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方案框架下汉语完成体标记“了”的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标记论文,框架论文,方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从语义角度看,时体(aspect)与时制(tense)成分有很大差别。时制标示的是某事件实际发生时间与描述该事件的话语时间之间的关系,而时体则表示说话人视角下事件的发展状态(Smith 1997:5)。现代汉语具有一套丰富而稳定的体标记系统。Huang et al(2009:41-48)认为,现代汉语主要有五个体标记,分成两类。第一类是出现在动词之前的自由语素,包括完成体标记“有”和非完成体标记“在”。第二类为黏着的词缀形式,包括完成体标记“了”和“过”,以及非完成体标记“着”。其中,完成体标记“了”应用广泛,其研究成果也颇丰。汉语语句中关于“了”的用法有两种,一种情况下“了”紧跟动词之后,如例(1)a,以下简称“词尾‘了’”;另一种“了”接于整个句子末尾,如例(1)b,以下简称“句尾‘了’”。 (1)a.他去了北京。 b.他去北京了。 近年来主要将词尾“了”作为完成体标记研究,对句尾“了”则给予另外的讨论。本文尝试在生成语法框架下对完成体标记“了”的句法位置和属性进行讨论,假设“了”生成于Asp节点,句子中的谓语动词与一个事件轻动词合并后提升并加接(adjoin)到“了”之前。这一假设可以对词尾“了”和句尾“了”做出统一分析,并对与“了”相关的语言现象做出理论上的解释。 2 体标记“了”相关研究状况 目前关于“了”的生成方式主要有三种观点:1)“了”作为时体短语(aspect phrase)的中心词初始生成于Asp的节点下;2)“了”本质属于轻动词,生成于vP下的v节点;3)“了”并没有独立映射,而是在词库层面上就与动词结合在一起。 2.1 假说一:“了”处于Asp节点下 第一种假说认为“了”处于动词的上级结构Asp节点。但汉语语序要求动词位于“了”之前,因此必须让两词通过移位结合。由此衍生了两种假说,即词缀下降说.(affix lowering)与动词提升说(verb raising)。词缀下降说最初由Pollock(1989)与Chomsky(1991)分别提出。此观点用来解释汉语含“了”的句子时,即是说把处于Asp的“了”下移并加接到动词之后,如(2)所示。词缀下降说虽然可以解决动词与“了”的语序问题,却明显违反了Chomsky(1981)所提出的空语类原则(Empty Category Principle),即移位留下的语迹必须受到合理管辖(proper government)。 (2) Chomsky(1995)提出词缀下降后与动词合并,其复合体可以通过逻辑式移动回到词缀原位,如此形成一个合法的链使得语迹得到合理管辖。这种处理表面没有问题,但违反了最简方案中的经济原则。词缀下降再回到原位造成很大花费,而经济原则要求尽可能以最小代价完成移动(石定栩2002:324)。同时,这种逻辑式层面的移动过于灵活,容易造成一些不合法的句子生成(李梅、赵卫东2008)。与词缀下降说相反,动词提升说假设动词提升到Asp节点处和“了”合并。动词提升后留在V处的语迹可以受到先行词合理管辖,如(3)所示。 (3) 然而,动词提升说不能解释下列现象: (4)a.我悄悄地回了家。 b.*我回了悄悄地家。 Huang et al.(2009:41-48)认为状语副词“悄悄地”处于动词之前,体标记之后,因此其位置应该是加接在V’节点上,如果动词提升确实存在,那么[V+“了”]形成的结构在语序上应处于状语之前,如(5)。而(4)b证明这样的语序是不合法的,只有[修饰语+V+“了”]才被认为是合法。因此Huang et al.(2009)认为动词提升说难以成立。 (5) 2.2 假说二:“了”处于轻动词v节点 邓思颖(2003:49-59)认为汉语的体标记“着、了、过”都属于轻动词词缀,在深层结构中所形成的词序是“体标记+动词V+名词短语NP”。但这种词序在表层结构中是不存在的,因此他假设轻动词有吸引动词移位的词缀特征,使动词提升至轻动词的位置,形成了“动词+了+名词短语NP”的表面语序,如(6)所示。 (6) 根据Smith(1997)的说法,体标记属于轻动词,可以检视轻动词所表示的事件,突显事件的过程,因此这种论断符合语义的观察。但是,认为体标记处于轻动词位置,这样的处理方法否定了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不能给体标记提供一个合理的句法位置,等于是说汉语中没有真正时体范畴(李莹、徐杰2010)。 2.3 假说三:“了”与动词在词库中结合 Gu(1995)认为体标记是动词的屈折词缀,在词库里已经跟动词结合在一起,跟移位无关。为了使句法结构符合语义解释,“动词+体标记”的结合体在逻辑式层面移位到Asp节点处。如(7)所示。 (6) 持类似观点的还有Ernst(1995)、李梅和赵卫东(2008)等。Ernst(1995)主张动词原始生成时便已带有丰满的体后缀;在逻辑式层面上,带有体后缀的动词提升到Asp节点,体后缀接受Asp体特征的核查。李梅和赵卫东(2008)在上述观点基础上,运用核查理论对此做出了更为详尽的论述。他们把体标记分类处理,其中“在”原始生成于AspP中心词位置,而其它三个体后缀“着、了、过”则处于动词位置,后者在逻辑式层面被吸引到Asp处接受核查。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认为提升至Asp节点进行核查的不是带有体后缀的动词,而是体特征。移动遵循的是最简方案下以特征核查为基础的Attract F。 然而,李莹和徐杰(2010)认为,这种分析方法的缺陷在于没有考虑到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情况,如(8)的“有”和“过”均为体标记。①如果所有的体标记都初始生成于Aspect节点或是通过逻辑式层面的移位到达Aspect节点下,那么一个位置上就要容纳多个表示体特征的成分,这是不允许的。 (8)我没有悄悄地回过家。 有鉴于此,李莹和徐杰(2010)认为汉语中除上述五种体标记外,还应包含“正”。并进一步将其分为两类:第一类有独立的词汇形式,包括“有”、“正”和“在”。这类标记在句法结构中位于Asp节点,即“谓头”位置(徐杰2006)。另一类属于黏着词缀,包括“着”、“了”和“过”。这类标记位于轻动词v节点。由于后者是不能独立存在的黏着语素,因而必须依附于动词,能吸引V节点的动词提升与之结合。在谓头位置可以发生融合形成复合结构,如“正”与“在”融合成“正在”,使两个体标记共享一个位置。然而,这种说法下占据轻动词位置的“了”与时体成分的投射AspP没有明显关联,因此等于是说“了”所标示的完成时体并没有自己的独立投射,这并不比假说二更合理。 另外,体标记分类假说仅可以解释如(8)所示的分属两类的体标记共现情况和发生在Asp谓头位置的融合,却不包括同属黏着语素的体标记叠用,例如: (9)他读过了这本书。 事实上,如(8)中的共现现象完全可以处理成两个体标记分属不同投射AspP1、AspP2,并不需要把体标记做分类处理。因此,体标记分类的假说并不比上述三种基本假说更合理。 3 语义驱动的句法结构假设 就“了”的句法位置而言,本文基本观点同假设一,即认为“了”处于Asp位置。但生成过程中涉及的成分跟假设一有所不同。本文假设,“了”标记的完成体句子中应包含一个事件轻动词e/v。 3.1 关于事件轻动词e/v的假设 根据石毓智(2004),完成态的语义含义是过去某一时刻发生的动作具有现时相关性。换句话说,完成态表示过去发生事件的结果,并暗示其影响至今犹存。因此,包含完成体标记“了”的句子不仅表示动作的结束和终止,还应包含涉及了某个事件并留下影响的含义。动词本身仅表示动作,涉及事件的含义应在句法结构上予以体现。 Huang(1997)认为轻动词的主要功能是表示事件意义。Lin(2001)将轻动词定义如下:“轻动词是表示事件状态的谓词成分。句法上轻动词属于动词,有些具有语音形式,有些不具有。语义上轻动词是谓词,表示事件的发展状态。”这与完成态涉及事件状态的语义相吻合。因此,本文假设包含完成体标记“了”的句子中,语音层的动词结构是由表事件状态的轻动词和表动作的实义动词合并形成的,此时表事件的轻动词记做e/v。