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科幻小说的复合想象_科幻小说论文

论晚清科幻小说的复合想象_科幻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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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201(2011)05-0137-03

科幻小说是非常独特的文学类型,对培养民族的想象力,激发人们的科学热情具有重要作用。一百多年前,西方科幻小说传入中国,很快被有革新精神的小说家接受,并迅速掀起了创作科学幻想小说的高潮。这些科幻小说直接反映了近代知识分子对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向往和追求。科幻小说的前瞻性想象大多是关于中国命运和社会发展的预言,那些独特的科学幻想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智慧和希望,也为后来的小说创作提供各种资源。叶永烈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把科幻小说定义为:通过小说来描绘奇特的科学幻想,寄寓深刻的思想主题。这一说法对晚清的科幻小说来说是恰如其分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寄寓深刻的思想主题上。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中存在着旧的甚至是保守的因素,它们像幽灵一样困扰着科幻小说家,使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空间里容纳着各种内容。

一、新时代的科学想象及其意义

晚清的科幻小说家已经放弃了旧有的时空认知模式,热衷于想象海底遨游、太空探险、月球殖民和时空旅行的情节了。他们的想象世界与当时中国的现实状况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周桂笙的《飞访木星》是篇“译作”,故事在新的时空想象中描绘“余”在异国他乡,耳闻目睹一个科技发达、物质繁荣的新世界。

吴趼人的《新石头记》中贾宝玉是个革新人物,他居住的文明世界不是农耕社会的世外桃源,这里水果蔬菜一年四熟,机器帮助人们劳动,显然是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贾宝玉乘潜水艇遨游海底,乘飞车两极旅行,这是齐天大圣的百变神通式的想象所无法比拟的,科学的想象解构了神仙侠客式虚无想象。科幻小说的想象是人们用理性改造世界的逻辑设想,而不是神仙的托梦臆想。科幻小说的先进性在于人们利用发明的机械装置为自己服务,不再是神仙的天造地设的福地洞天。黑格尔曾说过,真正的想象是有创造性的,它是与纯然被动的幻想不同的。科学想象伴随着创造力,人们能够掌握他们的创造物,而不是听命于主观唯心的虚幻形象。利用科学发明机器代替点石成金的狂想,这是科幻小说想象超过神侠小说想象的根本所在,也是科幻小说在特定时代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根源。

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谭》是一篇值得称道的科幻小说。法螺先生的灵魂变成一种光,光在夜晚照射欧洲,人们纷纷推究光之源;正午照射中国,民众一半昏睡,一半抱金莲玉体。“黄种祖”老态龙钟,却幼稚地声称自己出生十来天。原来他家的计时工具一秒相当于六十小时,一年在“黄种祖”家只是一天。这明显是对古老帝国民众懒惰本性的无情嘲讽,百姓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环境里生存,已经变得麻木不仁。而法螺先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形象,是国民性批判的先行者。《新法螺先生谭》里的“光、热、力”都是中国缺乏的东西,这“三个主要意象,光、热、力,不仅代表了中国对西洋科技、民性的总结看法,也是其踏上现代之门的必要的物质与精神条件。”[1]58法螺先生的肉体与精神最后分离,可能预示着国人只有把附着在身体上的精神彻底改造,才能成为一个健壮的人,一个真正的人。

