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半岛的乌王崇拜
张 应 斌
(岭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摘要 ：雷州半岛的乌王神是中国罕见而雷州独有的神灵，在雷州文献中虽记载不多，却备受当地人信奉。乌王神又称邬王、铭王、乌蛇大王等，其崇拜的动物应是乌蛇，这间接地透露出它曾受闽文化的影响。乌王神的历史渊源是雷州的雷神，该神化身为动物时叫忽雷，人类起源于它的乌卵，故它又名乌雷神。随着闽南语一统雷州，闽人蛇神与雷州乌雷融合，宋代以后从雷神中独立出来，成为乌王神。作为祖先神的雷神在中国只见于雷州，与此相应，乌王神也为雷州所独有。
关键词 ：雷州；乌王神；雷神；祖先神
位于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古代叫作穷海之北。雷州文化是广东四大文化之一[注] 2010年7月，广东省出台《广东省建设文化强省规划纲要(2011-2020)》把雷州文化列为广东省四大区域性文化之一。 ，它不同于广府、客家、福佬等外来文化，而是古越人文化的沉积带，因而在文化上具有独特性。在中国罕见、仅雷州半岛才有的乌王神，就是其文化独特性之一例。
乌王，民间多称为邬王。除了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有座邬王庙外，邬王庙只见于雷州，而不见于中国其他地方。博罗邬王庙，可能也与广东独有的雷神崇拜有关。但是就现存文化而言，可以说邬王基本上是雷州半岛独有的神灵。乌王在雷州地区的方志中也罕见，在清宣统《徐闻县志》仅提到一次，该书卷六《秩祀志》：“邬王庙，在城内县署东。”[1]秩祀志在古雷州下属的海康县、遂溪县未见其踪迹。今天的学术界不见有探讨乌王的文章，但是乌王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值得认真研究。
一、雷州半岛民间传说中的乌王神
虽然古代文献罕有记载，但乌王在雷州半岛民间却并非个别。在湛江市赤坎区的百姓村，有一座规模宏大、香火旺盛的乌王庙；在雷州市文化馆的对面，也有一座四季香烟缭绕的邬王庙。我们在雷州半岛的实地考察中所发现的乌王庙有30余座。从庙宇形式上，乌王神可分为三类：
一是庙宇独立的乌王神。这类庙宇专门为乌王神而建，庙中只供乌王神。庙的名称为“乌王庙”，或“邬王庙”“邬王宫”“邬山宫”“铭王庙”等。如湛江市麻章区太平镇麒麟村、东海岛民安镇邓屋村的邬王庙，雷州城北门古校场坝安和村的邬王宫，雷州市附城镇石田村的铭王庙；又如雷州市城内南营村、雷州城内瑞池关、雷州附城镇东门、雷州附城镇的芙蓉村、附城镇的树头村、附城镇夏岚南村的邬王庙。在这些庙宇中，叫作邬王庙的最多。在雷州市沈塘墟、墨鱼村、南兴镇深田村、花桥村、松竹镇山口村、英利镇田头村均名邬王庙。在徐闻县西关、徐城南关、徐城镇育才中学附近、徐闻下桥镇桥头村、徐闻太平镇麒麟村等地，均名邬王庙。邬王庙的基本风格，可以遂溪县遂城镇西南岭北镇的调丰村的邬王庙为代表。这座邬王庙的庙门上大书“邬王庙”三字，神的全称是“境主敕赐茗山洞府显赫邬蛇大王”。庙门两旁的对联：“邬出茗山正气凛然宁四境，王登宝殿英灵显赫佑千家。”供奉邬王的神龛名“邬王阁”，阁前对联：“邬岭化身留胜绩，王家保障树宏勋”。邬王神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十六，祭祀牌上书写：“城内英灵庙主敕赐显赫邬蛇大王正月十六宝诞芳辰”。调丰村始于南宋，调丰是古越语地名，意为大片土地。
