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贾谊的礼学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试论论文,贾谊论文,礼学观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贾谊是西汉著名的思想家。他在世32年,时间虽短,但对西汉一代礼乐、正朔、服色、官名等制度的建设与改革,提出了一系列的主张,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的礼学观对于西汉一代的礼乐建设关系重大,在中国礼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一
贾谊为礼下了不少的定义,从这些定义中,可看出礼的内容、范围及其含义,从而较为清晰地展示了他的礼学观。
贾谊首先指出:“礼者,所以固国家,定社稷,使君无失其民者也”。〔1〕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贾谊认为, 礼应该是天子爱天下的人民,诸侯爱封国的人民,大夫爱其所属官吏,士与庶人各爱其家内之人。当然,爱也必须适当,因为“失爱不仁,过爱不义”。
他又说,礼是为了维护尊卑、贵贱、大小、强弱的地位,使君臣父子夫妇秩然有序。因此他说,主主臣臣,是“礼之正”;威德在君,是“礼之分”;尊卑大小强弱有位,是“礼之数”;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是“礼之至”。君仁则不厉,臣忠则不贰,父慈则教,子孝则协,兄爱则友,弟敬则顺,夫和则义,妻柔则正,姑慈则从,妇听则婉,是“礼之质”。在这里,礼的“正”、“分”、“数”,是首先强调尊、贵、大、强的尊严与地位;而礼的“质”、“至”,是要维护尊、贵、大、强的尊严与地位。并且,还要双方相互配合,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姑妇之间,尊者须仁爱,卑者当忠敬,礼才能真正维护与确立。
体恤臣民,是礼的重要内容之一。贾谊很赞赏田余的观点,君主如果自己俭朴,又关心臣民生活,臣民一定爱戴与归附于他。因此,要关心人民的生产、生活,使他们有充裕的积聚。那末,虽有水、旱等自然灾害,民不会饥饿流亡,然后天子可以安心饮食,并奏乐以为娱。所以,“礼,国有饥人,人主不飧;国有冻人,人主不裘;报囚之日,人主不举乐。”〔2〕
贾谊主张,真正的礼,不仅爱及万民,而且要爱及乌兽、草木与万物。“取之有时,用之有节”。
他还指出,礼是为了使人修行德理,根据忠信仁义,以立身行事。
为了以礼治国、治人、治天下,真正实行礼,贾谊更注意行礼的心志和仪容。他在《容经》中,把行礼的容貌仪态分为立容、坐容、行容、趋容、绊旋容、跪容、拜容、伏容、坐车容、立车容、兵车容等。其中立车之容,是“立乘以经立之容,右持绥而左臂诎,存剑之纬,欲无顾,顾不过毂。小礼据,中礼左,大礼下”。〔3〕而行朝廷、祭祀、 军旅、丧纪之礼,不仅要有适宜的仪容,而且言语、目视、心志都有一定的标准。关于仪容:行朝廷之礼,当“师师然翼翼然整以敬”;行祭祀之礼,当“遂遂然粥粥然敬以婉”;行军旅之礼,当“湢然肃然固以猛”;行丧纪之礼,当“!怮然慑然若不遝。关于言语:行朝廷之礼,当“言敬以和”;行祭祀之礼,当“文言有序”;行军旅之礼,当“屏气折声”;行丧纪之礼,当“言若不足。”关于目视:行朝廷之礼,当“端流平衡”;行祭祀之礼,当“视如有将”;行军旅之礼,当“固植虎张”;行丧纪之礼,当“下流垂纲”。关于心志:行朝廷之礼,当“渊然清以严”;行祭祀之礼,当“愉然思以和”;行军旅之礼,当“怫然愠然精以厉”;行丧纪之礼,当“漻然愁然忧以湫”。而且,必须“四志形中,四色外发”。〔4〕
《容经》之外,贾谊还专门撰了《礼容语》。认为人的仪表、举动,是观察其是否真心行礼的重要方面。他说,君子目以正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容而知其心”。为此,如能真正行礼而使国泰民安,其君步言视听,“必皆得适顺善”。眼的举动关系到义,足的举动关系到德,口的举动关系到信,耳的举动关系到名,而“义”、“德”、“信”、“名”都是礼的体现。所以行礼“不可不慎也”。〔5〕
