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的双重定义与评价_形而上学论文

形而上学的双重定义与评价_形而上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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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学,历来名声不佳。缘由很简单,哲学理论界对它的认识和定评是:形而上学是一种宇宙观,它用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的观点去看原本是有联系的、运动的和整体的世界。打开现行的哲学教科书和哲学书藉,几乎都可看到这类评价。问题是:这样的评价是否合乎实际?事实是:仅仅这样对形而上学持几近全盘否定的单重性质的评价,常使我们的哲学自身陷于一种困惑悖论之中。因此有必要重新研究,从理论上把它搞清楚。

什么叫形而上学?从词源上看,“形而上学”一词原是古希腊罗德岛的哲学教师安德罗尼柯给亚里士多德的一部著作起的名称,意思是“物理学之后”。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很多,他逝世300年之后,安德尼柯进行编篡这些著作的工作,他把论述超感觉的即经验以外对象的著作,安排在关于有形物体的学说即物理学的著作之后,并以此定名。这本书传到中国后,曾译作《玄学》,意在表明书的内容和中国魏晋时期的玄学有相似之处,都以超感性非经验的东西为研究对象。又由于中国《周易·系辞》中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说法,意思是,在有形体的东西之上的,凭感官不能感知的东西叫做道;有形体的、凭感官可感知的东西叫做器。据此,严复把“物理学之后”译为“形而上学”。[①]

从概念的演变上看,形而上学自出现后,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哲学家那里,具体含义又有不同。在欧洲中世纪,形而上学主要是指研究神和由神派生出的灵魂、自由意志等等的学问。在16~18世纪的欧洲哲学中,形而上学一词的含义较为复杂。有些哲学家,例如F·培根认为形而上学的主要对象是研究物体的永恒不变的形式,即规律。有些哲学家则认为,形而上学的主要对象是抽象的观念。但大体来看这个时期,形而上学一词仍然是指研究经验以外对象的哲学。在德国古典哲学中,黑格尔在哲学史上第一次赋于“形而上学”一词以新的含义,这就是指与辩证法相对立的用孤立、静止、片面的观点去观察世界的思维方式。今天马克思主义哲学使用的形而上学概念,通常含义也是指非辩证的思维方式,这一点是与黑格尔相同的,所不同的在于黑格尔基于唯心主义立场,马克思主义哲学则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上。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是这样界定形而上学的:为了认识包括社会和精神在内的自然界总画面的各个细节,我们不得不把它们从自然的或历史的联系中抽出来,从它们的特性、它们的特殊原因和结果等等方面来逐个地加以研究,但是这种做法也给我们留下了一种习惯:把自然界的事物和过程孤立起来,撇开广泛的总的联系去进行考察,因此就不是把它们看做运动的东西,而是看做静止的东西;不是看做本质上变化着的东西,而是看做永恒不变的东西;不是看做活的东西;而是看做死的东西。这种考察事物的方法被培根和洛克从自然科学中移到哲学中以后,就造成了长达几个世纪所特有的局限性,即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

对形而上学,恩格斯作了双重性的分析和笼统性的界定;在评价上,恩格斯则侧重形而上学作为反发展观这一含义而历数了其弊病。这通过《反杜林论》引论和哲学编全文来看是清楚的。恩格斯对形而上学的最初论述的历史功绩彪炳史册,兹不赘述。但同时,他的最初论述也包含一定的历史局限。而后来的哲学发展,对形而上学则由笼统性界定及侧重性评价一变而为几近全盘否定的单重性评价。我以为不能苛求苛责恩格斯,先哲不可能“哲”完,问题是后哲。后来的哲人或哲学工作者有所前进才是。

笔者认为,形而上学应区分界定为两种:作为世界观的形而上学,可简称为形而上学观;作为方法论的形而上学,可简称为形而上学法。这样,形而上学就不等于形而上学观。形而上学观是我们所不赞成所不采用的,形而上学法为我们所赞同且必须采用。这就引出对形而上学既有肯定又有否定的双重评价。

