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意义探微--史铁生作品的中心意蕴_史铁生论文

生命意义探微--史铁生作品的中心意蕴_史铁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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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自身遭际的不幸,迫使史铁生不懈地探寻生命的意义,追问活下去的根据和理由。这种探寻是他创作的动力,探寻的结果构成了他作品的中心意蕴。史铁生的探寻是逐步深入和发展的。最早他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同厄运作抗争,在抗争中争得人的尊严;继之认为在于从精神上无休止地超越人生困境,在超越中实现精神的升华;后来认为生命意义不在于任何现实的功利目的,而在于创造并享受“过程”的美好与精彩。史铁生对生命意义的理解始终贯彻着积极进取的奋斗精神。

史铁生在为洪峰的小说《瀚海》写的序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我看洪峰这人主要不是想写小说,主要是藉纸笔以悟死生,以看清人的处境,以不断追问那个俗而又俗却万古难灭的问题——生之意义。”[①]笔者认为,用这段话来概括史铁生自己的创作也是十分恰当的。因为“生之意义”是史铁生全部创作尤其是1984年以后创作的中心意蕴,作者把“生之意义”作为文学的起点、文学的根。他抓住这个“俗而又俗却万古难灭的问题”苦苦思索,层层掘进,其执著和深入程度在中国当代作家乃至古今中外所有作家中,都可以说是罕见的和富有特色的。

史铁生之所以对“生之意义”有如此痴迷和如此坚韧的热情,一是因为这一问题是关乎人类生存的最根本的哲学命题,人类自古以来都在思考它但却始终没有结论,因而最富悬念、最有诱惑力;二是因为史铁生21岁那年双腿瘫痪,落下终身残疾,生存的绝境迫使他不得不思考这一问题。致命的打击几乎摧毁了他的生存意志,“活,还是不活”对于他来说的的确确成了一个问题。经过紧张痛苦的内心搏斗,他选择了活。但活要活得明白,即不但要活而且要问为什么而活,亦即“生之意义”。这是活下去的理由和根据。为此,史铁生开始了追问“生之意义”的漫长精神之旅。在这一过程中,创作成了他最好的思考工具。他借创作来思考,又通过创作把思考成果传达出去。创作与思考在他那里是一回事。曾经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要写作”,他回答说为了不至于自杀。他说这不是玩笑而是真心话,对他来说,写作真的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而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的精神过程。

纵观史铁生的全部创作,他也确实是循着这一思路走过来的。因此,我们有理由说,史铁生创作的中心意蕴就是探寻“生之意义”,就是对“生之意义”的艺术回答。

史铁生是怎样探寻并回答这一问题的呢?本文想对此进行一次初步的梳理和归纳。

史铁生对“生之意义”的回答是有一个过程的,是随着思考的发展而不断深入、不断变化的。

最早思考“生之意义”当然是从致残后跌入命运的低谷时开始的。这在史铁生精神自传性小说《山顶上的传说》中有着详细的描述。作品主人公也是腿有残疾的小伙子,他致残后最受不了的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心灵的痛楚。世人的歧视、偏见像浓雾一样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他遇见的所有的人,所有的好人,在心底都对伤残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歧视。这让倔强自尊的心灵无法忍受,感到活着不如死了好:“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这么难,这么苦,这么费劲儿,这么累,干吗还一定要活着?”“在这静悄悄的深夜,死去,是一件多么轻松、多么惬意的事!”他的心灵陷入了深渊。但他终于战胜了死亡的诱惑,走出了心灵的深渊。促使他完成这一转变的是他对于生死意义的领悟。他想,死反正是一件早晚必会到来的事,何必那么着急呢?等你实在熬不下去时死神自会来搭救你;但它没来,说明你还有力气。有力气何不活下来试试去争取欢乐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试白不试,有力不用而让它浪费掉不等于傻瓜吗?在命运的航道上挥起你的双桨吧,这样至少可以在沉重的桨端感到抗争的欢乐,比随意受摆布舒服,比闲着忍着多一些骄傲。“从抗争中去得些欢乐,欢乐不是挺多吗?真的,除去从抗争中得些欢乐,活着还有别的事吗?人最终能得到什么呢?只能得到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谁专门会唉声叹气,谁的痛苦就更多些;谁最卖力气,谁就最自由、最骄傲、最多快乐。”[②][③]于是,他找到了自我拯救之路:活下来同命运作顽强的抗争,在抗争中争得人的尊严、人的骄傲,争得心灵的幸福。这就是那位残疾青年对生命意义的领悟,也是当时的史铁生对“生之意义”的领悟。

战胜了死的诱惑,同时也领悟了生之意义。从渴望死到勇于生,这是史铁生精神上的一次大解放。此后他的作品的调子就再也没有《山顶上的传说》那么沉重、压抑、痛苦,而转向了深沉、宁静和平和。但这只是史铁生精神的初步解放,这次解放使他从自身厄运的阴影中走出来,获得了直面人生的精神力量。随着他对人生思考的深入,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从而对“生之意义”有了新的见解,这使他的精神得到了更大解脱,进入更加恢宏、深远、澄明的境界。这就是他发现了不只是不幸的自己有自身的局限,而是人人都有自身的局限;不只是自己身处人生困境之中,而是人人都身处困境——各种各样的困境——之中。这就是说,局限、困境不是哪个人独有的,而是人类都有的。于是,史铁生由对自身困境的思考转向了对人类共同困境的探讨。

