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浊水在先秦文学中的形象_文化论文

清浊水在先秦文学中的形象_文化论文

先秦文学中水之清浊的意象,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先秦论文,意象论文,中水论文,清浊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9)07-0166-04

水有清有浊,水的清浊与否,常常是古代先民观照水的重要切入点。水清澈见底,通常使人产生快感;水混浊污秽,则往往令人厌恶。先秦文学作品中有许多描写水的清浊的片断,产生的不仅是视觉上的感受,而且寄托着先民的好恶之情,喜怒之感,其中蕴含着作者自己的人格理想和社会理想。

水的清与浊是人的视觉可以清晰感受到的,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于水都是喜清厌浊,因为清水纯净,能满足人的饮用需求,而浊水则往往污秽不洁,很难饮用。由此而来,清和浊也就分别和人们的好恶、善恶联系在一起,把清水作为善的象征,而浊水则成为恶的化身。《邶风·谷风》采用的就是这种表现方式。《邶风·谷风》是一首弃妇诗,作品女主人公在被男方抛弃、赶出家门时说道:“泾以渭浊,湜湜其止。”对于前两句诗,清人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四有如下解说:

凡水流则易浊,止则常清。《淮南·假真篇》:“人莫鉴于流沫而鉴于止水者,以其静也。”《说山篇》:“人莫鉴于沫雨而鉴于澄水者,以其休止不荡也。”又《说林篇》:“水静则平,平则清,清则见物之形,弗能匿也。”[1]45

马瑞辰的注释讲出了水静则清的道理,并引述了《淮南子》的几段文字。其实,《淮南子》就是本于《庄子·德充符》篇“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立论的,是说止水清,流水浊。《邶风·谷风》篇的弃妇自比于清澈的泾水,而把抛弃她的负心汉比作混浊的渭水,把当初二人结婚比作泾水与渭水合流,结果泾水被渭水污染,变得混浊。如今既然自己被休弃,这就像流水静止下来一样,浊水也会变清,自己又会恢复以往的清澈明净。在这两句诗中,清水象征美和善,浊水则代表丑和恶。既然清浊混合对于女方来说是一场悲剧,那么,如今的被休弃虽然是不幸的,给她带来了痛苦;但从此以后她又会恢复自身的清纯,心里又有几分自豪,对她来说是个小小的安慰。

《邶风·新台》也提到水的洁净,不过不是直接说出,而是间接地暗示,诗的第二章写道:“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鲜。”这首诗讽刺卫宣公把儿媳据为己有,在黄河边筑新台迎娶她。诗的前两章都是以新台、河水的美盛反衬卫宣公的丑恶污秽。“新台有洒”,洒,指鲜洁。“河水浼浼”,《毛传》:“浼浼,平地也。”水平则清,所以,《庄子·德充符》先是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后面又说:“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由此可见,“河水浼浼”,表面是说河水平静,实际暗含清澈之义。新台鲜洁,河水清澈,它们都是美好的、明净的,而迎娶宣姜的卫宣公却是个不能弯腰的病人,既不美,又不善,行为污秽,臭不可闻。两相对照,美丑善恶形成巨大的反差,表现出诗人的愤慨之情。

以上两首诗的作者都是自觉地把水的清浊与人的善恶美丑联系在一起,以清水象征美善,或者以清水反衬丑恶,而以浊水象征丑恶。《魏风·伐檀》也提到水的清澈,每章开头的第三句分别是“河水清且涟漪”,“河水清且直猗”、“河水清且沦猗”,这首诗采用的是直赋其事的笔法,展现的是伐木者的劳动场景及其心中的不平。虽然作者在不经意间写到河水的清澈,但它产生的客观效果却具有象征性。伐木者把砍伐的木材放到河边时,见到清澈的河水和河水流淌时泛起的波纹,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景。相反,那些君子们不劳而获,剥削他人,这种污秽之行与清澈的河水、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形成鲜明的对比,清浊分明,这种艺术效果不是诗的作者刻意追求的,而是自然产生的。

从《诗经》开始,先秦文学就把水的清浊和人的善恶联系在一起,清为善,浊为恶,用以表达各自的理念,抒发人生的感受。

先秦道家崇尚天性自然,认为人的天性是美好的,因此往往把它比作清澈的水。而对受社会污染过的人性,则把它比作浊水。《文子·道原》有如下论述:

夫人从欲失性,动未尝正也,以治国则乱,以治身则秽。故不闻道者,无以反其性;不通物者,不能清净。——水之性欲清,沙石秽之。人之性欲平,嗜欲害之。

在这段论述中,文子把人的自然天性,比作没有受外界扰动的清水,它纯净鲜洁,不掺一丝杂质,而对于在欲望驱动下已经异化的人性,则比作在沙石的作用下变得混浊的水,它已经失去纯净的天然属性。文子把人的欲望看作是使水变得混浊的沙石,指出它的破坏性。文子强调人的天性不能受嗜欲支配,同时又认为必须“通物”,这的确是一件很难把握好尺寸的事情。文子所说的“通物”,指的是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要与外物接触。但是通物却要没有物欲,不受物欲支配,以此保持天性的纯洁。

