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沈氏武术及其在东晋南朝地位的变化_宋书论文

吴兴沈氏武术及其在东晋南朝地位的变化_宋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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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东晋时期沈氏尚武的悲剧

据沈约《宋书》卷100“自序”记载,沈氏故里在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其家族的历史颇为悠久,至少在东汉初便定居江东了。沈氏定居江东的始祖是东汉光武帝时人沈戎,戎有三子:酆、浒、景。此后沈氏的嫡嗣宗支主要来自沈浒、沈景后人,如沈田子、沈林子、沈约一支出自沈浒;沈充、沈劲、沈演之、沈庆之、沈怀文等则出自沈景。从沈酆、沈景等人在东汉时期任职行事的情况看,他们与吴郡顾、陆诸族没有明显的差别①。不过,进入孙吴之后,与吴郡顾、陆诸族之全面得势,地位迅速上升的情况相比,沈氏则发展缓慢,没有出现什么突出的人物②,而且表现出尚武的特征。沈约《宋书·自序》中虽述及沈宪“才志显于吴朝”;沈矫“以节气立名”,“孙皓时,有将帅之称”,但实际上并无多少事迹,故无人得列《三国志》正传之中。

吴兴沈氏浮现到历史的前台,是在东晋。孙吴亡后,以吴郡陆氏为代表的江东旧族军事实力受到摧残,影响力有所下降,原本声望不著的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的军事实力便凸现出来,人称江东之豪“莫过周、沈”。不过,依照世族社会的传统,沈氏之“清望”是远不能与江东文化“旧族”相比的,在社会地位上自然要受到压制和贬抑。两晋之际,北人南徙,侨、旧文化世族联合,开创东南偏安之局。作为江东“土豪”的沈氏则无法进入权力中心,始终与东晋王朝的主流势力处于对抗状态,从而受到压抑。在这一背景下,沈氏人物不断制造、参与了一些旨在动摇、破坏当时统治秩序的祸乱,成为不安定的因素。沈氏也因此屡遭打击,酿成了一幕幕惨烈的悲剧。

第一出悲剧发生在东晋前期,其时沈氏代表人物是沈充。

司马睿立国,主要仰仗琅邪王导、王敦兄弟的支持,故立国之初形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但是,随着东晋政局渐趋稳定,司马睿试图强化皇权,与王氏发生冲突。王敦不仅要维护既得利益,而且企图凭依武力主宰统治大权。为了达到代晋自立的政治目的,王敦着意拉拢沈充,以之作为进位的奥援。晋廷的内争给沈充提供了机会。沈充希望通过支持王敦,打破现有的统治秩序,并借机消灭义兴周氏,从而为沈氏家族带来更广阔的前景。

王敦之乱共有两次。第一次是永昌元年(322)王敦起兵武昌,以诛刘隗、刁协等为名,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得到了世族社会的支持,很快取得了攻克京师的胜利。这也给王敦、沈充等人造成了一个假象,似乎东晋不堪一击。太宁二年(324),王敦病重,再次下令起兵,并命沈充于吴兴响应。其实,此次王敦兴兵,他本人是有疑虑的,但沈充、钱凤等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晋书·王敦传附沈充传》载:“沈充字士居。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敦引为参军,充因荐同郡钱凤。……(凤)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遭父丧,外托还葬,而密为敦使,与充交构。”对沈充,晋明帝曾加以笼络,派其族人沈祯劝谕沈充,“许以司空”,同时又明示:“今此之举,将行篡弑耳,岂同于以往年乎?”其实,沈充何尝不知王敦此举的目的呢?他深知以自己的家世门望在现有政局中是不可能获取“非分”利益的,只有支持王敦变乱,才有可能登上权势的高峰。因此,他断然拒绝了晋廷的招诱,决定与王敦共同起事。沈充出征前对妻子说:“男儿不竖豹尾,终不还也!”《晋书·王敦传》末“史臣曰”也说王敦之乱“衅隙起自刁、刘,祸难成于钱、沈”。由此可见沈充在王敦之乱中所扮演的角色。沈充希望王敦谋篡获得成功,使他有机会成为开国元勋,提高其家族的地位。但是,他的愿望没有实现。由于王敦代晋有违门阀社会的根本利益,因而遭到了有力地抵制,沈充也兵败被杀。

