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的科学化倾向——瑞恰慈文学批评思想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批评论文,倾向论文,思想论文,瑞恰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56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10)05-0141-03
自16世纪近代科学在欧洲形成并发展开始,科学与文学在人们的认识论中分属截然不同甚至对立的两大阵营,表现为抽象与形象的对立,理性与感性的抗争。随着认识论的不断深化,文学研究者开始关注文学的一般原则及其客观性。文学批评是否具有科学主义的因素?文学与科学是否具有某种合作的可能?科学与文学的界限是否如此泾渭分明?对此给以回应的是几个标志性事件:1725年维柯《新科学》的出版;泰纳的“种族、时代、环境”论的流行和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的大胆实践。维柯通过“诗”来会通玄学/形而上学与逻辑。他认为存在“诗性的玄学”和“诗性的逻辑”,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对于“神的实体”的一种指认和表述。泰纳认为,“艺术与科学相联的亲属关系能提高两者的地位;能够给美提供主要的根据是科学的光荣,美能够把最高的结构建筑在真理之上是美的光荣。”[1]347自然主义主张与传统文学观念断裂,在科学主义的“真实”的基础上创造一种新的文学理念。维柯的贡献在于首次从科学主义的立场来研究人文科学的各个领域;泰纳以科学的方法把握文学材料,建立了一个逻辑清晰的思想体系;自然主义的初衷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文学,但其结果导致了科学对文学的全面颠覆,又将科学与文学推入剑拔弩张的对立态势。
到了20世纪,“各种文论派别都在试图把文学外学科的规范和方法论引入文学理论,‘科学化’看来是20世纪文论的一般趋势,而文学理论越来越变成各种‘跨学科研究’。”[2]116此时最具有科学主义色彩的文学理论当属俄国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I.A.瑞恰慈(I.A.Richards,1893—1979)是英美新批评的奠基者和引路人,被称为“对二十世纪文学批评起了最大影响的英国理论家”。[3]134其重大影响在于他始终致力于建立一种科学化的文学批评方法。他首次将语义学与心理学引入文学理论,前一门学科奠定了新批评派的理论基础;后一门对后来的“心理学批评”产生了重要影响。
他一生共撰写了《美学基础》(1921)、《意义之意义》(1923)、《文学批评原理》(1924)、《科学与诗》(1925)、《实用批评》(1929)、《孟子论心》(1932)、《修辞哲学》(1936)七本批评论著,其文学批评思想呈现出从发轫到不断丰富成熟、从宏观把握到微观具体研究的发展轨迹。与维柯的把“神话”当作剖析人类的永恒结构不同,与泰纳生硬地用自然规律解释文艺现象不同,与自然主义用科学倾轧文学不同,也与俄国形式主义从“语形”上进入文学研究不同,瑞恰慈的文学批评思想呈现出独特的科学化倾向,这种倾向始终贯穿于他的理论探索当中,并具有鲜明的结构特征。
一、建构“语言本体”的批评原理
从语言学的视角进入文学研究,本身就体现了瑞恰慈的文学批评的科学化倾向。语言学无疑是人文科学中最具逻辑性、科学性的学科。以文本为本,尤其是以语言为本,成为其批评的一大重要特征。
纵向追溯,用语言形式来进行文学研究,界分文学与非文学古已有之,但直到二十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才真正借用索绪尔的“共时语言学”理论,从语言学维度来研究文学,强调文学的感性特征,关注文学语言形式对文学的决定性,因而,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在于文学的语言组织。与俄国形式主义不同,新批评的语言学维度不是关注语言的语音、字形等感性特征,而是强调语言、文本的内在意义。瑞恰慈将文学作品视为一种意义载体,特别重视挖掘文学语言的意义。以一种实际的科学精神,将注意力转向文学本身的物质存在,他严格地区分了科学语言与文学语言,认为文学语言没有任何“外指”功能,文学语言是“内指”、自足和自我证明的。他在方法论上对语言的重视超过俄国形式主义,不仅用语义学的方法来分析诗歌语言,同时也用语义学方法来分析整首诗的结构。因而,复义、含混、反讽,不仅是语义层次的范畴,也是诗歌的整体结构特征。瑞恰慈鲜明地把文学批评称为“应用科学”,至此可以看出新批评乃至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逐渐走向科学化批评的总体趋势。
