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电影《暖》的文化阐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论文,电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影片《暖》中,霍建起延续了《那山,那人,那狗》的唯美主义情结,清新、质朴 、美丽、含蓄、宁静的乡村画面,成为一种新生活方式和人生选择的指征。《那》片的 基调是绿色,在迂回曲折、青翠欲滴的山村小路上,父子俩人共同走完一段看似平淡的 邮路,这是一个情感波澜同责任和义务、人生与选择不断碰撞和激荡的过程,最终儿子 继承了父业,山路成为他永远走不完的人生道路。
与《那》片不同的是,《暖》讲述的是1个女人和3个男人的故事,其背景仍是乡村。 南方的乡村,线条柔和而干净,即使秋天也不显凄凉的暖色调与自然、和谐的天籁之音 ,共同构建出一幅令人向往的乡村生活图景。《暖》通过自然、纯美的画面和音响的阐 释,探讨人性、生活和生命意义的人文生态主义精神,把对当下中国社会存在的思考和 人类环境、生存的问题意识并置于一段发生在80年代的故事中,开掘了除画面与音响语 言之外更广阔的意义空间。
井河·小武生·哑巴
村里荡了不知多少年的秋千,村口汩汩流淌的小河,随风徐徐飘动的芦苇絮,蜿蜒的 乡间小道,金黄的稻田和草垛子,热闹的麦场,纯朴的民风……共同孕育和滋养了暖的 生命。
美丽、清纯、活泼、能歌善舞的暖,成为一个乡村神话。与暖发生联系的3个男人有着 截然不同的生活背景和生存境遇,可以说他们象征3种不同的文化符号,因此对暖产生 了迥然的干涉和影响。首先与暖发生联系的男人是井河,因共同的生长环境和家庭背景 ,促成了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亲密关系,且井河过早地滋生了朦胧的初恋情结。 这时的井河年轻而率真,穷困的家境、贫乏的知识、单调的乡村生活、无忧无虑的心境 ,使他与暖因太多的相似而具有了同构的特征。
随即出现的小武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与暖的生命发生联系的男人。随省剧团到偏 远山村表演的小武生,在乡村人的眼里是一个不可企及的神话。风流俊朗、知书达礼、 温文尔雅的他,处处透露城市居民的身份特征。通过他和他的表演,传达给村民们一种 新鲜的、异质的、优越的文化力量,开启了村民了解外围世界的窗口。一方面,我们看 到小武生第一次登台演出时,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他的身上,并抛却乡村少女的羞怯和 腼腆,主动向其发出爱的信号。她把自己家的口粮偷偷送给剧团;她在被哑巴追赶时, 求助于“陌生”的小武生而非熟悉的井河;她满足地欣赏小武生勾画戏妆的过程,并在 小武生为自己描画的过程中,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进省剧团学表演……这些不仅 被爱恋暖的井河发现,也被苦苦单恋暖的哑巴知悉。于是,井河与哑巴之间的对立演变 成二人与小武生的对立。另一方面,暖始终缺乏执掌自己命运的力量,她与小武生之间 是一种不平等的失重关系。小武生是感情的施与者与命运的宰制者。剧团离开时,小武 生没有带走暖,两年的光阴换来的是恶梦一样的等待,暖倚重小武生走向外围世界的希 望被残酷的现实击成碎片,她心底起伏跌宕的爱情波澜也渐渐归于平息。
与小武生不同,井河带着浓重的乡村背景走向城市,他进入外围世界的途径是大学, 是文化身份的改写,但他的生命轨迹已然划下了传统乡村文化的深刻烙印。他对外围的 急切向往源于对暖的爱恋,因为暖充满了对外围世界的向往和好奇。当他和暖一起随着 秋千飞翔时,暖说她看见北京了,看见天安门了,流露出了这种向往。小武生的出现更 加强化了暖的这种愿望,但小武生的背信弃义破灭了暖的理想。从某种意义来说,井河 出走外围的初衷是为暖实现梦想。但当进入另一种文化矩阵后,现实发生了改变。如果 说,象征井河对暖爱情承诺的红丝巾的飘落,已预示暖第二次等待的落空,那么秋千的 意外断裂,则更为悲壮地预示井河身上传统和乡土文化气质向城市文化的屈从,而暖与 井河的通信阻隔进一步强化了这一事实。
哑巴是与暖发生联系的第3个男人。在哑巴粗糙、野蛮、原始、简单的行为方式和感情 流露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导演对人类童年时代的缅怀,对自然生存方式的主张。在对暖 的感情竞赛中,哑巴始终处于劣势,无论是相对于来自外围的小武生,还是相对于由内 而外的井河,哑巴都是看似无任何竞争力的对手。因此,哑巴袭击暖、送鸭蛋的情感表 达行为,都不被认可,被暖误读成一种“捉弄”和“伤害”。哑巴的弱势地位源于他的 残疾,这种残疾喻示传统乡村文化相对于现代社会强势文化的缺陷和滞后性;同时也喻 示了哑巴与自然的一种特殊亲缘性。所以,哑巴的方式是自然主义的方式,他用袭击表 达对暖的炽热爱恋;他粗鲁地追逐暖想送给她礼物(鸭蛋);他不顾暖的感受,当着井河 的面把嘴里的糖塞到暖的嘴里……但戏剧性的一幕终于上演,小武生、井河相继退出竞 争的序列,哑巴成为惟一的竞争者和最后的胜利者,成为暖生命中惟一可能倚重的男人 。