沈充助逆而死,这是覆家之祸。惟因当时晋廷衰弱,执行得不够严格。《晋书·忠义·沈劲传》载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尽管如此,禁锢之惩则是难免的。沈劲“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进”。如何摆脱这一困境呢?沈劲走的还是从军之路。当时吴兴郡将王胡之受命北守洛阳,上书请以沈劲为参军,“且臣今西,文武义故,吴兴人最多,若令劲参臣府事者,见人既悦,义附亦众”。这实际上是利用沈劲的影响来安抚、招募兵士,以戍守洛阳。当时鲜卑慕容氏进入中原,沈劲“自募壮士,得千余人”,助冠军将军陈祐守城,“频以寡制众”。后陈祐退师,以500人付劲,令其坚守洛阳。“劲志欲致命,欣获死所”,终于被俘遇害,“朝廷闻而嘉之,赠东阳太守”。沈劲之事入《忠义传》,与其父附入“贼臣传”,在名义上似有天壤之别,但就家族利益而言,沈劲之举,其目的与乃父有相通之处,即谋求家族的仕进与地位的上升。因为面对家族的禁锢,只有通过非常之举,才能改变晋廷对沈氏的态度。沈劲“志欲致命,欣获死所”,其因在此。从其效果看,沈劲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其子孙获得了入仕的机会,不少人显名南朝,成为沈氏的显支之一。

东晋时期沈氏的另一显支代表沈警也表现出了鲜明的土豪特色,有强烈的尚武精神。《宋书·自序》载警“家世富殖,财产累千金,仕郡主簿,后将军谢安命为参军,甚相敬重。警内足于财,为东南豪士,无仕进意,谢病归,安固留不止”。沈警一支,其人物多有强烈的进取意识。所谓“无仕进意”,恐怕主要是对现状不满意。沈警通过正常的仕进道路难以提升家族的地位,而其家族又有强大的财物与人力的支撑,这难免会生出是非祸乱。

沈警生活于东晋中后期,其时东晋门阀政治的危机已充分暴露出来,不仅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日益激化,不断酿成严重的祸乱,而且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对抗也越来越无法调和,似有一触即发之势。在此过程中,以五斗米道为组织形式的孙恩之乱便是一个影响重大的事件。吴兴沈氏世奉五斗米道,尤以沈警及其子穆夫与杜子恭、孙恩等教主往来密切,不仅积极参与他们谋划推翻东晋统治的活动,而且直接投入了军事叛乱。《宋书·自序》载:

初,钱唐人杜子恭通灵有道术,东土豪家及京邑贵望,并事之为弟子,执再三之敬。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子恭死,门徒孙泰、泰弟子恩传其业,警复事之。隆安三年,恩于会稽作乱,自称征东将军,三吴皆响应。穆夫时在会稽,恩以为前部参军、振武将军、余姚令。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恩为刘牢之所破,辅国将军高素于山阴回踵埭执穆夫及伪吴郡太守陆瑰之、吴兴太守丘尫,并见害,函首送京邑,事见《隆安故事》。先是宗人沈预素无士行,为警所疾,至是警闻穆夫预乱,逃藏将免矣,预以告官,警及穆夫、弟仲夫、预夫、佩夫并遇害,唯穆夫子渊子、云子、林子、虔子获全。

由此段所载,沈警是在对晋廷失望之后,全力参与五斗米道的活动,其子穆夫则成为孙恩的急先锋。如果孙恩起事终有所成,沈氏家族当会成为元勋,取得相应的政治利益。但是,形势并未朝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晋廷用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平叛,逐步消灭了孙恩势力。沈警家族也因此遭受了沉重的打击,险些举族皆灭。

二、晋、宋之际沈氏武将的勃兴

东晋虽然依靠北府兵镇压了孙恩之乱,但既往门阀社会的统治秩序却再也无法恢复了,高级门阀世族的统治危机全面暴露出来。各集团间不断火并,竞相拉拢北府兵,北府兵成为晋末的历史主角。但北府兵首领多起自下层,受士族歧视,刘牢之便因此而死。此后,刘裕重创北府兵,并依之建立刘宋政权。刘裕建国,历经波折,征战多年,先后消灭门阀人物桓玄,孙恩余部卢循、徐道覆,北府兵旧属刘毅、诸葛长民等,晋宗室司马休之等,又屡兴北伐,征南燕、西秦及巴蜀,以立威望。于是,军旅之事成为当时的主题,尚武之人则成为当时的主角。这一变化给沈氏的兴起提供了机缘。考察刘裕诸功臣,沈氏人物甚为突出。

