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183;德#183;梅斯特的法国大革命观——读《论法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法国论文,梅斯论文,约瑟夫论文,大革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约瑟夫·德·梅斯特(1753-1821),萨伏依人,出身于受封贵族家庭。在法国大革命爆 发以前,他长期在家乡从事与法律相关的工作。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在改变了他个 人命运的同时,也改变了他的思想。
大革命前的梅斯特曾广泛深入地阅读了启蒙思想家的著作。当时,他不仅不排斥改革 ,而且对革命爆发前夕法国出现的改革倾向持赞许态度,认为那是法国再生的机会;他 甚至准备参加1789年的三级会议,然而,随着三级会议中等级界限被打破,梅斯特开始 敌视法国出现的变化。1792年法军进攻萨伏依,更加使他敌视大革命。因为大革命对梅 斯特个人而言,意味着职业和大部分财产的丧失、长期孤独的流亡生活的开始。时代的 大背景和个人的经历使梅斯特怀念大革命前的等级社会和君主制,反对大革命带来的现 代社会,也正是大革命使他从一位“受到启蒙的保守主义者变为一位捍卫已成为旧制度 的东西,并等待它复辟的流亡者”。(注:Elisa Griefer,Joseph de Maistre and the Reaction against the Eighteenth Century,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 ew 55(1961),592-593.)
梅斯特的思想吸收了柏拉图主义、奥古斯丁主义以及当时流行于共济会圈子中神秘主 义的某些要素。他的理论很大程度上是用于反对启蒙哲学,尤其是哲学上的理性主义。 理性主义强调抽象个人以及个人理性,并将理性作为判断一切的最高标准。梅斯特否定 抽象的人,强调没有什么叫做“人”的东西,只有法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甚至波 斯人(注:Joseph de Maistre,Consideration on France,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1974,p.97.)。他认为,上帝创造了人,人“都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拴在上帝的 宝座上(注:Consideratio” on France,p.1、26、26、38、42、80、74、97.)。但同 时,上帝又赋予人以意志自由,人可以自由选择善或恶,上帝则用赏罚分明的公正作为 恩典,暴力则是纠正罪恶的手段(注:乔治·霍兰·萨拜因:《政治学说史》商务印书 馆,1986年第一版,第233页。)。梅斯特的这些思想明显源于奥古斯丁主义。他还认为 :上帝是秩序的创造者。无论是在物理秩序、社会秩序乃至道德观念中,都存在着上帝 的意志,这便是神意。这一意志是超乎人类意志之上的,充斥在整个自然之中。自然, 从某种程度上是上帝的行为在世间的体现(注:Joseph de Maistre,Against Rousseau:“On the State Nature”and“On the Sovereignty of People”,McGill-Qeens Univ ersity Press,1996,p.12)。人虽然可以自由行动,但他的自由行动范围是在上帝这一 总设计师的计划之中的,他的行动也是无法违背上帝的意愿的。启蒙思想家所强调的个 人理性是有限的,单凭个人理性是什么也创造不了的。人只有通过信仰将自身与上帝联 系起来,将个人意愿与神意统一起来,才能获得生生不息的力量,成为创造者。所以, 理性是和信仰相结合的。理性为信仰做准备,语言的意义、权威的地位都要通过理性被 接受;信仰为理性打开理性自身无法进入的领域(注:赵敦华:《基督教哲学1500年》 ,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第144页。)。在理性和信仰的关系上,梅斯特也是受到 了奥古斯丁主义的影响。
梅斯特认为:合乎上帝意志的便是正义和持久的,这种持久性是通过历史为我们所知 的。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梅斯特的神意论还带有历史主义的影子。这种神意解释其实 暗示着历史上长期存在的风俗、法律乃至制度都是合乎上帝意愿的,是正义的,也是需 要加以维护的。这表明,梅斯特成为了一位维护传统的保守主义者。
同样,所有的社会制度都是神意的产物。启蒙哲学妄图使人相信通过理性可以人为地 创造出一种制度,这明显是荒谬的。一种制度是否合乎上帝意志是由其是否持久、由历 史来证明的。神意充斥着人类历史,或者说,历史是神意的展现,是一个与神不断联系 的过程。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历史观和社会观直接决定了梅斯特对法国大革命的解释。
