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畤祭”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畤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畤祭是秦极为重要的祭祀活动,这一活动从秦襄公立西畤(前770年)到秦献公立畦畤(前367年),前后持续了四百余年,成为秦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西周末年,秦襄公因为护送平王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襄公设立西畤祭祀上帝,秦从一边陲小国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其意义重大。秦献公时在栎阳设立畦畤,秦的势力已经发展到渭水以西以北更为广大的区域,畤祭的设立和开展与秦势力的扩大一同向外延伸。
一、畤祭的由来与兴起
据汪受宽先生考证,畤祭在周代就已经出现, “早期畤祭应为农民祈祷上天保佑的祭典”[1]。但在秦对,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畤祭开始成为对天上神灵的祭祀,司马贞《索隐》谓:“畤,止也,言神灵之所依止也。……谓为坛,以祭天也。”[2](P179)畤祭逐渐摆脱了原始的农业祭祀性质,而主要发展为一种神灵祭祀。
根据《史记》记载,把秦的历代畤祭罗列如表:
秦历代畤祭情况简表
秦首次设立畤祭,发生于秦襄公时,当时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平王赐以岐西之地,“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暤之神,作西畤,祠白帝。”[2](P1358)襄公以岐西为发展据点,利用畤祭以巩固自身统治,为秦以后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自襄公设立西畤,畤祭这一祭祀活动开始在秦地兴盛起来,随后陆续有秦文公、秦宣公、秦灵公、秦献公等的畤祭活动。《史记·封禅书》还载:“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皆废无祠。”如此看来,吴阳武畤和好畤是设立在秦文公鄜畤之前的畤祭,这就使得畤祭的数量增到八个。秦灵公时设立过吴阳上、下畤,而吴阳武畤又设立于吴阳上、下畤之先,据此推断,吴阳上、下畤应该是在吴阳武畤的基础上重新增饰而成的。好畤在秦汉时代发展成为一个著名的城市,楚汉战争时两军多次战于好畤。[2](P368)汉初的重要谋士陆贾曾家于好畤。[21](P2699)秦献公设立畦畤,是由于“栎阳雨金,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2](P1365)《史记·秦本纪》把“栎阳雨金”事系于献公十八年,而《史记·六国年表》却把此事系于献公十七年下,不知两者孰是。秦的畤祭一般都是以建立地点命名的,如西畤、鄜畤、密畤、吴阳上下畤都是,只是畦畤比较独特,是因为“其畤如畦,故曰畦畤。”[2](P348)
畤祭的礼仪前后多有变迁,但基本上都是采用最高规格的太牢之礼进行祭祀的。据《史记·秦本纪》所载,秦襄公祠西畤所用之礼为驹、黄牛、羝羊各三,秦文公祠鄜畤所用之礼为三牢,秦德公也曾祠鄜畤,所用之礼为三百牢,这个数字过为庞大,估计“百”为衍字。秦始皇时非常重视雍四鄜畤、密畤、吴阳上、下畤的祭礼,“春夏用骍,秋冬用,畤驹四匹,木禺龙栾车一驷,木禺车马一驷,各如其帝色。黄犊羔各四,圭币各有数,皆生瘗埋,无俎豆之具。三年一郊。”[2](P1376-1377)并且规定,畤祭等祭祀全归太祝管理,由太祝按一定时节进行祭祀。秦始皇曾经大量吸纳畤祭之礼,把它用于封禅的礼仪上。这样,畤祭之礼逐步体系化和固定化,被纳入了整个国家祭祀祀典之中。其后,西汉文帝、武帝时都有过丰富的畤祭活动。
二、秦畤祭与秦政治
秦畤祭活动如此丰富,其实与秦政治密不可分,秦畤祭的兴起和发展同时也是秦政治活跃的表现,在畤祭大力提倡的背后是秦势力的步步向外扩展。
据《史记》载: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宝,营岐雍之间,而穆公修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矣。[2](P685)