沈警、沈穆夫父子参与孙恩之乱,使沈氏遭受了灭顶之灾。《宋书·自序》载沈穆夫诸子的逃亡情况说:“一门既陷妖党,兄弟并应从诛,逃伏草泽,常虑及祸,而沈预家甚富强,志相陷灭。林子与诸兄昼藏夜出,即货所居宅,营墓葬父祖诸叔,凡六丧,俭而有礼。时生业已尽,老弱甚多,东土饥荒,易子而食,外迫国纲,内畏强雠,沈伏山草,无所投厝。”时值刘裕奉命平叛,沈林子、沈田子兄弟于是投归刘裕。刘裕说:“君既是国家罪人,强雠又在乡里,唯当见随还京,可得无恙。”于是裕“乃载以别船,遂尽室移京口,高祖分宅给焉”。沈氏的命运由此发生转机。沈林子兄弟投依刘裕,当然是为了避祸,而刘裕收藏“国家罪人”,则是另有打算的:他看到晋末乱局,存心有所作为,而沈氏一门尚武,可为犬马之用。因此,沈氏与刘裕的结合是各有所图的③。

沈氏兄弟要振兴家道,惟一的出路便是效命刘裕,争取立功。在刘裕攻打桓玄、卢循、司马休之及北伐的诸次战役中,沈氏兄弟都担任了先锋重任,往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仅以义熙十二年刘裕征伐后秦为例,沈田子领数百人先入关据青泥,后秦姚泓领数万人围之,田子激励将士曰:“诸君捐亲戚,弃坟墓,出矢石之间,正希今日耳。封侯之业,其在此乎!”沈田子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奠定了消灭后秦的基础。后来攻克长安,刘裕举酒赐田子曰:“咸阳之平,卿之功也。”沈林子也以能战著名,“高祖每征讨,林子辄摧锋居前,虽有营部,至于宵夕,辄敕还内侍”。刘裕北伐关中,以林子“统军为前锋”,与田子共击姚泓,“威声远闻,三辅震动,关中豪右,望风请附。……高祖以林子绥略有方,频赐书褒美,并令深慰纳之”④。刘裕出自寒门,他之所以能代晋自立,主要依靠武力征战。而在此过程中,沈田子、林子兄弟居功至伟。沈氏兄弟出生入死,除了报达刘裕收容之恩外,也有立功求赏、克振家声的目的。田子所谓“封侯之业,其在此乎”,确是肺腑之言。

不过,沈田子期望封侯的愿望并未实现。《宋书·自序》载刘裕撤师关中,令沈田子、王镇恶、傅弘之、王修等人共辅少子刘义真。但诸将争功,互有矛盾,沈田子一再进言刘裕,以为王镇恶乃关中人,“不可保信”。刘裕则说:“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彼若欲为不善,正足自灭耳。勿复多言。”这是暗示沈田子可以借机杀王镇恶。田子心领神会,不久以谋反罪名诛王镇恶,而王修又杀田子,傅弘之则杀王修,留守诸将自相残杀。沈田子“初以功应封,因此事寝。高祖表天子,以田子卒发狂易,不深罪也”。实际上,刘裕对留守诸将的安排本身便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诸人相互牵制,一如当年司马昭以邓艾、钟会等人讨伐蜀汉,是典型的一箭双雕。

沈林子似比乃兄稍为幸运一点,刘裕建宋后,林子“以佐命功,封汉寿县伯,食邑六百户”。但据《宋书·自序》,林子入宋后实际并未从政,“遭母忧,还东葬”,而且很快病死,情形颇令人生疑:“上寻不豫,(林子)被敕入侍医药,会疾动还外。永初三年,薨,时年四十六。群公知上深相矜重,恐以实启,必有损恸,每见呼问,辄答疾病还家,或有中旨,亦假为其答。高祖寻崩,竟不知也。”刘裕病重命沈林子入侍,林子竟突然“疾动还外”,死于刘裕之前,这是很不正常的。联系刘裕一贯诛杀旧将的阴谋,可以推测林子死于刘裕的暗害,这真可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又据《宋书·自序》,沈田子、沈林子之兄渊子也投依刘裕,“随高祖克京城,封繁畤县五等侯”,后“从征司马休之,与徐逵之同没。时年三十五”。渊之是死于战场的。

晋、宋兴替之际,以沈田子、林子等为代表的沈氏武将追随刘裕,出生入死,企图以此实现“封侯之业”。他们或献身沙场,或死于权利争夺,或遭受暗害,少有功成名就者。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从此,沈氏获得了以正途入仕的权力⑤。《宋书·自序》载沈林子之子邵、璞等深得宋文帝提携,邵“袭爵,驸马都尉、奉朝请。太祖以旧恩召见,入拜,便流涕,太祖亦悲不自胜。会强弩将军缺,上诏录尚书彭城王义康曰:‘沈邵人身不恶,吾与林子周旋异常,可以补选。’于是拜强驽将军。……邵疾病,使命累续,遣御医上药,异味远珍,金帛衣裘,相望不绝。”可见宋文帝优遇沈邵,其因正在于“旧恩”。