二是多神合庙中的邬王神。这类庙宇的名称上标有邬王，但它与其他的神灵同处一庙。如徐闻徐城镇“康邬关庙”，它是康王、邬王与关帝三神的合庙，庙宇的对联是：“康邬盛德福民闾里同沾厚泽，关帝赤心扶汉庙堂永仰英风”。雷州附城镇南营之上坡南村的忠邬庙，是忠王与邬王的合庙，庙前对联是：“忠功浩荡赤子同沾恩光远，邬德崇高黎民共戴福泽长”。雷州英利镇田头村的“邬山惠庙”，是邬王与青惠夫人的合庙，对联是：“邬王俊德万民仰，列圣施恩千户沾”。上述三庙，代表了邬王与其他神灵合庙的基本形式。
1.乌王与邬王
在以上三类神庙中，独立的邬王庙最多，约占80%；其余的合庙与附祭两类，约占20%。雷州以独立的邬王庙为主，反映了乌王神的地位。它是雷州民间最信仰的地方性大神，据说它有求必应，十分灵验。咸丰元年雷州市附城镇沈塘墟《新建沈塘墟邬王庙碑记》云：“《记》曰：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肆患则祀之。不在此类者，谓之淫祀，无福又何渎焉。沈塘旧墟有邬王明神，凭依于其境，凡托于墟者，士农商贾，有事祷之辄应。然向未有立庙者也，道光庚戌，郡县有时疫，民皆震恐，合墟人祷之于神，以祈保佑，借荫庇之力，果阖境获安焉。”沈塘墟原来的邬王庙较旧，道光三十年(1850)，雷州发生大瘟疫，沈塘人祈祷邬王保佑，果然没有发生瘟疫。于是，沈塘人在次年答谢邬王的酬神大典前新建了一座大型的邬王庙。
由上三类乌王神可知，雷州半岛的乌王崇拜比较普遍，形式多样。在有的村庄，甚至还有多座邬王庙。雷州市附城镇的榜山村，在村中心有座邬王庙，在村南的南边沟还有一座邬王庙。在雷州市南营上坡村，有一座邬王庙，另外还有一座邬王与忠王合庙的“忠邬王庙”。
上述数十座邬王庙，并非雷州古邬王庙的全部。第一，它们只是2012年湛江师范学院[注] 2014年6月更名为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雷州文化考察队师生们田野调查中所见到的部分。第二，它们只是雷州半岛现存的部分。雷州的宗教文化与全国一样，经历了两次大冲击：一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一是1949年以后。以徐闻县城的邬王庙为例，在第一次冲击中，它被改为“民众教育馆”，1939年又成为抗日战地医院。在第二次冲击中，1949年，它改为徐闻县立第一初级小学，1956年再改为徐闻县商业局的所在地。特别在20世纪60年代的“文革”中，雷州所有的神庙遭到整体性毁灭。故雷州府城西关内树头村《邬王庙碑记》说：“文革期间，本关列位圣尊之宝像，横遭摧毁。”上述神庙是近二三十年来随着传统文化复归而重建的部分：例如雷州市附城镇石田村的邬王庙重建于1993年，附城镇安和村邬王庙重建于1995年，英利镇田头村邬王庙重建于2007年；徐闻县登云塔西关邬王庙重建于1996年，下桥镇桥头村邬王庙重建于2009年。民间重建邬王庙，不仅受政策和文化气候的影响，更受民间资金的限制，故它们只是在经济条件较好的地方得以恢复。但是，古代的邬王庙十分普遍，邬王庙与土地庙一样，几乎村村皆有。故雷州《求神歌》：“求神须知神乜性，莫以邬王当观音。邬王面前摆清果，你只怎祷都无灵。”[2]462邬王是雷州乡村世界中主要的地方性神灵。
应该指出，乌王崇拜主要流行于古雷州府地区。在今天的湛江市，邬王崇拜主要出现在古雷州府下辖的海康、遂溪、徐闻三县，而在廉江、吴川等县则未见。
二、乌王的动物学本相
邬王庙所崇拜的是一种动物神，但是这种动物究竟是什么，在今天已扑朔迷离。因为邬王神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历史灰尘，使它的本相被遮蔽。乌王神身上的迷雾，主要有以下两个问题。
