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浩文诗歌理论的阶段性特征_元好问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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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87(1999)06-0040-07

元好问论诗文字数量多,内容丰富,贯穿其一生。如果仔细分析,可以发现其诗论相对集中在几个阶段。各个阶段之间,在大体一致的同时,受特定时期多种因素的影响,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与之相适应,其诗学观点也有所发展和变化。本文拟就此作简单探讨。

一、三乡前后

元好问自称“八岁学作诗”(《元好问全集》卷三十七《南冠录引》,下引仅标明卷次及篇名),而真正进入诗坛是在贞祐四年(1216)之后。那年,蒙古兵包围太原,为避战乱,他从忻州南下至嵩州福昌县三乡镇,度过了两年多闲居生活。当时,元好问二十七岁,在那里与赵元、李汾、刘昂霄、麻革、魏邦彦、英禅师等众多诗友相会,一时间,形成了一个有相当规模且相当活跃的诗人群体。他们的诗歌创作由此得到了推动。多年后,元好问还念念不忘,一再回忆在三乡的情形:

三乡有辛敬之、赵宜之、刘景玄,予亦在焉。三君子皆诗人,上人(指英禅师)与相往还,故诗道益进。(卷三十七《木庵诗集序》)

(张仲经)客居永宁(在三乡西侧),永宁有赵宜之、辛敬之、刘景玄,其人皆天下之选,而仲经师友之,故蚤以诗文见称。(同上《张仲经诗集序》)

这群年轻的无名诗人经常有集体活动,在一起切蹉诗艺,如李汾去关中,元好问有《女几山避兵送李长源归关中》诗,又如游览三乡光武庙,元好问、刘昂霄、辛愿、魏邦彦等六人均有诗作,其中元好问《秋日载酒光武庙》、刘昂霄《中秋日同辛敬之……》二诗保存至今。在创作的同时,他们互相激发,思考有关诗歌的理论问题,探索诗歌之路。借此契机,元好问于兴定元年(1217)写下了以《论诗三十首》为代表的一系列诗论篇章,编纂了《锦机》等书。

这一时期,元好问诗论特点之一是具有实用性,以指导自己创作为目的,以创作论为中心。《锦机》一书汇集前人有关创作方面的锦言妙句,完全出于实用的需要。他认为,“文章天下之难事,其法度杂见于百家之书,学者不遍考之,则无以知古人之渊源”,就像灵巧的女子,虽然精于刺绣,但是,“如欲织锦,必得锦机,乃能成锦”,所以他“集前人议论为一编,以便观览”(卷三十六《锦机引》),可见《锦机》的性质就是创作指南。后来,元好问陆续增补此书,最后完成于蒙古海失迷后元年(1249),不过,其目的已变为指导别人的创作了(注:卷三十九《答聪上人书》:“《锦机》已成,第无人写洁本,年间得断手,即当相付,亦倚公等成此志耳。”据文中“四月末,自太原来镇州”之语,参照年谱,知该文作于海失迷后元年。诸家年谱失载。)。性质相似的还有《诗文自警》一书,该书编撰时间不详,元好问说,“初予学诗,以十数条自警”(卷三十六《杨叔能小亨集引》),年代可能早于《锦机》(今人孔凡礼从明人唐之淳《文断》等书中辑得十五则,载《元好问全集》卷五十四)。其中部分内容是汇集他人言论,包括其父元德明、金代诗人周昂、杨云翼以及宋人黄庭坚、吕居仁等人的论诗论文之言,另一部分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如“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在破的,不要粘皮骨。要放下,不要费抄数。要工夫,不要露椎凿”之类以及《杨叔能小亨集引》所载“无怨怼,无谑浪”等几十条创作戒律,都是初学者的自我约束。《论诗三十首》理论性较强,但也具有实用性。个别篇章的性质与上述著作相似,如评秦观曰:“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此诗完全是复述王中立的观点,王中立之论又见《中州集》卷九和《诗文自警》。元好问历评汉魏以下作家,辩明正伪,其目的不是想左右诗坛,不是指导他人创作,因为他当时还不具备这样的地位,客观上也看不出有这种影响。甚至《论诗三十首》当时是否向诗友们公开过,都值得怀疑。以前人得失为镜鉴,才是其目的所在。“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两句,最为清楚,也不妨看成是一条“诗文自警”。