三、宋、齐之际沈氏武将群体的得势及其家风的变化

南朝宋、齐两代沈氏武将势力达到了鼎盛的状态。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权力斗争十分激烈,内外征战频繁,这给尚武的吴兴沈氏提供了广阔的活动空间和表演机会,甚至有些人还在王朝内部易主或王朝更替之际,凭借他们的武装力量一度获取了控辖大局的特殊政治地位。此间沈氏人物之众、地位之高、影响之大,是以往未有的,开辟了其家族历史的新局面。

刘宋时期第一位执掌大权的是沈演之。据《宋书》本传,演之乃叔任之子,“袭父别爵吉阳县五等侯”,颇得宋文帝信任。《南史》卷36本传略述其事云:“元嘉中,累迁尚书吏部郎。先是刘湛、刘斌等结党,欲排废尚书仆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义,与景仁素善,尽心朝廷。文帝甚嘉之。及彭城王义康出蕃,诛刘湛等,以演之为右卫将军。景仁寻卒,乃以后将军长史范晔为左卫将军,与演之对掌军旅,同参机密。寻加侍中,文帝谓之曰:‘侍中领卫,望实优显,此盖宰相便坐,卿其勉之。’”演之参掌机密,善于体悟文帝的心意。如文帝“欲伐林邑,朝臣不同,唯广州刺史陆徽与演之赞成上意。及平,赐群臣黄金、生口、铜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后范晔“怀逆谋,演之觉其有异,言之太祖,晔寻事发伏诛”,而演之地位则得到巩固,迁领国子祭酒、本州大中正,转吏部尚书,领太子右卫率,“虽未为宰相,任寄不异也”[1] (卷63《沈演之传》)。沈演之以功臣之子,参掌中枢机密,成为文帝的心腹,标志着沈氏家族政治地位的上升。《南史》卷36传论有言:“沈氏世传武节,而演之以业尚见知,绸缪帷幄,遂参机务。”李延寿看出了沈演之仕宦地位变化的意义,这是很深刻的。

刘宋时期另一位沈氏军事人物是沈庆之,其活动历经文帝、孝武帝及前废帝三朝。有关沈庆之祖、父辈的仕宦情况,《宋书》卷77本传无载。庆之之起,也缘于晋、宋之际的社会变革。“孙恩之乱,遣人寇武康,庆之未冠,随乡族击之,由是以勇闻”,先后转投赵伦之、檀道济等北府名将,后檀道济向宋文帝称“庆之忠谨晓兵,上使领队防东掖门,稍得引接,出入禁省”,后因忠心文帝,助其收杀刘湛、刘斌等人,而得宋文帝的赏识和重用。

沈庆之最大的军事功绩是征讨荆、雍蛮族。据《宋书》本传,从元嘉十九年至二十九年,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沈庆之受命围剿对西部诸蛮,组织了十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俘获蛮人20万。孝武帝孝建中,庆之又曾出兵征讨西阳五水蛮。史称“庆之前后所获蛮,并移京邑,以为营户”,这既壮大了刘宋国家的实力,也在客观上推进了南朝的民族融合。纵观东晋南朝对蛮族的战争,沈庆之历时最长、规模最大、影响深远。刘宋中期以后,荆、雍地区蛮人的反抗渐弱,经济开发水平不断提高,成为一个重要的区域。此外,沈庆之在孝武帝继位及平定竟陵王刘诞之乱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深得孝武帝信任。

与此同时,沈庆之的声望和地位不断上升,文帝任之为太子步兵校尉,孝武帝则任之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出为使持节、督南兖、豫、徐、兖四州诸军事、镇军将军、南兖州刺史等,后又进号镇北大将军,进督青、冀、幽三州,并与柳元景俱开府仪同三司,封始兴郡公,食邑三千户,并欲进位司空,庆之固让,然“朝会位次司空”。孝武帝死,命沈庆之与柳元景“并受顾命,遗诏若有大军征讨,悉使委庆之”。在沈庆之的带动下,其兄弟子侄多人皆“有将用”,著名者有沈劭之、沈僧荣、沈法系、沈文秀等,史称“庆之群从姻戚,由之在列位者数十人”。李延寿《南史》卷37传论云:“沈庆之以武毅之姿,属殷忧之日,驱驰戎旅,所在见推。其戡难定功,盖亦宋之方、召。及勤王之业克举,台鼎之位已隆,年致悬车,宦成名立……诸子才气,并有高风,将门有将,斯言得矣。”确实,沈庆之以其军功,在刘宋中期将其家族推到了一个新高峰。

