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宗教及其文学艺术生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瑶族论文,文学艺术论文,宗教论文,生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原始宗教与神话文学
瑶族神话,作为瑶族古代的民间文学作品,在原始社会,它和宗教缘于同一体,是一种单一的意识形态,这种单一的性质,是由当时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简单的物质关系所决定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神话大抵以一种神格为中枢,又推衍为叙说,而于所叙说之神,之事,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威灵,致美于坛庙,久而愈进,文物遂繁。”①瑶族的神话、宗教与民间文艺,两者长期共存,互为利用,宗教利用文学艺术的魅力为它服务,而文学艺术则在广泛、深入和盛大的各种宗教活动得以保存和不断发展完善。例如瑶族的盘古神话,梁人任肪撰《述异记》云:“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互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可见,自古以来,中国南部少数民族,为盘古立祠祝祀是很普遍的。《造物篇·盘古造天地》描述了瑶民们在青草庙(盘古祠)前唱祭酬神的隆重祭仪,保持着比较典型的宗教唱祭诗的面貌,说明这部长诗是作为宗教的载体而创作和流传的。盘古是一个开天辟地的英雄,勇于献身,这个形象受到瑶族人民的崇拜。又如盘瓠神话,瑶族人民(盘瑶系统)把盘瓠当作神祭祀,自古沿袭至今。清代陆次云《峒奚纤志》说他们:“岁首祭盘瓠,操鱼肉于木槽,扣槽群号以为礼”。近人刘锡蕃《岭表记蛮》也说:“每值正朔,家人负狗环行炉灶三匝,然后举家男女向狗膜拜。是日就餐,必扣槽蹲地而食,以为尽礼。”瑶族“还盘王愿”有一个传说,从宗教角度解释瑶民对盘瓠崇拜的根本原因:瑶民迁徙时渡海遇到大风大浪,在船上祈求盘王神灵保佑,果然灵应,顿时风平浪静,瑶民安全靠岸,从此瑶民便祭盘王。这个传说,把盘王“转赋于一个彼岸的神的幻影”。盘王已不再是与人民同在的“神”,而是远离人民,高升飘渺的“天庭”,成为一尊宗教的偶像。密洛陀是布努瑶的始祖神,虽然不立庙祠敬奉,但每年农历五月二十九日,布努瑶男女老少以村或数村合一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叫“祝著节”,俗称“过瑶年”。这说明神话和宗教是一对孪生姐妹。
万物有灵和灵魂不死是瑶族原始宗教的主要内容。远古的人们认为,天体的日、月、雷、电,自然界的山、石、林、火、河、湖、农作物,以及各种飞禽走兽,无一没有灵魂。它在瑶族神话艺术上的反映,就是造就了一个庞杂的职司系统,如雷王司雷,其妻电母司电,其三子司风云雨;神农司百草谷物;其他如花司、灯司、酒司、糖司、盐司、茶司、钱司等等,总之,万物各有所司,并都隶于神宗主盘古,这是泛灵论与某些历史阶段的社会形态结合的产物,是民间文艺的根。
二、宗教与民间音乐舞蹈
宗教活动,除了正常的仪式,大量时间仍需要文艺来调节、补充。道公、师公、巫公喃的、唱的、跳的,自然要与宗教活动内容吻合。瑶族民间音乐舞蹈也因此应运而生。
跳盘王是盘瑶的主要宗教活动,每年农历十月十六日举行,这是盛大的宗教仪式。“跳盘王”主要有“还盘王愿舞”,包括:上香(意为烧香请神)、开坛、上光、接师傅、接众圣、还愿几个小舞蹈。“长鼓舞”、“出兵舞”、“收兵舞”、“耕山舞”等,这些舞蹈集中表现了瑶族的宗教观念。他们认为盘王在危难之中拯救了子孙,为了报答祖先之恩,便立庙敬奉,若日久不还盘王愿,家里就会不安,谷米不成,家畜不旺。但也有反映瑶族游耕生活的,如“耕山舞”,舞者时而翻腾,时而旋转,时而跳跃,生动地再现开荒、造林、伐木、播种、中耕的动作,从这些变化多端的舞姿中,我们依稀看到当年过山瑶迁徙生活和刀耕火种的情景。粗犷而热烈的舞蹈,体现了瑶族人民与大自然斗争,谋求生存,热爱生活,向往自由幸福的欢乐情绪。在“跳盘王”时,还要唱三天三夜的盘王歌,并穿插七任曲(即七支曲调:黄条沙、三逢闲、万段曲、荷叶杯、南花子、飞江南、梅花曲)。