三是附祭于它庙的邬王神。在这类庙宇的名称中并无乌王神的字样，但在庙内的侧殿有供奉邬王神的牌位。如雷州市西湖边的道教庙中，供有“境主敕赐勇猛显赫邬蛇大王”的神位；雷州市天宁寺是在宋代苏东坡时已有的古老寺庙，该寺的伽蓝阁供奉邬王神。雷州市高山寺的天王殿，也供有邬王神。雷州市南兴镇东市管理区岭高村的三天通舍宫，庙中也供有邬王公。在雷州雷城镇南9公里处的岭高村的多神庙中，也供有邬王神。在遂溪建新镇土扎村的雷神庙中，也供奉着邬王神[注] 以上参考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学生刘楚婷、何金雅、马银连、赵成玉、林恺泽《雷州半岛邬王崇拜调查报告》(2012年)。 。附祭性的乌王神，在佛教、道教和自然宗教神庙中都可发现。
（一）教学模式落后。在小学语文阅读教学当中，老师还是受到传统教学模式的束缚，很难从传统教学模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对于小学语文的阅读教学认识不足，并没有意识到阅读在小学语文当中的重要性，只是为了完成教学任务和满足考试的需要，丝毫没有将阅读当作乐趣一样让学生产生兴趣。在课堂上老师往往是占据了大部分课堂时间，给学生留下发挥的时间很少，学生基本上都是被动地接受老师所讲述的教学内容，缺乏互动意识，使得教学效果不是很理想。
雷州乌王神的历史渊源在上古的雷神崇拜。雷州最古老的神灵是雷神，而且雷州雷神与中国其他地方的雷神不同：雷州雷神是与人类起源有关的祖先神。雷州独特的雷神神话说：雷州人起源于雷神的乌卵，故雷州人叫作“雷种”。当“雷种”从乌卵中诞生后，雷神还时常来喂奶，故雷州人是雷神的后代。这个故事已见载于唐代，唐房千里《投荒杂录》：“昔陈氏因雷雨昼冥，庭中得大卵，覆之数月，卵破，有婴儿出焉。目后日有雷扣击户庭，入其室中，就于儿所，似若乳哺者。”[5]雷州人是雷神后裔的传说，还有系列的地理学和动物学的佐证。在雷州，发现乌卵的地方真实可考，它在今雷州城北榜山村的英灵冈，又叫乌卵山。明万历《雷州府志》卷三：“城北五里曰英灵冈，即府治主山……其地在陈大建二年出雷英灵，故名，即乌卵山也。”[6]乌卵，即乌雷卵。乌雷，又称忽雷，它是雷神在人间的动物化身。唐戴孚《广异记》之《欧阳忽雷》：
1.2.3 检测启动子各缺失片段的GUS活性[6]将构建好的载体P0、P1、P2和P3转入农杆菌侵染洋葱表皮细胞，暗培养48 h后放入GUS染液中，37℃过夜。
在这些故事中，虽然邬王被姓氏化为人了，但是他与邬王庙神像前的牌位却相矛盾。邬王神的牌位一般大书“邬蛇大王”，如雷州榜山村中心邬王庙的牌位是“福主两像邬蛇大王”，南边沟的牌位是“境主敕赐邬蛇大王”，徐闻县内城邬王庙的牌位是“境主敕赐茗山洞府显赫邬蛇大王”，遂溪县调丰村邬王庙和雷州市西湖道教古庙里面的供奉邬王的牌位是“境主赦赐勇猛显赫邬蛇大王”。邬蛇，当作乌蛇。因此，乌王崇拜的动物应是乌蛇，“邬王庙”当作“乌王庙”为是。在雷州所有的庙宇中，只有湛江市百姓村的“乌王庙”保留了乌蛇的本来面目。因此，笔者下面将称该神为乌王，神庙为乌王庙。
2.铭王与闽蛇
前文说过，一些地方的乌王庙又叫铭王庙。如雷州市附城镇石田村的乌王庙，大书“铭王庙”。1993年石田村《重建铭王庙记》云：“铭王的峻德鸿恩，像高山一样高，像长江一样长。”铭，又作茗。徐闻县下桥糖厂附近的邬宫王，称乌王为“茗山邬蛇大王”。徐闻县内城乌王庙的全称是“境主敕赐茗山洞府显赫邬蛇大王庙”，庙前对联是：“邬出茗山正气凛然宁四境，王登宝殿英灵显赫佑千家”。雷州市附城镇夏岚村的传说是邬王在乌岭出世，茗山得道。雷州市英利镇田头村的乌王庙叫作邬山宫，似乎乌王出自邬山。这里透露出一个重要问题：乌王为何称为铭王或茗王呢？这是因为邬出茗山，或者邬依茗山，或者邬出邬山。《徐闻县西关南坛境重建邬王庙碑记》云：“邬王尊神，头戴金冠，镇座庙堂，前览碧波，后依茗山。”那么，茗山或铭山在哪里？全国叫茗山的不少，如安徽潜山县的闵山、香茗山，望江县的大茗山、小茗山，宁国市的平茗山，四川的茗山镇，江苏的茗溪，湖北蒲圻的茗山、广东德庆的茗山等。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六：“沅水又东，溪水南出茗山。”此茗山在湖南沅陵县东南。