沈庆之历经宋文、孝武、前废帝诸朝,随着其地位的上升,他在统治集团中所承受的压力和危险也越来越大。特别是前废帝时,其家族和个人卷入了纷争。当时沈庆之似可行废昏立明之事,有更大的作为。对此,沈氏子弟是有所图谋的。据《宋书·沈文秀传》,文秀,庆之侄,善武事,废帝景和元年迁督青州、徐州之东莞、东安二郡诸军事、建威将军、青州刺史,“时帝狂悖无道,内外忧危”,文秀将出镇,屯兵白下,劝庆之曰:“主上狂暴如此,土崩将至,而一门受其宠任,万物皆谓与之同心。且此人性情无常,猜忌特甚,将来之祸,事又难测。今因此众力,图之易于反掌,千载一时,万不可失。”文秀“固请非一,言辄流涕”,在他看来,庆之易帜,“图之易于反掌”,可见沈氏武力之盛及其进取欲望之强烈。如果沈庆之依文秀计行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将是江东土著地方势力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⑥。庆之作为顾命大臣,力求保全,但终于遭受谋害。

刘宋后期沈氏军事代表人物是沈攸之。据《宋书》卷74本传,攸之乃演之从子,“少孤贫”,元嘉二十七年应征入伍,后随庆之征战,屡“身被重创”、“被箭破骨”,在征讨蛮族和平定内乱中“屡有功”,孝武帝“善其战”。孝武帝之后,刘宋政局殊为混乱,这给军校武夫提供了发迹的机会。沈攸之原本很得前废帝宠信,甚至受命逼死顾命大臣沈庆之,得封县侯。但景和元年宋文帝子刘彧杀前废帝自立,引起了孝武帝一系的强烈反抗。在此过程中沈攸之迅速改变立场,投归宋明帝。时建安王刘休仁等势力甚大,而明帝前锋都督殷孝祖“大失人情”,沈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依赖之”,对稳定军心、争取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平叛过程中,攸之整军有方,“诸将以此多之”,明帝任之为中领军,封贞阳县公,食邑2000户。泰始五年,明帝命攸之出为持节、监郢州诸军事、郢州刺史,六年,进监豫州之西阳、司州之义阳二郡军事,进号镇军将军,成为一流大将。

泰豫元年,明帝死,攸之跻身于顾命大臣之列,并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镇西将军、荆州刺史,“时幼主在位,群公当朝,攸之渐怀不臣之迹,朝廷制度,无所遵奉”。当时建康朝廷内也正进行着激烈的夺权斗争,元徽五年,萧道成谋害后废帝,立顺帝,废立国君,萧道成谋篡之心昭然若揭。对此,沈攸之辖有半壁扛山,“素蓄士马,资用丰积,至是战士十万,铁骑二千”,他是不甘心附和萧道成的。《南史·沈攸之传》又载:“攸之有素书十数行,常韬在两裆角,云是宋明帝与己约誓。又皇太后使至,赐攸之烛十挺,割之得太后手令,曰:‘国家之事,一以委公。’明日,遂举兵。其妾崔氏、许氏谏曰:‘官年已老,那不为百口作计。’攸之指两裆角示之。”所谓攸之与明帝之“约誓”及太后之“手令”云云,实难查证。但攸之升明元年末举众数万反抗萧道成却是事实。攸之起兵后,本应快速东下,以求决战,果真如此,其结果尚难预料。但攸之“震慑不敢下,因攻郢城”,以致众心离叛,升明二年正月,攸之兵败自缢而死,其子孙多人伏诛。尽管沈攸之起兵以失败告终,但就其地位而言,他成为能够干预历史进程的人物,将沈氏家族的尚武风气发挥到了极致。