基于这一假设,本文认为“了”字句的生成方式如下:实义动词与宾语合并形成VP结构;VP与事件轻动词e/v合并,形成[v-VP]结构;由于e/v带有强事件特征,会吸引动词提升与之合并,形成[V-v]结构,以核查特征;[v-VP]结构再与外论元合并得到vP;vP与“了”合并形成AspP;“了”同样带有强事件特征,吸引[V-v]结构整体提升加接产生[V-v-了]的结构;最后AspP与时制成分合并,vP标志语节点的外论元移动至TP标志语位置,核查逻辑式中无法解读的格特征等。整个过程如(10)所示: (10) 本文的假设把“了”置于体态短语中心词之下,从句法上肯定了这一完成体标记的性质。其可能遇到的障碍和对于其他现象的预测将在下面几节讨论。 3.2 副词修饰语的分布 3.2.1 修饰语的位置 (10)所示的“了”字句的生成过程同样涉及显性层面的动词提升,因此也会面临状语修饰语语序问题的挑战。本节主要探讨如何在维持现有基本假说的情况下得到合法语序。 2.1节提到Huang et al.(2009)认为状语修饰语加接在V’上,进而否定了动词提升的假说。然而,这一结论本身便存在疑问。首先,从理论上看,Chomsky(1995:228)提出包干条件(Inclusiveness Condition)和光杆短语结构(Bare Phrase Structure),比较明确指出语言运算系统是推导式的,运算过程不能加入词汇序列之外的新成员,更不用说带有X杠层标记。这就在理论上否定了V’层的存在。虽然Chomsky(1995)也提到扩展形式运算机制和加入新的成员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但将修饰语的加接位置固定在一个既不表词汇又不表特征的纯抽象层面上仍值得商榷。 其次,从实际语料来看,认为修饰语加接在V’上也有问题。先看下面的句子: (11)a.苹果红了。 b.苹果相当红了。 c.*苹果相当变红了。 (11)b中状语修饰语“相当”在谓词“红”之前,然而(11)b显示“相当”无法修饰显性动词“变”,其合法语序应是“变相当红了”。“相当”若是加接在V’上便无法形成正确的语序。由此可见,状语修饰词加接在V’的说法仍然存疑,至少并非所有的状语修饰词都在此位置。另外,状语修饰词加接在V’的说法无法解释汉语中双宾语结构句的生成,如(12)a。 (12)a.李四悄悄地送了张三一件礼物。 生成(12)a这样的双宾语结构句,谓词“送”需要从V移位到v节点。如果“高兴地”处于V’位置,则会生成“送了张三高兴地一件礼物”这样不合语法的句子,如(12)b所示。 (12)b. 因此,状语修饰词加接位置需要进一步讨论。从语义角度看,完成体句中的状语修饰语与其说修饰的是动作,不如说修饰的是事件的状态。试对比下面两句话: (13)a.他飞快地回了家。 b.?他飞快地回了家,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13)a完全合法,而(13)b却存疑。这是因为(13)b后半句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在语义上与“飞快地”有冲突。如果“飞快地”仅修饰“回”这一动作,并不会产生这样的冲突。“耽搁时间”未必是动作不够迅速造成的,更有可能是其他原因致使的动作不连贯导致的。动作本身确实“飞快”,但同样耽搁了时间的情况完全可能存在,并不矛盾。由此可见,(13)a中的修饰语并非修饰动作本身,而是完成事件的方式。事实上,对于状语修饰词加接位置的不同看法早已有之。Bowers(1993)观察到英语中一些状语只能出现在动词之后,如(14)a中的“perfectly”,而另一些在动词前后均可出现,如(14)b中的“quickly”。 (14)a.John(*perfectly)learned French perfectly. b.John(quickly)learned French quickly. 根据Travis(1988)的观点,状语是依附于中心语的(licensed by heads),因此Bowers认为这样的差异是由于两类词生成于结构中的不同位置所产生的。如perfectly的一类词依附于动词V,而quickly则是依附于轻动词v。根据Bowers(1993),动词V最终都会移位到轻动词v的位置,因此依附于V的修饰词perfectly在线性关系上必定处于移位过的动词之后。而依附于v的quickly则不受此限制。同时,Bowers还认为quickly 一类词依附的既可以是V也可以是v,因此(14)b实际存在轻微的歧义。