从心志、眼神、言语、仪容、姿势、动作等各方面真心实意地履行礼,才能使明君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貌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也就能够承其上,接其等,临其下,畜其民,以达到“上下和协”,“士庶顺一”,“藩卫天子”〔6〕的目的。
贾谊强调礼,讲究行礼的心态仪容,其真正目的在于加强君主的尊严和地位,还要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六亲必须“有次”,不可逾越,如果相互逾越,则“宗族乱,不能相亲”。
上从君臣来说,“立君臣,等上下”,是君君臣臣,上下有差,尊卑贵贱,分明有别;下从“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来说,轻重亲疏,不可逾越,父子六亲各得其宜,而不能混乱。如此,从朝廷到地方,“群臣众信”、“世世常安”〔7〕,帝王的大业,也可巩固, 君主的地位,也就不会动摇了。
二
贾谊总结和吸取历史经验教训,认为殷亡于周,秦灭于汉,是两朝君主不以礼义治国理民的必然结果。为此,他提出以礼治国的主要途径和办法是君子与太子必须带头学礼行礼。作为君主,虽说取天下当以武功,但治天下必以礼义。即“礼,祖有功宗有德,始取天下为功,始治天下为德”〔8〕。
关于太子怎样学礼。贾谊认为,太子生下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得合乎礼义,要由护理他的士、司等负责引导。首先是士背了太子“见之南郊”,以敬天。又过阙则下,过庙引趋,而尽“孝子之道”。为了加强对太子的礼义熏陶,应如周成王年幼时,既设三公:太保、太傅、太师,又设三少:少保、少傅、少师。保,保其身体;傅,傅其德义;师,导其教训。所以,幼儿时,即以孝仁礼义“道习之”。稍长,便选天下好礼尚义的正直之士和孝悌博闻的有道之士,以“卫翼”太子。从而,使其闻正言、行正道、见正事。再稍长,而知妃匹之色、男女之情,则进学校,进一步学礼。当进五种学校,使太子完善礼的教育。如此,则德智长而治道得。所以,“五学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9〕
太子再长而加冠成人,除了以上保傅的严格管教,又设有记过之史、谏缺之宰、进善言者、讥恶事者、击鼓好谏者、诵诗诵箴者谏诤督促,还有“大夫进谋,士传民语”。要从各方面使太子无过,一言一行合乎礼义。
贾谊为了以礼义熏陶太子,在其所撰《新书》中,专门列了《保傅》、《傅职》二篇。《保傅》篇的基本内容,大致与前面所述相仿,是要太子尚仁而好学,不得胡作非为,必须“食以礼,彻以乐。”而《傅职》篇,则更具体明确地指出了保、傅、师等教育即位的太子行礼的责任。这里说的即位的太子,实际上就是天子或君主。
关于天子如何学礼、行礼。贾谊认为,天子的饮食起居、待人接物、喜怒哀乐、衣冠御器等言行举动,必须合乎礼。如有非礼、越礼,太师、太保、太傅、少傅、少保、少师都得加以正确引导,使之学礼、知礼、行礼。
同时,又设大相、大拂、大辅、道行、调谇、典方、奉常、祧师等辅佐,负责监督执行各方面的礼。比如,大相负责“正身行、广教化、修礼乐,以善风俗。”道行掌仆从和舆马之度、羽旄旗之制,以及“居车之容、登降之礼”。奉常掌宗庙社稷之祀,天神地祗人鬼山川之祭。祧师掌国之众庶、四民之序,以礼义伦理教训人民。典方典容仪,“以掌诸侯、远方之君,撰之班爵、列位、轨伍之约,朝觐、宗遇、会同、享聘、贡职之数”。〔10〕这是天子对天地、祖宗、鬼神、山川、诸侯、四夷必须行礼的体现。
天子必须行礼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如何对待师傅、友好、大臣、左右、侍御、厮役。贾谊说,取师傅之礼,是黜已帝位而朝见之;取友好之礼,是以身相迎;取大臣之礼,是以皮币相请;取左右之礼,是使使迎接;取侍御之礼,是以令使其来;取厮役之礼,是以令召其至。所以,师傅至,是“清朝而侍”;友好至,则“清殿而侍”;大臣奏事,则“徘伏侏儒逃隐”;左右在侧,则“乐声不见”;侍御者在侧,则“子女不杂处”。为此,友好、大臣在,则“君乐雅乐”;左右、侍御在,则“君乐燕东”;厮役在,则“君开北房从薰服之乐(匈奴、蛮夷)等乐”。这样,由于天子以不同的礼对待师傅、友好、大臣、左右、侍御、厮役,“是以听治议论,从容泽燕,矜庄皆殊序,然后帝王之业可得而行也。”〔11〕