进入南齐之后,吴兴沈氏家族虽然没有出现一流的军事人物,但尚武风尚仍在,还有个别比较杰出的军功人物,维持着沈氏“家世武将”的传统,其代表人物是沈文季。据《南齐书》卷44《沈文季传》,文季乃沈庆之子,宋齐易代之际,他支持萧道成,助平沈攸之,得以封侯,齐高帝任为侍中、征虏将军、左卫将军等职。齐武帝时,江东发生唐寓之之乱,声势甚大。武帝以沈文季为平东将军、会稽太守,协助镇压叛乱。在齐末乱局中,沈文季又曾助平王敬则之乱。齐武帝以后,沈文季的政治地位不断升迁,武帝以之为散骑常侍、领军将军,并有意任之为宰辅,对他说“南士无仆射,多历年所”,文季答曰“南风不竞,非复一日”,成为名对。延兴元年,文季终迁尚书右仆射,明帝时又加散骑常侍、护军将军,仆射如故,成为权倾一时的人物。永元二年,文季因废杀东昏侯而被害。沈文季之死,标志着晋宋以来沈氏武士兴盛局面的结束,此后沈氏再没有出现以武力右右政局的人物。

不过,沈氏人物虽然以武功获取了很高的权位,但在南朝世族门阀社会中,沈氏武将的社会地位尚没有充分的保障,家世的延续也难以维系。南朝高级门阀世族重文轻武,沈氏以军功起家,自然受其轻视和排挤。宋、齐之间,正值沈氏军功人物最盛之时,他们遭受的诋毁也最激烈。士族社会视沈氏为“吴兴土豪”,未入士流。《南齐书·沈文季传》:

文季风采稜岸,善于进止。司徒褚渊当世贵望,颇以门户裁之,文季不为之屈。世祖在东宫,于玄圃宴会朝臣。文季数举酒劝渊,渊甚不平,启世祖曰:“沈文季谓渊经为其郡,数加渊酒。”文季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岂如明府亡国失土,不识枌榆。”遂言及虏动,渊曰:“陈显达、沈文季当今将略,足委以边事。”文季讳称将门,因是发怒,启世祖曰:“褚渊自谓是忠臣,未知身死之日,何面目见宋明帝?”世祖笑曰:“沈率醉也。”中丞刘休举其事,见原。后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渊并善瑟琶,酒阑,渊取乐器,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渊颜色无异,曲终而止。

东晋南朝之世族崇尚清谈,重文轻武,褚渊对文季“以门户裁之”;文季之所以“讳称将门”,是他一方面尚武,但又接触到了士族社会的文化,其家族风尚正经历着由武向文的转变⑦。

四、梁、陈之际沈氏尚武门风之余响

作为“武力强宗”而言,沈氏至南齐已呈现出式微之态,再难振作了。但是,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尚武传统的家族,尽管其家风变易,但其家族精神不会顷刻间荡然无存,作为一种“基因”或气质,在此后的岁月里,在沈氏人物的身上还会隐隐约约表现出来,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下,成为一种历史的回响。梁、陈之际,频遭世难,沈氏文士兼涉武事者甚众。

沈浚,据《梁书》卷43传,浚“少博学,有才干”,“侯景逼京城,迁御史中丞。是时外援并至,侯景表请求和,诏许之。既盟,景知城内疾疫,复怀奸计,迟疑不去”。沈浚受命与侯景交涉,理正辞严,斥责侯景背盟,“景横刃于膝,瞋目叱之”,浚则豪言:“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之使,死生有命,岂畏逆臣之刃乎!”景叹曰:“是真司直也。”太清二年,浚返吴兴,劝太守张嵊说:“鄙郡虽小,仗义拒逆,谁敢不从!”固劝嵊举义,嵊“于是收集士卒,缮筑城垒”[2] (卷43《张嵊传》),反抗侯景。后侯景击溃张嵊,“乃求浚以害之”[2] (卷43《张嵊传》)。

沈文阿,据《陈书》卷33《儒林传》,文阿父峻,梁世大儒,文阿传其业,梁简文帝为太子,“引为学士”。侯景乱起,“简文别遣文阿招募士卒,入援京师。城陷,与张嵊共保吴兴,嵊败,文阿窜于山野。景素闻其名,求之甚急,文阿穷迫不知所出,登树自缢,遇有所亲救之,便自投而下,折其左臂。”

沈恪,据《陈书》卷12本传,恪“深沈有干局”,梁新渝侯萧映出任广州刺史,恪为其参军,并与陈霸先“情好甚昵”,参与征服岭南俚人,因功除员外散骑侍郎,受命“招集宗从子弟”。侯景围台城,“贼起东西二土山以逼城,城内亦作土山以应之,恪为东土山主,昼夜拒战。以功封东兴县侯,邑五百户。迁员外散倚常侍。京城陷,恪间行归乡里。高祖之讨侯景,遣使报恪,乃于东起兵相应”。侯景之乱平,恪归陈霸先,霸先与王僧辩战,“恪预其谋”。霸先又“使恪还武康,招集兵众”。