在神仙法术无边、侠客武功盖世观念深入人心的社会里,科幻小说的任务显得既迫切又艰难。“中国凡百学问,都带一种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神秘性,最是为知识扩大之障碍。”[2]在中国古代,主观唯心主义备受崇拜,在各行各业都有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物。如神医、诗仙、书圣、画圣、武圣等,人们只能模仿遵从这些所谓的圣人,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无疑是科学发展的障碍。在重经书轻技艺的环境里,自然科学被讥讽为奇技淫巧,只有呼风唤雨的神仙和武技超群的侠客才是真英雄。事实上,那些神仙侠客只能使人们获得异想天开的满足,而不能带来丝毫的实效。神仙与武侠的结合曾使国人飘飘欲仙。郑振铎说:“武侠小说的发达,当然不是没有他们的原因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一般民众,在受了极端的暴政的压迫之时,满肚子的填塞着不平与愤怒,却又因力量不足,不能反抗,于是在他的幼稚心理上,乃悬盼着有一类‘超人’的侠客出来,来无踪,去无迹的,为他们雪不平,除强暴。这完全是一种根性鄙劣的幻想;欲以这种不可能的幻想,来宽慰了自己无希望的反抗的心理的。”[3]118然而,所有虚幻的想象在西方的舰船大炮面前顷刻化为泡影。当然,神仙武侠小说在艺术上也有可取的地方,但晚清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时代,国人需要认清时势,象萧然郁生的《乌托邦游记》那样地建造飞船,设计行程,脚踏实地地工作,不能再毫无根据的异想天开,建设国家不能指望三山五岳的侠客和蓬莱仙岛的神仙。

神仙侠客式想象多是人们现实困境的曲折反映,用天上神仙和人间侠士来满足人们的种种愿望。普通民众希望神仙显灵,侠客现身。崇敬、畏惧、向往的心理,使虚无的力量与眼前的困境完美结合,从而失去自己的独立判断。另外,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建立,都要大力宣扬它的合理性,神鬼设教是惯用手法,“每一个……新阶级……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4]封建大一统的意识形态鼓吹编造皇帝们是奉天承运来统治黎民的,就连中状元的人也是文曲星转世。百姓对此深信不疑,久而久之,形成固定的心理原型,无意识地支配人们的思维和行动。封建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群体观念系统,对普通百姓来说它很可能是虚幻思想或者是错误想象,是与科学认识不一致的。“他们把大多数的民众麻醉于乌有之乡的超人的境界之中,不想去从事于正当的努力,惟知依赖着不可能的超自然力。”[3]120那些被崇敬的神仙与侠士对现实中百姓困苦和国家危难视而不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存在。

二、科学想象与政治愿望的重叠

晚清科幻小说家不能像凡尔纳那样专心于科学想象,单纯于小说艺术。他们有社会现实的困惑,有对国家政治的关心。这种双重心理使“他们不喜欢把文艺和使用分开,也犹如不喜欢离开人事、实用而去讲求玄理。”[5]在古代,神魔鬼怪思想可谓深得人心,神仙念动咒语,即可上天入地,妖魔鬼怪皆有千般变化,普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并无限神往和膜拜,这就造成了巨大的消极影响。“由于强调入世思想,过分偏重与实用相结合,便相对地忽视、轻视甚至反对科学的抽象思辨,使中国古代科学长久停留并满足在经验论的水平,缺乏理论的深入发展和纯思辨的兴趣爱好。而没有抽象思辨理论的发展,是不可能有现代科学的充分开拓的。”[6]神仙侠客式想象终于敌不住现代科学,随着凡尔纳、威尔斯等人的科幻小说的传入,知识分子认识到只有利用现代科学才能真正能上天下海,遨游太空。科学小说的创作动机主要是新民启蒙,而不是“作者对历史困境所不能已于言者,尽行投诸另一世界”[1]15。

