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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标题所示,本文的论域只在“大学”,虽然可以很容易将之向“高等教育”泛化。
研究教育的人都知道,所有能养成德行的活动,在人类来说,都可称之为教育,所以人类社会的几乎一切活动领域,都具有一定的教育功能。这种既包括学校又包括社会和生活中的活动,通常称为广义的教育。广义教育,常常只在普通教育学里被提到,在讨论高等教育特别是大学这种教育机构时,几乎没有人提及。
诚然,学校教育是在特定的目的指导下,有计划、有组织的并被区分为狭义的那部分教育,大学教育又是学校教育发展和发育的结果。因此,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大学似乎只能和狭义的教育相联系,世界上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有广义的大学。
本文将说明,如果打破专业、学位和文凭之类的狭隘眼界,大学,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发展阶段,都可以探讨它的广义情况。
在当前,为了从更完整的意义上推进继续教育、终生教育和成人教育的事业,为了建立许多国外学者早已提出的“学习社会”,为了使现有的包括品类繁多的正规大学在内的整个高等教育系统有更高的效率和效益,这种讨论的确有其重要性甚至紧迫性。
本文的方法只是描述性的,它旨在推进一种作为生活方式或态度的大学理念,而不作更透彻的逻辑论证和归纳,以免介入对“大学病”或“新大学病”的诊断〔1〕,虽然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工作。
(二)
许多研究已指出,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大学常为生源不足而使出浑身解数,以图招徕雇主——大学生。据说,在这些国家里,大学已经“过剩了”,它们被迫开始降格以求,牺牲学术质量,维持自己的存在。
这种情况,对于那些欠发达的第三世界国家,是难以理解的。比如在我国,大学还必须面对宏大的买方市场,以庄严的国家考试为依据,“从高分到低分,择优录取”那些有幸能进入分数线的考生。我们这个以文化与文明著称于世的国家,还担心大学入学人数超限,会成为一种不安定的因素。这是一种可能性或主观意愿与必要性或客观需求之间的矛盾。产生矛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可能和我们的大学观念有关。
大学一直被认为是开发民智、追求学术、培养高级专门人才的社会机构。它是一种令人敬畏和神往的学术殿堂;在已被普遍接受的西方大学观念中,在外形上,它应包括一所文理学院、多所专业学院,还应当有一所研究生院;它有权授予各种学位和证书,以表示就读人员的专业学术水平;大学还应当有固定的校址,虽然在近代大学产生的初期并非一定如此;它还应当有固定的教师,他们必须按部就班地去教室给学生上课;就其功能而论,大学不仅从事教育培养人才,而且从事科学研究,创造科学成果,此外还直接参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直接为社会服务。这是一种传统的大学结构和模式。
笔者曾经指出,大学是一种颇具灵性的机构。这是为回答大学是否有绝对优化的结构和最佳模式的问题而言的:可能没有这样的模式和结构,有的只是能满足特定社会、特定历史条件、特定需求环境和传统、不断发展的结构和模式。不同地区和国度,不同的大学,都有各自不同的创造。借鉴是可能的,创造则是必需的和必然的。因为大学集中地反映了它的国家、它的社会、它的民族的凝聚力、忍耐力、思想的容量、文化的追求、智慧的水准和精神的高度。大学的灵性,就是它的国家、它的社会、它的民族灵性的最好、最集中的表达。也许这正是这个世界上能有如此众多的、刚柔互济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大学的根本原因之一。〔2〕这当然还是就传统类型的大学而言的。
实际上,大学远不止这种传统的、规范化的类型。笔者发现,大学的存在形式和方式其实是多种多样甚至是千差万别的,大学的观念和理想也是大相径庭的。有时,大学被当成一种生活方式或态度,通过这种方式,同样使人能达到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