沈众,据《陈书》卷18本传,众乃沈约之孙,“好学,有文辞”,梁武帝命为太子中舍人,兼散骑常侍。侯景之乱,“众表于梁武,称家代所隶故义部曲,并在吴兴,求还召募以讨贼,梁武许之。及景围台城,众率宗族及义附五千余人,入援京邑,屯于小航,对贼东府置阵,军容甚整,景深惮之。梁武于城内遥授众为太子右卫率。京城陷,降于景”。

沈炯,据《陈书》卷19本传,炯“少有俊才,为当时所重”,任吴令。侯景之难,吴郡太守袁君正入援京师,“以炯监郡”。京师陷,景将宋子仙据吴兴,“遣使召炯,委以书记之任”,炯坚拒之,宁死不从。后陈霸先、王僧辩结盟,炯书其誓文。故侯景败奔吴郡,“获炯妻虞氏,子行简,并杀之,炯弟携其母逃而获免”。陈霸先“尝称炯宜居王佐,军国大政,多预谋谟。文帝又重其才用,欲宠贵之。会王琳入寇大雷,留异拥据东境,帝欲使炯因是立功,乃解中丞,加明威将军,遣还乡里,收合徒众”。

以上沈氏子弟多为文士儒者,梁、陈之际他们得预事,回乡“收集士卒”,主要在于其家族直到南朝末仍保存着比较庞大的宗族武装,梁、陈统治者宠重沈氏子弟,主要是利用他们纠合族众。但这些文士既没有杰出的领兵之才,也无法创造出显赫的功业。由他们的军旅表现,确实可以看出沈氏显支已转变成文化世族了。当然,我们不否认在吴兴乡里沈氏还存在着较为浓郁的尚武风气,有时还可能出现个别以武显名的人物。如《隋书》卷64《沈光传》载光为吴兴人,父君道,陈吏部侍郎,陈灭入隋,家于长安,“光少骁捷,善戏马,为天下之最。略综书计,微有词藻,常慕立功名,不拘小节。家甚贫寠,父兄并以傭书为事,光独跅弛,交通轻侠,为京师恶少年之所朋附。……大业中,炀帝征天下骁果之士以伐辽左,光预焉。同类数万人,皆出其下。光将诣行在所,宾客送至灞上者百余骑。光酹酒而誓曰:‘是行也,若不能建立功名,当死于高丽,不复与诸君相见矣。’……未几,以为折冲郎将,赏遇优重。帝每推食解衣以赐之,同辈莫与为比”。沈光骁勇如此。但就沈氏家族风尚的变化大势看,这只是沈氏“家世为将”的余绪而已⑧。

注释:

①谢承《后汉书》载第五伦为会稽太守,“时吴郡沈酆为郡主簿,伦母老不能之官,每至腊日,常悲恋垂泪。酆迎母至广陵,见大江,畏水不敢渡。酆祭神,令子孙对母饮酒,因醉卧便渡”。依汉制,郡守僚佐皆从当地大族子弟中征辟,酆为郡主簿,其家族地位可见。酆后来任零陵太守,当与第五伦引荐有关。《宋书》卷100“自序”又载沈浒、沈鸾皆与吴郡陆稠通婚:“时广陵太守陆稠,鸾之舅也,以义烈闻,显名汉朝,复以女妻鸾。”沈氏又与会稽盛孝章结为姻缘,盛孝章为汉末名士,盛氏亦为会稽世族。这说明在东汉时期沈氏显支的社会地位不低。不过,沈约作家传,难免有所夸饰,不可全信。

②据《三国志》卷47《孙权传》注引《吴录》,汉末沈友显名一时,年少便得名士华歆赞誉,“弱冠博学,多所贯综,善属文辞。兼好武事,注《孙子兵法》……权以礼聘,既至,论王霸之略,当时之务,权敛容敬焉。陈荆州宜并之计,纳之”。然终因其“正色立朝,清议峻厉”而为孙权所诛。《吴录》载友为吴郡人,当时吴兴尚未析出,属吴郡,且沈友之“兼好武事,注《孙子兵法》”,正与沈氏家风、家学相合。作为沈氏之代表,沈友年29岁遇害,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