三乡前后诗论的又一特点是强烈的批评意识。这在《锦机》、《诗文自警》这两本言论集中尚不明显,在《论诗三十首》中却表现得非常突出。作家方面,《论诗三十首》点名批评了钟嵘、潘安、元稹、孟郊、陆龟蒙、刘禹锡、苏轼、黄庭坚、秦观、陈师道等人,不点名批评了苏黄追随者以及“今人”;诗风方面,批评了温李新声、斗靡夸多、排比铺张、幽僻凄冷、愁苦偏狭、愤激怨怒、次韵唱酬、追新逐奇、俳谐怒骂、婉弱无力、闭门觅句等现象,打击面可谓广矣。批评时,还毫不宽容,如将“斗靡夸多”斥为“布谷澜翻”,将孟郊斥为“切切秋虫”和“诗囚”、将李贺斥为“灯前山鬼”、将秦观斥为“女郎诗”、讥讽“今人”作诗如“鬼画符”、讥讽陈师道闭门觅句“可怜无补费精神”,措辞都很尖锐,被钱钟先生称为“伤严寡恩”(注:《谈艺录》第 153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论诗三十首》最后一首自称“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并非全是无谓的谦辞。元好问这时的诗学批评之所以如此狂傲、如此激烈,主要原因是他年轻气盛,对人生的复杂性、对创作的甘苦认识不够,对前代诗人的理解、同情不足,故有时失之简单和片面。

边缘性是元好问此期诗论的第三个特征。虽然兴定元年他曾一度以诗拜谒诗坛领袖赵秉文,也博得他的好评,但他居于三乡、嵩山一带,未能进入主流诗坛,他所交往的也都是未成名成家的中小诗人,故其诗论明显带有边缘性。边缘性对其诗论主要有两方面影响。一方面,他能冷静地观察他本人交往不多的当代诗坛,作出不徇私情的大胆批评。《论诗三十首》论及当代诗坛,只有批评,没有肯定,如第一首指出当时诗坛纷纭迷乱,无人辩明正体、分清泾渭,矛头指向诗坛领袖,其他如“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却雅言都不知”,也都是毫不留情的现实批评。与此相反,另一方面,对身边的诗友却多予褒扬。在《寄英禅师师时住龙门宝应寺》中,他肯定了相禅师、僧源、慕容安行、秦略、张效、崔遵、英禅师等人诗歌的特点,如评秦略“老秦诗最和,平易出艰深”,评张效“张侯诗最豪,惊风卷狂澜”,评英禅师“诗僧第一代,无愧百年间”,如此高的评价,当然不无客套的成分。但是,不管是褒是贬,不管是评古还是论今,他的声音都不够响亮,在三乡诗人群体之外,不会产生多大反响。他的那些精彩之论,也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归潜志》记载金末文人佚事,无一言论及元好问三乡时期那些杰出的诗论。《论诗三十首》的显赫,是明清以后的事。

总之,三乡时期是元好问诗论的良好起点,体现了他的诗学倾向和理论水平。

二、嵩山邓州时期

兴定五年(1221),元好问考中进士,未赴调任,主要往来于嵩山一带。正大元年(1224),通过宏词科考试,任国史馆编修官,一年后,辞职回到嵩山,曾一度担任短暂的镇平(今河南镇平)县令,正大四年,任内乡(今河南内乡)县令,次年丁内艰退居内乡县(今河南西峡)东南白鹿原,正大八年(1231)终丧,出任南阳(今河南南阳)县令,同年调任尚书省掾,进入了四面楚歌的汴京城。镇平、内乡、南阳三县都在邓州境内,所以可将这十多年时间称为嵩山邓州时期。