这段话深刻指出了秦畤祭与秦政治的关系。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司马迁引用《礼记》之语认为,襄公以地方诸侯身份祭祀只有天子才有权利祭祀的天地是一种僭越行为。这种观点略显拘泥,因为《礼记》的说法只是一种完美的设想,实际情况往往多与此不同。但是,司马迁看到了襄公畤祭的设立极大地推动了秦势力的扩展,这却是事实。秦襄公主动设立西畤祠天神,一方面表明秦是受天神保护的,这就为自身政权涂抹上一层神圣色彩,有利于巩固统治;另一方面,采用对天神的这种崇拜形式,容易收拾人心,使得群众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外部的侵袭。所以说,秦襄公是力图通过畤祭,把民众纳入到统一的思想上来,凸现自身政权的合法和有效存在。此后,秦襄公积极同各诸侯搞好关系的同时,在西陲打击戎部,开疆拓土,使得秦由岐西逐渐向岐、丰之地发展,为秦的发展壮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秦文公在位50年,继承秦襄公的事业,把势力向北发展到汧、渭之间,并把戎部逐出西陲,建立鄜畤祠白帝。其后的秦德公在雍地建都,畤祭更加兴盛。秦宣公也注重畤祭建设,进一步凝聚了秦的力量,使秦在列国争雄中逐步崭露头角。
秦畤祭的开展是秦选择新的据点向外推进的一种方式。所以,司马迁评价说:“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2](P759)在上述秦王中,襄公、文公、献公等都曾亲自设立过畤祭,并以畤祭为手段加强国力,极大地推进了秦势力的扩展。
根据谭其骧先生编撰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秦、西汉和东汉时期》“秦关中诸郡”地形图上[3](P5-6),如果把秦畤祭所在地岐西天水(西畤)、好畤、岐州郿县(鄜畤)、渭南(密畤)、岐州雍县(吴阳上、下)、栎阳(畦畤)找出,并且用线段一个接一个连接起来的话,就会更加清晰地看出秦畤祭的推行与其势力的扩展是伴随在一起的。这个连接起来的线段表明,秦是从岐西天水开始,走出原先生活的边陲地区,主要沿着渭水流域经过好畤、雍县、郿县逐步向北向东推进、扩展,最后越过咸阳往北到达栎阳,往东到达渭南,伴随着畤祭的扩展,秦的版图也在延伸。这就为秦进一步逐鹿中原做好了准备,使秦可以与齐、晋大国并驾齐驱,并为最终完成全国统一奠定了基础。
秦表面上的畤祭活动,其背后是扩展实力、开疆拓土的企图,利用带有宗教性质的畤祭来统一民心、加强统治。通过畤祭的推行,秦一步步脱离出自身原先狭小的西陲地区,把势力范围推进到以西以北更加广阔的地区,在这种畤祭与政治势力逐步扩展的过程中,秦的国力得到了显著提升。
三、秦始皇未设黑帝畤祭的探讨
秦畤祭前后有八处之多,但发展到秦始皇时代,据《史记·封禅书》所载,只有雍地四畤鄜畤、密畤、吴阳上、下畤还受到一定重视,西畤、畦畤等则受到冷遇。这可能是因为西畤和畦畤离新都咸阳较为偏远的缘故,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西畤、畦畤、鄜畤均祠白帝,这样就有重复之嫌,所以最后以鄜畤来祠白帝,而其它相同的则不予重视了。但因史料有缺,详细情况不得而知。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把秦定为水德,尚黑,但奇怪的是秦始皇并未设置黑帝畤祭。
据《史记》记载:(刘邦)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2](P1378)
那么,秦始皇自认为居水德之位,为什么他没有设立黑帝祭祀,反而给刘邦以机会建立北畤来祠黑帝呢?杨英认为,秦始皇时期五德终始说还没有编造完备,所以未见黑帝,只有到了西汉,五德终始说才形成完全的体系。[4]但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史记·封禅书》明载: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见。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今秦变周,水德之时。”于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年首,色上黑,度以六为名,音上大吕,事统上法。