茗，指茶叶，茗山多与茶叶有关。《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五十八：“茗山，在蒲圻县北十五里，产茗，为嘉鱼、蒲圻县通冲。又大冶县西五十里亦有茗山，有泉，宜瀹茗。”两广也不例外，英德东南有茗茶山，广西上林的都茗山又名茶山。但是，在雷州却无茗山或铭山。茗山、铭山，或指闽山。安徽潜山县茗山，即作闵山。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闵山，在县西八十里，有果老岭，产茶甚佳。”[3]闵山的茶叶与以桐城龙山茶齐名，为安徽茶叶之最。福建闽县有闽山，《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闽山，在州一里二百步，周回四里，本名乌石山，天宝六载，敕名闽山。”雷州乌王的茗山，或当作闵山或闽山。闽，即蛇。汉许慎《说文解字》：“闽，东南越，蛇种。”福建闽人崇拜蛇。福建长汀有灵蛇庙，石城、长汀均有蛇王庙。福建自古多有蛇的传说，唐李泰《坤元录》：“邵武有庸岭，一名乌头岭。北隰中有蛇，长七八丈，为患，都尉长吏多致死者。巫言：啖童女。其都尉令长，遂估赁人家婢子养之，八月祭送蛇穴，已九女矣。将乐县李诞有六女无男，小女名奇，及受雇，应之。贵买好剑，仍作数品米食，用蜜灌之，持至穴口。蛇夜出，目如三尺镜。奇放犬咋蛇，奇从后以剑斫之。蛇出，至庭而死。”[4]李奇，在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九作李寄，李氏奇女子斩蛇的故事全国闻名。宋元以来，雷州文化深受闽文化的影响。雷州的铭王、茗山，当即闽王、闽山。雷州市附城镇芙蓉村传说：邬王是在北方成仙得道的，后来他飞来南方占地，这折射出乌王具有外来的成分。铭王、茗山，意即蛇王、蛇山。铭王、茗山等称谓，透露出雷州乌王蛇神的文化渊源，它与闽人的蛇崇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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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乌王神与雷神的渊源
乌王神虽然受到福建蛇神的影响，但是它与福建的蛇神有很大不同。福建的蛇神庙叫蛇王庙，如明陆粲《庚巳编》卷六：“蛇王庙，在娄门外一土墩上。” 但没有叫作乌王庙的。雷州的乌王神，渊源很古老。
其实，雷州文化的确深受闽南影响，可从雷州语言的演变中可一睹端倪。今天雷州的通用语叫雷话，它其实是闽南语。闽南方言在中国大陆的次方言区有四：泉漳、潮汕、雷州、琼文。雷州区指古雷州的徐闻、海康、遂溪以及与湛江邻近的茂名之电白、茂港，阳江之阳西县等地。加上隔海相望的琼州，闽南方言在古粤西形成一片地理相连的语言版图。雷州古代的语言有黎语、官话、东语三种。黎语，即当地土著语言，它在元明时已濒危。官话在宋代叫“汉音”，元明时叫“官话”，是外地来此的官员语言，通行于城市。雷话，在宋代还没有名称，但已通行于乡村。元明时叫东语，或“客语”，因闽在粤之东，闽人在粤的身份为“客”。东语在元明时已从乡村进入城镇，语言版图日益扩展。清代中叶，黎语消亡；东语逐渐垄断雷州城乡的语言市场，“客”已经完全变为主人，雷话最终生成。伴随这个语言演变过程的是，闽人大规模进入和主宰雷州。在雷话一统雷州半岛的同时，闽人文化中的蛇神崇拜逐渐进入雷州，这应该是雷州的乌王神又名茗王、或铭王的社会和历史原因。
5）有条件的，提倡气调贮藏，适当提高贮藏气体指标中二氧化碳的比例，一般应保持在3%～4%（富士品种不能超过2%），并控制库温在0℃左右。