乡村神话的现代隐喻
从更深的叙事结构来看,暖的生命历程实际上是外围世界经济、政治、文化力量全方 位入侵古老乡村生活的过程,也是现代性对传统文化的颠覆过程,现代观念对传统观念 的颠覆过程,现代生活方式对传统生活方式的颠覆过程,城镇中国对乡村中国的颠覆过 程和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颠覆过程。但编导对暖做出的文化选择却是回归自然主义和 生态主义的。他们似乎更青睐纯朴、自然、古老、纯粹的乡村生活方式。在创作者的理 念里,暖的生命延续似乎与质朴、传统、纯美的乡村生活方式有着无法割裂的天然联系 ,因此,暖的身上虽然洋溢着对外围世界的企盼和向往,跃跃欲试的冲动和不安分感, 但编导却为她安排了两次走向外围的陷阱和落空的等待,最后因脚残疾而与哑巴结合。 在古希腊,行动不便喻示与土地的亲近,在此,脚残疾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喻示了编导 者对自然生活方式的认同,对回归生态环境、亲近大地理想的张扬。我们不仅从唯美主 义的乡村画面、优美晓畅的民乐中,体味到了创作者的这种取向,也从秋千、红丝巾等 具象物中,感受到了作者的生态主义文化关怀。
虽然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型和变迁对人们审视和判断自身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具有巨大 的逻辑力量。但工具理性高度发展的悖论性效果已敲响警钟。物质文明与生态文明背道 而驰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霍建起在《暖》中,委婉地谴责和批判了狂热的工 具理性,展示了人类曾经拥有和应该拥有的美好环境及安宁、和谐、自然、纯粹的生存 方式,呼唤人们对环境和生态的重视和维护。《暖》是一个10年前的故事与10年后的现 实交替进行的影片,是一个城市与乡村线索并置的影片,但故事的重点是10年前,而城 市部分一直处于缺席状态。与其说这是一种情节设置,倒不如说是导演有意而为之的现 代性隐喻:在空气污染、噪音污染、水污染的城市生活中,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成为 城市人新的向往。城市的缺席和乡村的凸现,在视觉效果和心理效果两个方面,唱响了 生态主义的旋律。
人性批判:回归当下存在
当然,创作者关心的不仅仅是生态环境本身,更重要是当代社会人心、人性的问题和 人文生态主义伦理。在影片中,井河是一个讲述者,更是一个忏悔者。在远离家乡10年 后,为了报答恩师重回故土,这种心情是复杂的。他虽用几句话,便摆平了恩师两年多 来的委屈,乡亲们都在夸他有良心。但这句话从暖的嘴里冒出来,多少有些讽刺的成分 。只有井河明白,这么多年没有回乡究竟为什么。现实的生存境遇、城市文化系统也可 以说是物质文明和工具理性,改变了井河对暖的想法,改变了井河对家乡、对承诺、对 感情、对良心的态度,淹没了井河最纯净的初恋。如果说小武生对暖的背叛是意料之中 、合情合理的和必然的,那么井河对暖的食言则是出人意料、不可原谅的。他对暖的影 响和伤害绝不仅仅是感情意义上的,更是生存意义和文化意义上的。所以,井河是以一 个理不直、气不壮的背信弃义者身份出现的,他背负着深重的负罪感,也担负了讲述暖 的故事的责任。一种愧疚不断地纠缠着他,致使他虽远离故土,却有一种割舍不了的情 怀;虽然想要逃避,却有一种逃不出去的无奈。两种文化系统在井河身上以某种调和又 矛盾的状态频频出现,他的选择是城市化,但故乡和暖却又是终生难以抚平的情结。这 是创作者对现代人性失落的批判尺度,也是在现实与理性之间矛盾冲突的无限困惑。所 以,他们将一种不曾泯灭的良知植入井河体内,使他的灵魂不断地受到精神炼狱的鞭笞 。
影片并无一种思想的定格或价值判断的绝对化,女儿丫仍然延续暖当年的影子,她幼 小的心灵像曾经的暖一样,充满对外围世界和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向往。她含着井河从北 京带来的糖,甜甜的笑了;她对井河要带她去坐火车的诺言深信不疑;漂亮的自动伞寄 托她稚嫩的憧憬;她渴望一台“通向”外围世界的电视机……或许从山村到城市,从原 始到现代,是人类无法更改的必然之旅,但如何在这个过程中依然维系一种纯美的生活 方式,一种与大自然亲近和谐的联系以及一颗纯洁、善良、健康的心?这不仅是影片思 考的问题,也是关乎我们每一个人个体生命的当下存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