(三)
最典型的例子是“社会大学”,它指的是社会现实生活本身。前苏联早期文学家高尔基的小说《我的大学》中的大学,指的就是这种社会大学。小说讲的是作者自己在年轻时,在一位年纪比他稍大的中学毕业生朋友的劝说之下,来到喀山,想就读于喀山大学。那位朋友硬说他有“科学研究的特殊才能”,只要读完中学,“随便”去应几场试,就可以领到助学金上大学,再过这么五年功夫,就可以变成一位学者了。但是由于他身上一文不名,为了不致挨饿,只好混入那些装卸工、流浪汉和地痞无赖中间,在伏尔加河的码头上挣钱活口。此后,他就开始了住“大杂院”,卖苦力,同形形色色的小市民、大学生、知识界和思想界的人士交往。这些人,有的像是“长期卧病后刚刚爬起来的人”,又像是“昨天才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囚犯”,但是,“生活中的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舒适的,使他感到极大的欢快,他简直像满地飞跳的花炮似地跳来跳去。”有的残疾在身,但心高气傲,“原打算从数学上来证明上帝的存在,可是没等他完成这件事,就先死了。”有的是“哪怕在街上走路时也要读书的人”,“当他患了斑疹伤寒,躺在他那个小阁楼上的时候,还在大声叫喊:道德应该是自由因素跟强制因素调和一致……这个柔弱书生,因长时期吃不饱饭而病病歪歪,再加上执拗地追求永恒的真理,就更加弄得疲惫不堪。……后来他到大学里去上课的时候,竟死在电车里了。”这些人中,还有以“捕人”为职业的警察,有小作坊里的面包师,还有小杂货铺里的老板,有各种各样病态和扭曲的女人,还有粗犷的哥萨克男人。所有这些人,组成了一幅浓重而惨烈的社会生活场景。主人公高尔基,就在其中接受社会生活的洗礼,经历了精神和情感发展的磨炼以及多方面生活的考验,同时他还自学了许多革命家的著作,使思想也升华到一定的高度。
这所“社会大学”,对高尔基的确提供了一个比传统大学教室更为宽广的课堂,使他得以有机会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对世界的复杂性进行最初的探索。这对他尔后能成为一位颇具个性特色,不仅在苏联而且也在全世界有很大影响的文学家,有着非常巨大的作用。这当然是一种广义的大学理念。大学,对于人来说,是一种通往有价值人生的通道。人们通过它,习得知识和技能,增长智慧与才干。高尔基通过这所“社会大学”,实现了这方面的目标,如果不因此而否定我们许多人所向往的那些传统或狭义大学的话,说他进了大学,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循着这同样的思路,我们还可以审视我国“文革”中所出现过的“七二一工人大学”、农村的“农民红专大学”、以及“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等。如果不是因为它们意在否定知识、知识分子的价值和作用,不是因为有人试图用以证明所谓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传统大学的非法统治的无能,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对它们过分追究,甚至还可以加以提倡。
(四)
其实,家庭这个社会小单元,也可以成为一所学校甚至成为一所大学,至少它也有着强有力的教育功能,问题在于家长的教育意识和求知欲望,当然还得要有方法。这也是一个有待开发的领域。不过,文献〔3〕家庭大学不在此列。
所以,笔者打算推荐的另一个范例是一位美国教授所记述的“餐桌大学”。这篇被我国编译人员命名的《餐桌上的大学》的文章〔4〕, 其大意如下:
当作者的父亲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和全家居住在意大利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由于家境贫寒,在小学五年级时他就辍学进了一家小工厂,以帮助祖父撑起一个五口之家。此后,父亲就以社会为学校,开始“就读”于社会大学。凡是能弄到的书报杂志,他都要认真阅读。他还特别喜欢倾听村里那些见过世面的老人们讲述外面世界。怀着对知识的渴求和对世界的向往,他终于决心走出小村庄,最后飘洋过海来到美国。