这一时期,元好问交往面扩大许多,交往层次也有所提高,自称“登杨赵之门,所与交如辛敬之、雷希颜、王仲泽、李钦叔、麻知几诸人,其材量文雅皆天下之选”(卷三十九《答聪上人书》)(注:原文曰:“仆自贞祐甲戌南渡河,时犬马之齿二十有五,遂登杨赵之门。”缪钺先后怀疑此是元好问晚年误记,很有道理。登杨赵之门、与雷渊等交往云云,当在兴定元年之后。)。他请当时首屈一指的画家李平甫(1156——1222)作系舟山图(系舟山是其父元德明读书的地方),赵秉文、杨云翼分别作《系舟山图》、《李平甫为裕之画系舟山图闲闲公有诗某亦继作》诗。担任史馆编修官时,他还参与赵秉文、雷渊等人的诗会,元好问有《野菊座主闲闲公命作》、《野菊再奉座主》、《闲闲公命作》等诗。这时他与文坛另一领袖李纯甫也有交往,从元好问《王子端内翰山水同屏山同赋二诗》、李纯甫《子端山水同裕之赋》、《马图同裕之赋》等诗来看,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少,只是时间不长。元光二年(1223),李纯甫辞世,元好问作《李屏山挽章》,高度评价李纯甫。元好问与雷渊等人的交往则更多,兹不详叙。

元好问这一时期的诗论与他的交游密切相关,现存诗论数量虽比三乡时期明显减少,也没有《论诗三十首》那样系统的论诗篇章,但我们不能就此简单地断定其批评活动减弱,因为这时期有《杜诗学》(已佚)等篇幅较大的理论著作。三乡时期诗论多是初学者自我指导性的文字,数量虽多,但公开性较差,而这一时期诗论的公开性大为增强,除《杜诗学引》标明家传之外,其他各篇都具有很强的公开性。在《赠答刘御史云卿四首》中,公开批评当时不良学风,“学道有通蔽,今人乃其尤。温柔与敦厚,扫灭不复留。高骞当父师,排击剧寇仇……先儒骨已朽,百骂不汝酬。胡为文字间,刮垢搜瘢疣。”在《赠答杨奂然》诗中,公开指责诗道沦丧,“诗亡又已久,雅道不复陈。人人握和璧,燕石谁当分?”在《继愚轩和党承旨雪诗四首》中,又公开批评当时浮艳雕琢诗风,“颇怪今时人,雕镌穷岁年……乃知时世妆,粉绿徒争怜。”

论述相对集中,相对深入,是这一时期诗论的又一特点。三乡时期的诗论,如《论诗三十首》,涉及面非常之广,自汉魏至金代的许多作家、许多文学现象都在他批评范围之内,加上受绝句这种形式的限制,这些论述势必点到为止,不可能作较全面较深入的阐释。这一时期,他所关注的只是与当时诗坛关系较为重要的三位作家,即陶渊明、杜甫、苏轼,其他作家则很少涉及。陶渊明的平淡自然诗风对当时尖新雕琢诗风有抑制意义,《论诗三十首》中有一首诗评价陶渊明,“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这一时期,论陶增多。他欣赏陶渊明的为人:“我爱陶靖节。于酒得其天……兼忘物与我,更觉此翁贤。”(《后饮酒五首》);他推崇陶渊明的诗歌:“吾爱陶与韦,泠然如冰玉……谁能起九原,寒泉荐芳菊”,“君看陶集中,《饮酒》与《归田》。此翁岂作诗,直写胸中天。”(《继愚轩和党承旨雪诗四首》)。杜甫是当时诗学界关注的焦点,金代也有不少人学杜评杜。但《论诗三十首》中只有一首侧面评价杜甫:“排比铺张特一途,藩蓠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其重点是批评元稹的杜诗论,对杜诗的“连城璧”未加论析。这时,杜诗成了他论述的重点。正大二年(1225),他闲居嵩山,编纂了一部系统论杜的著作——《杜诗学》。据《杜诗学引》,该书是杜甫研究资料的汇编,包括三部分内容,一是其父元德明和金代其他作家论杜的言论,二是有关杜甫传记、墓志、年谱等生平方面的资料,三是唐代以来有关杜甫的评论资料。在《杜诗学引》中,元好问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注:关于元好问的杜诗学,可参詹杭伦、沈时蓉《元好问的杜诗学》一文,载《纪念元好问800 诞辰文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他先总评杜诗各家注本的得失,然后着重阐述杜诗“学至于无学”的妙处,认为杜诗融汇百家而出神入化,所以,“谓杜诗为无一字无来处亦可也,谓不从古人中来亦可也”,就像“九方皋之相马,得天机于灭没存亡之间”,最后,引用其父元德明语,高度评价黄庭坚的《大雅堂记》。应该说,他的见解圆通高妙,也符合杜诗的实际。不足之处在于,时值金末乱世,元好问还着眼于形式技巧,无一语论及杜诗的精神,因而也就未能揭示出“连城璧”的价值,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对于苏轼,他认为苏诗不完全符合风雅标准。正大六年(1229)闲居内乡时,他编选出一篇《东坡诗雅目录》,剔除那些“不能近古”的杂体。现存《东坡诗雅引》,体现出他苛严的雅正观。