二
和许多大革命的反对者一样,梅斯特认为法国大革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他着重批评 了大革命中出现的战争、屠杀和暴力事件,认为:这是欧洲文明社会的野蛮化,它使法 国社会进入一种战争状态。梅斯特甚至宣称:法国大革命标志着一种新的战争时代—— 全球性战争时代的到来。这是因为大革命所追求的目标是无终止的:如解放全人类,实 现普遍的平等和自由。在这些目标的诱惑下,传统的观念和道德被抛弃,君主和教会遭 到攻击,这些原本起着社会纽带和支柱作用的东西为人忽视。这样的社会就面临解体的 危险。同时,教会财产被没收,教士被放逐,宗教受到狂热的无神论的攻击。所以,反 社会和反宗教是大革命的两大特征(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38、 42、80、74、97.),同时也是两大罪恶。
在梅斯特眼里,革命的发生是由神意决定的。旧制度下的法国社会向全欧洲传播着道 德。它的君主制是良好和稳定的。君主和教会作为道德的载体和社会的支柱为人所尊重 和服从。但革命前的法国,道德已经被侵蚀,罪恶开始出现。贵族和教士阶层已经被腐 蚀,他们丧失了道德和信仰,变得奢侈而放纵。更重要的是,随着启蒙思想的传播,许 多人(包括一些贵族与教士)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狂热地追求所谓的“自由和平 等”。这种狂热的行动显然是与传统道德和社会相违背的,它带来的必然是混乱、灾难 、罪恶以及道德的沦丧。因此,为了惩罚罪恶,净化法国,恢复道德,拯救法兰西,神 意决定发动一场革命。同时,神意也决定了大革命就如同一股洪流,任何个人和团体都 无法阻挡它。任何个人在革命中只是不自觉间充当了神意的工具,再有权威的人,一旦 企图阻止革命的战车,也必将被其吞噬。“与其说是人领导革命,倒不如说是革命在利 用人”(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38、42、80、74、97.)。神意在 法国大革命中比任何人类事件中都表现得更清晰和明显。
神意在大革命中存在的表现之一便是上帝对诸多罪行的惩罚。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 成千上万无辜者死于暴力等等,都是对法国的严厉惩罚。这种惩罚是不可抗拒的,但它 并不是要毁灭法兰西民族,而是为了它的再生。对法国的惩罚是一种恐怖的净化,是为 了道德的回归。这种道德的回归,一方面表现为君主制的回归,另一方面表现宗教的重 生。当这一伟大的净化完成之时,法兰西这块金属,去除了泛酸和不纯的杂质,必然会 更干净、更温顺地出现在未来君主的手中(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 、38、42、80、74、97.)。“仁慈、公正、所有温和和平的美德,将突然重新出现”( 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38、42、80、74、97.)。所有的暴力将 会消失,君主的回归将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完成。所以,梅斯特用神意来解释大革命的目 的之一便是力图证明君主制的回归不仅不是可怕的,而且是神意决定的,是不可阻挡的 。
富有历史感的梅斯特还将对大革命的思考延伸开来。他考察了人类历史上的战争,认 为战争状态是一直持续着的。这些战争是对人类心灵的再造和人类种群的净化。他反对 启蒙哲学的乐观主义和进步主义,并称之为“孔多塞的梦想”(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38、42、80、74、97.)。他认为净化是必要的,虽然它会带来人 类鲜血的流淌。这一点,在法国大革命中体现得最为清晰。
三
对民主和权利的强调一度成为法国大革命的鲜明旗帜,但在梅斯特看来,正是这些思 想导致了大革命的罪恶。
梅斯特是民主思想、尤其是卢梭人民主权思想的反对者(注:Against Rousseau:“On the State Nature”and“On the Sovereignty of People”,p.45~46、120、115、 123、10.)。梅斯特认为统治一直是金字塔型的(注:Jean-Yves Pranchere,The Social Bond according to the Catholic Counter-Revolution:Maistre and Bonald,p.13.) 。就构成统治者的人数而言,主权在君主手里的政府被称为君主政府,而“在主权属于 几个人的国家政府就被称为贵族政府或民主政府”(注:Against Rousseau:“On the S tate Nature”and“On the Sovereignty of People”,p.45~46、120、115、123、1 0.)