如果quickly被当作依附于V的词,(14)b表达的含义是John学习法语的进步速度很快。如果quickly是依附于v的词,那么含义应该是John学习法语的整个过程花费时间较少。后一种含义把学习法语作为一个整体事件考量,状语修饰的是完成事件的方式。基于这样的语义分析,本文假设汉语中完成时体的状语修饰词并非依附于实义动词V,而是轻动词v,并且修饰词加接于轻动词节点上。如(15)所示。 (15) (13)a的派生过程如下:首先动词与宾语合并,得到VP结构[回家];VP与轻动词e/v合并,形成[v-VP]结构;为了核查轻动词的强事件特征,动词“回”提升,与轻动词加接形成[V-v]结构;状语修饰词“飞快地”与[V-v]结构加接,使此位置变成[Adv-V-v]结构;外论元“他”与轻动词v合并,形成vP;vP与“了”结合形成AspP。此时“了”的强事件特征吸引v节点下的[Adv-V-v]结构整体提升至Asp节点,与中心语“了”加接产生[Adv-V-v-了]的结构。如(16)所示。上述派生过程保证了完成体有自己独立的映射,符合汉语显性体标记特征的理论要求。同时,把状语修饰词处理成轻动词v的加接语更加接近修饰词修饰事件状态的语义表达。 (16) 3.2.2 假设的合理性论证 上节所示的派生过程基于一个基本的假设,即状语可以加接到动词形成复合动词。该假设的合理性需要进一步的论证。理论上,Chomsky(1995:228)指出,能够进入句法运算的只有X0与XP层,这便把V’排除在外。其次,从严格的最简假设看,加接的动因有三个,构词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说,在最简方案中,为了构词可以进行加接的操作,但限制是加接的目标成分必须是中心语,加接成分自身可以是中心语或特征。在上节的例子中,加接成分“飞快地”是AdvP的中心语,加接目标“回”是动词短语VP的中心语,加接的驱动因素是要构成复合动词[飞快地+回+e/v],符合理论要求。 至于加接成分和目标的先后关系,最简方案并没有做出限定(刘伟、李哲2011)。Radford(1997:32)认为,(17)b中“down”加接到动词“close”后面,形成复合动词“close down”。此时加接成分位于目标之后。而在“apologize”的生成过程中,动词后缀“ize”与名词“apology”结合,此时加接成分位于目标之前。如(18)所示。因此,“飞快地”加接到目标“回”之前并没有违反理论约束。由此可见,状语加接到动词形成复合动词的假设完全可能成立。 a.They may close the store down. b.They may close down the store. (18)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状语修饰语都可以与动词结构加接,形成复合动词。现代汉语中有多种类型的状语修饰语,其语义指向也不尽相同。如(19)中,修饰语“故意地”跟主语意志相关,因此加接位置应该处于Agr(S)节点。而(20)中,修饰语“浓浓的”跟宾语存在直接语义关系,表示宾语所处的状态,即“咖啡是浓浓的”,因此根据刘伟和李哲(2011)的分析,此时指向宾语的状语源于动词的补语位置,与动词加接后移至轻动词。 (19)张三故意打了李四一下。 (20)他浓浓的煮了一壶咖啡。 由此可见,只有当状语的修饰主体为谓语成分时,才可与轻动词节点的[V-v]结构加接,形成复合动词。此时状语修饰词的辖域覆盖谓语部分,语义上表示事件的完成方式。 3.3 词尾“了”与句尾“了”的统一 第2节中提到“了”根据其句中的分布位置分为两类,即词尾“了”和句尾“了”。前几节的讨论仅限于词尾“了”,本节将研究在表完成时体情况下句尾“了”与词尾“了”的句法位置有何不同。 3.3.1 句尾“了”的语法功能 关于句尾“了”的功能目前大致有三种看法:1)作为情态标记,表示说话人对事件的态度或语气,如黄伯荣和廖序东(2007:30-32)等;2)作为时制标记,表示过去时点发生动作,如李铁根(2002)、邓思颖(2003:49-59)等;3)作为体标记,表示事件意义和现实相关性,如Shen(2004)等。 传统观点认为句尾“了”是情态标记。这主要是受类似例(21)的句子的影响。然而,挑战这一观点的证据同样存在。通过(22)a与例(22)b的对比可发现,句尾“了”具有完成体标记的功能。