这里还牵涉到,盛行的观点认为世界观与方法论是一致的。这似不妥。我以为,说世界观与方法论是既有一致又有不一致可能更为相宜。试问,如果说二者一致或二者实质上一致,那又何必要这两个概念?世界观是人对世界总体的看法,方法论则是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方法的理论。一定的世界观原则在认识过程和实践过程中的运用表现为方法,一定的方法论原则也会在认识过程和实践过程中形成、升华为世界观。这是二者的一致方面。但二者还有不一致的方面。常见的事实是,理论上懂得一种世界观未必就能在实践中变其为方法论。此其一。其二,历史的事实是,作为方法论意义上的辩证法,为黑格尔使用,成为唯心辩证法;为马克思恩格斯使用,则成为唯物辩证法。因此,只讲世界观与方法论一致的观点,恐怕站不住脚。此问题暂论到此。本文不拟详加展示,以便集中简述形而上学问题。

或许有人会说,形而上学本来就是指形而上学观,没有必要再区分出一个形而上学法。让我们来分析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形而上学法的界定,只有形而上学观的界定,必定会使对形而上学的评价陷于难解的困惑或悖论之中。形而上学阶段取代了古希腊辩证法,这是历史事实。对此单从世界观上解释,是解释通的。形而上学作为世界观,它对世界的看法即令在当时也不能认为是正确的,更何况恩格斯早就尖锐深刻地指出过,形而上学在一般的自然观上即在理论地掌握材料上是低于古希腊辩证法的。于是,我们从历史作用上评价说,这是由于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不可避免的,是同那个时期的生产和自然科学发展水平相适应的。这诚然不错。但什么使之然呢?单单说形而上学阶段在知识上甚至在材料的整理上高过古希腊辩证法,这也不足以解决问题。单有形而上学观的界定,必然会引向几近全盘否定形而上学。人们要问,形而上学阶段较之古希腊辩证法,难道只是在历史作用上优而胜之,难道在方法上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实际上,前述恩格斯作的双重分析,就已经包含着形而上学法这一重。恩格斯说:“把自然界分解为各个部分,把自然界的各种过程和事物分成一定的门类,对有机物的内部按其多种多样的解剖形态进行研究,这是最近四百年来在认识自然界方面获得巨大进展的基本条件。”[②]因此,必须把形而上学法作为形而上学的有机部分界定出来。

或许还有人会说,把形而上学法归到唯物辩证法名下或唯物辩证法阶段,行不行呢?答复:不行。因为这第一不符合历史,第二不符合逻辑。形而上学是人类思想史上一个独立完整的历史阶段,它是由形而上学法和形而上学观这两个部分构成的。始于15世纪下半叶而至17、18世纪达于颠峰状态的形而上学阶段,其取代了古希腊辩证法,首先和主要靠的是形而上学法,它是由形而上学法走向形而上学观的。换言之,没有形而上学法,形而上学在历史上是无由产生更无从谈起占统治地位的,而形而上学观,尽管其对世界的看法是错误的,然而正是由于它肯定了、强化了形而上学法从而推动了科学的进步,所以在这意义上应予评价说,形而上学观从而整个形而上学在人类认识史上起过伟大的进步作用。

形而上学法的界定,还为我们解决了如下困惑。唯物辩证法取代了形而上学。试问,它否定了形而上学的世界观,那么它继承了什么呢?如果形而上学只是有形而上学观的界定,它就什么也继承不下来。只是批判母体,不从母体继承什么,令人好生困惑。现在明白了,我们可以说,唯物辩证法取代形而上学,只是否定了形而上学观,并没有否定形而上学法。在西欧,完全有理由说,没有绵延几个世纪的形而上学,就不可能出现19世纪以后的近现代辩证法。中国的思想史发展与西欧不尽相同,有自己的特点。在比较分析的意义上,顾准的研究指出:“中国没有形而上学,因此,中国没有精密科学。”[③]