这一时期诗论的另一特点是对前期诗论有所背离、有所突破。《论诗三十首》批评黄庭坚“古雅难将子美亲,精纯全失义山真”,似乎只肯定其论诗观点(如《大雅堂记》之类),表示“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而这一时期,对诗学苏黄的雷渊不但无一微辞,反予好评:“万古文章有正传,骅骝争道望君先。伤心一入重泉后,再得斯人又几年?”(《希颜挽诗五首》)元好问与雷渊是至交,“把臂论文分最深”(《过希颜故居四首》),在感情因素的作用下,他放松了对黄庭坚的批评,竟然将雷渊许为“文章正传”。如此评价雷渊,虽然未必中肯,但对前期诗论不失为一种矫正,至少可以说明,在他的心目中,并没有真的完全否定黄庭坚及江西诗派。前期诗论还批评李贺、温庭筠、李商隐诸人,而这一时期,元好问却借他们来推许别人。在《黄金行·赠王飞伯》诗中,他赞许王郁诗歌;“王郎少年诗境新,气象惨澹含古春。笔头仙语复鬼语,只有温李无他人。”连鬼语都得到了肯定,说明他对人生及诗歌的复杂性的认识有所深化。

总体来看,这一时期的理论建树并不突出,但反映出元好问诗论提高过程的一些特点,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三、聊城冠氏时期

天兴元年(1232),蒙古兵包围汴京,金哀宗出奔,金王朝遭遇致命打击。次年汴京守将崔立叛变,五月,元好问北渡,被羁管于聊城(今山东聊城)。两年后, 移居冠氏(今山东冠县)。 蒙古太宗十年(1238),元好问离开冠氏回家乡。这几年时间虽短,却经历了剧烈的动荡,对元好问影响至为深刻。

这一时期,时值金亡之初,元好问尤其致力于抢救和保存金源一朝以及其个人方面的文献。刚到聊城时,他就着手编纂金代诗歌总集《中州集》(成书于十余年之后),次年又编纂《南冠录》和《遗山新乐府》,校对《笠泽丛书》。《南冠录》包括元氏先世杂事、元好问本人行年杂事以及先朝杂事三部分内容。《遗山新乐府》是他的词集。移居冠氏后,开始建造野史亭,“我作野史亭,日与诸君期”(《学东坡移居》),收集金源史料,并编纂《故物谱》、作《东坡乐府集选》。除《南冠录》和《故物谱》之外,其他四种都是文学性的著作。短短几年,有这么多的著作,集中体现了他那强烈的保护文献、抢救文献的意识。所以,这一时期诗论的最大特点就是与著述相关,诗论依附于著作,散见于著作中。可惜多数著作久已散佚,传世的仅有《中州集》、《遗山新乐府》两种,其他各书仅有序跋传世。序跋中保存了一些有价值的诗学文献,如《校笠泽丛书后记》评价陆龟蒙,远比《论诗三十首》“万古幽人在涧阿”全面得多,除了继续批评陆龟蒙“多愤激之辞而少敦厚之义”之外,还大力肯定其诗的锻炼功夫:“少攻歌诗,欲与造物者争柄,遇事辄变化不一。其体裁始则陵轹波涛,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之造平淡而后已。”

涉足词学批评是这一时期出现的新现象。而他的词学批评与其诗论极为相近,可以视为诗论的一部分。《遗山自题乐府引》直接借用诗学话语来品评词作,推重黄庭坚、陈与义词中的言外“不传之妙”,还用了个生动的比喻:“必若金头大鹅,盐养之再宿,使一老奚知火候者烹之,肤黄肪白,愈嚼而味愈出,乃可言其隽永耳。”以诗学尺度论词,比较适合苏轼以来那些侧重抒写士大夫怀抱的词作,有其独到之处,如他最推崇苏辛二人,“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辛稼轩”,但以诗论词,有时会忽视词体的某些特征。他对婉约词未加评论,想必评价不会太高。在《东坡乐府集选引》中,他针对金人孙镇的《东坡词注》阐发他对苏词真伪的认识,并以苛严的雅正观审视苏词,将《沁园春》(孤馆灯青)一词斥为伪作,不免有些简单化。