从语义上讲,例(22)a可表示张三有喝酒的习惯,或打算喝酒等含义。而例(22)b中由于句尾“了”的插入,语义发生了改变。例(22)b明显蕴含了“喝酒”这一特定事件的发生或发展。 (21)喂,吃饭了! (22)a.张三喝酒。b.张三喝酒了。 其次,句尾“了”可以跟其它情态标记共现,如“吧”和“吗”,如例(23)。如果说句尾只有一个MoodP的位置容纳情态成分,那么“吧”显然比“了”更适合这一位置。例(23)中“了”表示“喝酒”这一事件的完成,“吧”则表示说话人不确定的推断,推断的内容就是“了”所标记的完成状态的事件,并隐含与听话人确认的语气(Shen 2004)。所以,当“吧”占据Mood位置时,与其共现的“了”应处于其它位置,比如Asp。 (23)张三喝酒了吧。 事实上,句尾“了”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标示句子的时体的两重意义未必冲突。叶南(2006)认为,因为说话人对事件所持的主观态度和说话人此刻的现实状况有密切关系,因此句尾“了”可以同时具有成句和表示时体两个语法意义。有鉴于此,本文认为句尾“了”是体标记,表示的是事件完成的状态。这便在语法功能上统一了词尾“了”和句尾“了”。 3.3.2 句尾“了”的句法位置 把句尾“了”当成完成体标记处理在句法研究中已有先例。Shen(2004)认为,句尾“了”是AspP的中心词,要求一个VP作为补语。VP的中心语V与“了”均带有动态特征(dynamicity),两者通过一致性关系相互核查对方的强特征,得到合法的句子,如(24)a所示。当谓词成分不具有动态特征时,Shen假设有一动态轻动词c/v与之合并构成以轻动词为中心语的vP投射,这样轻动词d/v便可以同样的方式核查Asp的强特征。如(24)b所示。 (24)a. b. 然而,这一分析会在词序方面引发问题。根据Kayne(1994:3)的线性对应公理(LCA),等级结构与线性语序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具体表现为非对称性成分统制总是映射成线性居前关系。这一理论的推导结果就是只允许[标志语-中心语-补语]这样的语序出现,除此之外全都视作移位加接的结果。这样便废除了中心语参数的存在意义(胡建华1999)。汉语原先被视作中心语前置型语言,基本语序为SVO(Huang 1982;Mulder 1992)。这一语序即是等级结构上[标志语-中心语-补语]关系的直接体现。 (24)a、(24)b两例中“了”所处的Asp是AspP的中心语,VP和vP是其补语,Asp非对称性成分统制VP和vP。按照线性对应公理,生成语序应是“了去北京”和“了红”。但这明显不符合汉语规范。因此,以一致性关系核查动态特征的操作方式是有问题的。 本文支持Shen(2004)的基本观点,不同之处在于本文假设“了”所带的强特征并非动态性,而是事件性。因此,本身具有动态性的谓词同样要与轻动词e/v合并,然后vP作为复合短语提升并加接到Asp节点以核查强特征。如(25)所示。 (25) 关于移动的假设还可以找到实际语料的支持。汉语与英语不同,没有显性的疑问词移位现象,一般被认为是“疑问词原位”(wh-in-situ)的语言。然而最简方案要求疑问词都必须移位到[Spec,CP]的位置核查从句的边缘特征(edge feature)(Radford 2009:193),因此在逻辑式层面上,汉语同样有疑问词的移位。如例(26)a中,疑问词“怎么”便须在逻辑式层面上移位至[Spec,CP]。例(26)b则证明句尾“了”不可出现在疑问句中。 (26)a.张三怎么修车?b.*张三怎么修车了?② Huang(1982)提出了“提取域条件”(Condition on Extraction Domain)或可解释这一现象。提取域条件规定,只有当某领域受到合理管辖时,领域内的成分才能移出。根据本文假设,例(26)b中移动后的vP[怎么修车]无法受到合理管辖,因此在逻辑式层面疑问词“怎么”便无法移出vP的领域。 本节的讨论证明,句尾“了”与词尾“了”同样具有完成体标记的语法功能,两者在句法结构上占据相同的位置,并且同样需要通过吸引动词提升与加接核查强特征。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词尾“了”仅吸引动词或复合动词,而句尾“了”吸引的是动词短语vP。 