木(夏)代土(黄帝),金(殷)代木(夏),火(周)代金(殷),水(秦)代火(周),这已经是典型的五行相克的思想了,为秦代周找到了理论基础。秦始皇确立秦为水德的原因是“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秦文公确实出外打猎,但事情与秦始皇所说相差很大。《史记·封禅书》载:“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秦文公出猎梦到黄蛇,并未有关于黑龙的叙述,由此看来,秦始皇所说完全是为了把秦定为水德附会五德终始说而编造的故事。况且,秦襄公、秦文公、秦献公所祠都是白帝,这是因为秦居西陲,西方所主之神是白帝的缘故。秦始皇不惜编造故事改变秦祠白帝的传统,而自认为居水德尚黑,正是因为他认识到了五德终始说可以为秦代周提供理论根据。所以说,不能认为秦始皇时期五德终始说还不完备。
再次,可以从《吕氏春秋》中探询五德终始说在秦始皇时期流传的问题。邹衍是五德终始说的集大成者,但他没有著作传下来,所以无法探询邹衍五德终始说的详细内涵。但是,《吕氏春秋》却保存了五德终始说的内容。《吕氏春秋》受五德终始说的影响是明显的。其“十二纪”依照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排列各篇文章,认为春季是太纻主时,尚青,木德盛;夏季炎帝主时,尚赤,火德盛;秋季少纻主时,尚白,金德盛;冬季颛顼主时,尚黑,水德盛。在夏、秋之间的季夏,作者认为还有中央之位,黄帝主时,尚黄,土德盛。这样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按照四季循环,水还要生木,一直推进下去。可以看出,这已经是典型的五德相生说了。而五德相胜说在《吕氏春秋·应同》载:
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和,数备,将徙于土。[2](P126-127)
五德相胜简单的表述就是: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火胜金。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以后的王朝可以延续循环下去。所以说,阴阳五行的相生相胜说在《吕氏春秋》中都已经具备。《吕氏春秋》是吕不韦组织人编写的,完成于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因此也就不能说秦始皇时期五德终始说没有完备了。
综上所述,秦始皇统一天下前后,五德终始说已经非常完备,秦始皇也积极利用了这一工具定秦为水德。但是,秦始皇既然知道五德终始说,并且对其进行利用,那他为什么没有在畤祭中加进祭祀黑帝的内容呢?
有学者认为,这是因为秦始皇“以为自己就是水德,就代表黑帝,不必再另设祭了吧”。[6](P349)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他非常关心皇的永固和生命的长久。为了前者,他积极进行封禅活动;为了后者,他狂热地派人出海求仙。对这两件事情的过度关注,分散了秦始皇的注意力,从而使得他无暇也没有心思从事畤祭活动,畤祭的繁琐礼仪远不如出海求仙等活动来得有吸引力。秦始皇在位期间,没有一次进行畤祭活动的记录,而汉武帝在这点上就与秦始皇很不同,汉武帝多次进行过畤祭活动,并对畤祭的礼仪做了诸多变革。[2](P1387)而秦始皇把畤祭等祭祀活动交给太祝官员管理,并且按照时节固定进行祭祀,自己却去求仙了。两相对比,也可以看出秦始皇对畤祭活动的不重视。正因如此,秦始皇未把黑帝祭祀加进畤祭活动中,他或许也认为自身就代表黑帝,一切状况尽在掌握,没必要再去建立什么关于黑帝的畤祭了。
秦畤祭从秦襄公算起,再到秦献公,前后绵延达四百余年,甚至延续到西汉,其影响非常深远。秦畤祭礼仪先后多有变迁,但作为一种对天神的祭祀,都保持在了太牢的礼仪水平上。秦畤祭一方面是一种国家宗教活动,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这种活动逐步向外扩展实力的方式。借助于此,秦为自己的发展壮大找到了一种方式。同时,秦畤祭活动也与五德终始说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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