这一时期,许多著名诗人相继去世,天兴元年五月之后数月时间,赵秉文、完颜、李汾、王渥、赵思文、李献能、麻知几等多名诗人撒手尘寰,随后的一两年,冀禹锡、李献甫也死于非命。几年内,他的知交沦没殆尽,这引起他异常强烈的悲感。他的诗中常蕴含物是人非的感慨,对诗人的怀念多于评价,当然更不会有任何微辞。《过诗人李长源故居》论诗成分稍多:“楚些招魂自往年,明珠真见抵深渊。巨鳌有饵虽堪钓,怒虎无情可重编。千丈豪气天也妒,七言诗好世空传。伤心鹦鹉洲边泪,却望西山一泫然。”蒙古太宗八年(1236),元好问在冠氏与75岁的老诗人冯璧相见,想起他的其他门生先后凋零,感慨万千,作《赠冯内翰二首》,前有序曰:“内翰冯公,往在京师日,浑源雷渊希颜、太原王渥仲泽、河中李献能钦叔、龙山冀禹锡京甫,皆夤缘亦得俎豆于门下士之末,然自辛卯、壬辰以来,不三四年,而五人者惟不肖在耳!”诗云:“龙门冠盖日追随,四客翩翩最受知。桃李已随风雨尽,柏松独与雪霜宜。”元好问另有《四哀诗》,哀悼李献能、冀禹锡、李汾、王渥,对其诗歌基本未作评价。所以,这些诗的理论价值不大。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金亡前后是元好问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壬辰十二用车驾东狩后即事》、《俳体雪香亭杂咏》、《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等一系列名篇均作于此时。这些名篇深得杜诗的精髓,赵翼说元好问的七律“沉挚悲凉,自成声调,唐以来律诗之可歌可泣者,少陵十数联外,绝无嗣响,遗山则往往有之”(《瓯北诗话》卷八)。与创作相比,这一时期的诗论相对暗淡,相对滞后。元好问未能根据时代的变迁,提出新的理论,来指导自己和他人的创作,这或许表明,他对国计民生的关怀大大超过了对诗歌理论的关怀,无暇顾及这方面的建树。

四、晚年往返各地时期

蒙古太宗十二年(1240),元好问回到家乡忻州,此后十余年,往返于忻州、东平(今山东东平)、真定(今河北正定)、太原、获鹿等地,宪宗七年(1257),卒于获鹿。这一时期,元好问已是文坛元老,“蔚为一代宗工,四方碑板铭志,尽趋其门”(《金史·元好问传》),加之心情比较平静,时间比较宽松,因而其诗论有重大发展,提出了许多重要观点(注:详参刘泽先生《元好问晚年诗歌创作论略述》,载《文学遗产》1990年第4期。)。

随着文坛地位的日益尊崇,这一时期元好问为他人著作写下了许多序文,现存数量有十篇以上,如《如庵诗文序》、《十七史蒙求序》、《鸠水集引》、《杨叔能小亨集引》、《新轩乐府引》等。值得称道的是,这些序文很少溢美之辞,有的甚至对所序著作本身的评价也不多,而屡屡借机发挥,阐发自己对某一问题的见解。《双溪集序》先大谈作诗之难,然后才评价耶律铸的《双溪集》;《杨叔能小亨集引》正面论及杨叔能诗歌的不过寥寥数语,却用大量篇幅阐明“以唐人为指归”和“以诚为本”说;《陶然集诗序》首尾部分介绍杨飞卿及其《陶然集》,中间大段内容是系统阐发对诗歌创作过程中追琢功夫的认识。这些序文往往具有很强的指导性,左右当时诗学观念的趋向,指导后学的创作。如“以唐人为指归”的口号,得到了许多诗人的响应,逐步形成了元初的宗唐诗风。

