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的原型生态意义新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原型论文,意义论文,生态论文,神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荣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为心理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它涉及人类精神本体、起源和心理结构问题的研究并深化成为当代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原型是集体潜意识的主要内容,而神话作为人类原型意象的主要载体,始终对人类有着重要的影响。随着心理学研究领域的拓展和深化,一些心理学家开始把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及成果运用到神话领域,认为心理分析不应只局限于病态失调方面,也应该有助于解决艺术、哲学和宗教问题。由于时代和历史环境的变迁,神话对于原始人的功能性需要也发展转变为对于现代人的精神性需要。在当今这个科技发达、理性至上的社会中,神话仍然盛行,所以它必然有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1 “现代人”:特殊的精神问题
谈到现代人的精神问题,我们首先需要界定什么是“现代人”。荣格认为,“只有充分意识到当前的人才是现代人”[1]。由此可以看出,并非所有生活在现代的人都可以称之为“现代人”,他们应该是拥有一种能够与现在的生活相一致的意识。换句话说,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过去,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当前,并且对过去的世界不感兴趣,想要使自己同那些完全生活在传统界限内的大多数人区分开来,从而变得“非历史”。他们往往面临着一种空虚感,因为他们把一切不适合于现代的东西都留在身后,而眼前的世界似乎任何东西都可以从中生长出来,未知性和不确定性造成了他们的空虚感。“空虚”这个词现在非常敏感,是生活中高频出现的概念。可能会引申出一种误会,有必要在这里澄清一下。这个误会来源于一群“假现代人”,他们行为不端,忽视发展和生活任务,没有目标和能力,却摆出一副现代人的样子,建构着他们的“空虚感”,却使人们将他们的空虚感误认为是现代人的尴尬的孤独,并让真正的现代人丧失名誉。他们隐藏在现代人的身后,混淆着人们的判断,从而让“现代人”成为有问题的,值得怀疑的。举一个可能欠缺谨慎的例子,所谓的“80后”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他们被人们定义为叛逆、颓废、空虚,没有责任感,没有目标和能力,是“垮掉的一代”。事实上,人们所看到的这些,恰好是“80后”中的假现代人所展现的。他们混在现代人中,让人们对整个“80后”包括真现代人在内,都持消极、不认可的态度。现在看来,当时的论断确有很大的不妥之处。首先得承认,确实存在着一群“80后”的“啃老族”,他们整天无所事事,没有理想和追求,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独立,这是假现代人的表现。但更应该看到,如今活跃在国家各个方面各个岗位上的人多是当年的“80后”,可以说国家的支柱将由“80后”逐渐承担。荣格认为现代人“必须在最好的意义上是有判断力和有能力的”,所以这一部分人才是真正的现代人,而我们将要讨论的,正是他们以及和他们同一类人的精神问题。
说到现代人的精神问题,其原因往往要到人的本身上去寻找。前文已提到过,现代人在最高级的程度上具有意识和理性,这除了会造成如先前所述的现代人的“空虚感”以外,还意味着,现代人既能看到人类进步的益处,同时也能意识到进步所带来的灾难。他们看到科技的发展既给人类带来了方便快捷,推动了人类的进步,但同时也导致了环境污染、生态破坏;他们看到,政府所谓的为了和平而发展的核武器实际上也在威胁着世界的和平,等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人几乎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这可以说是现代人精神问题的主要来源。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在这里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矛盾性,向内转化为现代人的心理冲突。