横向比较,瑞恰慈的文学批评思想在新批评内部论说不一,兰色姆在《新批评》一书中,用了一个章节对瑞恰慈的文学理论进行批评,但他在开章便言:“讨论新批评应从理查兹说起。新批评几乎自他开始,与所有别的批评家相比,他试图把新批评建筑在更广泛的基础之上,所以我们也不妨说,新批评在他手里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正轨。”[4]3新批评派对瑞恰慈的理论,大多是接受其语义学理论而摈弃其心理学趋向。但毫无疑问,瑞恰慈是新批评的开山鼻祖式的人物,对新批评其他各说产生深刻影响。回到前述的作品本体论思想,在新批评内部,存在两脉新批评理论:细察派(瑞恰慈、燕卜荪、布鲁克斯等)和批评史派(艾略特、韦勒克等)[5]。两者的共同点是都主张作品本体批评,但前者注重对单个文本进行分析,用微观、细致的方式反复吟咏;后者则推崇文学史角度的作品本体,从批评史、思想史的视角进行宏观把握。瑞恰慈属于细察一派,强调以单个具体作品作为批评对象,且重视作品所包含的心理经验。在《实用批评》一书中,瑞恰慈明确提出了正确的文学批评方法应当是作品本体批评。
瑞恰慈的语言本体论思想在理论形式上凸现作品本体的重要性,反对之前的社会学式研究和印象式批评,主张文学批评应极力排除各种社会因素的干扰,包括作者和批评者自己偏执的文学观念的干扰。他将文学批评的标准划分为“外部标准”和“内部标准”,应尽力避免用外部标准进行批评,维护文学作品的自足自律品质。这种“向心式批评”和作品本体论思想,一经形成便风行英美,展现出科学定律般的权威性。
二、确立“冲动平衡”的批评标准
瑞恰慈在明确作品本体论的同时,将文学批评的标准划分为“外部标准”和“内部标准”,主张回到作品本身,用“内部标准”来评判作品优劣。这种“内部标准”是什么呢?瑞恰慈回应应是作品中的心理经验对我们所产生的心理效果。他否定了康德以来从审美境界角度对文学艺术进行研究的方法,而从心理学的角度对文学本质加以界定,得出文学是作家使用文字对平衡的心理经验的记载。日常生活的一般人的心理经验是错综复杂、混乱无序的,但有少数人可以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使各种冲动调和、平衡。“直到而今,只是最少数的人方成功了这种新的秩序,但也是不完全的。不过许多人在短促的瞬间,在经验底一种特殊的情况下,也曾有这种成功,并且许多人也曾把它记载下来。诗歌即是这些记载组合而成的。”[6]25
文学批评关注的应当是作品引起的经验价值。在瑞恰慈看来,文学批评的对象不是作品,而是作品的经验。文学经验的价值就在于,通过观照作品引起了适当的心理效果。批评家即根据这种平衡冲动的标准来评判经验的好坏与作品价值的高低。“一种善的经验,依照我们所解说的意义来说,仍是一种生气勃勃的经验,或是一种能引起其他生气勃勃的经验的经验。一种恶的经验,乃是一种阻挠自己或引起冲突的经验。”[6]25如果一部作品能使我们获得和谐的心理状态,它毫无疑问就是有价值的。在《实用批评》一书的结尾处,瑞恰慈说:“喜欢‘好’诗或不喜欢‘坏’诗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利用它们两者使得我们的心理井然有序。阅读的质量才是重要的,而不是将作品划分出等级的那些尺度。”[7]349从对作品经验的整体理解出发,以作品经验的价值高低为尺度去评价作品,这才是正确的批评方法。那么,我们通过什么方式来考察作品的心理经验呢?瑞恰慈指出,唯一的途径就是依靠感受去理解作品。“在诗学当中,我们的感受才是全部标准。我们不应当用任何哪怕是从未被质疑过的教条标准来代替我们的感受。”[7]301
瑞恰慈将作品的价值评判设立一个“经验”的标准,以及整个思想理论中的心理主义的倾向,体现了其致力于科学精神的努力。但是,作者的写作经验各不相同,读者的阅读经验亦有差异,“冲动平衡”的程度的规定模糊不清,这就使得“恰当的经验”无法成为一种客观标准。也正因为这些明显的问题,“新批评”的后继者对他的心理学倾向不予重视甚至加以批驳反击。然而我们也应当看到,瑞恰慈的理论系统中将基本批评原理和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区分开来,并提供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操作程序,对后来新批评的发展及整个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践行“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