广西金秀大瑶山的茶山瑶,在“做洪门”、“做功德”重大祭典活动中,师公和道公了表演多姿多采的舞蹈,如:三元舞、杀吊猪舞、六郎舞、恋船舞、午灵舞等30多个舞蹈。其中“杀吊猪舞”颇具民族特色,师公们将捕来的两头野猪(没有野猪用家猪代)绑住四蹄,中穿木杠并排抬上用三根粗木扎成的架上。他们边舞边操棍棒、竹茅,不断向野猪戳去,野猪嚎叫,鼓声锣声倾刻大作。这个舞蹈体现了瑶家与野兽作斗争,保护庄稼的勇猛顽强精神。桂西的布努瑶,在“祝著节”(祭祀始祖神密洛陀)跳起“猴鼓舞”、“铜鼓舞”、“猴鼓花伞舞”、“兴郎铁久舞”,边舞边唱,怀念始祖女神密洛陀。这些舞蹈古朴刚健,既显示布努人祈祷女神的宗教观念,又展现了瑶族人民康乐的情绪和勇敢的性格。云南的蓝靛瑶,广西的山子瑶,在度戒时(一种向男子传授法术的宗教仪式),要跳度戒舞、赶魔舞、花王舞等。可见宗教活动是舞蹈产生的土壤。随着社会进步,科学发展,人们物质、文化生活的提高,舞蹈渐渐跳出宗教的圈子,成为人们高尚享受的艺术形式。
三、宗教与民间故事歌谣
盘瓠和密洛陀是瑶族崇拜的两大始神,这两大始神对瑶族民间故事、歌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有关盘瓠的来历以及演变成盘王的故事传说,据初步统计有50多个,多数是大同小异,也有说法不一的。瑶族民间祭祀盘瓠,“还盘王愿”时,要喃坛、歌唱,这些歌谣逐步形成一部民歌集,叫“盘王歌”,民间中普遍存有手抄本。它创始于中唐时期,完善于宋代,经过各个时期不断地丰富发展,现在已成为盘瑶的百科全书,主歌有7500多行,副歌有1000多行,累计上万行,分为24路36段,主要内容有:祖先盘王来历、人类起源传说、万物起源神话、憧憬桃源生活、瑶族社会经济、自然变幻纪实、传授自然知识、婚姻发展形态、崇祀宗教神祗等。内容十分丰富,它像一面多棱镜,从不同的角度透视出瑶族各个社会历史时期的风貌。歌谣的艺术造旨较高,具有极为重要的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是瑶族民间文学的珍品,为世代所传唱。
——布努瑶把密洛陀尊崇为始祖,逢年过节都要给她歌功颂德,年积月累,内容不断丰富,成为民族的百科全书,亦有故事传说和创世史诗两种形式。其主要内容有:叙述天地的形成、人类的起源、万物的产生,民族的起源、形成、迁徙、生活、纠纷等。它以奇丽的想象和浪漫主义的神话色彩,叙述了人类的始母密洛陀创世的艰辛历程,展现了广阔的、雄浑的民族历史画卷,在与自然界以及恶势力斗争的幻想描绘上,成功地塑造了像卡亨、罗班挑山担水,安排山河;昌郎也、昌郎仪射太阳,杀得天昏地暗的许多英雄典型。传说和史诗还反映了本民族的社会风貌、生产、生活、社会习俗、图腾信仰等。它是瑶族民间文学园地的一朵奇葩。其它在民间故事和民间歌谣中,都闪耀着密洛陀的色彩。《萨当琅》(挽歌)长达2000多行,第一章内有130多行是歌唱密洛陀创世功业的,这100多行诗里就有创世主神1名,职司神9名,祖神2名,共12名。《沙商》(说亲词)共108行,有20行提到密洛陀。婚礼上的教诫,出猎祭山神,都首先讲述密洛陀如何教育、保佑。在其他作品中,也不同程度渗透密洛陀的内容。总之,布努瑶的民间文学离不开密洛陀。一部一万多行的创世史诗为什么在一个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民族中能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经久不失,这不能不说密洛陀神话产生的民族凝聚力。
我们还可以从工艺美术看宗教对民间文艺的影响。瑶族好穿五色衣,美观雅致,庄重大方。为何爱穿五色衣?这与他们的图腾神话有关。传说盘瓠用计谋将番王的头咬断,鲜血溅满全身,为了表示对这位英雄的崇敬,瑶族后代喜欢穿色彩斑斓的衣服,象征盘瓠身上的斑纹。有的妇女头巾、围巾、胸襟、裤脚都绣上犬牙边,有的还绣上长鼓形,这些图案是瑶族崇拜盘瓠心理状态的必然产物。