于是焦虑就产生于这些心理冲突,以及现代人在潜意识中对这种冲突的调和、解决,甚至是压抑。如果将现代人的“空虚感”归咎于其自身的意识高度,那么焦虑问题一定是由内外世界的冲突共同引起的。进攻和屈服的倾向,过度的需求与对一无所获的恐惧,自我夸大的欲望与无依无助感[2],这些深藏于现代文化之中的矛盾,正是现代人要努力调和的冲突,它们由外部世界引发,而最终导致焦虑。正是由于现代人意识的高度及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和矛盾性,使得现代人对外部世界产生了怀疑,让他们决定转而依靠自己,这时,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精神内容和精神障碍,就会浮出水面。从可观察的角度分析的话,在我们的时代中普遍存在的精神问题通常表现为,过分地依赖于他人的支持或关爱,对自身过高或过低地评估,对自我肯定的禁止作用,带侵略性的敌视行为等等。
当然,现在将这些精神问题提出来,并非是因为它只在当前出现,而是因为现在“一种精神上的需要在我们的时代中产生了我们对心理学的‘发现’”[3],在这个已经基本达到物质上的安全、普遍的福利和相信应该仁慈的时代,当初为了这些目标而丧失的精神上的内容和需要,就被人们提上议程。事实是这个问题过去也存在,只是由于当时对它的需要不是很迫切,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在今天,如果不好好地去解决这些精神的问题就难以继续前进。
2 神话:原型意象的载体
荣格认为人的心灵有三个层次,分别是意识、个体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将潜意识划分为个体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是荣格继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后提出的一个重要的新观点。集体潜意识是指在漫长的历史演化过程中世代积累的人类祖先的经验,是人类必须对某些事件做出特定反应的先天遗传倾向,是个体始终意识不到的心理内容[4]。而原型正是集体潜意识的主要心理内容,它是个体头脑中最初的、脱离内容的形式,需要经过后天经验或具体情境才能被意识到。而且,原型意象往往是历史进程中在文化文艺中反复出现的形象[5]。
如果将荣格提出的原型意象进行分类,大致有三类。首先是指出现在一种抽象形式或几何形式下面的意象。荣格曾指出,在罗得西亚的新石器时代的岩石画上,出现了一个圆圈内画着一个双重十字形的符号,而这一图案设计也出现在基督教教堂和西藏的庙宇里。第二类是一些被表现成半人或半神的形象,我们可以在各种远古的艺术作品中找到无数这样的例子。最后,还有一类原型是具有特定叙事模式的神话和传说。例如《圣经》中洪水灭世的神话,出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和民族的神话传说中[6]。而且,神话的核心是一些超自然的形象,一些神性的或半人半神的形象。神话也是试图解释灵魂现象的最重要的话语系统。当然,神话还负载着远古人类对宇宙、世界、自然及自身与其关系的思考,以及对本民族的生存与发展的思考。因此,不难看出,原型最主要的载体和表达方式就是神话和神话意象。因而可以说,正是神话将人们内部的集体潜意识外化出来;而且,由于集体潜意识制约着一个民族对世界的情感倾向、思维方式和行为特质,即表现出特定民族的心理特征,所以以神话作为原型载体往往构成了这个民族的文艺的核心意象和基本类型[7]。
根据荣格的描述,从现象上看,原型意象无非是在某种文化圈内历史性地反复出现,并且在特定时代密集出现的艺术意象。艺术是时代精神的索引,某种意象密集和反复出现,必然既与特定的文化心理结构有关,又与时代某种普遍的精神倾向有关。当大众对一种文化规范或普遍观念产生了动摇,或者普遍的精神状态出现了某种片面性和虚伪性,即具有了某种病态倾向时,“原型”常常就以神话作为载体被召唤出来,疏导混乱的意识,恢复社会心理平衡。可以说,神话中的原型就是对特定时代进行心理补偿和精神纠偏的艺术形象。它的心理治疗功能具体说来有两方面。首先,原型是一种象征形象,而一切象征形象都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消除我们心理上的抑制,使我们想表达而又无法表达的感念(feeling-idea)得以自由表达。因而,人们能将重压在心理上的负担投射给它,防止由于激烈的内心冲突而可能导致的精神分裂。也能将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某种困境从精神上转移给它,让它来承担,从而淡化困难或者获得某种“替代性的满足”;其次,艺术原型向大众倾注了在现实中个体没有或无法表现出来的力量、智慧和勇气,大众在接受中,这些形象似乎成了个体自身的生活构成,从而把自己从日常的难以忍受的平庸、猥琐、烦恼中解救出来,使人性美好的一面象征性地焕发出来,驱走了可能导致精神障碍的内疚感、负罪感、心灵扭曲感等等。可以说,神话中原型意象的密集出现,就是在进行一种“群体心理治疗”。