3.4 否定词与“了”的共现 本节主要讨论如何利用上述句法假设,来预测否定词“不”和“没”与完成体标记“了”的共现情况。 3.4.1 汉语否定词的句法位置 目前关于否定词的短语结构主要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认为否定词是中心语,拥有自己的独立投射NegP(Rizzi 1990:7),如(27)a所示。另一种认为否定词属于状语修饰词,短语结构中属于动词的加接成分(Huang 1988),如(27)b所示。 (27)a. b. 理论上讲,两种结构都可以接受。而实际语料证明,两种结构都有不同的语言与之对应。NegP的存在与否似乎是由语言间的不同参数决定的。对于汉语来说,Ernst(1995)认为其否定结构同(27)b。这一论断有实际语料的支持。例(28)显示,汉语中不接受否定词处于时间状语之前的语序。Ernst(1995)认为,如果“不”是NegP的中心词,VP是其补语,那么此结构便无法排除,因为中心词“不”无法影响到其补语结构内的加接语。而把“不”分析成V的加接语则可以解释这一问题,因为否定词“不”总是生成于时间状语的下层结构。 (28)*张三不今天来。 另外一个否定词“没”则比较特殊。Wang(1965)认为“没”只是“不”的语素变体,“不”可以在某些形态转换规则下变成“没”。然而,这一论断无法解释一些语言现象,如例(29)。例(29)b说明汉语中体态助词“有”无法脱离“没”单独存在;例(29)c显示“没”与“有”具有不可分离性(inseparability);例(29)d则证明“没+VP”否定结构中一般都可插入“有”字。 (29)a.他没有回学校。b.*他有回学校。③ c.*他没准时有回学校。d.他没(有)回学校。 Ernst(1995)认为“没”是体态助词“有”的前缀,是为了否定“有”的特殊形态。这一说法可以解释上述现象,因为前缀自然是无法与词汇本体分离的。从历史语言学角度来看,此说法也有一定支持。“没”字在汉语中的语法化主要经历了如下阶段。最初,“没”是一个普通动词,义为“沉没”。在13到15世纪之间,“没”发展出了一个重要用法,即作为体态助词“有”的否定标记,如例(30)。从15世纪以后“没”才开始否定普通位于动词,如例(31)(石毓智、李讷2000)。这一语法化过程解释了为什么“没”字否定句中总可以插入“有”,也间接证明了“没”是“有”的否定前缀这一说法。因此,可以确定汉语中“不”作为状语修饰语加接在动词上,而“没”是“有”的前缀,与“有”处于同一位置,即Asp节点。 (30)如何没有鲜鱼?(《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31)这一日没上过钟酒。(《金瓶梅》十六回) 3.4.2 否定词与词尾“了”的共现 在同一句子中,汉语否定词“不”与词尾“了”互斥,无法共现,如“*我不吃了午饭”这一现象在Ernst(1995)中被总结为“无界性要求”,具体表述为“不”需要搭配无界性事态。词尾“了”作为完成体标记,指代事件的完成状态,因此是有界的事件,无法与“不”共现。本文假设谓语与事件轻动词e/v合并会使所表示的事件带上有界特征。VP与e/v合并使谓语有界化,再与否定词“不”加接时运算便会崩溃。若不与e/v结合,谓词就不会带上有界性。但是,没有与e/v合并的V不具有事件特征,无法提升以核查“了”的强特征,这样生成的结构带有不可解读的强特征,同样会使运算崩溃。因此,“不”与词尾“了”无法共现。 否定词“没”与词尾“了”同样无法共现,如“*张三没(有)去了北京”。根据Ernst(1995)的假设,“没”是“有”的前缀。而“有”作为体态助词本身便是完成体标记,处于Asp的节点下。根据Huang et al.(2009:105)的说法,同一节点上相同的信息不需要显现两次,因此词尾“了”与“没有”无法同现。 3.4.3 否定词与句尾“了”的共现 句尾“了”与“不”的共现则比较特殊。例(32)b中含有句尾“了”的句子插入“不”仍然合法,只是语义上例(32)b并非例(32)a的否定,而是“他改变了主意,现在的想法是不去北京”。 (32)a.他去北京了。 b.他不去北京了。 例(32)b也可以利用本文的假设解释。语义上,此处涉及的事件并非“去北京”,而是“不去北京”。即如果说“没去北京”的语义表达为“不存在事件x,x为‘去北京’”,那么“不去北京了”的表达即为“存在事件x,x为‘不去北京’”。