今天的乌王神已经被人化，因此，在乌王之外，还产生了邬王。在雷州半岛，除了湛江百姓村的庙名为“乌王庙”外，雷州市、徐闻县、遂溪县的庙宇均名为“邬王庙”。邬是姓氏，它表明乌王已化身为人形的神，而且与人一样有了姓氏。在乌王姓氏化的过程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邬姓的邬王庙。雷州市雷城镇南营村是邬姓为主的村庄，邬姓人称邬王为“高祖”，他们有“邬王神的来历”的故事。故事说：邬高祖喜欢赌博，有一天输掉了七吊铜钱，不敢回家，便躲到城门外睡大觉。半夜时分，邬高祖的弟弟寻找他时，看见阴曹地府的阴兵路过城门，阴兵看见睡觉的邬高祖，急忙说：“过大人在这里，我们快快回避。”据说这是因为邬高祖曾奉命去南兴竹仔山抓一种叫作白莲教的妖精，白莲教被捉时求饶说：“过大人，饶命！”邬高祖因抓白莲教有功，皇帝封他为四品衔的邬王。邬高祖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雕像，他死后大家就将此像作为邬王庙的神像。邬姓的高祖在故事里成为阴曹地府的“过大人”，皇帝御封的邬王。除了邬家的传说外，邬王还有其他姓氏。雷州市沈塘圩的邬王叫作赵德胜，有的地方叫他周林保，或者李某某。邬的其他姓氏也均有故事，例如邬王姓李的故事说：邬王小时候是个书生，他养了一条黑灰蛇。后来书生上京赶考，蛇无人养，他便放生此蛇。没有想到此蛇开始吃人，朝廷出榜招贤捕蛇。此时书生已经高中，但他知道是自己放走的蛇吃人，于是揭榜捉蛇。在捉蛇时，蛇吐出黑色的毒气，书生的脸被喷黑，中毒而死。为了纪念书生，便封他为邬王。这些传说的差异很大，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大的联系。
（2）加糖、均质、杀菌。按照一定比例加入蔗糖并完全溶解，将配制好的复原乳加热到65℃后进入均质机，于25 MPa压力下均质，循环2次，均质完成后在90℃下杀菌15 min。
在近代雷州民间传说中，雷州的乌王神有好色淫乱之性。民间传说：福主茗山乌王神是歪神，他喜欢泡妞，被他相中的女孩便成为他的妻子。乌王神通过附身于女子来霸占民女为妻，被它附身后，女子称乌王为“雷郎”，并拒绝与自己的丈夫同床。每逢初一和十五，这女子就会发疯，恶毒地咒骂自己的丈夫，家人需请巫师作法，以赶走乌蛇精(乌王)。雷州乡民告诉采访者：有女子与母亲同寝，半夜乌王变成乌蛇爬到她床上行淫，幸好被母亲发现。巫师说，这是乌王庙的乌王作怪。为了预防乌王作祟，雷州有的村庄至今还有特殊的婚俗：女子出嫁前要与乌王神的木主同房，出嫁后几年内也不能与丈夫睡觉。否则，男家有灭门之灾。其实，乌王神的这些德行是古代雷郎风俗的现代表现。宋郑熊《番禺杂记》之《雷郎》载：“民家女或为神所依，即呼为雷郎。得子，曰雷子。”[10]民女成为雷神妻子后，称雷神为雷郎，生子为雷子，这其实与雷州“雷种”起源神话十分近似，只是其民俗过程更为具体。《番禺村女》：“庚申岁(960年)，番禺村中有老姥，与其女饷田。忽云雨晦冥，及霁，乃失其女。姥号哭求访，邻里相与寻之，不能得。后月余，复云雨昼晦，及霁，而庭中陈列筵席，有鹿脯干鱼，果实酒醢，甚丰洁，其女盛服而至，姥惊喜持之。女自言：为雷师所娶，将至一石室中，亲族甚众。婚姻之礼，一同人间。今使归返回，他日不可再归矣。姥问：雷郎可得见耶？曰：不可。留数宿，一夕复风雨晦冥，遂不复见。”[11] 这个故事还见于《南汉书》卷十七。雷师，即雷神。故事描绘了今广州地区在南汉时发生的雷神娶妻的具体过程，可以看作是雷州“雷种”起源神话的前因。与此同类，广东民间传说《蛇郎》说：一位老人有七个女儿，六个均不愿意嫁给大蛇为妻，只有最小的女儿为了救父亲愿意嫁给大蛇。一天，乌天黑地，雷雨交加，她便与蛇腾云而去 。越南的《何乌雷》记叙雷神何乌雷与人间美女淫乱，其实是与雷郎文化并无二致的越南版本。可见，古代雷郎文化的范围很广，它在整个岭南地区均有踪迹。故近代雷州乌王与民女淫乱的故事，其实是古代雷神娶人间女子为妻故事的延续，它折射出雷州乌王神与雷神的历史联系。