在某种意义上,艺术创作实质上是原型意象的再创造,是创作主体作为人类个体在汲取集体潜意识的基础上,融合个人以及种族经验,并赋予其形式的结果[8]。荣格还把艺术创作分为心理型与幻觉型两种,前者表现的是人们的生活经验和情绪意识,后者则来自史前,是人们不能理解的原始经验。幻觉型的艺术创作取材来源不是现实生活,而是原始意象,即原型意象,主要来自集体潜意识,以种种神话性表现出来。以文学为例,中国带有神话性的武侠小说可以说是当代中国式神话的现代表现形式之一(关于武侠小说神话性的阐述见李欧《在神话性中生存》一文),它既延续着中国式的神话,又养护着神话。当代武侠小说的盛行,意味着现代中国人对武侠小说的强烈需求;从更深层次看,是现代人对神话的需要。一般来讲,神话有“创世”、“英雄”两大类,前者是人类对宇宙的产生与性质的思考,后者则是将这种思考延伸到人类自身,常涉及到人类自身的痛苦、灾难等[7]。武侠小说中塑造的大侠式的英雄,往往都带有神话的色彩,比如说他们多拥有超凡的魅力、过人的武功,以及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磨难等。这种神性的英雄,既可以说是对神的人化,也可以说是对人的神化。而神的“人化”和人的“神化”无疑都使得武侠小说迎合了现代人的精神需求。大众总是需要英雄的,将人神化,正是在满足人们信仰的需要,只有拥有超常能力的英雄才能抵御我们精神上的困扰;而将神人化,是为了符合现实,在这个科技发达的社会里,过于虚无缥缈的神话显然难以生存,而以人为基础的神话更能为大众所接受。可以说,大侠们的刀光剑气使无数的中国人缓解了精神压力,免除了得精神病的威胁。通过以上的论述,再次审视支撑武侠小说的神话性时,我们可以提出这样一个设想:神话的参与有助于解决现代人的精神问题。
3 补偿:现代人精神问题的消解
人类需要神话是从原始时代就开始了。随着人类的发展进步,社会环境和文化历史的变迁,神话的表现形式和内容发生了改变,但神话之于人类始终有着极大的影响。如果我们要进一步探讨神话对于现代人的影响,是有必要先对原始人和现代人需要神话的不同原因做出区别的。
在原始社会中,神话的存在对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是极为重要的。首先是因为神话具有解释性。在原始时代,由于科技的落后,人类对这个世界和自身的认知是极为有限的,所以他们用神话解释各种自然现象、人际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等,例如中国北系神话中认为洪水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的;其二是由于神话的规范性。原始社会的社会体系并不完整,没有正规意义上的法律、伦理、宗教等,但社会的存在就必然有其自身的规范,神话在当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包含着氏族的各种礼仪和价值规范。在神话中以神的名义确立社会法律、建构氏族的价值标准,有着最高的约束力量。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正是因为违反了神界的规范,帮人类从奥林匹斯山偷去了火,触怒了宙斯,因而被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终日遭受着被鹰啄食肝脏的痛苦。再者,神话是可操作的。在原始人看来,神话又是巫术操作的根据。人们根据神话的启示进行一系列的仪式来祈求神的庇佑,因此神话是一种有实用功能的文化现象[9]。
现代人需要神话的原因,主要体现在精神方面,尤其是潜意识的层面,我们需要从两个大方面去看待这个问题。第一个方面要从集体潜意识的影响这个角度来看。在承认荣格的集体潜意识存在的基础上,原始人对神话的需要在漫长的历史演化过程中积淀下来,并会反映在现代人身上。不过由于环境和历史的变迁,这些影响因素都会有所改变。首先,现代人同样需要神话的规范性。现代社会已经拥有相当系统完整的社会规范了,所以这里的规范性主要是指精神上的规范。这种规范并非是对精神的限制,而是一种带有倾向性的引导。在现实规范越来越完善的社会,人们的精神却常常越轨,或是变得麻木和沉沦。神话中带有神性的人物,尤其是正面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往往影响着现代人的精神,维护着社会的正义感和价值准则。例如超人、蜘蛛侠等都是具有神话性的人物,在现代生活的个体被市场法则、工具性压抑得精神萎靡、难以应对之时,他们拒绝麻木和沉沦,用关怀、爱心、助人、同情等拯救世界,更是拯救了现代人的精神与灵魂。