因届人生的晚年,这一时期的诗论常常带有总结性。如“以唐人为指归”的观念,便是在总结过去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元好问早在《论诗三十首》中就对陈子昂、李白、杜甫、元结等作家多有肯定,《寄英禅师师时住龙门宝应寺》赞赏清凉寺相禅师的诗“往往似方干”,赞赏英禅师诗歌“入手如弹丸”、“深静如幽兰”,《寄辛老子》称赞辛愿“百钱卜肆成都市,万古诗坛子美家”。创作上,也渐渐形成效法唐人的风气。据《归潜志》卷八记载,赵秉文晚年“多法唐人李杜诸公,然未尝语于人,已而麻知几、李长源、元裕之辈鼎出,故后进作诗者争以唐人为法也。”至晚年,元好问宗尚唐人的倾向更加突出。于相禅师他进一步肯定其诗“有晚唐以来风调”(卷三十一《清凉相禅师墓铭》),于英禅师也进一步指出他的诗“有晚唐风骨”,有“无味之味”(卷三十七《木庵诗集序》。最终,他总结自己的理论与创作,明确提出“以唐人为指归”的诗学取向。

元好问晚年诗论的另一显著特点是对前期诗论多有突破。像“以诚为本”说,就是晚年提出的新观点,已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又如对苦吟的态度,早年《论诗三十首》多予否定,他讥讽李贺、孟郊、陈师道等人,“切切秋虫万古情,灯前山鬼泪纵横”,“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其中有年轻气盛、追求洒脱自然的理想化成分。而这一时期,元好问对苦吟雕琢诗风有了深刻的理解,并认为它是创作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这在《陶然集诗序》中阐发得最为充分。

故文字以来,诗为难;魏晋以来,复古为难;唐以来,合规矩准绳尤难。夫因事以陈辞,辞不迫切而意独至,初不为难;后世以不得不难为难耳!……“毫发无遗恨”,“老去渐于诗律细”、“佳句法如何”、“新诗改罢辄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杜少陵语也;“好句似仙堪换骨,陈言如贼莫经心”,薛许昌语也;“乾坤有清气,散入诗人脾。千人万人中,一人两人知”贯休师语也;“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难”,半山翁语也;“诗律伤严近寡恩”,唐子西语也。子西又言:“吾于它文不至蹇涩,惟作诗极艰苦。悲吟累日……凡如此数四,乃敢示人,然终不能工。”李贺母谓贺必欲呕出心乃已,非过论也。今就子美而下论之,后世界以诗为专门之学,求追配古人,欲不死生于诗,其可已乎?

因为前代诗人已经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后代诗人不可能轻易超越,所以必须以毕生的精力从事创作,有“死生于诗”的献身精神,才有可能赶上古人。杜甫这样的一流诗人都不免费番苦吟雕琢功夫,杜甫之后的中小诗人岂能例外?这就完全肯定了苦吟雕琢的必要性。当然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元好问看来,苦吟雕琢是创作的一个必然阶段,最终应该是进入出神入化的自由王国。在上引文字之后,紧接着如下一段话:

虽然,方外之学有“为道日损”之说,又有“学至于无学”之说,诗家亦有之。子美夔州以后,乐天香山以后,东坡海南以后,皆不烦神削而自合,非技进于道者能之乎?”

早在《杜诗学引》中,元好问就揭明杜诗有“学至于无学”之妙,这时,他在自己创作技巧日趋纯熟的基础上加以强调,显然是对前期诗论的发展。此外,《新轩乐府引》肯定张胜予的滑稽戏谑、愤激之词,也是对前期诗论的突破。

元好问早年即与僧道广泛交往,经历时代剧变、人生乱离之后,晚年禅学思想更浓,因而论诗时常常借禅论诗。如《答俊书记学诗》论述诗禅关系:“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其他如“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卷十四《论诗三首》),“诗印高提教外禅,几人针芥得心传”(卷十三《感兴四首》),都借用了禅宗话语。

纵观元好问一生,各个时期的诗论各具特色,尤以早年和晚年最为突出,中间两个时期具有过渡性质。就活跃程度而言,早年和晚年最为活跃;就内容就来,也是早年和晚年的诗论内容最为丰富;就其在当时的影响而言,晚年意义最大;就其在后代的名声而言,早年诗论最大。今天,我们考察元好问诗论,不应偏废,应注意其动态变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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