。实行全民代议制的法兰西共和国实际上也只是少数人的统治。就这一点而言,民 主制并不比君主制更为优越。其实,君主制是统治者的个人意愿对人民影响最少的政府 ,在民主政府中,统治者更有可能以“公意”的名义将个人的意志变成法律。这样的统 治实际上是武断和非法的,或者说,是专制的。与民主制相比,君主制所受到的最大责 难就在于它的统治是绝对的。梅斯特承认君主制是绝对的,但同时也认为,“任何形式 的统治就其本质都是绝对的”(注:Against Rousseau:“On the State Nature”and“ On the Sovereignty of People”,p.45~46、120、115、123、10.),是唯一的和不 可违背的。梅斯特以英国为例来说明这一点:英国有三股政治力量互相制约,但它们一 旦达成一致,就形成了一种唯一的意志。这种意志就是绝对的,不受任何其它意志的束 缚。
梅斯特对分权理论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分权不仅不能排斥君主,而且必须保证君 主是分权的一方。如果分权将君主排除在外,主权就会为一个人或一个团体所把持,这 样就会产生专制。大革命中的法国恰恰就是排斥了君主,所以它一直在为自身制造寡头 统治者——如米拉波、罗伯斯比尔和拿破仑。不仅如此,与分权的其它各方相比,君主 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君主拥有更多的权力,如制约议会和在某些场合审判议会代表的权 力。在梅斯特看来,英国真正的统治者是国王。国会虽拥有一些权力,但它只是制约和 调节国王行动的政治力量。英国人是国王的臣民,而不是国会的臣民。不单是实行分权 的国家,凡是自由的国家,莫不存在着制约的力量。
法国旧制度下的君主制便是如此,法国君主制是法国根本法的产物,而且经过实践考 验,它已经民族化了,成为法国的一种传统。法国君主的权威是独一无二和至高无上的 ,君主拥有诸多权力,如立法权、司法权和行政权。但同时,梅斯特指出,这种权威并 非专制,因为,君主也必须通过根本法,而非个人的意愿来统治。而且在法国社会存在 着制约君主的力量。“宗教、法律、风俗、观念以及等级和等级特权限制着君主并制止 他滥用权力。”(注:Against Rousseau:“On the State Nature”and“On the Sover eignty of People”,p.45~46、120、115、123、10.)宪法、三级会议、高等法院的 法官们都是制约君主滥用权力的重要力量。正因为这样,旧制度下的法国才一方面保证 了政府的稳定,另一方面保证统治的合法及统治者 权力。
所以,梅斯特认为:旧制度下的君主制才是真正合乎自然和合法的政体。大革命中产 生的法兰西共和国是不可能具有持久性和合法性的。同时,这一制度是建立在理性上的 。但实际上,政治制度是上帝的作品,一种持久制度的基础是宗教。忽视这一点的法兰 西共和国必然是一种易逝的现象。当然,必须指出的是梅斯特所推崇的君主制是一种理 想的、经过美化的政治制度。很显然,它和法国历史上存在的那种君主制是有很大区别 的。梅斯特论证的最终目的也是为君主制的复辟摇旗呐喊。
四
梅斯特反对法国大革命。在他看来,大革命是“极端的坏”(注:Consideration on F rance,p.1、26、26、38、42、80、74、97.)。这一点,在许多大革命的反对者身上都 能找到。但与他人相比,梅斯特思想中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对法国大革命的“神意”的解 释。当然,梅斯特并不是第一个用“神意”解释大革命历史的人,但他无疑是将这一解 释系统化和哲学化的人。从现代的眼光来看,用“神意”解释大革命带有过多的宗教色 彩而缺乏说服力,而且它具有一个明显的缺陷:没有考虑到经济、政治、社会诸要素。 实际上,这些因素对大革命的影响比宗教和道德更为重要。
在我们看来,法国大革命的发生主要是因为革命前的法国在经济、阶级、思想等方面 出现了新变化:资本主义的生产要素的出现,资产阶级的壮大以及这一阶级的思想—— 启蒙思想的传播。这些变化必然要求法国的政治生活乃至社会生活都发生相应的变化。 大革命的确是不可阻挡的,但这是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是一种“合力”,而非“ 神意”的安排。个人当然无法阻挡革命的洪流和历史的发展方向,但亦能发挥个人的能 动作用。