外物对人有非常强的诱惑力,因此,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要保持天性的纯洁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此,《文子·九守》以水为喻作了如下论述:

今盆水若清之经日,乃能见眉睫,浊之不过一挠,即不能见方圆也。人之精神难清而易浊,犹盆水也。

文子以盆水为喻,用来说明保持天性清纯的艰难。盆水要经过一天的沉淀才能变得清澈。可是只要稍微加以挠动,立刻就会变得混浊。人的天性也是如此。要使人的天性保持清纯非常难,而让它变得混浊却非常容易。文子从盆水澄清的比喻已经觉察到人的趋善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加以修炼;相比之下,人的堕落却非常容易,稍一疏忽大义就会变坏。

那么,人的天性受到污秽之后会产生什么恶果呢?《文子·上德》同样用水的清浊加以说明:“清之为明,杯水可以见眸子;浊之为害,河水不见太山。”这是从水的鉴照功能反观水的清浊,以此比喻人的心灵的洁与秽的不同。同样的道理,人心如清水,则耳聪目明,洞察万物;反之,人心如浊水,则会使人昏聩迷茫,看不清任何事物。杯水极少,却因为它的清澈而能鉴照人的眸子这样的微妙之物;黄河虽大,却因为它的混浊连高大的山岳都无法投射出影像。这样看来,人的心灵虽然只是方寸之地,但只要保持清净,就会洞察任何微妙之象,天地万物在它面前无所隐遁。

庄子是先秦道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和文子一样,同样存在着激浊扬清的倾向。不过,他的后学在表达这种观念时,不是以议论的方式直接说出的,而是采用象征的笔法。《庄子·让王》有如下的记载:

舜以天下让于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郭象注:“夫志尚清遐,高风邈世,与夫贪利没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2]984北人无择所投的是清泠之渊,为的是拒绝舜的禅让,也是避免受社会的污染。在这个故事中,清泠之渊作为净土出现,从而和社会的污秽构成对立的两极。北人无择自投清泠之渊,实际是趋清避浊。他的人格是峻洁清白的,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的。因此,他选择清澈澄净的深渊作为自己的归宿,他是以生命为代价保持自己的清白,清泠之渊在他心目中要比污浊的现实社会更可取。

屈原是一位悲剧人物,他的投水自杀和北人无择有相似的地方,都是有感于现实的龌龊而作出的无奈选择。《楚辞·渔父》记载了屈原的观点:

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浩浩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在这段话中,屈原表达的是自己的清浊观。新沐者弹冠,新浴者振衣,为的是抖掉衣冠上的灰尘,避免弄脏刚刚沐浴过的干净的身体。察察,浩浩之白,指的是自身的峻洁;汶汶、尘埃则是指污浊。屈原宁肯投身湘水之中,也不愿活在世上遭受污染。这里没有提到湘水的清澈与否,但是,在屈原的潜意识中,鱼类生活的湘水远比现实社会纯净,因此,为了保持自身的清白,宁愿投身水中。

由水的清浊而引发的善恶之分,激发起的是崇高的道德感,使人树立起保持自身洁净的坚定信仰。在这种道德理想统辖下,北人无择、屈原能够超越人类乐生恶死的本能,勇敢地走向死亡,清澈的水域成为他们人生的最终归宿。

先秦文人的基本倾向是激浊扬清,把水的清浊与道德的善恶联系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们超越道德上善恶或是从其他角度来观照水的清浊属性时,就不总是取清弃浊,而是有时清浊不分,有时又看似混浊而实际清澈。

《老子》一书虽然被后代称为《道德经》,但实际上它已超越了传统的道德,而是另有自己的评价标准。《老子》第15章写道: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道是模糊的,体道的玄德之人也是如此。——文中连用多种比喻,以突出这类善为士者的深不可识。这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形象,从他身上很难发现某种确定的性格。他有很多特点,但每种特点又都不是固定的。总之,昏昏默默,模模糊糊,是它的基本特点。”[3]40这类微妙玄通之士,“混兮其若浊”,他不是以清白的形象出现,而是模仿混浊之人。可是下文又称“孰能浊以静之徐清”,水的一个特点就是:当它静止时会自我沉淀、澄清,所以老子提倡人能够像水一样,通过静止不动而使混浊变为清澈,善于沉静自我。从老子以水为喻所表达的清浊观中可以明显地看出:老子不强调清浊之辨,不主张刻意追求遗世独立的峻洁,而是欣赏那种用貌似混浊的外表去遮掩本体清白的玄通之士。他们似浊似清,能够由浊入清,他们对道的体悟就像水的沉淀过程,最终进入澄明的境界。

《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假托孔子之口说道:

故古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絖絖塞耳,所以弇聪也。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儒家一方面追求人格的峻洁,同时又强调不能苛察于人,而应该具有涵容性。对于这个道理,是用水的清浊来作比喻表达的:水至清则无鱼,同样,人如果真的洁白无瑕,纤尘不染,那就很难使人与他接近。过分追求清白的人没有凝聚力,因为他曲高和寡,无法与现实协调。儒家的这个结论来源于生活经验,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左传·宣公十五年》引用当时的谚语:“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世界上没有绝对纯净的物质,古人已经领悟到这个真理。川泽中的水也是如此,因此追求人本身的绝对纯净只能是一种美好愿望,而在现实中很难做到,也根本行不通,所谓的纯净只能是相对的。