其次,人类在潜意识中都有回归母体的渴望。弗洛伊德认为,人类一旦脱离母体就会产生种种焦虑、压抑、不安全感。而在这里,我们可以认为现代人在潜意识层面都有一种想要回归本真、童年的渴望[10]。然而充满混乱与压力的现实生活,显然难以满足现代人这种精神上的回归。而神话构建出与现实生活不同的意境,在一定意义上,再现了人类童年的精神世界,从而让人们暂时逃避现实,栖于这种用幻想与特定现实因素编织成的无意识避难地,从而获得安全感,释放受压抑的心灵,实现补偿与平衡。马克思就曾指出,古希腊神话为什么具有永远的魅力,就因为它表现了人类的童年精神。而在当代,风靡全世界,有大批书迷和影迷的《哈利·波特》也为现代人建构了这样一个神话的魔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用魔法可以完成很多超乎想象的事情,即使遭遇危险,那也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而最终的结局也总是安全的,接受者如弗洛伊德所说“……我带着一种安全感跟随着主人公历经重重险境”[7],从而,缓解了焦虑。
另一个方面是集体潜意识影响之外的原因,是由这个特定的时代造成的。这是个人们普遍存在“信仰危机”的时代,即当代特定的价值观已无法应对普遍的精神困境时,就可能从远古去寻找精神资源。而这时通过神话及其所塑造的英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种精神上的危机感。当现代人从个体性的位置出发,面对一个无限广延的世界时,现代人觉得似乎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走向毁灭;一切都似乎具有可能性,一切都已经被限定,这时空虚感油然而生。拥有足够力量的精神支撑对他们而言将是极为重要的。神话在这里的作用可能只是潜意识层面的,在现实生活中现代人并不相信神话,但神话却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发生作用,帮助他们应对这个难以适应的社会,以及这个社会带给他们的压抑、焦虑、空虚和恐惧。这就如同原始人类构建神话来抵御他们难以控制的强大的自然一样。值得说明的是,尽管荣格认为宗教对解决现代人的精神问题的作用越来越小,但我们能看到宗教作为神话的一种高级形式,仍为现代人所需要。即使是发明掌握最先进科技的科学家们,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进行饭前的祷告。
现在的中国社会受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的影响,开始所谓快节奏的生活。这种来自西方的生活形态,与原本强调和谐平静的东方文化产生了冲突,一种巨大的紧张在外部生活和内心生活这对立的两极之间发生,在客观现实和主观现实之间发生[11]。一方面,社会在强调和平中庸,涌现出一批制造“小女人”、“小男人”、“平淡生活”的作家,如安妮宝贝、郭敬明等;另一方面,又在鼓吹着效率和成功,营销各种所谓的“英雄”,例如“一唱成名”、“打工皇帝”等等,引发大众的崇拜热情。这使得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处于混乱中。如果要概要地说出中国人,甚至现代人的精神问题的话,就不得不强调在一个不安宁的时期对安宁的渴望,或是由不安全滋生出来的对安全的渴望[12]。无论是精神规范、回归本真,还是寻求信仰,都可以说是对安全感的需要,外部世界的不确定带来内部的怀疑和不安全,从而引发的精神问题,还得从人的自身去寻找解救方法。人们在神话的世界中游荡,似乎能体验到一种更合理的生存方式,获得一种被提升到更高贵世界的慰藉,在幻想与想象中给受挫的生命一种心理补偿;同时,由于神话的原型意味,使大众的“深层恐惧”获得一些释解。但是,就如生理器官过度代偿,会造成“器官代偿性肥大”一样;心理上的过度补偿,也可能成为病态。人们常常是由于与现实世界不协调,在具体的生存困境压力下走向神话;但是,神话毕竟无法提供有效的应对策略。在特定时代,神话的参与可以缓解现代人的精神问题,但这同时也正说明了现代人精神力量的衰弱已经非常明显了,要真正解决诸多精神问题,神话显然是不够的,这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和进一步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