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在雷州城西“大池”，当即府城所在地附近的特侣塘。故事的真实人物欧阳绍时任雷州长史。故事的历史背景是雷州雷神。“雷师”，即雷神，在这里又指忽雷。故事的主要情节是：唐代雷州长史的欧阳绍率领20余人与能兴云致雨、能招来雷电的雷神——忽雷大战，忽雷战败被俘，原来它是条蛇。因为欧阳绍抓住了忽雷，因此人们称欧阳绍为欧阳忽雷。在这里，雷神忽雷能兴云致雨、招来雷电，忽雷当即天上的雷神。但同时，忽雷又是现实的动物。忽雷，又作“乌雷”“呼雷”“忽律”“骨雷”等，即鳄鱼。明朱谋玮《骈雅》卷七：“忽雷，鳄也。”明邝露《赤雅》卷下《忽雷》：“忽雷，鳄鱼也。居溪渚中，以尾钩人而食之。”其实，鳄鱼既是雷神，又是动物，它是天上雷神在人间的动物学本相。在原始宗教里，人们对神灵的基本方法是“刑德”：在神灵为善时崇拜感激和祭祀他，以祈求保佑；在神灵为恶时，诅咒、惩罚甚至屠杀他，以中止灾难。在唐宋时期，雷州府的长官有一个重要任务，即像欧阳忽雷那样与雷神的化身鳄鱼大战，以期求得甘霖。宋文天祥《雷州重建谯楼记》：“侯之为雷也，宽而有制，严不为暴。始至搜军明律，戮泽中为龙蛇者。” 侯，指雷州知府虞应龙。泽中为龙蛇者，当即忽雷。雷州知府虞应龙也曾与忽雷鳄鱼大战，并杀死鳄鱼。鳄鱼似蛇如龙，故在中国古代神话中，鳄鱼被称为龙，也被称为雷神。《山海经·海内东经》：“雷泽有雷神，龙首人身，鼓其腹则雷。”[8]雷泽之龙，与特侣塘之蛇十分近似，它们均是雷神的化身。对于雷州的龙蛇、雷卵和雷神，清屈大均《广东新语》说：“雷与龙同体……雷者龙之声也，电者龙之光也。龙本卵生，故雷神亦卵生，卵不从天降而从地出，又所谓雷出地奋也……卵得干之初气，故为雷子。其生于雷州，则以雷州乃炎方尽地，瘴烟所结，阴火所熏，旧风薄之而不散。”[9]屈大均论述了雷州雷神与龙、乌卵和雷州人起源的复杂关系。龙、蛇、鳄鱼大同小异，它们均是雷神的动物化身。雷州人从雷神的乌卵中诞生，其实即从鳄鱼的卵中出生。乌卵，即乌雷卵的简称，也即鳄鱼卵。当鳄鱼成为雷神化身时，它便是乌雷王。越南乔富《岭南摭怪列传》之《何乌雷传》说，雷神何乌雷是麻雷神之子。雷州与越南在古代联系紧密，在文化上同属岭南文化圈，民族上均是古越人后裔，行政关系上秦代同属象郡，唐以前同属交趾郡。越南雷神名何乌雷，其源头即在雷州的雷神乌雷，故雷州在东汉时被称为乌浒。其实，乌卵、乌雷、乌浒，均是雷州人类起源神话的历史遗迹。乌雷王，简称乌王，这缘于雷州雷神的动物化身鳄鱼。在宋代以前，雷州雷神与乌雷王是同一的，故雷州雷神乌雷也可以称为乌王神。
四、乌王神的演变过程
从上面的梳理中，可以洞悉雷州乌王神的演变的历史过程。乌王神的演变，以宋代为界，大致可分为两个时期。
唐欧阳忽雷者，本名绍，桂阳人。劲健，勇于战斗，尝为郡将，有名。任雷州长史，馆于州城西偏，前临大池，尝出云气，居者多死。绍至，处之不疑。令人以度测水深浅，别穿巨壑，深广类是。既成，引决水，于是云兴，天地晦冥，雷电大至，火光属地。绍率其徒二十余人，持弓矢排锵，与雷师战。衣并焦卷，形体伤腐，亦不之止。自辰至酉，雷电飞散，池亦涸竭，中获一蛇。状如蚕，长四五尺，无头目，斫刺不伤，蠕蠕然。具大镬油煎，亦不死，洋铁汁，方焦灼。仍杵为粉，而服之至尽。南人因呼绍为“忽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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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计算的近似方向从开始分别沿逆时针和顺时针两个方向对角度区间进行搜索,找到两个方向上第一个投票数大于Tθ的区域作为DE和EF的候选区间;