“细读”是实践先行的一种批评方法,这种方法被视为瑞恰慈最有意义的尝试,其实证主义精神,本身就是科学主义倾向的题中应有之义。“细读”方法的使用,并非先确立了“细读”的基本理论和基本原则,再根据这个原则来进行文学批评。恰恰相反,新批评各家在课堂教学和实验中不约而同地采用这种方法,而后被概括为“细读”。
“细读”法的起点毫无疑问应追溯于瑞恰慈20世纪20年代在剑桥讲授诗歌时的课堂教学实验。他提供实例,将去掉署名的诗作分发给学生,让学生写出相应评论。结果是:受褒扬的大多是些籍籍无名之作,且对每一诗作的评论都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意见,由此可见他们的阅读装备是软弱无力的,评诗的标准是很难确立的。因此,应该采取能提高理解能力和分辨能力的批评方法,即“细读法”。“细读法”的推广和实践,变成英美国家教育课程体系中核心的教育方法,“它鼓励学界重视文本细读,通过理智和历史的抽象,确立一种在教室中进行文学研究的民主化精神,在这种民主化氛围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平等的基础上面对一个‘盲’文本”,但是“同时也很快的、破坏性地变成了失掉理论的、程式化的基础批评实践”。[8]
“细读”包含两层含义,一是仔细、充分阅读;二是反复、多次阅读。其理论层面的贡献在于语言的科学用法和情感用法的划分;对于文学语言四种意义的辨析以及“语境”理论的提出。
瑞恰慈在《文学批评原理》“两种语言用法”一章中指出,语言可以分为两种:“可以为了一个表述所引起的或真或假的指称而运用表述。这就是语言的科学用法。但是也可以为了表述触发的指称所产生的感情的态度方面的影响而运用表述。这就是语言的感情用法。”[9]243他指出要正确地解读语义并非易事,细读语义主要是对文学语言的四种意义的辨析。瑞恰兹在《实用批评》这部著作中首次提出文学语言有四种不同的意义功能,分别是“字面意义(Sense)”、“情感意义(Feeling)”、“语气(Tone)”和“目的(Intention)”。[7]181“字面意义”是指作者运用语言所谈到的事物,它是作者的情感和思想的载体,也是激发读者感受和思考的契机;“情感意义”是作者对自己所谈到的事物的情感态度;“语气”是作者对于读者的态度,它往往能反映出作者对于自己和读者之间关系的看法;“目的”是作者的写作用意,是他运用这些语言所希望达到的效果[7]183。瑞恰慈的另一个关于细读语义的理论是“语境”理论,他认为辨析文学语言的不同意义应当结合语境来进行。“最一般的说,‘语境’是用来表示一组同时再现的事件的名称,这组事件包括我们可以选择作为原因和结果的任何事件以及那些所需要的条件。”[10]296那么,瑞恰慈的“语境”理论将它的涵盖范围扩展到与该词句相关的任何事件及条件。“他所谓的‘语境’之所以不同于‘上下文’,就在于‘上下文’也是文本的一部分,而‘语境’则是在‘文本’之外的、与‘文本’相对的概念,是没有在文本中出现、但却决定着文本的意义的那些事件,是文本的意义产生的原因。”[11]113瑞恰慈强调语言的复杂多义性,但是通过语境理论,可以防止人们对意义的毫无根据的设想,有利于对于意义的把握与深刻理解。
瑞恰慈的新批评理论决定性地把形式主义批评从反理性主义推向理性主义方向,在发展过程中逐渐摆脱了反理性主义,努力探索理性与感性的结合。其基本文学理论的确立,批评实践范例的采用和推广,是对于文学理论界空谈理论、忽略实践的不良风气的矫正,也是对文学研究脱离文本、缺乏对文学作品本身的深入研究的现象的反思,给当代文学理论留下了不可或缺的新思想和新观念。但是,瑞恰慈的文学理论也有自身的局限性。一方面,从心理学角度思考文学问题,是瑞恰慈创立自己文学批评理论的思想动因和独知创见;然而,它同时也禁锢了他的思路。韦勒克在《近代文学批评史》中指出:“理查兹的诗歌理论只要纠缠于他的心理学体系,而且与感情语言的简单概念相济为用,在我看来这是批评上的一条死胡同。”[12]367瑞恰慈从狭窄的心理学视角来把握文学现象,而且想把各种文学现象都纳入他的心理主义的轨道中加以解释,必然会让文学批评流于片面。另一方面,因其对于“情感”概念的模糊界定,没有严格的区分“审美情感”与“一般情感”,造成文学批评对象的模糊和虚无。“而且看似自相矛盾的是,可以追溯到艾阿理查兹的文学批评,他的《实用批评》一书对美国新批评派产生了很大影响,但是他推出的一种行为主义理论完全忽视了审美情感与其他情感的区别。因此任何把诗歌或文学视为艺术的关注对象的根本基础遭到了削弱。新批评派已经变成了文学和艺术遭到普遍攻击之下的牺牲品,文学文本‘解构说’的牺牲品,允许完全任意解释的新的无序状态的牺牲品,甚至一种不打自招的‘虚无主义’的牺牲品。”[13]263到了后来解构主义的出现,接受美学的出现,新批评慢慢失去了自己的理论优势,作品本体的局限被逐渐打破。学界喻新批评已经死去,那么,“它是像一个威严而令人敬畏的父亲那样死去”![14]41
收稿日期:2010-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