陆士谔的《新中国》用梦境展示未来国家:洋人特权被取消,遵守中国法律;立宪政体下官员们廉洁奉公,履行职责;国家富强,国人经常纪念过去的苦难。这虽显得遥远但毕竟有了前瞻性。这些新的叙述形式下的未来想象,表明知识分子对国家的关心,使得文学“觉世”的功能超过了“传世”。吴趼人的《新石头记》像凡尔纳的科幻小说一样描写新世界,小说结尾颇具隐喻色彩:贾宝玉听国君演讲,激动得两脚踏空坠入深谷,醒后发现是南柯一梦。这仿佛预示着新世界的前途渺茫,也说明作家对想象的未来国家缺乏底气。我佛山人的《光绪万年》熔科学幻想与政治讽刺于一炉。光绪一万年时,中国道路洁净,人民自由,国富民强。这是作家的一个深刻暗示,所谓立宪只不过是梦想而已。高阳氏不才子的《电世界》中电学大王最终乘空气电球升空去了的结局,与《光绪万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小说沉重的主题使科幻想象的翅膀难以展开,科幻小说家们心里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任务的艰巨,只是来不及也不习惯从事完全的科学想象,只能向遥远缥缈的新愿望中想象了。

科学想象与政治愿望的重叠,使科幻小说具有政治色彩,有的科幻小说更像严格意义上的政治小说。梁启超说:“政治小说者,著者欲藉以吐露其所怀抱之政治思想也。立论皆以中国为主,事实全由于幻想”[7]。政治小说目的在于吐露政治思想。在新民救国的前提下,科幻小说中有政治成分,政治小说有科学幻想,也是正常现象。晚清科幻小说想象未来时有政治愿望,这是特定时代的科学想象的复合特色。

三、新世界中徘徊的旧幽灵

吴趼人《新石头记》的“文明世界”的设计,更接近政治小说关注现实的特点,这是新小说家们的共同心理。贾宝玉认为中国古人早已有现代科学的理想,比欧美人先进得多。贾宝玉把新事物与中国远古扯上关系,就像把克隆的发明者说成是孙悟空一样荒唐,更像把计算机的二进制说成源于老庄的阴阳哲学一样无稽。“文明世界”的君主开明,全国分为忠、孝、仁等八个区域,东方英、德、强等各掌握一个区。东方强的仁区是统治中心。且不说父子几个能力品德如何,单单看全国都在东方家族掌握之中,这不正是封建血缘关系和宗法式统治的翻版吗?东方强强调“仁”才是统治的根本,施行仁政,不但可以使国强民富,同时还要推广到四方,这与天朝乃万国之主的狂想有何区别?吴趼人强调军事力量、政治制度、科学教育,唯独未提法律。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是儒家治国观念的实验场,最终结果没有脱离在治、乱循环中停滞不前的困境。这些科学幻想小说家还抱住旧观念不放,可见吴趼人等的保守性。

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圆了中国人几千年的登月之梦,却没有脱离志士复仇和男女聚散模式;海天独啸子的《女娲石》天降巨石与《水浒传》石碑排座次如出一辙。由此可知,吴趼人等人在科学幻想时,旧的观念一直在他们心中萦绕,不时还要左右他们的思维,支配他们的想象。

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接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8]科幻小说宣传科学知识,介绍新事物,同时掺杂政治小说成分,使它的使命更见沉重。晚清科幻小说中新旧观念相互掺杂,未来幻想中有封建思想,国家蓝图里有保守想法。晚清科幻小说家不能像凡尔纳毫无顾忌地在科学的海洋中徜徉,因为他们背负沉重时代主题,这可能也是我国科幻小说一直欠发达的原因吧[9]。

晚清科幻小说家的想象力中,有朝向天空的,有朝向海洋的,有朝向陆地的,这种复合想象仿佛是一双沉重的翅膀,使它飞不高。十分遗憾的是,神仙武侠式的复古想象在今天仍然有市场,且不说那些借尸还魂的古装剧如何荒唐,就是那些动画片中小神仙复仇救母的古老母题就叫儿童难以承受。神仙侠士的虚无想象一直是创新能力的提高和创新思维的培养的绊脚石。作家王蒙认为当代文艺缺乏豪放的想象力,导致文艺作品不能创新[10]。在我看来,豪放的想象力就是有科学根据的未来想象,而不是玄而又玄的陈旧的复古想象。如果我们能抛弃旧包袱、超越这些经验想象,文学艺术将更加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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