一是宋代以前乌雷与雷神同一的时期。在宋代以前，雷州的雷神叫作乌雷王，雷神与乌雷具有同一性。在形而上的观念上，雷神是天神，它借助雷霆和闪电以施展威力，管理天地。在形而下的祭祀仪式和现实生活中，雷神具有可见的现实感和对人类施加影响的具体实在性。在雷州人类起源的传说中，雷神是称为“雷种”的雷州人之父，是以乌雷卵生育人类的乌雷王。故雷州的雷神庙，不仅供奉人形的雷神雕像，也供奉生育人类的鳄鱼和乌卵。雷州古人以这种特殊的形式，把雷神与祖先神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中国独一无二的雷神文化。这种中国唯一的乌雷神文化，在今天还有遗迹残存：在今天雷州城北榜山村乌卵山的雷祖庙中，还有鳄鱼石雕存在。榜山村是雷神诞生人类(雷种)的地方，这里古代多有鳄鱼，故鳄鱼成为乌雷神在人间的现实代表。明杨慎《异鱼图赞》卷一：“南海有鱼，其名为鳄……《洽闻记》：此鱼别号忽雷……一名骨雷，秋化为虎，三爪，出南海思[恩]、雷二州。临海英潘村多有之。”[12]潘，与榜音近。这里的“英潘村”，即今雷州城北的“英山村”和“榜山村”。《洽闻记》明确说，“忽雷”在雷州雷祖神诞生的英山和榜山的海边很多。雷神与乌雷和乌卵的血肉关系，便是榜山村雷神庙中供奉鳄鱼的根本原因。只是因年代久远，今人已不知榜山雷祖庙供奉鳄鱼的真实意义了，才把它说成是什么“牛鳄会盟碑”。
在今天的雷州乌王庙中，大多有人形的神像，但有以石头代替神像的。雷州市附城镇芙蓉村的乌王庙以一块30厘米的石头代替，榜山村南边沟以一块20厘米的石头代替。以石头代替神像，自有原因。芙蓉村的老人说：这是因为在修建乌王庙的时候，发现了一块奇异的石头，它很像传说中雷祖陈文玉诞生时的乌卵，于是便以乌卵石作为乌王的神像。在雷州有雷神庙的地方，常伴生石神庙。此说看似偶然，其实，它透露出近代乌王神与古代雷祖神以及石神的内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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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宋以后乌王从雷神中分化独立的时期。由于闽南人大量进入雷州，伴随着“东语”成为雷州通用语的历史过程，闽南人将自己的蛇神与雷州的鳄鱼崇拜巧妙地融合为一，并使忽雷(鳄鱼)以蛇的形式从雷神庙中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乌王神。今天，乌王神与雷神的主从关系仍有迹可寻。徐闻县城内的邬王庙，大书“城内英灵庙主敕赐显赫邬蛇大王”。遂溪县遂城镇西南的岭北镇的调丰村的邬王庙，大书“城内英灵庙主敕赐显赫邬蛇大王”。“英灵庙”，是雷州城北榜山村雷祖诞生地的雷神庙的古名。“英灵庙”，即雷州的雷神庙。“英灵庙主敕赐”，即雷神敕封了乌王。这明确无误地说明：乌王独立出来时乃是由于雷州雷神的敕封，它原来臣属于雷州雷神的关系便十分明显了。这个重要的“英灵庙主敕赐”的过程，既是乌王神诞生的过程，也是它从雷神庙中独立出来的过程。
当然，乌王神在蛇神与鳄鱼融合的过程中也留下了没有完全弥合的痕迹。在所见的30余座乌王庙中，86%的都有神像。神像包含两个部分：一是人形的黑神，二是黑色的蛇。人形神的脸色乌黑，满脸的乌黑胡须，左脚踩虎，右脚踏黑蛇，身穿盔甲，手握利刃，威风凛凛，突出了“乌”的主题。只有徐闻县育才中学邬王宫的乌王神例外，他双脚均踏在乌蛇身上：他左脚踏在乌蛇的尾巴上，右脚踩在乌蛇的腰身上，乌蛇则抬头张开嘴，仰望神像。这种神像结构与乌王崇拜有着明显的冲突：既然庙所供奉的神是“乌蛇大王”，那么，乌王庙崇拜的主体便是乌蛇之神。但是，在今天的乌王庙中却名实不副，本末颠倒。它所供奉的神是镇压乌蛇的人形大王，乌蛇则成为大王所镇压所踩踏的罪恶邪神。那么，乌蛇不仅不是“大王”，而是妖孽了。乌王庙也不是“乌蛇大王”庙，而是“镇蛇大王”庙了。这种矛盾的神像结构说明：最初的乌王神即乌雷神，乌王与乌雷是同一的。但是，在乌雷与闽蛇融合过程中，随着乌雷王创生人类的功能隐退和乌雷本相的遮蔽，人们对乌雷王的感激之情也消失，乌王被简单地理解为乌色的蛇。久而久之，人们在乌雷之外又创造出一个镇压黑蛇的人形神，从而使乌王庙的崇拜主题发生根本的改变，它不再是“乌蛇大王”庙，而是镇蛇的大王庙。尤其当乌王被姓氏化以后，人形神升格为庙宇中的正神，而原始的乌雷神则演变为可恶的应被镇压踩踏的妖孽。