换一个角度看,法国大革命是法国这样一个典型的传统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的必 经阶段。这种转型必然牵涉到社会机体的各个方面,也必然会遭到传统势力传统观念的 抵抗。梅斯特便是从理论上反对这一现代化进程的代表人物。他反对以启蒙思想为代表 的现代思想,反对这一思想中蕴涵的理性主义、普世主义、民主主义等思想。梅斯特站 在传统的立场上,美化大革命前法国的等级社会和君主制,认为旧制度下的君主制才是 唯一合法和稳定的制度,是唯一能赋予真正的权利和自由的制度;类似于法兰西共和国 的现代政治体制则是虚幻和无能的。因此,君主制的复辟也就成为一种必然。为了增强 说服力,梅斯特还为这种解释披上了“神意”的面纱。这种对传统的维护使梅斯特成为 保守主义阵营中的一员。但与伯克这样的英国保守主义者相比,梅斯特则落后得多,因 为伯克所维护的是英国“光荣革命”以来的传统,是资产阶级性质的传统,是现代社会 的一部分;而梅斯特所维护的却是一种已经成为历史的制度和传统。虽然让梅斯特苦苦 等待的复辟最终出现了,但复辟后的波旁王朝却不再是旧制度下的君主制政府,它已经 开始走出传统社会,成为现代世界的一部分,它是资产阶级性质的,就连路易十八最终 也接受了共和国宪法。所以,梅斯特被称为“反动保守主义者”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于他 无视历史发展的趋势,反对大革命所建立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秩序;否认大革命的原则 ;仇视共和政体;维护已经成为旧制度的东西。
诚然,梅斯特的思想中有不少错误的地方,但无论是他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不得不 承认这一事实:他是一个目光敏锐的观察者,也是一位思想深邃的思想家。他对法国大 革命中出现的一些负面现象的批评和反思通常是发人深省的,尤其当我们抛开时代给梅 斯特思想所带来的印记的时候,这些思考将变得很有价值。
梅斯特批评大革命带来过多的暴力。这种看法从一个侧面向我们提出以下一些问题: 一个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过程中是否一定需要采取激进的手段?这种转型是否可以 平缓渐进?大革命强调与传统的决裂,而这位思想家却强调传统的价值。传统的东西是 否应该全部被抛弃?在一个变化不可避免的社会中如何保持它的连续性?很明显,现代社 会是不可能与传统社会全然决裂的。社会是一个有机体,而不是“一袋马铃薯”,它需 要一些纽带来维系自身的存在和健康发展。宗教、传统和道德恰恰在充当着“纽带”的 角色。从这些方面来看,梅斯特的思考远没有失去它的价值和意义。
梅斯特对政治宪法的思考也极值得借鉴。他认为宪法应该是民族的,必须符合一个国 家的民情,否则它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无法获得服从。真正的宪法,必须“考虑到一定 的人口、社会习俗、宗教、地理位置、政治环境、财富、特定民族的好的或者坏的特征 ”(注:Consideration on France,p.1、26、26、38、42、80、74、97.)。“这一政治 宪法的伟大原则”既可适用于“共和制宪法”亦可适用于“君主制宪法”,因而具有普 遍性(注:Richard A.Lebrun,Joseph de Maistre in the Anglophine World,p.6、18.)。与博纳尔相比,梅斯特有关宪法的理论更具历史性。他认为宪法作为神意的产物, 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一直变化的(注:The Social Bond according to the Catholic Counter-Revolution:Maistre and Bonald,p.17.)。与伯克相比,梅斯特则更具民族 性。伯克极力鼓吹英国宪法,力图将它推销给法国;梅斯特虽推崇英国宪法,但却认为 法国宪法只能植根于本土。
总体而言,梅斯特的法国大革命观,也许就如他对卢梭思想的评价一样:个别思想是 宝贵的,总体上却是错误的。(注:Against Rousseau:“On the State Nature”and “On the Sovereignty of People”,p.45~46、120、115、123、10.)
对梅斯特思想的评价是与评价者对法国大革命的态度紧密相连的。革命的反对者,尤 其是天主教徒难免会全面肯定梅斯特的思想;而革命的拥护者则对他难免不以为然。对 梅斯特最多的指责莫过于认为他是“绝对君主制”的维护者,而事实上,梅斯特在政治 上支持的不过是一种有限的君主制。
虽然梅斯特的思想对后世的社会思潮的影响不那么明显,但却一直存在:如柏林就认 为他预见到了法西斯主义的出现;他的某些思想和新自由主义不谋而合;他的反理性主 义、反科学主义的思想也成为后现代主义者批判现代社会所借鉴的对象。更重要的是, 保守主义是在梅斯特之后成为了一种系统的政治哲学。
提起保守主义者,人们或许更多会想到伯克。目前,对梅斯特的研究还远远不够。但 与伯克相比,梅斯特的思想更系统,涉及面更广。而且他对哲学和神学的研究也是伯 克所不能及的。所以,从长远的眼光看,梅斯特的思想将会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也 许他将被证明是两者中更为重要的一位”。(注:Richard A.Lebrun,Joseph de Maistr e in the Anglophine World,p.6、18.)