③《宋书》卷100“自序”沈约述及沈林子兄弟之归刘裕,颇有修饰:“时孙恩屡出会稽,诸将东讨者相续,刘牢之、高素之放纵其下,虏暴纵横,独高祖军政严明,无所侵犯。林子乃自归曰:‘妖贼扰乱,仆一门悉被驱逼,父祖诸叔,同罹祸难,犹复偷生天壤者,正以仇雠未复,亲老漂寄耳。今日见将军伐恶旌善,是有道之师,谨率老弱,归罪请命。’因流涕哽咽,三军为之感动。”这里美化沈林子等以刘裕“军政严明,无所侵犯”方归之,这便掩盖了林子归裕避祸的真实动机。对此,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63“沈氏世济其恶”条指出沈警、沈穆夫预乱受诛,“此国法之正,非冤也”,田子、林子兄弟归刘裕,裕容纳之,“已为逋逃主,故田子等幸免矣”。又说:“田子、林子本逆党,皆当从坐伏诛者,其归高祖,正是巧于避祸,后乃并以得功,又报私仇,可云诡计。约《自序》乃谓刘牢之虏暴纵横,高祖军政严明,故自归,饰词也。高祖谓曰:君既是国家罪人,惟当见随还京,可得无恙。其语显然,约欲盖弥彰矣。”这里指出了田子、林子归于刘裕是“巧于避祸”,实在是有识之见。

④《宋书》卷100“自序”。除沈田子、林子外,沈渊子也追随刘裕征战,“自序”载:“渊子字敬深,少有志节,随高祖克京城,封繁畤县五等侯。参镇军、车骑中军事,又为道规辅国、征西参军,领宁蜀太守。与刘基共斩蔡猛于大簿,还为太尉参军,从征司马休之,与徐逵之同没。”

⑤沈约作《宋书》,未将沈田子、林子列入功臣传,而是书入“自序”,“自序”实为沈氏家传,二人所占篇幅大,而且事迹显著,这便突出了他们佐命宋武,对沈氏家族发展所具有的特殊作用。赵翼《廿二史札记》卷9“《宋书》《南史》俱无沈田子沈林子传”条称:“宋武开国,武将功臣以檀道济、檀韶、檀祇、王镇恶、朱龄石、朱超石、沈田子、沈林子为最。……沈约撰《宋书》,所以不入列传者,以此二人功绩详载于‘自序’中,以显其家世勋伐,故功臣传缺之。”赵瓯北所论揭示了沈休文修史的潜在动机。

⑥沈文秀有杰出的军事才能,他出镇青齐,北魏遣大军攻之,“文秀善于抚御,将士咸为尽力,每与虏战,辄摧破之,掩击营砦,往无不捷”。宋明帝先后进号为辅国将军、右将军、青州刺史,封新城县侯,食邑500户。文季“被围三载,外无援军,士卒为之用命,无离叛者,日夜战斗,甲胄生虮虱”。终于泰始五年被俘,流落桑乾十多年,永明四年死于北地。事见《宋书》本传。

⑦宋、齐间沈氏人物与高级世族的嘲弄之事甚多。《宋书·沈演之传》载宋明帝斥责演之子勃为“吴兴土豪”;《南史》卷37载南齐时沈文季为尚书右仆射,尚书令琅邪王晏便“戏文季为吴兴仆射”。这实际上也是取笑他为“吴兴土豪”。对此,沈氏多有反击,据《南史》卷37《沈庆之传附沈昭略传》,昭略乃庆之孙,“性狂俊,不事公卿,使酒仗气,无所推下”。他路遇王约,张目视之曰:“汝是王约邪?何乃肥而痴”约应之曰:“汝是沈昭略邪?何乃瘦而狂”。昭略抚掌大笑曰:“瘦已胜肥,狂又胜痴,奈何王约,奈汝疾何!”沈昭略如此,是为了显示对传统世族特别是侨寓世族的仇视态度。这都标志着沈氏已处于家风转变的关头。

⑧吴兴沈氏何以能长时间保持家族之尚武之风呢?原因一定很多,但有一点也许是最重要的,即沈氏世代信奉天师道,这有利于其家族的组织,使其家族在相对封闭的状态下,富有战斗力。晋、宋时期沈氏有诸多军事活动皆与天师道组织有关。对此,陈寅恪先生在《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一文中考之甚明(收入《金明馆丛稿初编》)。不过,陈先生在《魏书司马睿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一文中又以为“考南朝史乘,侯景变前南人之任将帅以武功显者,其最著则有吴兴沈氏一族,如田子、林子,庆之、攸之、文季及王敬则、陈显达、陈庆之诸人。通常言之,凡一原则不能无少数例外者……惟吴兴沈氏一族,则自《宋书·自序》言之极详。其为吴人,自无可疑。但其家历世名将,尤为善战之族类,似与南朝吴人不习战之通则不合”。故推论吴兴沈氏“颇有源出于溪族之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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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沈氏武术及其在东晋南朝地位的变化_宋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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