一经深入思考,史铁生就发现了人的许多与生俱来的根本困境。如,人生来注定只能是他自己,人生来注定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人生来就有欲望,人的欲望无穷然而实现欲望的能力却有限,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就产生痛苦;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宇宙无穷无尽,人类不可能穷尽未知,不可能把矛盾认识完,因而就无法彻底根除灾难和痛苦,无法从根本上掌握自己的命运,等等。

困境与生俱来、与生俱存,困境永远困扰着人类,给人的生存带来痛苦,那么人类应该怎样对待困境呢?史铁生认为,困境是“上帝”(客观存在本身的代名词,或曰大自然,或曰宇宙,或曰天地)设置的,谁也不可能把它消除,因而对待困境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从精神上实现超越,从不断的精神超越中实现人的价值,获取人生的意义。

例如,史铁生在散文《我的梦想》中说,因为自己瘫痪,所以能走能跑就成了梦想,所以喜爱并崇拜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当刘易斯败于约翰逊(后被查出服用了兴奋剂)之时,他无比痛苦,“当时那茫然的目光就像个可怜的孩子”。这使史铁生认识到,世界上并没有“最幸福”的人,“上帝”在所有人的欲望面前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地给每个人以局限。“如果不能在超越自己局限的无尽路途上去理解幸福,那么史铁生的不能跑与刘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都是沮丧与痛苦的根源。”[④]这就是说,要想化困境(局限)的痛苦为幸福,必须从精神上进行超越,有一个了悟人生意义的灵魂。“我们不能指望没有困境,可我们能够不让困境扭曲我们的灵魂。”[⑤]

再如人类面对无穷尽的“未知”和“终极”,哲学依靠智力梦寐以求想把它弄清楚,以期根除人类灵魂的迷茫。但“上帝”设下的谜语只是为了让人去猜测而不想让人猜破,每一个谜底都是十个谜面,人用智力永远猜不破,哲学也就逃不脱困境。科学也一样。怎么办呢?史铁生认为,智力的局限要由悟性来补充,哲学和科学的局限要由宗教精神来补充。什么是宗教精神?宗教精神不是宗教,而是一种“精神”。宗教是人们在“不知”时对不相干事物的盲目崇拜,是迷信;而宗教精神却是人类发自生命本原的固执的向往,是智性、哲学、科学三者精疲力竭之际代之以前行的生命力量,是“人们在‘知不知’进依然葆有的坚定信念,是人类大军落入重围时宁愿赴死以求、也不甘惧退而失的壮烈理想”[⑥]。一句话,宗教精神是人类的精神意志对“未知”困境的勇敢进军、勇敢超越。

总之,在困境中的人类,要想不被困境“困”死,就必须努力突破它,突破的根本途径在于精神——对困境进行精神上的超越。史铁生认为,在精神上超越困境是人类自我救赎之路,人生意义就在这无休止的超越中获得,人生的价值就在这无休止的超越中实现。史铁生认为人的根本标志是精神,所以他不止一次强调过人的精神对于超越困境的意义:“什么是神?其实,就是人自己的精神!”[⑦]“每一个人都有的神名曰精神。”[⑧]“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⑨]

人生意义在无休止地超越(突破)困境之中获得,那么,“无休止超越”的动力何在呢?困境与人类相伴相随,人类不断突破它又永远摆脱不了它,如此看来,人生不就是永恒不尽的苦役吗?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况且,人尽管百般奋斗,最终免不了一死,人类尽管百般努力,地球终究要毁灭,那么,奋斗努力还有什么意义?这些严峻冷酷的问题本身还是“困境”,它迫使史铁生继续深入思考,思考支撑人永远奋斗、永远超越的力量源泉。思考的结果,是他发现了“过程”的价值和意义。他认为,人生百般奋斗、不断超越的意义不在于任何一个具体现实的功利“目的”的实现上,而在于不懈追求的“过程”本身之中,简单说即“过程就是目的”。