可见,鉴于历史的经验与教训,作为天子为了国治民安、太平盛世,那就应对上至于天,下至于地,中至于人;尊至于师傅、大臣,卑至于侍御、厮役;近在朝廷、国中,远在诸侯、四夷,都得依礼行事。但是,这里说的礼,是因各人的身份不同而有区别的。如对师傅、友好、大臣等是以礼相迎,十分优待;而对侍御、厮役等人则是强迫命令。这实际上是“礼不下庶人”的反映与体现。
三
关于礼与法的关系,贾谊认为二者既有区别又有紧密相联。他说:“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12〕但他又认为:“人主公而境内服矣,故其士民莫弗戴也;人主法而境内轨矣,故其士民莫弗辅也”。〔13〕“公”也应属法,因为礼是分等级,主张差别的,而公往往主张一律。在这里,治理国家与人民,似乎也离不开法。
他还指出,礼“禁于将然之前”,即礼的作用主要在事故、灾祸等发生之前;而法“禁于已然之后”,即事故、灾祸等发生之后,那就要由法来处理。“禁于将然之前”的礼,其贵在能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细小,使民从开始就见善则迁,畏罪而离,不知不觉而自动地从善避罪。这是继承了孔子的主张。其曾说,如叫我听讼决狱,我与一般治狱者差不多,但首先要以礼乐仁义开导教育双方,即要以德义潜移默化原被告,使其无讼。也就是以礼“禁于将然之前”。但礼的作用,见效比较慢而难,所谓“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法“禁于已然之后”,法产生的效用比较快,所谓“法之所用易见”。这种法如能够用庆赏以劝善,用刑罚以惩恶,一定会得到普遍的实行。但执法者必须无私而一律,也所谓“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14〕
法是必要的,但行法必须合乎礼,即要依礼行法。天子的依礼行法,表现为“刑狱之衷,赏罚之诚”。诸侯听狱断刑,应当“仁于治”。所以,只要行法合乎礼,那末“若诛伐顺理而当辜,杀三军而无咎”。如不合礼而妄杀,则必受天罚,所谓“诛杀不当辜,杀一匹夫,其罪闻皇天”。〔15〕如楚平王杀无罪,祸殃立至;商纣王杀王子比干,陈灵公杀泄治,故殷灭于周,陈亡于楚。这是应该牢记的历史教训。
因欲依礼行法,故又主张“刑不上大夫”。这既是由于大夫以上的王侯贵族、三公大臣等接近天子,他们犯罪而不上黥、劓、髡、刖、笞、弃市等刑,是为了尊敬天子。同时也因为,此辈是“君子”,懂得“廉耻节礼”,没有庶人的“无耻之心”。天子对他们非常有礼貌,吏民对他们十分畏敬。所以,他们即使有过,只可赐死而不可刑戮。若对他们也加以束缚、拘囚、训斥、下狱、上刑,那末,卑贱与尊贵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这不符合尊尊贵贵之礼。
“刑不上大夫”的具体内容,贾谊在《治安策》作了详细论述。贾谊特别强调礼的意义,即使用法,也得根据礼,合乎礼。当然他也认为,法也是不可缺少的,因为法能“禁于已然之后”,而且效果比较明显。但刑只能用于庶人,不能用于大夫以上的贵族官吏。这体现了法律面前的不平等,对后世的影响极大。
四
由上可见,贾谊对礼的论述,比之汉初其他人更为详细具体。耳、目、口、足活动有规则,喜、怒、哀、乐当适宜,坐、立、跪、拜遵《容经》。这是前人所未有,也是真正而完全实行礼仪、礼治的体现。同时,特别强调了君子及太子的学礼行礼,进一步肯定了礼对于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性。他之所以如此重视礼义制度,这是他借鉴于三代重礼,社会比较稳定,统治时期也比较长,以及因秦废礼义重刑罚而灭亡;尤其是汉初秦的遗风余俗尚未改变,也所谓“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无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16〕因此,在当时是为了早日定礼乐制度,以稳定社会秩序、巩固封建统治而提出的,这就是“汉兴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兴礼乐,然后诸侯轨道,百姓朴素,狱讼衰息”。〔17〕所以,并非是空发议论,而是有它的现实意义的。