乌王庙是广东古越人文化在雷州大地上的孑遗。发掘、保护和深入地研究濒危的乌王庙文化，对于认识和考察古越人的民俗、宗教、民间文学等文化有重要意义。拙文抛砖，期待有更多更好的研究。
参考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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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陈庆浩，王秋桂.广东民间故事集[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9.
The Study on the Origin of Wuwang Worship in Leizhou Peninsula
ZHANG Yingb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Media，Ling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jiang，Guangdong 524048，China)
Abstract ：The Wuwang God of Leizhou Peninsula is unique, which is not clearly recorded in Leizhou literature，though commonly worshiped. The Wuwang God is also known as the king of Wu，the king of Ming，and the king of snake, revealing the deep influence from Fujian culture. The origin of Wuwang God is Raytheon of Leizhou, also called Fulei when it trousforming into an animal. It is said that human originates from its black eggs so，that it is also known as Wulei God. With the Southern Fujian language prevalent in Leizhou，Wulei was merged with scorpion snake god of Fujian，and became independent from Raytheon.
Key words ：Leizhou；Wuwang God； Lei God；Ancestor God
收稿日期 ：2018-11-06
作者简介 ：张应斌，男，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
中图分类号 ：B98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6-4702(2019)01-0102-08
(责任编辑 ：董芬 )
标签：雷州论文; 乌王神论文; 雷神论文; 祖先神论文; 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