形而上学中的形而上学观,用僵化、没有生命、没有联系的概念、判断、思维去看待运动,其结果只能是要么否认运动的真实,要么歪曲真实的运动。对形而上学的这一方面,我们毫无疑问要摒弃。形而上学中的形而上学法,如列宁所言:“如果不把不间断的东西割断,不使活生生的东西简单化、粗糙化,不加以割碎,不使之僵化,那么我们就不能想象、表达、测量、描述运动。思维对运动的描述,总是粗糙化、僵化。”[④]形而上学法之无可避免,列宁这段话可谓入木三分。它也指明,形而上学在人类思维史上产生有着深刻的内在认识根源。形而上学法可以通向形而上学观,如果滞留在只抓住思维的割断、僵化、打碎的一面,坚持用孤立的、僵化的概念去反映运动,结果就会把活生生的、变化不息的客观事物变成了凝固的、僵死的、没有变化的东西。形而上学法也可以通向唯物辩证法。高清海主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中有这样的表述:“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辩证法包含了形而上学的那一切命题,但它并不归结为形而上学。”[⑤]

在人类个体认识的发展历程中,形而上学法阶段也无可避免。人们总是先研究事物,而后才能研究事物运动的过程。你不能不采用形而上学法即分别研究各种事物或事物的各种因素,而如果在认识中把这种分解研究成果绝对化,就会犯形而上学观的错误。我们必须时刻注意防止绝对化和片面化,但即使这样仍然有犯形而上学观错误的可能。如毛泽东所言,人们的认识要完全地反映整个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质,反映事物的内部规律性,就必须经过思考作用,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功夫。在“粗、伪、此、表”阶段的认识,就是个体认识的形而上学法阶段,滞留在此,就陷入了形而上学观。而由此飞跃到“精、真、彼、里”阶段的认识,就是合乎实际的辩证法认识了。从人的思维过程看,有形而上学法,不一定有形而上学观;但有形而上学观,其一定先有形而上学法。在学习哲学的过程中,有时会有人问,我们的一天、一年、一生是形而上学的时候多还是辩证法的时候多?如果对形而上学不加双重界定,那显然是形而上学的时候多。如果这样,那就令人困惑或感到悖论了。那岂不是说,我们多数时候处在我们所反对的形而上学谬误中。换言之,就是反形而上学是反不了的。这岂不荒谬!但是如果说,我们有很多时候是处在形而上学法阶段,我看那就要相宜得多了。我以为这样才是符合实际的。

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法,不仅在历史上应获肯定性评价,就是在现实实际中,就是在未来,我们对自然界的研究,就不需要分门别类的形而上学法研究了吗?回答是肯定的。进而,哪一门也都不应局限地考察一个小局部,哪一门也都联系其他学科才能有所进展,哪一门的新成就也都在不断改变人们对宇宙的总看法,还要把各个门类综合、整合地研究,这就是进到了唯物辩证法的阶段。对实际生活,顾准的研究指出:“科学家不专不能有所发现发明。专了,总不免眼界狭隘,以偏概全。以偏概全,是书呆子的通病,这并不可怕。新闻自由、出版自由、言论自由、批评自由、学术自由,天然地成为消除片面性的解毒剂。有这些自由,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种综合的世界观。”[⑥]

可以说,人类,无论整体也无论个体,对周围世界的认识,总要经过一个朴素辩证法——形而上学法——唯物辩证法的三阶段过程。其中形而上学法阶段很可能会出现形而上学观的错误,如果其占上风甚至还可能演变为形而上学观阶段。这似应被认为是一个规律。当然,人的认识是一个多次反复才能相对完成的过程,所以这个规律也表现为复杂的情形,不能简单化。——这就是对形而上学作双重界定评价引出的结论。

注释:

[①]引自《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Ⅱ卷第1028页“形而上学”条,赵风岐撰。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0页。

[③][⑥]《顾准文集》第416、417页。

[④]《列宁全集》中文第1版第38卷第285页。

[⑤]高清海主编:《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上册第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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