因此,此处“不”加接的位置是V节点的“去”,而非轻动词节点的e/v,如(33)所示。动词V本身带有无界性,因此可以与“不”加接,形成的复合动词再与e/v合并获得事件特征。这一点也符合Ernst(1995)的观点,即如果谓语中心词有两个,那么“不”与完成体标记便可各居其一。 (33) 否定词“没”与句尾“了”的共现与词尾“了”的情况相近,“有”与“了”的重叠使两者无法共现,在此不再赘述。值得注意的是两者可以共现的特殊情况,如例(34)。 (34)李四三天没吃饭了。 金立鑫(2005)认为,只有时段成分才能让“没”和句尾“了”共现,并指出“时量[S没VP]了”是其标记性框架。例(34)在孙蕾(2011)中被称作“时段否定句”,其基本语义是:说话者认为某种动作行为或情况,其上次发生与本应在此发生的时间间隔长度超过了某个“规定性时间间隔长度”。因此谓语成分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在时间上必须是可以重复的。语义上看,(34)中句尾“了”所标记的完成态的事件是“三天没吃饭”,而非“吃饭”。于是,我们可以仿效Parsons(1990:120),引入事件变量e对此处的语义进行解构分析。我们将例(34)句中表达的事件记为E,并假设此处包含两个子事件,记做e和e’,简略表达式如(35)所示。 (35)e=(三天(s[CAUSE(e’,s)]));e’=~吃(李四,饭) (35)中,e,表示“李四不吃饭”这一事件,而e表示由e’所引起的状态s持续了三天。由此可见,时段否定句谓词部分实际是由两个子事件构成的。因此可以假设,此处有两个轻动词e/v存在,统辖谓语部分的上层e/v与(35)中的e对应,表示状态持续三天的大事件;靠近动词的下层e/v与e’对应,表示“李四没吃饭”的小事件。动词V的语义解读只与小事件相关,因此只会与下层e/v合并,不会再提升至上层e/v。同时,时量词“三天”必须出现,且处于前置位置,可见时量词在此句型中为强调成分。因此可以考虑按照Rizzi(1997:289-331)的说法来设立功能短语一焦点(Focus)。动词短语VP与第一个事态轻动词e/v合并产生vP1,且动词V并提升与v合并。然后vP1与第二个e/v合并产生vP2时量词“三天”加接到轻动词上,形成复合动词[三天+e/v]。接着vP与Asp合并,产生“没+[三天+e/v]+吃饭”的结构。之后复合动词[三天+e/v]提升至Focus以获得强调语气,同时使整个FocusP带有事件特征,如(36)所示。在这一假设下,时段成分必须出现是因为单纯e/v不具有语音形式,而要强调的成分在语音上没有体现则毫无意义。因此必须要有显性成分占据强调位置。 (36) 在(36)的基础上,FocusP与句尾“了”所在的第一个Asp节点合并,并移动加接。由于e/v占据Focus位置使其带上事件性,“了”的强特征得到核查,从而得到时段否定句。综上所述,加人事件轻动词e/v的假设可以准确预测否定词“不”与“没”跟“了”的同现规律。 4 结语 现代汉语完成时体由助词“了”标示。针对“了”结构,本文提出事件轻动词e/v的假设,动词V移位与之结合成[V-v]结构,然后状语修饰语与[V-v]结构加接形成复合动词,最后复合动词提升与Asp节点上的“了”结合,形成合法的语序。这一假设下“了”所标示的完成时体拥有独立的最大投射,也可以说明附加语位置的问题。同时,本文的假设可以对词尾“了”与句尾“了”的句法结构做出统一分析,并准确预测否定词与“了”的共现情况。 ①一般认为“没”是“有”的否定前缀,详见本文第4节的讨论。 ②例(26)b可以解读为说话者带有惊诧的语气询问原因,同“张三为什么要修车?”。这种情况下此句完全符合语法,但与这里要讨论的问题无关。 ③此句在部分南方方言中可以接受,但在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普通话中则被视为病句。本文以普通话作为基准,将此用法划归方言特例。最简方案框架下中国人体标记“易”的完成研究_状语论文
最简方案框架下中国人体标记“易”的完成研究_状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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