文章的作者继续写道,他自己和兄弟姐妹也和父亲一样,童年时代也没有机会进正规的学校,但这位作者的父亲却坚持要孩子们成为知书达礼的人。为此,他订下了一条家规:每人每天至少都要学到一条新知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条小常识也行。当每天晚餐的时候,就成为作者和兄弟姐妹们向父亲汇报收获的时光。于是,每天晚餐之前,这些孩子们都要事先交流一下今天到底各自学到什么新的知识。要是脑子里这时仍是一片空白,就得赶紧向家中那本早就被翻破的百科全书求教,只有从中找到一条像样的知识,才敢坐上餐桌。
接着,文章作者描述了上“餐桌大学”时的生动感人的学习场面,描述了完全融汇在家庭生活中的学习激情,并且举例说明如何将一个人学到的一点新知识扩散到每个人的心中去。
那篇文章的最后三段是这样写的:
直至成人后,我才有机会上了大学。我惊喜地发现,教授们异口同声所推崇的经验——学习必须坚持不懈,其实我那“大老粗”的父亲早在二十年就向我们传授过了。
从现代教育学来看,父亲创办的“餐桌大学”诚然原始了一些,也缺乏针对性和难以使知识深化,但应该说,那可能是当时父亲能给我们的最好的教育了。而更重要的是“餐桌大学”培养了我们可贵的求知欲,并明白了一条真理:知识比金钱更有用。
今天,我已成了大学教授,但每晚临睡前,耳边似乎总会有父亲的声音:“菲力浦,今天你又学到了什么?”
(五)
或许,人们可能认为,无论是高尔基和他的“社会大学”或者菲力浦父亲和他的“餐桌大学”,都是无可奈何的、被迫的,说这种时时处处均可进行的学习样式是大学,至少有点牵强附会。诚然,这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大学,但他们的确可以成为那些因种种原因不能进入正规大学校门学习的人的楷模。笔者正想以高尔基等人的大学观来倡导一种生活和学习方式,用以警示有追求的人们,希望他们不要为一纸文凭或职业功利的狭隘眼界所遮掩。若是为了求知求识和开扩精神与学术眼界,他们的确可以以高尔基和菲力浦父亲为典范,而不必因为没有机会上传统大学而沉沦。
退一步说,即使我们面对的是那些围在高楼深院里的传统大学,面对着它们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学术殿堂,也可以用新的眼光重新加以分析。事实上,今天,大学校园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博耶指出,“情势是很清楚的,历史上曾经对大学教育起过指导作用的关于时空的设定,在我们这一代已走向了末路。大学教育,传统上是在课堂里面对面进行的,所有学习都必须在教师正式指导下完成;而现在已经开始从这种传统的观念和做法中解脱出来。美国的大学正发现,大学校园取决于学生的精神状态,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大学生有学习的意愿,那里就是——至少可能是大学的校园。”〔5〕笔者认为, 这段高瞻远瞩的教育家见地,不仅可以认为是对有学习意愿的大学生所说的,而且可以认为是对一切有志于追求知识的人们所说的,甚至也可以认为是对从事大学乃至高等教育实践和研究的所有人们所说的: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和可能性,随时都存在,这主要取决于你是否有这种强烈的意愿和追求。
博耶的大学观念,包括他在文献〔3 〕中列出的许多美国大学校园扩展的事实,很吻合于中国传统教育思想中的治学精神。孔夫子成为儒学创始人,都是他刻苦自学的结果。据研究,他三岁逝父,十几岁逝母,可能只有母亲给他打过一点“普通教育”的基础,而自己则“十有五而志于学”,向附庸国的使臣学,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向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询问自己不懂的事物,并且从他向师襄学琴的精益求精的态度看,他真是一个学而不倦的伟大典范。其晚年更是治学不辍,甚至“不知老之将至”。〔6 〕中国许多学有所成的文化科学前贤中,不少人也都是自学成才的。在国外,事例也不胜枚举。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在大学里没有学过高等数学,因研究的需要,它自学微积分,甚至专心和入迷到拿着一个钮扣,请教路人如何对其进行微分的方法。法国近代唯物主义启蒙思想家狄德罗,虽然是文学士,但对数学和自然科学也很有兴趣,全靠自学而成为百科全书派的领袖。美国作家杰克·伦敦是个水手。他们都靠自学成才,甚至从没有进入过大学的课堂。只因为有学习、深造、求知求识的意愿和追求,他们达到了一种精神和事业的伟大境界。大学一直跟随着他们,大学就在他们的身边!