又《汉书·贾谊传》说,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乃草具其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实际上,正朔服色是最重要的礼仪与制度。“秦更名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岁首,色尚黑,度以六为名”〔18〕。贾谊反对秦的色尚黑、数用六。后来,公孙臣上书汉文帝说:“汉当土德,土德之应黄龙见。宜改正朔,服色上黄”。而董仲舒回答汉武帝诏策说:“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并且,于数最重五,有所谓“五声”、“五味”、“五色”、“五常”、“五纪”、“五事”等;于色最尚黄,所谓“五色莫贵于黄”。〔19〕这些都是对贾谊改正朔、 易服色思想的继承与发展。而武帝太初元年夏五月颁布的,由倪宽、司马迁等人商议制定的《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20〕,实际上是贾谊提出的改正朔、易服色思想的真正贯彻与实现,也是西汉有自己的礼乐制度而不是完全“汉承秦制”的体现。
贾谊论礼十分广泛,似乎是帝王到庶民,乃至蛮族四夷,都得以礼相待。他的“礼者禁于将然之前”,“法者禁于已然之后”,好像礼与法是对所有人的,而且要“无私如天地”。但又称赞“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上大夫。”所以,在思想上是有矛盾的。对于庶人既不用礼,只好用刑了;而大夫以上的贵族官吏只能用礼,就不能用刑了。因此,庶人既可受黥、劓、髡、刖、笞、弃市等刑,又可受司寇、小吏、徒官的詈骂和诬辱。这是贾谊礼学思想的重要方面,也是社会各阶级不平等的反映。
“刑不上大夫”,是汉文帝四年,贾谊在原丞相、列侯周勃被人诬告谋反,逮捕下狱,备受狱吏侵辱欺侮,终因无罪恢复爵邑之后,向文帝提出的,所以也是一个现实问题,为文帝所接受。自此之后,大臣贵族有死罪都赐自杀而不加刑,以保全贵族大臣的脸面。虽到汉武帝时,一度有所改变,但从汉成帝开始,又非常盛行,甚至成为定制。这与贾谊的思想是密切相关的。
同时,贾谊关于礼的范围、内容,不仅说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包括了人对天地、动物、植物等的态度。也就是说,礼不但是社会活动的规范,而且是认识自然、开发利用自然的准则。在他看来,礼不仅是外表的行为,而且是内在的心理。也就是说,他关于礼的研究与主张,不仅范围广泛全面,而且更为深刻细致,这是要达到行为上的礼与心志上的礼的平衡与统一。也就是想的说的礼,与实际上做的礼,要相适应而协调,从而,礼进入更加真善完美的境界,这是汉初和以前的礼学家所不及的。贾谊不仅发展了孔子、孟子、荀子以及汉初叔孙通、伏生等人之礼,而且更将他们的主张与思想提高了一步。这应该说是礼学上的重大发展与杰出成就。
贾谊的礼学观,无论是关于礼的内容、范围、意义及君主、太子学礼行礼方面的思想,礼法关系的主张;或者关于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兴礼乐,“刑不上大夫”等认识,在当时与后来的影响都是很大的,对于西汉一代的礼乐与制度的建设,也是极关重要的。尤其是上面提到的,汉武帝时所定《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是继承了贾谊的正朔、服色思想。而《太初历》的以建寅之月为正月,一直沿用到1911年。辛亥革命胜利后,1912年才改用公历。可见,贾谊礼学思想在中国礼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它的影响之深远。
注释:
〔1〕〔2〕《新书·礼》。
〔3〕〔4〕〔6〕《新书·容经》。
〔5〕《新书·礼容语下》。
〔7〕〔9〕〔12〕〔14〕〔16〕《汉书·贾谊传》。
〔8〕《新书·数宁》。
〔10〕《新书·辅佐》。
〔11〕《新书·官人》。
〔13〕《新书·道术》。
〔15〕《新书·耳痺》。
〔17〕《汉书·礼乐志》。
〔18〕《汉书·郊祀志上》。
〔19〕《春秋繁露·五行对》。
〔20〕《汉书·武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