《文子》虽然是道家作品,但《上礼》中的一段论述却与儒家的上述观点相同:

邦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尘垢,金石在中,形见于外。非不深且清也,鱼鳖蛟龙莫之归也。石上不生五谷,秃山不游麋鹿,无所荫蔽也。故为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如此者,譬犹广革者也,大败大裂之道也。

文子在这里阐述的是《老子》第58章所说的道理:“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但是,立论的基点却是和《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一样,都是以“水至清则无鱼”为喻。两篇作品讲述的都是为政之道,在反对苛察方面儒道两家是一致的。先秦文学在涉及到清与浊的关系时,有时强调人格的峻洁,有时又指出人要具有涵容性,耳有所不聪,目有所不明,体现出理想与现实的结合。

《沧浪歌》是先秦时广为流传的一首歌谣,从对它的解释和引用中可以看出那个时代人们的清浊观。《孟子·离娄上》有如下记载:

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朱熹注:“言水之清浊有以自取者”。[4]280孟子假托孔子之口立论,表达了自己的清浊观。在孟子看来,水有清有浊,人可以用清水洗濯帽上的带子,也可以用浊水洗脚。清水、浊水各自有自己的用途。

《文子·上德》也提到水的清浊与濯缨濯足的话题:

鳖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于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蔽,精于聪也,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乎?

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缨乎?素勺之为缟也,或为冠,或为袜。冠则戴枝之,袜则足碾之。

这段文字没有明确表示其中引用的是《沧浪歌》,但明显可以看出是从这首歌谣演绎而来。对于这段文字,李定生、徐慧君作了如下解说:

素勺,《说文》云,白素勺,缟也。段注,急就篇有白素勺,颜注曰,为白素之精者,其光素勺,素勺然也。——缟,细白的生绢。枝,同“支”,持也。踩踏。此言本一用殊,其分各异也。[5]121

这种解说很有道理。联系上下文的意义可以看出,文子以沧浪之水为喻,阐述的是事物各有所用的道理。浊水可以洗足,清水可以洗缨,正像生绡做成帽子能够戴在头上,做成袜子就穿在脚上。不论水是清是浊,还是绢做成冠或袜,都是各有所用,只是用途不同罢了。文子在这里并没有弃浊取清的倾向,而是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承认清浊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并且肯定它们各有用处。

《楚辞·渔父》也有关于《沧浪歌》的记载,渔父先是劝导屈原: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歇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渔父是一位善于处世的角色,它主张与世俗融合,世人皆浊则随其浊,世人皆醉则同其醉,而没有必要特立独行,超然于世俗之外。当然,渔父并不是让屈原同流合污,媚俗趋时,而是在与世推移中保全自身。他的建议遭到屈原拒绝后,出现的是这样的场面: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渔父用《沧浪歌》表达了自己的人生志向和处世态度,他不在意水的清浊,而是认为清有清的用处,浊有浊的用场,世清则随之清,世浊则随之浊,出入于清浊而又不失去自身的品格,这才是达人的处世哲学。渔父是一位隐者,世外高人,他洞察人情事理,深明存身之道。他的主张和道家相似,因此他借《沧浪歌》所表达的观念和《文子·上德》的相关论述基本一致。

先秦文学往往由水的清浊联想到道德上的善恶,这是比较常见的现象。除此之外,水的清浊还引发了那个时代先民的其他联想,并且写入文学作品中。

《诗经·小雅·黍苗》作于周宣王时期,其中就提到水的清澈。《小雅·黍苗》采用的是指代性的象征手法。周宣王封他的母舅于申地,命召伯虎领兵先期前往那里进行经营,建筑谢城,以为国都,大功告成后,诗人创作了这首诗,结尾写道:“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谢城修筑过程中,周宣王心中一直虑念着这件事,难以平静,如今既然一切都按原计划完成,周宣王也就放心了,对于他的这种心情,是以“泉流既清”加以暗示的,是说他的内心犹如清澈的流水,不再波浪翻滚,而是非常安宁。这里运用的是艺术上的通感,把清和静加以沟通,以清指代静。

《吕氏春秋·本生》写道:“夫水之性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这是把水的清浊、人的寿夭相联系在一起,以清配寿,以浊配天。水清令人神清气爽,长寿则令人心驰神往,都是让人产生愉悦的事物;相反,水浊则令人产生反感,而夭折更是一件让人痛苦不堪的事情。审美上的快感和痛感通过水的清浊、人的寿天联系在一起。《论语·雍也》中“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孔子把人的欢乐和长寿分别与水和山相对应,山象征长寿,水象征欢乐。《吕氏春秋·本生》则把清水作为长寿的象征,带给人的是欢乐情感,清水成为集人的长寿和欢乐于一身的象征。

[收稿日期]2009-03-20

标签:;  ;  ;  ;  ;  ;  

清浊水在先秦文学中的形象_文化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