(六)
今天,一种新的教育思想和形式已出现在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制度化教育体系中,这就是继续教育、终生教育的思想和成人教育的形式,其中包括函授教育、老年大学、电视大学、自学考试等形式。“大学,就在你的身边”,这早已成为一种不争的事实。你可不费太多的气力就能和其中那些实施大学教育的机构或组织取得联系,你可以通过它们学到一技之长,可以取得学分、文凭和证书。当然,你所学的内容可以在任何规定的水平线上,这是孔夫子的时代,乃至狄德罗、马克思、杰克·伦敦的时代还不曾有过的。但是,即使这早已成为一种事实,还是要有学习、深造、求知、求识的意愿和追求,还是要有热心向学的积极、刻苦的态度。否则,大学即使事实上在你身边,你也会学而无成或者与它失之交臂。
如果我们把目光由过去、现在转向未来,我们还有可能在网际网络上进入大学。这种大学已在世界的某些地方初现端倪,它被称为“虚拟大学”。
虚拟大学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这种学校什么都有,学生从入学注册到上课、交作业、考试、讨论、参观、实验、以至于最后拿到毕业文凭或学位证书,它甚至还可有校园设施。学生只要打开联网计算机,操纵鼠标,就可以将所要“参观”和“进入”的学校一览无余,它们全都是在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在这种虚拟的大学里,学生还可以进行自我测试。如果学习上有疑问,只要在屏幕上点划出来,事先设置的辅导系统就可以给你解释或给出答案。如果你想与同学或老师交流,则网上有许多和你一样正在求知求识的同学。屏幕上还有教师的区域,只要输入相应的信号,你就可以和他们对话,而且是“面对面”进行的。
总而言之,虚拟大学是以计算机互联网络(又称网际网络)为基础的大学。它在一个虚拟空间开设讲座,接受学生的听课申请,在网络上利用各种媒体资料进行讲授、评定学习成绩、最后授与证书和学位。它使“上大学”的时空概念真正发生了彻底的变革,就连博耶的大学校园观念中也还没有包括这种情况。
据《上海译报》报导,在经济发达的韩国,其釜山的东明信息大学已在筹建这样的虚拟大学。又据同一报刊报导,非洲也正在世界银行的帮助下筹建非洲虚拟大学。
但是,就笔者的目力之所及,即使有这么“方便”的大学,也仍然需要有学习的意愿和要求,也仍然需要一种热心向学的积极态度。否则,即使能方便地混到一纸毕业文凭或证书,也难以到达较高的精神和事业的境界。
(七)
当笔者在结束本文时,愿意再次重申,本文的主旨,决不在于否定在那高楼深院里矗立着的、令人敬畏和神往的狭义或传统大学。笔者的目的,旨在宣传一种古已有之的教育思想:上大学,实在最重要的是态度。它应该是人生的一种高尚的追求,甚至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否真正上了大学,是否学有所成,最关键的是这种热切的求知求识的意愿,以及全身心投入的热情。当大学“供不应求”时应该是这样,当大学“供大于求”时也应该是这样;当有幸能进入那种具有崇高目标的传统大学时应该是这样,当因种种原因根本无法进入传统大学校门时,也应该是这样。当然,如果有机会进入那些能“很方便”就进入的大学,更应该是这样。
所以,更明白地说:大学,就在你身边,甚至就在你心中。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随时都可以得到开发智慧、研修学术、培训技能的机会和情境。这是一种广义的大学教育观。
笔者决不想贬低传统大学的崇高形象,本文与对任何具体大学的评价、对指认任何大学的功过没有任何联系。这只是一种有价值的教育思想,一种有价值的大学教育理念。大学的具体模式、形态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但还需要一种正确的思想和态度来对待。通俗一些说,这是在讲效益,讲效率,不是简单的说教。
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