式的装置。这下让我有点儿蒙圈,从没见过这种玩意儿。找来找去发现有个不到十毫米的深孔,我估计这就是开启机制。孔太细手指伸不进去,进去也不够长,想不出怎样才能模拟里面的形状?你猜怎么着胖子,给你讲点儿好玩儿的,我跟珍妮佛很少用保险套,那天晚上她突发奇想买了一种带刺的保险套给我,没想到咣的一炮下去,三鼓捣两鼓捣,不是抽拉,是转动的感觉让我心中一亮,俗话说“一灯能除千年暗”,我是“一炮能解灯下黑”,一下想明白了!你见过八音钟吗?其构造很像带刺的保险套,原来这道锁不是机械的而是声控的,差一个音符都不行,太诡异了。我终于试出它的旋律是苏联的《祖国进行曲》前四句,嗖嗖斗西拉西斗来斗嗖,嗖嗖拉拉嗖拉来,来米发嗖拉嗖发嗖米,斗拉嗖嗖发发西斗。苏联人设计个锁都忘不了祖国,变态吧。最后打开卡扎菲魔箱一看才知,什么核武器密码箱啊,扯,里面就两本精装版阿拉伯文的《列宁选集》上下册,这不逗你玩儿吗?
我已把做好的“钥匙”寄给珍妮佛。我什么都明白胖子,跟你赋予我的美好情感相比这不算什么,也不值得计较,我们不为仇恨活着。再见了,我的哥。
潘兴
我禁不住冲出门去找珍妮佛,她也正在找我,我俩在走廊里撞个满怀。胖子你知道吗,据说潘兴昨天下午由圣地亚哥出境进入墨西哥,不知去向。是吗?我瞠目结舌。
可我,我怀孕了。珍妮佛又说。
责任编辑 刘升盈
【作者简介】 陈九,旅美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纽约有个田翠莲》《挫指柔》,散文集《纽约第三只眼》《曼哈顿的中国大咖》《活着,就要热气腾腾》,以及诗集《漂泊有时很美》等。第十四届百花文学奖、第四届《长江文艺》完美文学奖及首届中山文学奖获得者。现居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