四、宗教对作家文学的影响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宗教观念逐渐淡薄,但留在民间口头的作品却是作家们吸取营养和原料的源泉。
著名作家蓝怀昌同志,开始步入文坛是从事诗歌创作和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工作。他的作品最明显的特征是树立新的价值观念,在民族文化心态的嬗变中重塑民族的自我形象。在描写人物心态嬗变时始终离不开神话、宗教。《波努河》这部长篇小说着力塑造了郑万明、玉梅这两个开拓性人物,他们的灵魂有密洛陀的影子。郑万明是布努瑶的海外赤子,拥有百万家财,他为什么把父亲几十年积赚下来的巨款投放到布努山乡建设度假寨、温水池、风情饭馆、剌梨酒厂?因为那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创世母亲密洛陀。小说有这么一段描写:“这个波努人的后代,他在大海的那边生,在大海那边长,现在回故乡来了,想把自己的一片心意献给故乡人。他感到了他有一种无比自豪和骄傲的财富。这是他和他父亲奋斗了多少年而没有得到的财富。在这云雾缭绕的波努山上,树为什么发芽?花为什么飘香?人凭什么生存?那么多的风霜,那么多的野兽毒蛇,那么多的病魔邪气,为什么都在这些波努人的面前退让、颤抖?这是巨大的岂桑弥洛特(密洛陀)的创造精神,是追求的精神,是拼搏的精神。”郑万明与玉梅共同开发瑶山,以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迎接改革开放的浪潮,在布努瑶山创造奇迹。小说用不少笔墨描写密洛陀精神对他们心态的影响,他们参加乡亲们祭祀密洛陀活动,传唱歌颂密洛陀的古歌。郑万明病逝后将自己的骨灰埋在布努山。在《哦,古老的巴地寨》、《画眉笼里的格桑花》这些短篇小说中,描写了呢妹的父亲及玉英的父亲这样的愚妄人物,他们是传统势力的代表,也是瑶族的忠实子孙,深受神话宗教意识制约,尊天崇地、膜拜祖宗,墨守成规,循章履约,没有分清民族文化的精英与糟粕,一味地继承和传播。作家是带着批判的眼光来描写这些现象的。如果,离开了宗教文化,作家是写不出这些东西的。
正如作家莫义明同志说:“民间文学对我的影响是很深的,可以说是从这里起步,又始终带着它的洛印。诗歌、小说都如此……只不过是给它赋予新的内容反映生活,塑造人物。”在《吃新米》这首诗中,他继承了瑶族香哩歌的艺术风格,采用排比对偶的手法,对传统的歌词进行加工、提练,用于表现瑶族的新生活。他的中篇小说《断案》,塑造了陶公法这个上层人物,采用许多石牌话,把这个人物写活了。小说是写头人陶公法智断香草盗窃案的故事,作者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去写公法侦探此案的经过,而是在公法成竹于胸,“开庭审案”有这样一段话:
“自从盘古开天地,伏羲造人以来,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我们二十四花山,三十六瑶口,才坐得安,站得稳,想不到,百年不旱今年旱,百年不涝今日涝,有人上犯天,下犯地,过田谋谷,过河谋鱼,弄得我们头巾扎不稳,脚绑捆不牢,兄弟之间打冤家……”
小说采取“稻草讲件”(石牌判案的宗教仪式,讲一层道理,掐一节稻草),层层展示陶公法剖析案件的来龙去脉,最后弄个水落石出。其他瑶族作家、作者的文学创作,也受民间文学的影响,不同程度地打上神话宗教的烙印。
从以上简略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宗教对瑶族的民间文学艺术影响是深刻的,这种影响已涉及到整个民族文化心态,“在他们的内心世界中,都坚持着很强的社会文化统一观念,和现实世界中离心的分散相反,这个向心的技术,就是不断被强调的种族精神。”②
注释:
①鲁迅著《中国小说史略》见《鲁迅全集》第8卷第11页。
②[日本]竹村卓二著《瑶族的历史与文化》第2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