为什么“过程就是目的”〈史铁生的心路是怎么通向这定观点的呢?他以球迷看球赛为例进行论证。一场足球赛90分钟常常只进一两个球或以零比零结束,那么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过程。在这90分钟“过程”中,球员展现了、球迷欣赏了生命的矫健、坚强、智慧和优美,否则无论进多少球都没有意思。如90分钟光是罚点球肯定进球多,但这有意思吗?没有了过程就没有了趣味,没有了快乐。在真正的球迷看来,过程比目的要紧。所以没有及时看上实况转播而只能看录相的球迷不让别人告诉结果,因为他们要在前途水卜的过程中享受激情、享受惊险、享受渴望、享受悲欢,他们着迷的是过程。更高明的球迷甚至不怕知道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只要那过程充满艰难的激情,不管辉煌的还是悲壮,他们依然会如醉如痴地沉入在美的享受之中。看小说亦然。别人告诉他结局他不领情,还要从头看到尾。生活也和球赛一样,“上帝”给人们设置障碍和困境,让你去奋斗、去拼搏、去超越,在这一过程中你充满了渴望、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悲欢,于是才有了趣味和快乐。这就是说,奋斗过程中的渴望、激情、悲欢本身就是趣味和快乐,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就是美。这就是生活的目的。仔细想想,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你如果老是把眼光盯住具体的现实的功利目的(名利物等),那么,目的没有达到时的漫长过程是难熬的痛苦;即使达到了,短暂的高兴之后又是漫长的痛苦的过程(因为又要追逐新目的);况且,目的能否达到往往不决定于个人而常常与“上帝”的情绪有关。所以把欢乐寄托在“目的”上,或者靠不住,或者太短暂。而且,即使你一切目的都达到了,随着死亡,一切将不复存在,又是一个彻底的大绝望。总之,怎么也摆脱不了痛苦、焦虑和绝望,逃不脱绝境。相反,你如果把对“目的”的重视转向“过程”,情形就大不一样。“一个只想(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于是绝境溃败了,它必然溃败。你立于目的的绝境却实现着、欣赏着、饱尝着过程的精彩,你便把绝境送上了绝境。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追求使你充实,失败和成功都是伴奏;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⑩]这段话简直可以说是一首激情洋溢的“过程哲学”的赞歌,高度赞美了“过程”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重视“过程”并不等于不要“目的”,没有“目的”,“过程”就没有方向,也是一种很空茫的处境。只要需要明白,“目的”的设置不是目的,而是为了引出一个精彩的“过程”。为了“过程”的精彩与辉煌,人们需要设置高尚远大的“目的”。为了追求这一“目的”,你生龙活虎,不屈不挠,充满激情,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在这一过程中,你把超越连续的痛苦看成跨栏比赛,把不断的解决矛盾当作不尽的游戏,你实现了生命的骄傲和壮美。这时候的你,已经超越了任何现实的世俗的功利的目的,而只陶醉在充满活力的奋斗、拼搏、创造过程之中,你“像加缪的西绪福斯那样有了靠得住的欢乐,这欢乐就是自我完善,就是对自我完善的自赏”[(11)]。这是什么境界?当然是一种审美境界:这是一种审美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就是尼采所说的人生只有求助于审美而获得意义。

经过漫长的精神跋涉,史铁生对于“生之意义”终于有了自己独特、深刻、成熟、健全的理解。对此,他在一篇散文中作了这样的总结:“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12)]这就是他找到的比较满意的“生存的理由”。找到这样的“理由”靠的是艰苦的思想探索,靠的是艰难的生活体验,而且以全部的生存境遇为背景。我们能大体上寻觅他所走过的心路历程,却难以完全重复他走过的这一历程。我们能理解史铁生人生观的深刻和成熟,但要接受北并化为自己的精神财富,还需具有相当的人生阅历,并且需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去体会。

史铁生的精神跋涉一步步地走过来,一步比一步深刻,一步比一步成熟,其中一以贯之的基本精神是永远的进取和不息的奋斗。当初,他从死的诱惑中走出来决定与厄运作抗争之时,虽然有些被动(被逼无奈),但却是勘破生死意义之后的理性选择,而不是空无所凭的理念化的口号或虚张声势,因而这不是虚假的乐观主义(史铁生称之为傻瓜乐观主义),而是清醒悲壮的乐观主义,这里贯注着冷静的意志力量。面对重重人生困境,史铁生主张在进取中突围而不是相反。如对待“能力与欲望的矛盾”这一困境,佛教、道教及叔本华等主张靠消灭欲望来求得和谐,史铁生认为灭欲只能走向僵化或毁灭,他主张靠进取求和谐。每进一步便找到一步的和谐,永远进取便永远在和谐中,唯对不和谐的超越(而非逃避)才是人的光荣。“进一步”就是生机勃勃的进取精神、创造精神。至于把“过程”当“目的”,在“过程”中求快乐、求意义,则已经不是在一般意义上而是在宇宙自然的本原意义上讲进取了;进取已完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行为,进取本身无比快乐,已成为审美享受的基本内涵了。

总之,不懈地追寻生命的意义,是史铁生创作的动力源泉,也是他作品的中心意蕴。人活着就是不断地和困境相周旋,人生的根本意义就在实现生命对美(精神解放、自我完善)的追求过程之中展开,这就是史铁生对生命意义的最简单、最朴素的概括。这是一种积极进取的生命哲学。但是个人与群体、与整个社会的关系在实现生命价值中的作用,社会化了的人类进取、创造的“过程”与改变世界的总目的的关系等,史铁生在作品中都还没有涉及,而这些是在进一步探讨生命意义时无法回避的,需要用最科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来作具体分析。

注释:

① ② ④ ⑤ ⑥ ⑧ (11)《史铁生作品集》第2卷,第449、407~408384、371、437、456、412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③ ⑦《史铁生作品集》第1卷,第291、296页。

⑨ ⑩ (12)《史铁生作品集》第3卷,第212~213、199、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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